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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雨溅花红》
第七章 目盲心肝毒
胡子玉冷笑了一声,道:“半个时辰以后你招呼着盖雪松他们来拿钱,十二万两银
子,一个蹦子也少不了。现在你让开,没你的事!”
左大海知道一点胡子玉的出身来历,深深明白凭自己这身能耐,简直是难以和对方
相比。再说,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开罪谭雁翎这等样的一个人物。
当下,他低头叹息了一声,让开了身子。
李豹、徐棠乃得大步登楼——
两个人才往楼上走了几步,忽然食堂里传过来一声冷笑道:“你们最好不要上去—
—”
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坐在壁角不吭气的长发人。
这时他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回过身子,李豹、徐棠,连带着胡子玉、左氏夫妇,
大家伙都闻声而惊,每个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全都向着壁角那个人望了过去。
这个人有六十六七年纪,白眉、细目、面色红润,一头长发黑白相间,形成一种苍
白之色——
看上去,这个人个头很高,尤其是双肩,显得较常人要宽出许多,两只手也要较常
人最少大出一半来,其色血红,一如鹅掌!
他慢条斯理回过身来,抬腿跨过一张板凳,接着前面的话题道:“……楼上是阎王
殿,上去就没命,胡子玉,你说是不是?”
胡子玉在此人一转过身子的当儿,也就是第一眼看见此人的一刹那,已情不自禁地
吓得打了个哆嗦。
“是你——孙……”
“哈——”这人笑得那么的凄凉,说:“不错,是我,孙波——胡子玉,你还认得
我,总算咱们当年还有点交情,你说是不是?”
胡子玉面色变了一下,沉声道:“三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谈谈怎
么样?”
“用不着费这个事!”
姓孙的大刺刺地又坐了下来,一双细目闪烁着内蕴的奇光。
“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谈,胡老七,你说对不对?”
说到这里,姓孙的两只手抱着翘起的膝头,忍不住赫赫有声地笑了起来。
食堂虽然够大的了,却似包容不了他这阵笑声,震得每个人耳鼓嗡嗡作响,阵阵发
毛!
胡子玉脸上可有些挂不住的样子。
他冷冷一笑,道:“事隔多年,你还容不下我和二哥?不用说这件事是你一手做的?”
“哼哼……”这个人笑的声音,真比哭还难听。
“容不下你们?……亏你还说得出口——”
他脸上在说这些话时,本是一番急怒之色,可是,转眼之间却又换为一种和颜悦色。
“在商言商,老七!”姓孙的微笑着又道:“谭老二和你胡老七今天摇身一变是殷
实的富翁,我们老哥儿几个也不含糊,今天也是老老实实的商人,想不到吧!”
胡子玉冷冷地道:“你现在是——”
“巧得很!”姓孙的说道:“和你们一样,也是干皮货买卖的!”
“所以,你就把我们店里货全买光了!”
“老哥儿们了嘛,照顾照顾你们的生意当然是好事!”
“现在你又来断我们的根!叫我们有店没货,哼哼!是不是这个意思?”
胡先生说到这里,脸上也禁不住现出一片怒容,可是对方那个姓孙的,却是满脸不
在乎的表情。
“胡老七,话得说清楚,谁是谁非,谁心里有数。是谁下绝情施毒手?摸摸自己的
心口——”
胡子玉尽管怒到极点,可是当他意识到对方这个人——“怪鹅”孙波,那一身杰出
的功夫,自己心里头也有个分量,他确实不敢贸然出手!
“无论如何……”胡子玉道:“这批皮货我们要定了!”
“恐怕没这么简单!”
“这些个皮客,已经跟我们谈好了价钱!”
“还没谈好,相差两万两银子!”
胡子玉怔了一下,冷笑道:“我们照出十二万,应该没问题了!”
“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胡子玉怒声道:“什么意思?”
孙波深深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盖雪松、欧阳虹大概会同意以十五万两银子的
代价,把他们那批皮货卖给我们!”
胡子玉顿时凉了半截,对方处心积虑来的这个打击实在太厉害了。
如果吞下了这口气,无异将宣告天下,自己这方面的皮货买卖关门大吉,如不忍这
口气,眼前只有与对方一拼之一途!
