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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岳点将录》
第二十章
这时,张铸魂的脸色忽然转白,双目微阖,身体摇摇欲坠,云震见了,心头一惊,顿时
奔了过去,惶然叫道:“师父,您……”
张铸魂吃力的摆一摆手,说道:“我不要紧,你去将那些尸体埋掉。”
原来他功力未复,久战脱力。先前罗侯神君未走,他不敢稍露疲乏之态,恐怕招致杀身
之祸,因之他镇慑心神,强自提聚真力,此刻罗侯宫的爪牙业已走尺,他心志一懈,也就支
撑不住了。
但侠义之心,悲天悯人,自己这等模样,仍然不忘敌人的尸骨未曾掩埋,也的是感人至
极。
只听西门咎大声叫道:“云震,尸体我埋啦!”
俯身一探,抓起史文恭的尸体,便朝山脚奔去。
周公铎微微一笑,接着也道:“云兄弟,西门咎之意,乃是叫你助张大侠运功调息。那
些尸体,我嘱门下的弟子去埋,你不用管。”
话声一落,举手一挥,手持竹杖的丐帮弟子,纷纷抓起地上血肉狼籍的尸体,也朝山脚
奔去。
云震点了点头,也不言语,扶住张铸魂席地而坐,伸出一掌,紧贴乃师的“灵台”大穴,
缓缓输出一缕真气。
众人渐渐聚拢,那武婆婆兀自气犹未歇。周公铎问起罗侯神君何以能找到这里,梅蕙仙
乃将裴大化负伤之事,以及前此种种经过,讲了一遍。众人听了,不觉嗟叹唏嘘,深深感到
南魔心肠之毒,机智之深,的是令人不寒而栗。
约摸过了盏茶光景,西门咎等人已将尸体掩埋完毕,张铸魂功行周天,气机大见舒畅,
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周公铎含笑迎去,抱拳一拱,道:
“张大侠旧伤得愈,可喜!可喜!”
张铸魂还了一礼,道:“旧伤幸愈,皆出高夫人所赐,不知高夫人可曾同来?”
周公铎道:“高夫人现在天台歇足,因为天时已晚,吩咐兄弟代为先容,不意误打误撞,
竟碰上了罗侯神君在此寻衅。”
张铸魂道:“先容不敢当!不过,若非诸位适时赶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归隐农接口说道:“这些事已成过去,不必说它。听梅女侠讲,高洁小姐已脱魔掌,罗
侯老魔自动取消了百日之约,咱们六诏之行,去是不去?”
武婆婆大声叫道:“怎么不去?咱们直捣魔宫,拆他的老巢。”
张铸魂道:“这事得从长计议……”
武婆婆截口吼道:
“计议什么?难道只许他来,不许咱们去么?”
石可玉吃吃一笑,接口道:“婆婆性子好急!罗侯老魔诡计多瑞,谁知他讲的是真是假?
咱们回去看看裴老丈的伤势,问问他洋细情形也不迟啊!”
武婆婆眼睛一瞪,喝道:“鬼丫头!你帮你老子么?”
梅蕙仙忍俊不禁,接门笑道:“婆婆,玉儿正在帮您哩!若是罗侯老魔所言是真,咱们
必得查访高洁小姐的下落,还要分头寻回那‘玉符’,这样一来,少不得又要借重您老人家。
六诏远在南荒,往返不下万里之遥,您老人家心肠热,如果捎信请您老人家去,岂不害您老
人家往来奔波,徒耗精力?”
武婆婆目光一愣,须臾,恨声道:“好哇!你们都帮铸魂,我老婆子孤家寡人一个……”
话犹未毕,猛一跺足,气唬唬迳朝谷内奔去。
众人不觉莞尔,沉闷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停了一下,忽听张铸魂喊:“震儿!”
