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血雨溅花红》
第十六章 人渺情丝断
孙波道:“我以为你这老儿早抹脖子自杀了,是个人也活不下去了,想不到你居然
还苟延赖着不死,说不得逼着我们兄弟自己下手了!”
说话的时候,双方手上都贯足了内力,衣襟缠在判官笔上,有如钢浇铁铸,怎么也
分不开。
两人相持着绕了半个圈了。
四只眼睛互盯着。
双方是数十年的老搭档,彼此太了解对方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出手也就更为慎重,以免暴露弱点予对方以可趁之机。
孙波暗中在想:我是双手持笔,他却是一只手拉衣,我的两只手都占着没有空,他
却尚有一只手可以应用——
这一点显然对于孙波是不利的。
可是眼前,孙波势必非被占着两只手不可,如果松开一只手,力道顿时就会失却平
衡。
须知高手对招,一点点的小疏忽,常常会带来无比凌厉的杀招。
是以孙波虽然发觉出两只手都被占着,对自己不利,可是却也没有机会松开其中之
一。
旁观的桑南圃微微冷笑了一下——
他的眼睛在注视现场二人的同时,却也兼而注意到其他方面。
有几条起落飘忽的影子在暗中移动着。
“是了。”他心里立刻有了结论——
孙波的现身并不突然,他来了,也就证明司徒火等一干人全都来到了。
谭雁翎这方面,表面上的疏忽,也不是就证明真的疏忽,如“铁斗笠”余烈师徒四
人,绝非是酒囊饭袋一流。
双方的实力即将交接,这一场热闹实在有得好看了。
双方无论哪方落败,都是他所乐意看到的,但是他决计不容许任何一方面对另一方
面作压倒性的胜利。
最理想的结局当然是两败俱伤!
这时离着天亮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因为下雨,更显得夜色深深有如墨染。
桑南圃正想移动身子,对四面的情形了解一下,却忽然临时中止住动作——
因为他发觉对面树下有人影一闪。
他看见两个长身汉子,每人腰上插着一口长刀,立在五丈以外,正对着对面廊内的
谭、孙注视。
两个汉子每人身上还配带着一具豹皮革囊,鼓蓬蓬的不知里面装的是些啥。
桑南圃微微一笑,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却知道必是谭雁翎这一方面的,因
为这两个人的神态那么从容,外来人必然不会有这份镇定。
他站立之处是个偏角,上有飞檐,侧有假山,是以不虞为任何人发觉。
使他奇怪的是孙波一个人何以会有这份胆量?
司徒火、葛啸山、简兵,这些人上哪去了?
——长廊内谭、孙已经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只见谭雁翎奋臂一振,孙波却借力使力
有意把手里双笔松开。
借着他微微前倾的身子,两支判官笔同时向外投出。
谭雁翎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自愿地就放弃了手里的兵刃。
一对判官笔有如出穴的毒蛇,分向着谭雁翎上身两处肩窝扎来。
这一手的确是绝!
就近旁观的桑南圃也暗吃了一惊。
谭雁翎惊慌地叱了一声,长衣振处,已把左面的一支判官笔卷得腾空飞起,可是却
无论如何难以躲开右面的这支笔锋!
只听得“扑”的一声,这支判官笔深深插入到谭雁翎右面肩下。
以孙波的腕力,自然是十分可观。
谭雁翎痛呼了一声,足下一踉跄。
孙波身子向前一欺,一翻右掌,兜心向着谭雁翎前心上击来。
谭老头一时大意,吃了大亏,并非他功力不济,而是计不及此,此刻孙波进一步想
毒手伤他性命,却不会有那么容易。
只见他身躯猛然一挺,施展了一手按脐力,一双手霍然向下一扣,已和孙波的手掌
迎在了一块。
凭着谭雁翎四十年的功力火候,这一手按脐力确是要较孙波高上一筹。
双手一接的当儿,只听得“咔”的一声骨响。
接着双方的身体,有如麻花卷儿般地一阵子打扭,在地面上一连翻了几个转儿,其
中之一——孙波,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叫,腾身而起,飘出了三四丈以外。
双方在实力的硬拼之下,孙波显然是吃了亏。
他身子还没有站定,嘴里已经发出了一阵子咳嗽之声,喷出了一口血。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一刹那,树下的两个长身汉子,忽然现身而出。
桑南圃看见那两汉子猝然窜出,一左一右,每人手中的一口刀,刀尖相向,猝然向
当中一挤——
这是中原罕见的一种刀功。
“怪鹅”孙波万万不会料到此时此刻,竟然有人设伏。
他大吃一惊,就在两口刀尖相继插中他两肋的一刹那,他的两只手已分别抓住了左
右来犯的两口刀。
孙波鼻子里怪哼了一声,双臂一振,硬生生地把两口刀夺了过来,可是他的两肋之
上却为刀尖刺中,尽管是刺得不深,却也够瞧的。
刹那间,孙波月白色的长衣下摆,变成了红色。
他身子一摇,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下,手里的两口刀直向那双汉子身上掷去。
现身的一双汉子,乃是跟随余烈自青海而来的两个弟子,二人一名巴尔,一名朱桐,
连同前次介绍过的鲁赤班一共三人,也是余烈最得意的三个弟子。
巴尔、朱桐想不到一上来就奏了功,未免轻敌,这时险为孙波掷还的双刀所伤,当
他们惊魂甫定的当儿,却看见谭雁翎由廊子里穿身而出。
对于谭雁翎来说,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孙波身子方一跪倒,谭雁翎已由他身后疾风般扑到。
谭雁翎以十分的把握,抖开一双手掌,这种排山运掌的掌力一经施展出来,果然非
同小可。
“怪鹅”孙波方一接触到谭雁翎的掌力,已经觉出了不妙,可是他再也没有力量逃
开这一步劫难。
在谭雁翎的双掌之下,他的身子就像是个大球似地,“砰”一声直飞出去。
在地上打了一阵子滚,顿时就一命呜呼。
巴尔、朱桐双双凑过来,只见谭雁翎举手把中在肩窝上的一支判官笔拔了出来,他
身子痛得向后一踉跄。
巴、朱二人左右搀住了他。
谭雁翎大声向巴尔道:“你师父……”
话声未完,却见正面阁楼内扬起了一片火光。
火是由里面向外面烧出来,丝毫也不受雨天的影响——紧接着人声即起。
三四条快速的影子,分别由燃着了火的楼室内纵身而出。
谭雁翎大吼一声道:“不好!”