一拼的结果,更是后果堪虑!
如果不拼,也并不就能代表此后会相安无事——
素有“智囊”之称的胡子玉,这一刹那竟然也陷于愁思之中……
他很快把这些念头,揉进到自己脑子里——
目前的情势,已是昭然若揭—一对方的先遣兵“过天星”姜维首先出现,现在紧接
着“怪鹅”孙波又来到,可以想象其他昔日的一干伙伴兄弟,也都来到了。情势自然对
于这边极为不利———
所万幸者,直到目前为止,对方并还不曾兵刃相加,只是他们所运用的商业打杀方
法,更加别具威力,较诸一上来怒戈相拚,似乎更令人为之胆战心惊!
胡子玉把这些问题,在脑子里略一盘旋,其时间不过是弹指之间——
他是不甘心眼睁睁受人凌辱处死的!
“孙三哥!杀人不过头点地!请高抬贵手,这件事后,兄弟与敝东家,当会上门与
各兄弟有一番交待,那时候再论是非曲直,也还不迟。”
这几句话能由胡子玉嘴里说出来,已是十分委屈不容易了。
可是听者却丝毫无动于衷!
“怪鹅”孙波脸上带出了一种近乎于戏侮的浅笑——“胡子玉,你少跟我来这一套,
孙老三可不会上你这个当。千言万语,这趟子到手的买卖,绝不能就让给你了——”
胡子玉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三哥的意思是——”
“我们是个什么意思,你日后自知!反正不管怎么样,有我孙波在此,这批货,你
就别想提走!”
“这么说,你是硬要摘我们这块招牌了?”
“就算是这么说吧!”孙波笑了一声,说道:“你去把谭老二叫来吧,我等着他!”
胡子玉鼻里哼了一声,身子向前进了两步,控制着孙波当头的攻势,正所谓“羞刀
难入鞘”,眼前情势,只有放手一拼了——
他忖思着以自己一身武功,就算不是孙波的对手,也能支持一段时候,那么这段时
间里,以李豹、徐棠之功力,起码应该可以从从容容地把那批皮货先行起出,解决了眼
前的问题再说!
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盘算!
一念之兴,胡子玉再不犹豫,当下一只中指悄悄把袖口挽开了一些,他外号人称
“神手箭”,当然可以想象出乃是暗器能手。
同时他的一双眼睛,悄悄地向着一边的李豹、徐棠扫了一眼,二人已明白是怎么回
事了。
“怪鹅”孙地冷冷地一笑,也许他已经看破了对方的意图行藏,只是却并不说破!
情形在转瞬间已有了变化——
“神手箭”胡子玉哈哈一笑道:“孙三哥,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肥大的袖袍向外一挥,只听得“咔”的一声,两点银星已由袖内飞出,疾若电闪星
驰般地直向着“怪鹅”孙波一双眼睛射去。
由于彼此相隔太近,胡子玉的袖箭是出了名的准,箭筒内设有双股钢簧,其势绝快,
一闪而至,可是“怪鹅”孙波又岂是轻易吃亏的人,他既名“怪鹅”,除了他特有怪招
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形容他身法的快捷!
两点银星弹指之间,已到了孙波眼前,孙波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笑,只见他手势起
处,那双超乎常人许多的出奇大手,起伏之间,一双分出的手指,已双双点中在那一双
袖箭的箭尾之上。
“笃!笃!”袖箭深深地穿射在木桌之上!
胡子玉一招不曾得手,身势已如旋风而起,两只手掌一奔顶门,一奔前胸,手掌不
到,先有两股其势绝猛的劲风,呼啸着排山倒海而来!
“怪鹅”孙波一声斥道:“碴!”
随着他下矮的身体,两只盘般大手已然猛力推出。双方的手掌,俱都带着猛锐的风
力。在彼此即将相击的一刹那,尚还相差着约有半尺的距离,霍地发出了爆声。
这种内力相撞的迎击,最能看出彼此的功力火候!