云震趋前一步,躬身应道:“弟子在。”
张铸魂道:“速去天台,清高夫人移驾石屋。”
归隐农道:“高夫人明日一早就到,急也不在半夜时光,我看不必去请了。”
张铸魂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据说‘秃鹰’鲁玄,乃是浙东地面的罗侯分宫之上,罗
侯神君殒羽而去,想来今夜必宿天台,他心中怨怼,如果与高夫人狭路相逢,那将又是一场
血战,晚辈着云震前去促驾,实含查探究竟之意……”
他话未说完,薛颂平担心乃姑安危,急忙接口道:“既然如此,晚辈与云兄弟同走—
趟。”
张铸魂微一吟哦,颔首道:“好吧!路上小心。”
石可玉忽然叫道:“爹!我也去,我认得小路,我带云哥哥走捷径。”
张铸魂尚未置答,齐小冬接口叫道:“好啊!咱们都去。”
一本和尚冷冷说道:“你去干吗?”
齐小冬眼睛一瞪,道:“怎么?我不能去?”
一本和尚睥睨而视,道:“和尚问你,去干么?”
齐小冬眉头一轩,道:“带路啊!他们知道高大人宿在何处么?哼!”
他二人吵闹已成习惯,纵不当真,火药气味却是十分浓重,张铸魂不明内情,怕他二人
认真争吵起来,连忙笑道:“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齐小冬顿时眉开眼笑,再也不去理会一本和尚,敞声叫道:“大哥,走啦!”
身形一晃,当先奔去,气得一本和尚直瞪眼睛。
云震见了,当即向乃师等人行礼辞别,率同薛颂平与石可玉随后追去,瞬息出了山谷,
不见影迹。
四人走后,张铸魂留下宝儿及两名丐帮弟子,担任守望之责,然后率领其余之人,转回
石室。
眼下行藏已为罗侯神君所悉,此间再无守秘之必要,同时,高夫人等一行人即将到来,
洞内石室有限,不敷应用,张铸魂乃烦丐帮弟子将外面石屋收拾干净,重新启用屋后那扇石
门。
众人进入甬道,行未及半,忽听武婆婆高声喊道:“蕙仙,快来帮我准备酒饭。”
梅蕙仙听得呼唤,连忙撇下众人,抢先奔去,道:“来啦!来啦!婆婆歇着吧!这些事
怎敢劳动婆婆。”
只听武婆婆冷冷说道:“讲的很好听嘛!我老婆子躺着长大的?去吧!准备碗筷,看看
酒暖了没有,大伙儿怕是早饿了。”
原来武婆婆并非当真生气,而是好胜性强,一时下不了台,因之睹气先行奔回。但老年
人顾虑周详,路上想起李元泰夫妇尚未用饭,周公铎等一干人必也十分饿渴,故而回到石室,
立刻下手煮盾弄菜,准备款待这些远客。
众人闻言之下,不约而同的暗暗忖道:这位婆婆纵然火大些,毕竟是位慈祥的长者,若
是能够和熙一点,那就令人仰慕了。
忖念之中,到了那间宽敞的石室,张铸魂肃客入座,道:“各位宽坐片刻,我去看看裴
大化就来。”
话声甫落,但闻步履声响,白云道长飘然走了进来。
张铸魂一见,连忙抱拳为礼,道:“老前辈辛苦了,裴大化不要紧吧?”
白云道长摆一摆手,道:“坐下谈,我老道碰上生平最不合作的病人。”
话声中,迳自在一张鼓形石凳上坐了下去,众人见了,也纷纷参差落座。
张铸魂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觉蹙眉道:“老前辈怎么说?”
白云道氏道:“裴大化固执得很!我老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以金针度穴之术,
将他救醒,他元气大伤,服下三颗续命丹丸,却是不肯休息。”
张铸魂愕然道:“他为何不肯休息?”
白云道长道:“他要见你。”
张铸魂双眉深锁,道:“见我有急事?”
白云道长道:“他说找到玉符了。”
张铸魂失声叫道:“玉符?……哦……在他身上么?”