他用力把巴、朱二人一推道:“快去瞧瞧!”
巴、朱二人相继纵出,直向火起之处倏起倏落地扑过去——
这里谭雁翎足下瞒跚着奔上长廊,他肩处伤得不轻,鲜红的血嘀哩嗒啦地滴得满地
都是。
他手按伤处,正想向房子奔进去——
一条人影海燕般地落在了他面前。
另一条人影,却落在了他身后。
两条人影来得都够快的!
落地之后,分别现出两个面目狰狞、消瘦的老人。
立在谭雁翎的身子前面的那个人,正是“鬼太岁”司徒火,落身在谭雁翎后面那个
人却是瞎子简兵。
这两个人,似乎在各处都动了手脚,只见附近几处房舍里,相继地都冒出了大股的
火光。
火光吸引了谭府所有人的注意,这两个罪魁祸首,却待机声东击西来到这里。
更巧的是上天有意安排他们的这一幕“仇人见面”!
谭雁翎猛一抬头,恰恰正与“鬼太岁”司徒火照了个对面。
刹那间,他脸色猝变,仿佛一双脚埋在了地里,动弹不得——
司徒火面色霍然一沉,一双棱角毕现的眉毛乍然向两下一分,满脸深刻皱纹,在那
一刹那间,全都展开了。
那不是一种喜悦的表情,可是看上去也绝非是愤怒。
说不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在有心如谭雁翎的眼睛看起来,却是恐怖极了。
任何画家也画不出他此刻表情的惊惧,任何笔也写不出他此刻的感触之万一!
双方足足对视了一段相当长久的时间——
谭雁翎终于敌不过对方那双锋芒毕现的眸子。
面对着这位昔日的拜兄,谭雁翎睑上挣现出难以形容的一丝苦笑。
他双手抱着拳,极显尴尬地道:“大哥……”
“嘿嘿……”——像是发自地狱深处的声音,听在人耳朵里说不出的让你战栗,毛
骨悚然。
司徒火频频点着头道:“难得,难得……霜飞,以你今天的身份,你眼睛里还会有
我这个大哥?”
说着他又自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这时,站在谭雁翎身后的那个瞎子简兵,声如枭鸟般地怪叫道:“谭霜飞,俺们哥
儿们二十年不见了,今天晚上也该好好地叙叙了!”
谭雁翎陡然回过身子来——他双手一护前心,一备应敌。
那只应敌的手掌,虽不过才推出一半,可是简兵已能感觉出他掌心里退出来的力道,
大有“咄咄逼人”之势,从而也就可以想象出谭雁翎今日的功力沉实,不可轻视!
“老八,”谭雁翎哈哈地笑道:“当年的事,你们实在是误会我与子玉了!我们不
得不走!”
简兵翻动着他那一对黑窟窿的瞎眼睛,张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
“谭霜飞——现在还解释个屁,退一万步来说,当年事可以不说,今日之恨,你能
忘得了不?”
谭雁翎被他这句话触及了妻死家破的一腔新仇,全身籁籁地颤抖了一下。
“不错——是忘不了——”
他身子向侧后面廊柱上一贴,如此可以不顾虑身后受敌,两只手平胸而举,狂声道:
“你们上吧!”
“瞽目阎罗”怒啸了一声,手里的九节钢鞭向上一举,就要扑过去。
“鬼太岁”司徒火一声喝叱道:“且慢!”
简兵止住身子,凌笑道:“大哥,还要听这个老狗说什么?血债血了,还有什么好
说的?”
司徒火哈哈一笑道:“老八,你先退下去,我要亲自领教这位老兄弟二十年来到底
练了些什么了不起的武功,我要看看他的心肝是黑的还是红的!”
简兵鼻子里“哼”了一声,退后数尺以外。
他虽然双眼失明,但日久习以为常,看上去丝毫不碍于走动。
“鬼太岁”司徒火目注着谭雁翎,冷森森地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这一身功夫
也没有拉下,谭霜飞你把伤口先包扎一下,俺们老哥们两个好好比划比划!”
一世恶雄口吻毕竟不同!
谭雁翎后退了一步,冷冷一笑道:“好!”
他匆匆在伤处抹了一把刀伤药,用撕开的布带紧紧包扎了一下。
忽听得一旁的简兵道:“大哥,你来一趟,看看这是不是……”
他蹲在孙波的尸体旁边,正用一只颤抖的手抚摸着孙波的脸,忽然身子一震,猛地
站起来道:“孙三哥……孙三哥死了!”
司徒火乍然一惊,足点处,如同飞燕般窜了过去。
孙波的尸身暴陈在地上。
“鬼大岁”司徒火身子猝然抽动了一下,哑声呼道:“老……三……”
就在这个时候,谭雁翎已由他背后猝然飞扑过来。
谭雁翎权衡眼前局势,情知对方以二敌一,自已势难取胜。
对于昔日事,他虽然觉得万分的委屈,但是却也知道无论如何解说终难取信对方,
与其多费唇舌不如干脆一战——
是以他把握着这一刻良机,猝然以毒手相加。
司徒火目睹着孙波尸身,正自痛穿心肺的当儿,猛可里觉出背后劲风击顶,不禁陡
地转过身来。
谭雁翎施展的是一式虎扑式,双掌之上聚集着内家真力,他想是知道司徒火功力深
厚,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苦练经年的“内炁真力”。
这种掌力谭雁翎一向极少施展,是以在他掌力一撤出的当儿,空气里顿时形成了两
道疾转的气柱。
气柱里发出极大的吸力,一经施展,对方立刻被吸住,功力稍弱之辈,休想能移动
分毫!
司徒火怪叱一声,道:“好!”