四只手掌在相隔半尺的距离一迎之下,双双如同海燕般地飞了开来——
在“咔嚓”一声爆响之下,一扇窗户随着胡子玉弹出的身子粉碎了。
“怪鹅”孙波却有如固立的磐石,一动也不动,可见他的功力已超出胡子玉许多。
长笑声中,他追随着胡子玉的身子,一闪而出!
这当口,李豹、徐棠把握着难得的机会,已双双扑奔登楼!
楼上有一间特为皮货客人存放皮货的库房,李、徐二人不假思索地扑到了门前,却
见两个小伙计坐守门前。
李豹情急之下大喝道:“闪开!”
一伸手已把左面伙计连人带椅子给摔了出去,同时徐棠也把右面那个伙计给摔了出
去。
李豹用力朝门上端了两脚,由于木板过厚,一连两脚丝毫无损。
门上还加着一条沉重的锁链子,徐棠外号人称“大力神”,在谭府是出了名的,这
时情急之下,两只手用力地带着门上锁链子,向后一拉。哗啦!大响声中,连锁链子全
都给扯了下来。
上面一扯,再接着下面一脚,“通”的一声,已把房门给端了开来,当时李、徐二
人几乎是同时闪进去,可是立刻他们就呆住了。
在一捆捆堆积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皮货堆上,这时正有个人,盘膝趺坐其上。
这人一身黑衣,看上去又干又瘦,满头长发乱草般滋生着,在青皮少肉的一张长脸
上,却深深地嵌着一对白果般的眸子。
徐棠在前,李豹在后!
两人突然发现到这人时,真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黑衣瞎子正自翻着一双白
果般的瞎眼睛,瞪着二人,咧开漆黑如墨的嘴,发出了低沉的一阵子怪笑。
徐、李二人发现到对方竟是一个瞎子时,似乎胆子又壮了一些。
李豹闪身向前,大声道:“是哪儿来这么个瞎子?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瞎子笑声一停,用着一种极难懂的口音讷讷道:“我是看货来的!”
“看货?”徐棠冷笑着道:“货已经卖了,这里用不着你,还不快滚!”
瞎子那双白果眼睛闻声判人的时候,总是往一旁偏歪着头,在他偏过脸的时候,徐、
李二人才又注意到,瞎子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刀剑伤疤——
他的一双鸟爪般的瘦手,十指上却留着过长的指甲,叉插地按在一双膝头之上,头
上散发有几缕子挂披在前额上,那样子真像是个鬼!
也许他是个算命的,反正瞎子都离不开竹竿,在他身上也横放着这么一根,约莫有
四尺左右长短的一根红色竹竿—一
在他听到徐棠那番话后,鼻翼一阵子扇动,一个劲儿地往里头吸着气,那种笑的声
音,可是太难听了!
“你叫我滚?”瞎子那双瞎眼里传出令人望之生畏的凶光,冷冷地接下去道:“……
楼下的人,有没有告诉你们,楼上是阎罗殿,我看你们大概是活腻味了!”
李豹怒吼了一声,身子猝然腾空而起,直向着瞎子盘身处扑过去。那个黑衣瞎子在
李豹腾身初起之时,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也就在李豹的一双手即将接触瞎子的两肩前
之一刹那,像是一条怪蛇般的——瞎子手里的竹竿,也就在这个时候倏地腾空而起,一
吐一吞,回复原状,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却听得空中的李豹惨叫一声,身子霍地
一个倒翻,猛地倒摔了下去。
等到他身子摔倒在地上时,徐棠赫然发觉到在李豹的前额正中,竟然留下了一个鲜
明的血窟窿。
很显然的是为瞎子手中竹竿所伤。
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所持兵刃不过是一根竹名,居然在举手之间中人要害,穿人
脑骨。这等手法自然使得旁观的“大力神”徐棠大吃了一惊。
地上的李豹自从摔躺在地之后,就动也不曾再动过一下,这时前额伤处“咕嘟嘟”
一个劲儿地向外冒着红白色的物体,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看在眼睛里真令人毛骨悚
然!