他听说裴大化找到了玉符,内心顿时兴奋无比,竟而一语三折的语无伦次,失去了平口
的镇静。
白云道长摇了摇头,道:“不在他身上,他说另外藏在一处。”
张铸魂急不及待地道:“藏在何处?”
白云道长道:“他吵吵闹闹,坚持亲口告诉你。”
张铸魂当即起立,道:“晚辈这就去看他。”
白云道长举手一拦,道:“现在不用去,他睡熟了,我点了他的睡穴。”
张铸魂一愕,道:“这……”
白云道长道:“你放心,我知道重伤之人,不宜封闭穴道,但他不听劝告,不肯休息,
情绪更是激荡不已,那将大伤气机,自绝生路,我之所以点他睡穴,乃是一时权宜之计,让
他宁静片刻,保持一分元气。”
张铸魂缓缓颔首道:“是的,裴大化不听劝告,倒叫老前辈烦心了。”
白云道长道:“只要能治愈他的内腑伤势,烦点心倒也值得。实在说,他纵然最不听话,
我老道仍然由衷地钦佩他。”
归隐农一面点头,一面接口道:“说得也是,裴大化本来是个寡廉鲜耻,贪得无厌的偷
儿,生平但知财货,不知善恶仁义,想不到一旦觉悟,竟能不顾生死,锲而不舍的一意追寻
玉符,这等行径,这份志向,确也令人感动。”
西门咎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若非是他,云震怎会失去玉符?裴大化既然有心向
善,对自己造成的过失,理该竭力弥补。”周公铎哈哈—笑,道:“师弟责人过严了。”
西门咎双眉一轩,道:“这是就事论事,我哪里责人过严?”
周公铎双目之中,荡漾着喜悦之色,微笑道:“师弟大概是以己度人吧?”
西门咎湛然说道:“事理如此,说什么以己度人?西门咎往日作恶多端,杀人不计其数,
如今既悟前非,除了立志去恶,随时等待旁人向我复仇,从来就未想过逃避责任。”
白云道长颔首接口道:“极是!极是!裴大化九死一生,从罗侯神君身上窃取玉符,正
是弥补以往的过失,他此刻伤势极重,仍恐再次失去玉符,吵着立时要见铸魂,置自己的生
死于不顾,也正是负责到底的表现。你们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是大勇的人,纵然固执
一点,我老道仍是一样的钦佩。”
西门咎微微一怔,口齿启动,却未说出话来。
忽见武婆婆走进石室,目光转动,落在白云道长脸上,道:“白云,你讲钦佩谁?”
白云道长未及回答,那一本和尚已自抢先道:“钦佩你婆婆啊!”
武婆婆先是一怔,继而脸色一寒,道:“嚼舌!老婆子几斤蛮力,有什么值得钦佩的?”
身子一转,举手一招,接道:“走啦!吃饭去。”
室内哄起一阵大笑,武婆婆也不置理,颤巍巍领先而去。
众人相率到了餐室,畅谈欢笑的吃完一阵奉盛可口的酒饭,然后各自安歇,相候那高夫
人到来,共定行止。
张铸魂先去裴大化疗伤处转了一圈,但见裴大化睡得甚甜,脸上纵然毫无血色,气机则
已渐平稳,于是心头稍宽,回到石室,在那玉石云床上打坐调息。
功行周天,但觉内力又增进了一分。
他不是耽于安乐之人,罗侯神君的邪恶势力一日不灭,他便一日不能安枕,此刻功力又
进,精神大振,再想入定,已经不能够了。
于是,他起身下床,负手慢步,在那石室之内转来转去,默默思索着来日行动的步骤,
不知东方之既白。
忽见梅蕙仙走了进来,无限关怀地道:“你没睡?”
张铸魂感激地笑了一笑,道:“打了一会儿坐,没睡。”
梅蕙仙黛眉轻蹙,道:“一夜不睡,又在想心思?”