他双足一端,施展了一手“金锂倒穿波”,身子“哧”地倒穿了出去。
只见他穿起在空中的身子霍地一个倒滚,一片羽毛般地轻飘,轻轻徐徐地落在了地
上。
这时一旁的“瞽目阎罗”简兵大吼一声,疾风骇浪般地向着谭雁翎身前扑到,谭雁
翎长剑不曾在身,可是却有一对随身携带的小攮子,“匕首”。
这种小兵刃谭雁翎练之有年,既可当做防身的兵刃,复可以必要时权作暗器。刀身
各长尺半,为上好精钢打制,刀尖部位作钩状微微弯出,看上去十分锋利,极具杀伤力。
简兵的九股钢鞭搂头直下,谭雁翎一双匕首交叉直架。
“当!”一声脆响——
就在这声脆响的尾音尚未完全消失之前,谭雁翎右手匕首已旋风般地卷了出去,
“哧”的一声尖啸,匕首的寒光,像是银蛇般亮了一下。
“瞽目阎罗”简兵点足而退,饶是退势如风,谭雁翎的短剑仍然在他前衣上留下了
一道长口子。
锋利冰寒的刀刃,轻轻擦着简兵的肚子划过去,虽是一点点擦伤,却也禁不住使得
简兵出了一身冷汗。
司徒火立在廊子下,一声狂笑道:“好招法,谭霜飞,今天我们是死聚会,不死不
散!”
说话时只见他探手由长衣内取出一对纯钢质的银色手套。
那是一种武林罕见的特殊兵刃,每一只手套都约有一尺长短,是用一种极为细韧的
钢丝所编织成的,遍体如鳞,而在五指的尖端,却配着灵活尖锐的钢指甲。
只见他双手上下挥动时,十指上的如意钢指甲时上时下,发出一片铿锵悦耳的交鸣
声!
然而,那却是一件设想周全、杀人厉害的兵刃。
谭雁翎腹背受敌,心情大乱,每当他听到司徒火称呼他为“谭霜飞”时,内心就会
滋生一种战栗。一种宿仇!
东方已现出了曙色。
两人在一阵咆哮之后,已有转微的趋势。
四面八方,人声浮动着。
火光闪烁里,人影来回地奔驰着,大家都在忙于救火,谁也不会想到火场一隅,竟
然有人正在作殊死战。
司徒人双手上下来回移动不已,十根钢甲铿锵作声,随着他的手势上下不已。
忽然他发出了一声怪啸。
随着他的啸声,他身子海燕般地拔空而起。
火光把破晓前的天空衬成了殷红的颜色,但只见“鬼太岁”司徒火腾起空中的身子
忽然一个倒折,变成了头下脚上之势。
像是一支箭,一根飞矛,只见他手脚直伸着,两只戴有钢套的手,直向着谭雁翎身
上穿了下去。
谭雁翎两口匕首向下一收,却在一个倒仰的势子里,两口短刃反过来去扎司徒火的
小腹。
两个死冤家、活对头乍然一交上手,其势真个有如雷霆万钧,在星丸跳掷、两相翻
扑的身影里,但只见匕首的寒光上下翻飞。
司徒火手上的那双银色手套,更是其光夺目!
那么紧而密地纠缠着,看上去双方都滑溜得很,彼此任何一方面,都绝不可能把招
式用老了,有时招式才递出一半,发觉到对方有了化解的招式,干脆就不施出来,立刻
改施别招。
如此猛烈的交手场面,实在是不易多见——
桑南圃与简兵,在不同的方向向着场子里注视着。
简兵虽然瞎了双目,可是他的听觉官能却异常敏锐,那双招风耳不时地耸动,借着
兵刃交碰与脚步的声音,他就可知道双方是在如何交手,哪一面占了上风。
眼前的局面看起来似乎双方是不分上下,可是后果如何桑南圃却已有了先见。
由彼此间动手的过程里,他判断出司徒火已经占了上风。
虽然谭雁翎体力颇佳,这一点似较司徒火犹有过之,但是却嫌灵活之不足。
谈到招式的运用,司徒火更较谭雁翎要快上一筹。
忽然——
谭雁翎的双刀猛地向司徒火胸腹间刺到,司徒火环抱双臂,张开的两只手,硬生生
地抓向对方锋利的刀锋。
一阵子纹钢脆响之声,火星子噌噌地迸出来。
胜负就在这一刹那间分了出来。
两条紧紧缠在一起的身影,忽然间分了开来——
看上去那实在是太快了。
一剪一翻的当儿,司徒火的一只戴有钢手套的手,霍地插进谭雁翎的左大腿。
“唰”的一声!
银光一吐即收,谭雁翎发出了一声闷哑的吼声,一连着退后了四五步。
司徒火怪笑一声,道:“老儿,你认栽了吧!”
紧接着上前一步,双手一举,形若鹤爪,正待向对方心口上挖过去——
这正是性命相关的一刻。
桑南圃还不愿谭雁翎就这么一死了之,他掌内早已扣好了一掌铁莲子,正要反手打
出,却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
但听得三数丈外一个苍哑的喉咙叱道:“鬼老大手下留情!”
话声一落,一件大小如同车轮般的物件,忽悠悠地破空而至。
夹杂着一股尖锐的刺耳旋风,那团物件其快如电地来到了面前——
“噌”的一声,那物件与司徒火的一双鬼爪子碰在了一块。
也休要小看了这一触之力,司徒火身子一晃,那双原本意欲杀害对方的手因之有了
偏差。
谭雁翎死中求活,就地一滚翻出了丈许以外,却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的是那团物件,在一击司徒火双手之后,继续绕了半个圈子,正好落在了一个
矮小人影的手上。
那个矮小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铁斗笠”余烈。
那团飞旋的物件,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物件,正是他的成名招牌——“铁斗笠”。
余烈身子一落下来,用着怪异的声音道:“鬼老大、简瞎子,咱们在这里又碰上了,
幸会幸会!”
“鬼太岁”司徒火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由不住脸上神色猝然一惊。
“是你?”
“是我!余烈!”
“余矮子,俗道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与谭老二之间的事,莫非你也要插上一脚不成?”