徐棠用惊惶的神色打量一眼货堆上的瞎子,后者那双白果眸子,正在眨也不眨地注
视着他。
徐棠往左跨出一步,瞎子的眼睛跟着往左移出一下;徐棠又往右跨出一下,瞎子的
一对瞎眼,也跟着往右移出一下。
徐棠不动,瞎子的那双白果瞎眼也不动。
这一切显示着瞎子尽管是瞎子,可是他却有常人万万不及的听察感觉。
“大力神”徐棠心里盘算了下,尖声大笑道:“瞎朋友,看不出阁下竟是武林一等
的高手,在下有眼无珠,真正是失敬了!”
瞎子深沉的脸上,现出了两道深刻的笑纹,笑纹一收,面现杀机地道:“你是谁?”
“在下徐棠。”
“没有听说过!”
徐棠脸上一红,讷讷地说道:“在下不过是谭府的一介无名小卒,朋友你如何知道。”
说着话,徐棠偷偷向后退了两步。
“站住!”瞎子冷笑着把手里的那根红竹竿缓缓地拾了起来,直直地指着徐棠!
“我只要举手之间,就可置你于死地,你相信不相信?”
“我——”徐棠当真就不敢动了。
“你大概知道我吧!”瞎子翻着那双白果眼道:“没有吃过猪肉,你老弟也应该看
见过猪走路吧!”
“这个……我看见过!”徐棠咽了一下唾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应了这毫无
意义的话。
瞎子嘿嘿一笑道:“那么我告诉你,江湖有这么一号,人称‘瞽目阎罗’的人,你
可听说过?”
徐棠脸上一白道:“这么说足下你姓简?”
瞎子点了点头道:“还算你有点见识,简兵就是我——”
“啊——”徐棠几乎连腿都吓软了。
江湖上对于这个人,近二十年的传说可是太多了,据说他原本有个外号叫“来如风”,
后来眼瞎了,因而愤世嫉俗。在湘西地方遇见了一位异人“瞎无常”,传授了他两年的
绝技,自此以后人家就改称他为“瞽目阎罗”,声名更甚昔日!
徐棠只是听说过这个人,那还是五年以前未投入谭家门下以前的事,这时回想起传
说种种,再印证眼前这个人,哪能不使得他胆战心惊!
“瞽目阎罗”简兵冷着脸说:“不知者不怪,我有几句话,你据实以告,我可以饶
你不死,否则……嘿嘿……地上你那位同伴,可就是你的榜样!”
徐棠强作镇定道:“简前辈有话请直说,在下……知无不言!”
“我问你,谭霜飞目前家里,有几个人?”
徐棠一怔道:“足下说的是……”
瞎子冷笑一声,道:“谭霜飞就是谭雁翎!”
“这……”徐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谭霜飞是昔日名噪一时的大盗,谭雁翎
却是富甲一方,而素有善迹的殷实巨商。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牵扯到一块?实在是匪
夷所思,令人难以想象。
“说,他家里一共有几个人?”
徐棠呆了一下道:“没有什么人,一妻一女……”
瞎子狞笑了一下,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他门下还住着什么别的武林人物没有?”
徐棠呆了一下,说道:“这个倒……没有!”
他一面说时,一面缓缓地探出了一双脚,那双脚在空中停留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瞎
子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徐棠咳了一声,道:“简前辈,我可以走了么?”
“瞽目阎罗”简兵冷冷地道:“我要你为我作一件事,然后才能放你活命!”
徐棠嘴里应道:“前辈但请关照!”眼睛却瞟向侧前方搁置的一具石锁。
那是练功夫时举重用的玩艺儿,青色石头打磨成的,看上去总有五六十斤重。
瞎子这时缓缓地站起来,脸上带着一片狞笑道:“我要你领我去见一个人,你可愿
意?”
“这——”说时他的一只脚尖已然探出,并且极为轻巧地勾在了石锁的把手上面。
瞎子简兵嘴里喃喃地道:“……我要先见见他……看看他还认得我不?孙老三也该
回来了……”
“前辈要见哪一个?”