张铸魂轻声一叹,道:“局势又有了变化,不得不未雨绸缪,想一想来日的行动腹案,
等高夫人到来,也好有个商量。”
梅蕙仙艾怨的道:“你就知道为旁人操心,一点也不保重自己。”
张铸魂歉然道:“天生的性格,改也改不过来。这么多年,仙妹一直为我担忧,这份深
厚的关顾之情,愚兄不知何日才能报答?”
梅蕙仙玉脸微红,斜眼一睇,嗔道:“谁和你讲这些。”
涉及男女私情,梅蕙仙虽然已届中年,也不觉心头鹿鹿,无限娇羞。
她在一张鼓形石凳上坐下,柔声接道:“你的腹案想好了么?”
张铸魂道:“我怕又要与仙妹暂别了。”
梅蕙仙心头微震,但她深知张铸魂的性格,事关魔道消长,那别离已是司空见惯,当下
强捺心神,柔声问道:“你又准备到哪里去?”
张铸魂道:“我想携带震儿去见白石先生。”
“玉符已有着落,何必要你同去?”
张铸魂道:“如果没有玉符,我去也是枉然。我之所以要去,乃是想督导震儿,早日练
成‘六丁神剑’……”
梅蕙仙点了点头,道:“我懂了。”
张铸魂歉笑道:“仙妹知我极深,必能原谅愚兄的苦衷。”
他所讲“苦衷”二字,乃指“轻言别离”,不重视梅蕙仙的感情。但那梅蕙仙宛如未闻,
痴痴说道:“一路之上,饮食需人照顾,我陪你们同去吧!”
张铸魂摇了摇头,道:“仙妹盛情,愚兄心领。”
这话梅蕙仙倒是听见了,目光一愣,幽幽问道:“怎么?你不让我去么?”
张铸魂恳切的道:“不是不让仙妹去,愚兄乃是另有所托。”
梅蕙仙顿了一下,道:“你总是有理的。”
张铸魂道:“事关重大,愚兄不得不借重仙妹。”
话声微顿,他在梅蕙仙对面石凳坐下,接道:“仙妹知道,那罗侯神君势力庞大,羽翼
早成,只因顾忌北道师徒,所以迟迟未曾发动。此番殒羽归去,既知先师已归道山,那顾忌
自然不复存在,他身边有那焦鑫兴风作浪,自必多造杀孽,今后武林之中,将是一片血雨腥
风……”
梅蕙仙黛眉一颦,接口说道:“师兄叫我往来驰援,接应那侠义之士么?”
张铸魂道:“往来接应,那是援不胜援,愚兄之意,白石先生的住处,只有你我知道,
遇有重大事故,想请仙妹跑一趟贺兰山。”
梅蕙仙虽是女子,却也是心存侠义之人,闻言想了一想,道:“遇事给你送信,我还做
得到。但不知你对罗侯神君遍造杀孽之事,究竟有什么妥当的计策?”
张铸魂点一点头,道:“嗯!金陵世家的潜力极大,高夫人若肯暂主其事,再加丐帮的
势力,与一班侠义道通力合作,武林之中,当可暂保旗鼓相当之势,罗侯神君纵然遂行焦鑫
的计谋,为害也不会太大,等到震儿学成了‘六丁神剑’,天下事便大有可为。”
梅蕙仙颇为忧虑的道:“怕只怕高夫人不肯担当重任。”
张铸魂道:“这也难讲。依高夫人往日性行,这般沉重的担子,她是万万不会承当的,
倘若依她赠我‘千年茯苓’一事推断,再引证震儿所谈各节,则也许不致于坚拒。”
梅蕙仙微一吟哦,忽然道:“我有法子。”
张铸魂急急道:“仙妹有什么法子?”
梅蕙仙道:“咱们竭力帮她寻回高洁。”
张铸魂颔首道:“这法子倒也可行,高夫人对她女儿爱若性命……”
他话声忽然顿住,状作凝思,须臾接道:“这法子有困难。”
梅蕙仙道:“什么困难?”