“哈——”余烈摇晃着大头道,“不敢,不敢……”
说着双手抱拳深深向着司徒火一揖道:“司徒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再怎么大家
也还都是一条道儿上的,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余某人和你们双方都是朋友,可不
愿看见你们彼此同室操戈,所以不得不强自出头,管上这一件闲事!”
话说之间,一连又来了七八个人,俱是府内护院师父。
几处失火多已救熄,只是正面主房阁楼尚还在冒着熊熊火光,继续有人在施救。
谭雁翎在两位武师的搀扶之下,匆匆向侧面绕出。
桑南圃一连越过两道屋脊,正好守在了谭雁翎正前方。
此刻天光已明。
拂晓的微夕照映着谭雁翎那张苍白失血的脸,显得极为老迈。
——面对着这位昔日杀父杀叔的大仇人,桑南圃实在难以保持镇定,他咬了一下牙,
正要腾身纵落下去,却听得远处一人高声喊道:“爹……爹……”
一条人影扑了过来,现出谭贵芝婀娜的倩影。
紧接着父女二人对拥在一起,遂即向一间边房内奔去。
桑南圃本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在一举手之间制对方于死命,可是在目睹着谭贵芝忽然
出现,以及这一幕父女之会后,而忽然中止住他扑下的身子。
这只是一时的感触。
当他决计不顾一切再次萌发杀机时,对方二人已走进了房内。
他认为谭雁翎已经再也没有能力逃脱这步劫难了。
就算他能留片刻之安,他终究逃不开自己的手去!
倒是眼前余烈与司徒火之间的战况是他所关心的。
当他迅速转向方才战场上时,“铁斗笠”余烈与司徒火之间正自打了个难分难解!
余烈施展的是一对“方天戟”,与司徒火的一对鬼爪交接在一起。
“人面狼”葛啸山的一口鬼头刀正在与余烈弟子巴尔、朱桐激战在一起,双方打杀
得天昏地暗。战况是空前的激烈,倒是原先的“瞽目阎罗”简兵,反倒不见了踪影。
是时天已大亮。
谭家护院十数人,正与司徒火等率来的数名小盗追杀着。
整个宅院里都响起了兵刀的交磕之声,到处是闪耀着的刀光剑影。
桑南圃心里还想到了胡子玉虽不能算是正凶,却也算得上是个帮凶,当然不容许他
涉身事外。
他翻越过几片房舍。
处处都有人在呐喊交手,情形是出奇的混乱。
谭家的地势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除了正门之外,还有两处侧门。
在两处侧门之中,又数左后方的那个门最隐蔽了。
桑南圃灵机一动,一径向着后院左侧扑奔过去。
这个门设计得的确很妙,看上去只是一个镇宅的小神庙,任何人也不会想到那个庙
的半边墙壁是活动的,只要用力推动神像,即可现出圆形的洞门。
当初桑南圃是偶然跟踪胡子玉进出而发觉的,遂即牢记在心。
这时他断定,谭雁翎或是胡子玉必将在最后关头自此逃遁。
他的猜测自是有其道理。
于是他身子跳起,落在神案上盘膝而坐,和一列佛像并排而坐。
果然,他的神机妙算应验了。
就在他的身子方自坐好的一刹那,耳朵里即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之声。
足步声显示出并非多人,仅仅是两个人——
凭着他的经验判断,他可以断定是两个人!
果然不错,正是两个人。
上天的安排也是太妙了。
来的两个人,竟是两上不折不扣的瞎子——胡子玉和简兵。
胡子玉一手持剑,一手持着一根木杖,由于他身为瞎子还不够久,所以足下不稳,
每跑几步,都得停下来,用手里的木杖前后左右打点一阵,才敢继续跑动。
他所以胆敢放步前奔,是因为这里的一切他都熟的缘故。
至于身后那个简兵,相形之下,可就差一点了。
简兵必然是在追踪着胡子玉,可是因为地势不熟的关系,所以不敢放开脚步快奔,
只敢一点点地向前面踽行。
他惟一敢迈步前追的理由是凭借着他敏锐的听觉。
靠着前面胡子玉奔跑时的足步声,他才敢追下去。
二人在追逐之前,可能已经交过手,而且可能胡子玉吃了一点亏。
总之看上去,两个人都是相当的狼狈,身上都挂了彩,淌着血。
胡子玉虽是熟悉地形,可是就“瞎”的经验上来说,却较简兵差得太远了。
反过来简兵虽是老瞎子,足下稳当,可是碍于地形的陌生,就后者而论,却又较之
胡子玉差了一截。
两个勉强说可以扯平。
这两个人之间的仇恨,似乎较诸司徒火与谭雁翎要更深,更不可化解。
你只要了解到一件事——
简兵的眼睛是胡子玉弄瞎的,而胡子玉眼睛不久前又是简兵弄瞎的,双方都怀着丧
明之恨,只此一点就非死不足以扯平化开。
胡子玉踉跄地在前面跑,简兵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追。
他追的速度虽然不快,可是却不会把人追丢了。为此,胡子玉显得非常懊恼。
可是胡子玉是一个久工心机的人,不久他盘算起来,心想制胜对方并报丧明之痛,
非得智取不可。
于是他立刻定下了脚步。
后面的简兵听不见他的足步声,顿时也止住了脚步。
两个人都剧烈地喘息着。
四只黑窟窿的眼睛都睁得极大!
简兵忽然狂笑一声道:“胡老七,别跑了,你他娘的就是跑到天边,姓简的也放不
过你,你跑得了么?”
胡子玉一张恐惧的脸东张西望着,虽然他明知那个镇宅子的家庙就在眼前,可是却
不敢奔入。
因为那么做,简兵仍是放不过他。
简兵仍在破口骂着——
“姓胡的,我们是半斤八两,都他娘的是两个瞎子,二十年的老哥儿们了,还他娘
的跑个鸟呀!”
他一面叫嚷着,两只招风耳不时地扇前耸后,注意力特别的集中,绝不松弛。
“还藏个鸟呀!”他嚷道,“老子盯着你呢!”