徐棠一只脚踩着石锁,打量着一脚踢出,务必收效,面对大敌,他不敢心存大意。
“胡子玉……”这三个字由瞎子嘴里念出来,别具一种阴森、刻毒的意味。
说时,简兵向前走了几步——
双方的距离更近了些,徐棠人称“大力神”,身上的武功因是谈不上什么高明,一
身力量却足以惊人,尤其是腿脚上曾经练过几年“铁犁耕地”的纯功,一脚出去少说也
有五百斤的浊力。
瞎子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脚步,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双白果瞎眼左右移动了一
下。
徐棠紧张得一颗心几乎都提在嗓子眼,眼前情形已经不容许他再稍缓须臾。
瞎子面色一寒道:“你想死么?”
“么”字方出,徐棠大吼一声,足下施出全身之力,“呼”的一脚,把一具近百斤
的大石锁踢得平飞而起,只听“砰”的一声,正好撞在了瞎子简兵的面颊之上,顿时间
石锁粉碎四溅,瞎子在一声凌厉长啸声中笔直地倒了下去。
“大力神”徐棠不禁大喜,足下一点跃身而前,一脚踏在简兵倒在地上的身子上。
他要看看对方是怎么死的。
简兵显然还没有死,更有甚者,甚至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些伤痕来。
在满布着石屑粉碎的面颊上,但见那双白果般眸子一阵眨动。
徐棠心里一惊,暗忖着不好,倏地一脚向着他脸上踏下来,地上的瞎子简兵霍地一
声怪笑,左手向外一探,已抓住了徐棠踏下的脚——
瞎子脸上这时现出了极为凌恶的表情,只见他五指力抓之下,徐棠惨叫一声,那只
探出的脚,已然脚骨片碎,随着瞎子外送的手势,徐棠全身一个倒折,向后翻了出去,
在这么疾快的势子里,简兵另一只手上的那根竹竿更如同怪蛇般地抖出去,只听得“笃”
的一声,血光乍现,这一竹竿,正好点在了徐棠前额正中,当场脑骨洞穿,血脑进溢,
其状一如李豹身子倒下去,发出了沉重一声剧响,在地下不过打了个滚儿,顿时就不动
了。
杀了徐棠之后,这位武林中素有“活阎王”之称的简兵,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天上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嘴里说着,手里的那根竹竿第二次递出,
却搭在了徐棠的前胸之上,借着这根竹竿子传递过来的心脉感应,他确定徐棠已经死了。
一丝凌人的笑,由他脸上泛出来——
不可否认,瞎子简兵刚才那两手杀人的手法,的确是高明之至,凭着他那一身怪异
招法,他已横行江湖十数年之久,在“江南九鸟”尚存的若干同侪之中,他是出类拔萃
的一个。仅次于“鬼太岁”司徒火,而与“怪鹅”孙波相伯仲。
然而武林中的诡满莫测,正同于流行的一句俗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确是颇有道理的一句箴言!
就拿眼前这个人——桑南圃来说吧,他的武功真不知要超出“瞽国阎罗”简兵多少!
现在他已站立在简兵的身后,两者距离不及文。然而简兵却浑然无觉。
他早已进来了——
就在简兵杀害徐棠的那一刹那,他已经进来了!
以桑南圃之神出鬼没,凡事洞悉于先,他应该有能力救助李、徐二人不死,最起码
他可以救徐棠不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这点确是和他昔日的行为大相径庭。
但是这么说,并不就代表他对于简兵这个人心存友善,这一点只须由他那双含有若
干敌意的眸子就可以探测出来。
瞎子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癖,也是一个一向不为外人知的怪癖。
桑南圃之所以静立一隅,正是意在揭开他心里对于此人的谜团,静窥着简兵自暴其
短。
简兵翻着那双白果的眸子,频频地“端详”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眼睛固然是看不
见什么,可是他鼻子却一个劲儿在嗅着。
货房里充满了腥膻的血味。
简兵那张原本如黄蜡般的脸颊上,在接触到这阵腥膻的血气之后,刹那间起了一阵
红潮,以至于那对纯白的眼珠子上,也泛出了一睛血红。
他忽然回过身子,用力关上了房门。再回过身子,几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像是一阵风似的,他扑到了第一具尸体——也就是李豹的尸体前,只见他手中那个
湘妃红竹的马竿向下一落,“波”的一声脆响,李豹那颗原本就染满了鲜血的头颅,在
他马竿一击之下,顿时就像坠地的西瓜似的,一下了破裂了开来。
“瞽目阎罗”简兵,这时不像是一个人,像是一只狼,一头恶虎!