张铸魂蹙眉道:“咱们不能与高夫人谈条件,只能和她光明正大地商量。同时,找寻高
洁,也是咱们的责任,何况咱们人手不够。”
梅蕙仙道:“这是通力合作,不算条件啊!”
张铸魂道:“人手不够是事实。咱们一伙,见过高洁的,不过归老前辈、一本和尚与李
元泰夫妇几个人,这几个人今后都得协助高夫人共主大局,咱们纵然诚心诚意通力合作,对
那找寻高洁之事,实际上,也是力不从心。”
梅蕙仙笑道:“你忘了还有玉儿。玉儿见过高洁,我可以携同玉儿,担当找寻高洁的责
任。”
张铸魂缓缓摇头,道:“人海茫茫,凭你二人想找高洁,谈何容易。”
梅蕙仙道:“咱们可以遍托侠义道,像找震儿一样,共同去寻。”
张铸魂顿了一下,道:“这办法纵然可行,找到了高洁,也只能算咱们尽了心力,不能
与高夫人暂维大局的事,作为交换条件。”
梅蕙仙蹙眉道:“唉!师兄怎么钻到牛角尖内去了?”
张铸魂一愕,道:“仙妹的意思……”
梅蕙仙道:“我的意思乃是说,咱们全心全力找寻高洁,那高夫人既然爱女若命,自然
心存感激,她见到侠义同道都在为她效力,暂主大局之事,她哪里还会推辞。”
张铸魂又是一愕,俄而颔首道:“这倒使得。”
梅蕙仙嫣然一笑,站起身来道:“使得就成,你歇歇,我去准备早点。”
话声中,娉娉婷婷,走了出去。
张铸魂既已得计,心头顿觉轻松不少,满怀舒畅地踱出石室,前去探望裴大化的伤势。
那白云道长当真是仁心仁术,他非但衣不解带,整整服侍了裴大化一夜,并且舌敞唇焦
的终于说服了裴大化,使他定心宁神,服下了两副煎药。此刻裴大化的气色大见好转,正在
闭目养神,看去已无生命之忧了。
张铸魂走了进去,顿时惊动了裴大化。
裴大化睁开眼睛,见到张铸魂,就想挣扎下地,张铸魂—个箭步,窜了过去,按住他的
身子,道:“裴兄身体要紧,千万别下来。”
裴大化抗声道:“我已经大好了,我有事告诉您……”
张铸魂微笑道:“有事躺着讲也是一样,岔了真气,不是好玩的。”
裴大化无可奈何,喘了口气,道:“老朽终于寻回玉符了。”
张铸魂道:“裴兄志行可嘉,其实,玉符之事,不需要裴兄耽心。裴兄冒险犯难,若有
三长两短,那是太小值得……”
裴大化心绪激荡,截口说道:“老朽死有余辜,若是不能寻回玉符,死难瞑目。”
白云道长早巳过来,见状接口道:“空话不要讲啦!来日方长,养好身体再说。”
张铸魂道:“这样吧!裴兄若是不能安心,那就长话短说,先将玉符的藏处告诉我,其
余的往后再淡。”
裴人化点了点头,道:“也好,那玉符老朽藏在一株桦树之上,那株桦树在江西铝山,
靠近行溪镇的一片丛林之中……”
他口头纵然同意长话短说,但话题引开,却又语无伦次,牵丝攀滕的愈说愈多,结果竟
是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原来裴大化本是前往金陵接应云震,路上遇见罗侯神君与高洁。他并未见过高洁,自然
不知高沽是谁。但他既有神偷之称,心思特别缜密,想想高洁的风范,竟与面目阴鸷的罗侯
神君走在一起,顿时联想到罗侯宫与金陵王府联姻之事,因之推想高洁便是金陵王的女儿。
裴大化的目的在那玉符,他并不知以后发生的变故,但知那玉符落在高洁手中。他既然
判定了高洁的身份,又见到高洁与罗侯神君同行,便顺理成章的疑心两家联姻已成,云震并
未取回玉符。于是他蹑踪而行,准备相机下手。
岂知一路蹑行,却从高洁言语神态之中,看出了一点蹊跷。原来高洁并非被擒,而是受