这里的“盯”,当然不是指的眼睛,而是“听”的意思。
胡子玉脸上带着凌恶的表情,他喘息稍定,却不出声。
简兵因而丧失了追踪的目标,可是他很能沉得住气,嘴里却是不闲着——
“胡老七,你他娘的不吭声就瞒得过老子了?你真是他娘的做梦,告诉你老子是泡
定了你了,你不动我也不动,咱们是一根线上拴两只蚱蜢,跳不了你也跳不了我……认
命吧老小子!”
叫着、嚷着!
脸上是雨水、泥泞、血……
他一面叫嚷着,一面把身子盘坐了下来,却把一根九股钢鞭搁在膝盖上,证明他你
不动我也不动的决心。
胡子玉脸上闪烁着奸险。
他慢慢蹲下身子来。
坐在神案上,桑南圃把两个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他看见胡子玉手里拿了一块石头,忽地向着一边掷出。
那块被掷出的石头,落在一排竹子里发出了“叭”的一声。
简兵顿时一惊,身子霍地站了起来。
可是他立刻想到了是怎么回事,怪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才出口一半,但见胡子玉反手一甩,一支白羽“抛手箭”脱手而出。
“瞽目阎罗”简兵如果想到了对方“神手箭”的这个昔日外号,无论如何他都不应
该这么大意。
胡子玉这个“神手箭”的外号当然也绝非是浪得虚名。
暗器最高明的手法乃是在于“打声”,这种“打声”的手法也就是俗称的“听风”
手法。
只需要凭借着声音来源发出暗器,虽说是黑夜晨雾里亦不会失手。
胡子玉既有“神手箭”的称呼,足可证明他是这一道上的高手。
这一支“神手箭”就是最好的证明!
简兵才笑了一半,陡地尖风一缕,破空而至!
他原来也是“听风”道上的高手,只因一时失之大意。
再者,他却也万万没有料想到胡子玉会有此一手,等到他惊愕之间,其势已是不及。
也许因为他偏了一下头,那支白羽甩手箭,本当是贯口直入的,却因为他的一偏,
而扎入了他的面颊之上。
“扑”的一声,打了个透穿!
白羽箭由这一边进去,却由那一边出来,箭过之处,就像是炸开了一朵红花般地鲜
血窜起了老高,老远!
偏偏是简兵吃了这等大亏,却是不敢出声音,只痛得他全身一阵子乱颤,整个脸面
扭成了一团,不住地向着肚子里抽着冷气。
胡子玉冷笑了一声,他知道他的甩手箭已经打中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遂即用“删指”的功力,撮着一角箭羽,“嗖”一声,发出了第
二箭。
第二箭循着同样方向掷出,只是较第一支箭的部位略高,目标是瞄准简兵的上额发
出。
这一支箭如果命中,简兵万无活理,简兵当然不再甘心受害。
只见他手中钢鞭向上一举,“当”的一声,已把来箭挥开。
只听得简兵怪叫了一声,全身整个腾空跃起,循着羽箭发射的来处,猛地扑了过去。
胡子玉大吃一惊,手中剑反射就撩,一声金铁交鸣,双方兵刃交磕在一起。
简兵怒到了极点!
他嘴里怪啸着,手里的九股钢鞭,一连三鞭,鞭鞭猛劲,胡子玉也一连迎出了三剑。
第三剑方一收势,胡子玉又攻出一剑,直刺对方前心。
简兵满脸鲜血,状若鬼魅。
他怪啸着舞动手里的九股钢鞭,鞭鞭扎实,真恨不能一鞭即毙对方于手下!
胡子玉那双持剑的手似乎是受了伤,因此不大敢硬接对方的钢鞭,如此,行动上就
有了拘束。
双方虽然交手数招,可是明眼人一看即知简兵是占了绝对的上风。
在一连串地疾攻快打里,胡子玉先后中了两鞭——
第一鞭打中他后胯上,使得他身子向前一栽,第二鞭较重,击中他后背,胡子玉当
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胡子玉足下一顿,纵出两丈以外。
他身子还未曾落下来,倏地回过身来,反手一剑——
这一剑诚所谓有见于先,堪称高明。
果然剑方递出,简兵已扑压而至,这一剑正好迎了个正着,只听得“扑”的一声,
当胸刺入。
“瞽目阎罗”简兵身子在空中打了个寒颤,怪叫一声,身子一滚,连着对方手上的
那口剑,一并摔了下去。
这一招的得手,全系洞悉先机,事先令人防不胜防!
简兵沉重地摔倒在地上,只见他两只手痛苦地在地上攀抓着,喉咙里发出豹也似的
吼声,直把地面都染红了。
“胡老七……你好……老子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你是要来的,你……”
忽然他全身大大挣扎了一下,顿时就不再动了。
这一番厮杀,不需要身临其境,只要在旁看着就够你胆颤心惊的了。
胡子玉之所以取胜对方,全凭足智多谋,一剑奏功,去了心中大仇,好不兴奋快意!
他落地之后,拄杖木立,一动也不动,直到对方简兵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后,又等了
一刻,确定简兵已经死亡,他才缓缓地移动身子。
他一直走到了简兵尸体面前,探身用手里的木杖找到了他尸身,用力搬动一下。
尸身僵硬地翻了一个滚儿!
胡子玉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凉的狂笑,他紧紧地咬着嘴里的牙齿,道:“简兵,你
这叫上天有路你不去,入地无门自投来,你这老小子真当我胡爷爷是好欺侮的么?”