只见他丢下了手里的马竿,两只手运转如飞,只是一刹那,已把李豹头颅内的脑髓
吃了一个精光,他喉头里发出了一阵荡人心魂的“呜呜”低呜之声,偌大的一颗脑髓刹
那间吃得点滴不剩。
这番形象,使得一旁静观的桑南圃也不禁为之霍然变色!
简兵生吃李豹的一颗人脑之后,好似意犹未尽,身形侧转间,疾若旋风般地又来到
了徐棠的尸身前,只见他手中马竿再次举起。
就在他将下未下之间,忽然觉出了不对——
他身子倏地一个转身面向桑南圃立身之处,呆了一下道:“谁?”
桑南圃恍然觉察到,因为自己一时出息不慎,使得对方有了警觉。
简兵脸上带出羞忿难当的表情,忽地怪笑了一声,道:“什么人竟敢看破你瞎爷爷
的好事?”
足下一挑,那根太湖竹的红马竿又到了手中。
他用手里的马竿,一边连指了三四个地方怪腔地叫着:“你——你——你!”
因为桑南圃轻轻地又换了地方,这一次凝神屏息,使得他一时又不敢断定。
终于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右手一振,把掌中的马竿飞掷出手。
“笃”一声,马竿有如一把锋利的宝剑,深深贯人砖壁之内,足足没人尺许有余。
简兵身子紧随着马竿的出手,狂风般扑过去,一双手掌“叭!叭!”两掌,一上一
下,扑按在石壁之上。
一阵子灰土石屑散落下来,整个货房都为之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墙壁上留下了两个鲜明的掌印,足足有三四寸深浅,只不过相差满寸之间,整个的
墙壁即将贯穿。
简兵似乎深感意外!
他迅速地收回了一双手掌,连带着抽回深入墙内的那根马竿,一进一退,势若旋风。
他又落身在原来的地方,那双瞎眼睛东张西望着,鼻翼频频张动不已,他似乎已失
去了下手的目标。
在一阵“东张西望”之后,他快速地一连击出了三四掌,掌风并不在纯粹击敌,而
是在探测敌踪。
一连数掌之后,简兵的信心动摇了,认为自己是判断错了。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喃喃自语道:“怪事,怪事……”
一隅的桑南圃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事?瞎子!你太残忍了!”
“谁?”——简兵显然在极度惊吓之中,那双白果的瞎眼睛珠子几乎脱眶滚出,他
已经确定了桑南圃站身的地方。“你是谁?”快说!”
桑南圃冷笑着道:“我是谁,用不着告诉你,简兵,你那两手武功,在我跟前是耍
不开的,你差得太远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简兵刚刚吃过人脑子的那张嘴,看过去血糊糊的,在他凌厉的一声怪啸之下,极快
地向着桑南圃站立的地方扑过去。
这一次,桑南圃却不再逃避!迎着简兵猛烈的来势,只见他左右两只手交叉着向外
倏地递出,分向着简兵上下两处地方按去。
这一手看似无奇,事实上却是出奇的高妙!
“瞽目阎罗”简兵那么猛烈的攻势,竟然未能得逞,人若非退得快,咽喉地方险为
桑南圃那种奇怪的双插手法所中,这时虽能全身而退,却也乱了步法,身势一阵子踉跄,
险些坐倒在地。
简兵恼羞成怒之下,身子第二次扑上去,掌中的马竿倏地向外一抖,施了一招“金
鸡乱点头”,竿梢上一连点出了七点幻影,分向桑南圃两肩、两肋、双气海以及丹田等
七处要害穴上点去。
这一手不能不说他够厉害的。
只听得桑南圃冷哼了一声道:“好招法!”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已然反手把披在身上的一件紫色长衣抖了开来。像一片云,又
像是一片光灿的紫霞,随着他的手,那么一包一卷,“呼”的一声,带出一股凌人的罡
风。
这一次较之上一次更具威力。
简兵连人带马竿,就像是被人兜头一网子结网了个正着,然后一下子又撒了出来,
“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就见他落倒在地的身子,一阵子急翻快转,再次地跃身而起,他一连在对方手上丢
人现眼,内心之惊怒.自可想知。只见他哑声怒斥道:“小辈!”
身子霍地向前袭近,右手竹仗,左手肉掌,同时挥施而出,一刚一柔,却是暗含虚
实相济之功。马竿子飞点向桑南圃前上额,那双向掌却是蕴含着内家气功“混元霹雳掌”
的功力,明为柔实则刚,明为虚却随时可转为实。
瞎子显然是火了,这种打法完全像是在与人拼命的样子,这一竿一掌果然是厉害到
了极点。
以逸待劳的桑南圃,看到这里神色一凛。
他本来旨在探测瞎子的身手如何,相机予对方一些教训而已,可是想不到对方竟然
上来就施展如此杀手,环境逼迫着他,使他不得不施展出凌厉的招法以图自保。
一念之间,桑南圃身子霍地向下一蹲,却把一手武林失传已久的“按脐功”力施展
出来,左掌一沉一推,已迎住简兵的左手,同时右手那袭紫色长衣族飞而出,像是一条
怪龙般的,已缠住了简兵手中的马竿。
双掌刚一交接之下,先是呈胶着状态,可是紧接着桑南圃的手掌内外一抖之下,简
兵霍地脸上一红,身子猛地弹了出去。
他身子一落下来,用手里的马竿向地上一拄,却禁不住脸上一阵发红,“哧”地喷
出了一口鲜血。
桑南圃身子向前一欺,手中长衣向外一抖,飞扬而起的一截衣角,“扑”的一声点
在了简兵的肩窝之上。
虽然是一块软软的衣角,在一个具有内功根底的人来说,无异也操之杀人。
这截衣角在桑南圃的内功贯注之下,无异于利剑般的锋利,简兵肩窝上顿时现出了
一片血渍,衣角还有继续深入的趋势。
“瞽目阎罗”一向是要人命的阎罗王,想不到今天竟然轮着人家来要他的命了,一
时间也现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态。
他那双白果眼,咕咕噜噜转着——
“且慢下手——”他咬着一嘴染满了血渍的牙齿,愤愤地道:“相好的,你的功夫
确实高明,请报个名儿吧!叫我简兵!临死也做个明白鬼!”
“你会知道我的,再说,我并无意杀你。”
“这——”简兵脸色显然松了下来:“这么说朋友你是谭霜飞一伙的了?谭霜飞呢?
他来了没有?让我跟他说话!”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谭霜飞是善霸,你却是恶霸,同样是危害人群的家伙,我不
是不想杀你,却是留着你这条命,叫你们同恶相拚。”
简兵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是谁?”
桑南圃一笑道;“只可惜你是个瞎子!看不见我又怪得谁来,你惯于食人脑消遣,
我就敲碎了你这一嘴牙,看你日后还吃人不?”
说着长衣一收一吐,只听得简兵怪啸了一声,一嘴牙齿己被敲砸得一个不剩。
他身子离开之后,“瞽目阎罗”简兵才凄厉地长叫着自后面猛扑面出,然而迎接他
的已不是桑南圃,却换了另外的一个人。
这个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简兵挥下的马竿子,简兵怪啸着再用左掌向这人身上拍按过
去,嘴里喷溅着血星子,大声地嚷道:“我打死你——”
一掌出手,那人大叫道:“老八,你怎么了?”
嘴里说着一反手已经叼住了简兵的手腕子——
简兵呆了一下,口里不住地道:“是孙三哥?”
来人正是“怪鹅”孙波,这时乍见简兵变得这番形象,着实吃了一惊。
“你在跟谁动手?”孙波惊异地道:“可曾受了伤?”
简兵狞笑了一声,一时哑然无语。
“怪鹅”孙波很快地进入货房一看,放心地道:“货总算保住了!”
简兵拄着他的马竿,这一瞬间几乎变得傻了!
孙波一怔道:“老人你怎么了?”