说完又自摇头狂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他那张苍白失血的瘦脸上,重新又显现出一种可怖的狰狞神态。
忽然他举起了手中木杖,用力向着简兵尸身头部击下去。
“砰”一声,顿时脑浆迸裂,血脑飞溅出丈许以外。
古人有鞭尸之恨,较之胡子玉这种溅脑之仇似乎尚要逊上一筹,人与人之间的仇恨,
竟然会有如此之深,诚然令人不可思议。
胡子玉捣碎了简兵的脑盖之后,似乎仍然不能泄恨,一阵乱杖之下,简兵尸身被打
得一片稀烂。
他这时似乎才发泄了一腔怨恨。
当下,又由简兵尸身上拔出宝剑,“东顾西盼”了一阵之后,才向着庙中迈进。
桑南圃仍然盘坐在神案之上,方才的一切,他看得一清二楚,以他之镇定,亦不禁
由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寒意。
胡子玉进得庙之后,一副鬼祟神态。
他匆匆把两扇庙门先关上,然后把剑和杖放下。
桑南圃就见他两只手摸索到神案,脸上神态尤其是紧张至极。
顺着神案供石的边缘一直摸下去,摸到了正中的地方,他停下了手。
“对子……就是这里……”他喃喃自言自语道,“翻开来——”
说到“翻开”二字时,他双手用力向上一掀,神案上的一块木板,顿时应势打了开
来。
桑南圃居高临下,正好看得很清楚,才发觉到神案下藏有一个密柜。
随着胡子玉揭开的木板,就只见密柜内珠光宝气,白的是珍珠、银子,黄的是金子,
红的是玛瑙宝石……为数相当可观。
看到这里,桑南圃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一直以为胡子玉对谭雁翎忠心耿耿,是谭雁翎的心腹人,想不到他居然早就存下
了私心。
眼前这大批的金珠细软正是他处心积虑,早为利己打算的明证。
胡子玉虽然是眼睛看不见,可是他脸上的贪婪表情却昭然若揭。
只见他双手把玩了一下那些珠宝玉器,遂即慌张地两只手把木屉一合,变为一个设
计甚为灵巧,而外表又极其美观的木箱子。
木箱外早已配好了两根皮带,只须往两肩上一套,就背在了背后。
看到这里,桑南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虽然是一点点的小声音,却使得胡子玉大吃一惊!
他身子就像触了电似地向后猛然一收,惊喝道:“谁?”
正当他欲转过身子,去拿放在案桌上的宝剑和木杖时,面前清风拂面,桑南圃翩若
惊鸿地已落在了他面前。
胡子玉一怔,怒声道:“谁?”
说着就想去抢神案上的宝剑,可是桑南圃举掌一封,沉厚的掌力,把胡子玉身子逼
退了三四步以外。
“行家伸手,剃刀过首”,胡子玉立刻就感觉到面前这个主儿不是好来头、好兆头!
“你是谁?是……干什么的?”
“胡子玉,你还想走么?”
“我……你是……”
“真的听不出我的声音?”
“你是……”他忽然想起来了:“啊!你是桑……先生?”
“你猜对了!”
“你到底是谁?”
借着说话的便,足下踏进了一步——
对面的那个人站着身子连动也没动一下,胡子玉甚至于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想想看吧!”那个人说,“那天若非是我加以援手,足下只怕一头栽在水里淹死
了!”
“啊——”
胡子玉忽然想到了那夜被简兵猝刺双目,中途投水遇救的一幕。
“那么你……是……”他可真有点搞糊涂了,“你到底是……谁呢?”
“我姓梁——”
这个“梁”字一入胡子玉耳内,顿时由不住使他全身打了个冷战。
“梁……梁什么?”他讷讷道,“请教梁兄大号怎么个称呼?”
桑南圃冷冷地一笑,道:“那夜承蒙你告诉了我许多事……其实你知道得比我更要
清楚,何必还要问我?”
胡子玉这里真是急急不得,恨恨不过,走走不脱!
背上背着满箱了的金珠细软,他急于脱身,哪里有工夫在时候多作盘桓?可是面前
这个主子使他甚为头痛。
“兄弟……你真是在说笑话了!”
“我没有这个心思!”
“唉!”胡子玉讷讷道,“谭家是完了……可怜我一个残废,我——”
“你是残而不废!”桑南圃插嘴道,“谭霜飞待你不薄,在这时候,你岂能一走了
之?”
一听“谭霜飞”胡子玉不禁顿时就傻了,因为这个名字只有昔日一伙结拜的弟兄才
知道,局外人是不会知道的!
“梁兄弟……”
“不要称呼我兄弟!”桑南圃青着脸道,“老实对你说吧,胡子玉,我此刻是来取
你性命的!”
胡子玉霍地退回一步,倒抽着气道:“为什么?”他脸上立时加以掩饰,现出一抹
笑意,说道:“……你我过去并无仇恨……再说,当日承你救助,才得落水不死,你何
以……”
“那天与今天情况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怪了!”胡子玉讷讷道,“足下可以说清楚一点?”
桑南圃锐利的目光,湛湛有神地注视着他,冷笑道:“当然可以,因为我对于当年
惨遭杀害的情形不甚了解,非要你亲自道出不可!”
胡子玉又是一怔,道:“惨遭……杀害?足下指的是——”
“先父与先叔!”
“令尊是——”
“梁……仲举!”胡子玉脸上猝然炸开了一层惊吓:“那么令叔……是?”
“梁叔举!”
“啊!”胡子玉足下一晃,像是要倒了下去。
可是他紧接着沉肩现掌,箕开的五指像是五把钢钩,突地一掌直向着桑南圃脸上抓
了过去。
胡子玉值此生死相关的当儿,出手自是不同,一招失手,紧接着第二招同时出手。
只见他左手竖着掌猛劈而出,掌风疾劲,劈空如刀,这一掌直向桑南圃前胸之上猛
劈了下来。
桑南圃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一只手在桌面上用力一按,整个身子蓦地腾空竖起,胡子玉的第二招可又走了个
空。
一连两招走空,胡子玉可就知道糟了,耳闻得当头之上呼噜噜,一阵衣袂荡空之声,
不容他回过身来,桑南圃电也似地已经落在了他身后,起落之间,有如电光石火。
胡子玉正要转过身子时,桑南圃的一双手已结实地搭在他的双肩之上。
“坐下!”
桑南圃双手一抖,施展的是“弥陀金刚掌力”,力量乍一吐出,胡子玉双膝一屈,
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他嘴里怪啸了一声,乘势猛然抬腿,一脚直向着桑南圃脸上倒踢过来。
这一招胡子玉原是死中求活的救命招势。
这一腿也有个名堂,名叫“倒踢金灯”,又叫“倒点天心”。
厉害处在于功力全集中在足尖部位,下足处是对方眉心“视窍”,一经踢中,就算
你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得脑浆进裂,当场死于非命。
桑南圃已知此人是出了名的诡诈,是以处处留了小心。
大凡一个练功夫的人,在一起步时,师父如果高明必先传授他先练肩,盖“肩”之
一部是人身平衡的关键。
高手过招,有所谓“看肩”之一说。意思也就是说:只须观看对方敌人这肩部,也
就可以猜测出对方意欲下手的部位。
是以愈是武林高手,愈更看重此一“肩”部。
胡子玉这一招“倒点天心”,按说是施展得天衣无缝,本不应为桑南圃事先所揣测
出来,错就错在他自己的一双肩部为他泄了底儿。
桑南圃诚所谓是当世极流的高手,这一点不容置疑。
因为在胡子玉倒飞足尖的一刹那间,桑南圃已由他下潜的肩头得到了反应。
他怒啸一声,双手功力乍然向外一吐,只听得“嗖”的一声脆响,在他神力之下,
胡子玉的两根肩骨,其中一折为二,与此同时他本人的身子,却像燕子般地倒翻了过来。
胡子玉一脚没有踢中对方,却因用力过猛,使得自己身子整个倒翻了过来。
当他颤抖着待将爬起身子时,桑南圃却已去而复返,一去一回,翩若飞燕。
胡子玉的身子还未爬起一半,已给桑南圃一只沉实有力的脚,踏中前胸之上,倒于
尘埃。
桑南圃足下略一加力,胡子玉满面赤红,一张脸变成了紫茄子颜色。
“梁……少侠留情……”他挣扎着道,“那件事是姓谭的干的……”
“与你没有关系么?”
“我……没有……没……有!”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你是该死的!不要再多说了!”
说完足下用力一踏,数股血箭,由他口鼻之间喷了出来,顿时命丧黄泉。
他身子毫不迟疑回到了先前双方交手的长廊——
这时两方正自杀了个难分难解。
“铁斗笠”余烈身上已有多处挂了彩,“鬼太岁”司徒火也到了筋疲力尽时候,双
方仍自拚死恋战着。
另一面“人面狼”葛啸山正自举刀勇战谭家各护院。
地面上弃尸累累。
余烈的两个徒弟巴尔、朱桐俱都弃尸在地,另外一个叫鲁赤班的,正在与司徒火带
来的几个人打在一团。
谭家经过祝融之灾后,又惨逢杀难,看上去一派凄凉。
双方一共有多少人也分不清楚,四下里不时传出叫声与兵刀的交磕声响。
桑南圃仍然立在屋檐角下,很冷静地注视着现场。
“人面狼”葛啸山一口紫金刀对付谭家的一干护院,自然是游刃有余,一时间已自
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猛可里扑向正厅门前,一抬腿把厅门踢开——
就在大门破开的一刹那,一口飞刀疾苦电闪般地向他胸前射到。
葛啸山一撩手中刀,只听得“呛啷”一声大响,飞刀撩上了半天,葛啸山心中一惊,
房中人已猛扑过来,手中一口长剑分心就扎。
葛啸山持刀一荡,这才认出来人竟是谭雁翎——
他那双受伤的腿,好似刚刚经过包扎,蓬发血面,状若鬼态,随着他猛出的身势,
第二剑用“左臂分光”式倒拉向外一挺腕子。
剑光一闪,已在葛啸山右臂上留下了半尺来长的一道剑口子。
葛啸山“哇呀”怪叫一声,一个踉跄差一点栽倒在地。
谭雁翎怒吼一声,再次扑过去,他身上多处受伤,行动已不若昔日之灵活,但是他
决计不走,要与敌人拚个死活,一剑得手,他越加不放过葛啸山。
当时人未近前,左手先已平胸推出,施展出“小天星”掌力。
指尖一扬,他嘴里“吐气开声”,一声叱道:“嘿!”
掌力一现,葛啸山负伤之下,来不及运功防范,吃掌力击中后背,身子跳出三四尺
外,一交栽倒在地。
谭雁翎长笑声中掌中剑脱手而出——
奇光一闪,有如经天长虹。
葛啸山全身打了个冷战,两道浓眉猝然一扬,“喔”地叫了一声,即吃谭雁翎飞来
的长剑前胸后背贯穿了个透心凉。
谭雁翎怪笑了一声,踉跄的身体扑上前用力踏住了葛啸山的身体,狂笑着把插在他
背后的剑身拔了出来。
就在这一刹那,当空人影一闪——
“鬼太岁”司徒火飞轮般地旋身而至,一双闪烁着银光的手套兜心投穿过来。
谭雁翎猝然一惊——
猛可里听得女儿谭贵芝娇喝一声道:“爹小心——”
人影一闪,谭贵芝已由厅内纵身而出,她的身子还没有落地,已由掌内发出了一掌
金钱镖。
出手的金钱,在空中汇集成一天金光,用“满天花雨”的打法迎合着司徒火的正面
一拥而至。
司徒火双手本已向谭雁翎背后刺穿而出,乍遇猝袭,恨恶得鼻中“哼”了一声,他
身躯向后一坐,双手“排山运掌”迎空推出去。
巨大沉实的掌风,迎合着空中的一天金线,但听得叮当一阵子乱响,有如风卷残云
般的全数例卷了过去。
谭贵芝如非及早腾身,只怕反要被这金钱所误伤。
她身子方自腾起,只听得一阵子劈剥声响,一掌金钱全数倒嵌入木门之上,木屑飞
溅中,只见门板上全是坑洞,却看不见一枚金钱,足见此老功力惊人一斑。
这一掌金钱,虽然未能伤着了司徒火,却也达到了谭贵芝救人的效果。
谭雁翎似从梦中醒转恍然一惊,猛地持剑反向司徒火当胸刺去。
双方此刻动手,任何一方也不会手下留情!