简兵张开染满鲜血的嘴,舌头鼓动了半天,啐出两粒牙齿。
他身子向着墙壁上一靠,颓然地道:“栽了……我们这一回栽了!”
孙波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什么事栽了?”
简兵抬起衣袖拭着嘴上的血,前胸剧烈地起伏着,那对白眼珠子注定着孙波。
“一个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功夫高极了!”
说了这几句,他又变得木讷了。
孙波呆了一下,冷笑道:“又会是谁呢?”
“不知道——”简兵一刹那气焰低落了下来。
“莫非是谭老二?”
“不是——”简兵嘴里直跑风地说道:“谭老二没有这么高的功夫……像是个年纪
不大的人!”
孙波冷笑道:“这件事先压下去,见了司徒老大我们再说!”
这时候楼下传来了一阵欢笑喧哗声,显然是那帮子皮货客商回来了。
无论如何,这件买卖是做成了。
那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房——正中是一座大厅,两排是四间草房。
大厅里点着一盏纱灯,灯光有如水银般的白亮白亮,映衬得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
青乎乎的颜色。
厅里一共是四个人——
“怪鹅”孙波,“人面狠”葛啸山,“瞽目阎罗”简兵,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威严面
相的黑发老人。
这个人显然在四人中身份最尊隆,只见他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袍子,五官凸凹分明,
微亮的灯光映影下,显示出他脸上蕴含着的无比怒容,头上的黑发挽着一个发髦,用一
根乌黑色的发签子由当中贯穿过去。
脸上不见胡子,却见出刀刮的青惨痕迹。
这个人看上去,似乎较诸其他三个人都要莫测高深,主要的是他脸上没有其他三人
那么多的皱纹,只是那仅有的三四横纹,却深深嵌入,有如刀剑砍下去那般的深入明显
——
只凭着这一点来推断他的岁数,就可断定此老很有一把子年纪了。
他双腿盘坐在铺有棉垫的炕头上,目光注视着前面的三个人,只听他冷冷地道:
“葛老七,你断定这个人就是雁荡山坏我们好事的那个小子?”
“错不了!”人面狼葛啸山恨恨道:“他不提我也想不起来会是他,可是他一提,
我就记起来了,就算他再不承认也是不行!”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相像。”——说话的是瞎子简兵,他说话时口齿显然是
不大利落,整个的牙床连着腮帮子全都肿了。
“怪鹅”孙波冷笑一声,道:“看起来这小子是跟我过不去,大哥,你看这件事该
怎么办?”
被称为‘大哥’的是穿着火红袍子的那个人,也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人人谈虎色
变的“鬼太岁”司徒火。
聆听之下,他脸上十分沉着地道:“要真是这个人,自然对我们很不利……可是我
盘算他也不见得就帮着谭老二。真要是他向着谭老二,葛老六和商老八,只怕也活不到
现在了!”
葛啸山和简兵都怔着不动了——司徒火的话是没有说错,如果对方有意要杀害自己,
凭那人神出鬼没的一身功夫来说,自己二人焉能还会再有命在?
良久,简兵才狞笑着说道:“这小子和我们的梁子是结上了,我跟他誓不两立!”
说到这里霍地站起来,手里的马竿子用力地嵌进了地面,全身籁籁地气得直发抖。
“老八,你稍安毋躁,坐下来,坐下来!”
简兵愤愤地道:“我还是站一会儿的好!”
“人面狼”葛啸山自从被桑南圃破了他的“血拍影”内功之后,这两天全身不自在,
已经是元气大伤,那张狰狞的瘦脸,看上去更加的瘦削,黄蜡般的不着一些血色,对于
桑南圃他的感觉和简兵一样,自然是衔恨入骨。
“大哥!”葛啸山愤愤地道,“这小子的事怎么办?难道咱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
了?”
司徒火嘿嘿一笑道:“哪能算了?不过你们应该深知这个人的厉害,现在我们正在
全力对付谭老二,实在不能再分心来对付外人,这件事,不得不先忍一时之痛,等着谭
老二这件事了却以后,我们才能放开手来对付他,他只要不死,总是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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