谭雁翎真力贯注剑身之上,在剑出的同时,即先有一道蒙蒙的剑气由剑尖上逼运而
出。
司徒火识得厉害,倏地点足倒退。
先者,司徒火、余烈交手,司徒火以一技之胜,战胜了余烈,一式“双插手”伤及
余烈两肋,使他口喷鲜血,当场昏死了过去——
但余烈毕竟不是平凡身手之人——
此人在青海习得异术“倒翻河车”,是一种运转生息的气功,功能起死回生。
此刻刀剑喧哗声,一入耳中,很快使得他幽幽醒转过来。
他睁开眸子略微定神,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咬了咬牙,翻身坐起,忽觉得背后一
物上下跳跃不已——
余烈呆了呆,自责道:“我竟然忘了这个扁毛畜生。”
原来他上阵之前,先已把那头爱若性命的“金头鹰”背在背后,为了掩人耳目,外
面罩了一件外衣,此刻他身子倒地,把竹笼压折,那头豢养的金头鹰在他衣内扑腾翻打
不已,倒使他忽然触及了灵感,当下余烈伸过手来,自里衣内抓住了那只金头鹰。
有了这只鸟,他似乎又恢复了信心。
这时司徒火的一双鬼爪子上下翻飞不已,正与谭氏父女两口长剑战在一块。
谭雁翎因腿部受伤过重,身躯转侧欠灵活,如非谭贵芝插手相助,只怕早已有所失
闪。
司徒火本是满怀雄心壮志来的,认为自己兄弟四人再加上得力手下六人,以十人之
力势将把谭家满门上下一举歼灭,哪里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地大出意料,落得如此下场。
他心怀着满腔怒火,恨不能立时把对方父女劈之掌下,一双如意钢爪运施得霍霍生
风,上飞下翻时有如银龙闹空。
就在一式“夜叉探海”的招式里,眼看着即将刺入谭雁翎的背后的刹那——
忽然他身后的余烈大喝一声,道:“鬼老大——”司徒火猝一回头。
余烈立时出手——只听得“噼啪”一声响,一物件射空平穿而至,“啾”然一声,
紧擦着司徒火头顶飞了过去。
司徒火嘴里怪啸一声,打了个踉跄,各人才看清飞过之物,竟是一只金色羽毛的小
小飞鹰,再看司徒火,才发觉到他一目已少,剩下一个血洞。
那只小小金鹰像是久经惯战,一经主人出手,克敌至勇。
但见它金色羽毛在空中急兜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啾然尖鸣一声,第二次向着司徒火
头上掠去。
司徒火大吼声中,扬手向着金鹰一撩,就在此一刻空当里,身侧的谭雁翎抽冷一剑
——“卟哧”一声,直向司徒火身上贯穿了过去!
空中金鹰折翅一转,脆鸣一声,却已把司徒火另一只眸子啄了出来,可怜司徒火临
死犹做失目之鬼!
谭雁翎举足一踢,已把他尸身踢了出去,他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身子一晃,跌倒
在地,谭贵芝张皇扑前搀扶。空中金羽翩然收翅,已落在余烈双肩之上——
余烈怪啸一声,目眦着谭雁翎道:“谭老儿……你把我害苦了……你们还想走么?”
说着肩头一晃,手指向谭雁翎背后怒叱一声:“追!”
肩头上金鹰一声脆鸣翅如箭般地直向着谭雁翎面门上飞啄而来,势如电光石火,快
到不及交睫。
猛可里一人急喝:“打!”“打”字出口,当空“哧”地响起了一道银光——
是一枚小小的银色弹丸,夹着极为尖锐刺耳的一缕破空之声,“波”的一声,不偏
不倚,正好击中空中那头金色小鹰。
金色小鹰发出了“呱”的一声短鸣,天空里爆出了一天的金色羽毛,眼看着它束翅
而坠,横尸就地。面前人影一闪,桑南圃当面而立——
谭氏父女怔了一下,余烈大吼一声,直向着桑南圃身子猛扑过来。
可是他伤势过重,身子还不及扑到,却因用力过猛倒栽在地,大口吐了两口血,顿
时一命呜呼了!
至此,战况忽趋于寂静。谭贵芝神色不胜惊喜地叫了一声:“桑……大哥!”
全身是血的谭雁翎也由地上蹣跚着爬起来,打量着眼前的桑南圃,感激地道:“桑……
先生……谢谢……桑……”忽然一口冷森森的剑锋,比在他咽喉上——持剑的人赫然是
当前的桑南圃。
谭雁翎两眼一阵翻白,道:“这……桑……”“我姓梁!”桑南圃冷森森道:“谭
霜飞,二十年前我父亲梁仲举与叔叔梁叔举,相继死你这老儿的手里,我是来找你报仇
来的!”
谭雁翎陡然身上起一阵子颤抖,道:“梁……仲举……梁叔举……”
他一面诉说着双膝一软遂即“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一旁的谭贵芝大哭着扑过道:“梁大哥——梁大哥你千万别下毒手……”
却见谭雁翎双目一阵翻白,怪声大叫着道:“鬼——鬼——梁仲举——你是梁仲举……
啊——鬼——鬼——”他两只手轮流指着桑南圃,叫得声泪俱下,直到声嘶力竭尚不自
止——
遂见他两只手用力扯抓着自己的头发、胡子——
一时间,他又哭又笑,鬼也似地叫着,敢情这一次是真的疯了!
另一面谭贵芝热泪婆裟地跪在了桑南圃面前,频频叩头不已。
目睹着此一番悲惨情景,桑南圃忽然垂下了头——
他那把举出的剑,终于缓缓垂了下来,长叹一声,他把剑深深地插进泥土里,遂即
转身自去。
谭贵芝见状一怔,蓦地由地上跳起来,她涕泪满面地高声叫着:“梁大哥——梁大
哥……”猛然追下去。前行的桑南圃加快了身法,闪跃间,已掠出院墙之外。
谭贵芝显然落后了许多……她气吁喘喘地追到了冰河边,却看见桑南圃正自施展极
上轻功,一径踏波远去,刹那间已消失在晨光水雾里……
恍恍惚惚的,仿佛失落了些什么……她垂下了头,天上响着郁雷,不知何时又自飘
下了雨来……
小鱼儿探着头,穿着水花——杨柳岸风似锦——映风如绢,春雨似舞……
但是她心眼里,就没有一丝春的意态。痴望着那一天的春雨,她忽然落下泪来,感
觉到无边的怅惘……这时多情的燕子却双双呢喃着,比翼双飞地由她头顶上掠过去——
|
上一页 [返回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