骗。一路之上,那高洁时时问起云震究竟在哪里,眉目之间,竟是一片关怀焦急之情。但那
罗侯神君总是吱唔其词,不肯实讲,问得急了,尚且沉下脸孔,要逐高洁离去。这样一来,
裴大化不觉满头雾水,更担心云震已被罗侯神君掳去,因而他内疚更深,越发紧随不舍,想
将事情的原委弄个明白。
当日到了严州地面,不意那高洁忽然失了影踪。当时罗侯神君一干人固然找得十分着急,
裴大化则比他们找得更急,因为那玉符仍旧没有下落。
他在附近足足找了半日,没有找到高洁,却遇上了金陵世家的内府总管——谷涛。原来
谷涛也是蹑踪而来,只因罗侯神君功力太高,防备极严,一直没有机会救人,如今高洁突然
失踪,也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他二人一路蹑踪,本就朝过相,再次相遇,那谷涛心有所疑,截住裴大化加以盘问,结
果明白彼此原属同路人。于是谷涛将事情经过告诉了裴大化,裴大化出了主意,由谷涛继续
查访高洁的下落,他自己追踪罗侯神君,看看那玉符可曾落在罗侯神君之手,若无所得,两
人约定三日后在衢州见面,再商行止。
裴大化对那追踪之术,极有心得,追到石溪镇附近,那罗侯神君便已被他追上。这一次,
他心中捉摸不定,不知玉符究竟在何人身上,若是罗侯神君身上没有,尚须回头再找高洁。
故此他豁出性命,立即施展偷窃之技,向那罗侯神君下手试探。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
让他窃得了玉符。
他心思缜密,窃得了玉符,即时顺道而行,先将玉符藏妥。岂知罗侯神君不久便已发觉,
等他藏妥了玉符,转出树林,恰好与罗侯神君迎面相遇。所谓做贼心虚,两人乍遇,裴大化
不觉大吃一惊,罗侯神君何等精明,他纵然不认得裴大化,但见裴大化吃惊之状,心中也就
生疑了。
他先盘问裴大化,继而搜索裴大化全身,那自然一无所得,但在逼供之下。裴大化说出
了姓名,于是罗侯神君敞声大笑,将裴大化击成了重伤。
这段经过,裴大化说得拖泥带水,时断时续。但张铸魂却是听得十分仔细,一字也不曾
遗漏。便是此刻,裴大化话已讲完,张铸魂竟陷于沉思之中。
白云道长看得十分不解,高声叫道:“铸魂,你想些什么?裴兄讲完啦!我看取那玉符,
仍请裴兄同行就是,用不着多费脑筋。”
裴大化接道:“老朽心中着急,便是因为玉符藏在树上,如果罗侯神君用点心思,找遍
每一棵树,那玉符怕要被他搜去,急不如快,咱们这就前去,如何?”
张铸魂从沉思中惊醒,站起身来,道:“裴兄放心养伤,罗侯神君刚从这里退走,那玉
符定在原处,等你伤势痊愈,咱们再去取那玉符,也不为迟。”
白云道氏讶然道:“你既然成竹在胸,为何沉思?你究竟想些什么?”
张铸魂微微一笑,道:“晚辈在想高洁失踪之事。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高夫人该要到
了,裴兄的伤,请老前辈多多费神。”
他向二人拱一拱手,转身出房而去。
这时天色已明,计算云震等前去接人,约莫已近四个时辰,那高夫人姗姗不来,张铸魂
心头惶然,唯恐路上出了毛病,遇上了罗侯神君。
高夫人等一行,直到辰时三刻方到,她满脸风尘,纵然是容颜绝代,风华盖世,却也掩
不住焦急忧虑之色,可知云震已将高洁再度失踪,以及罗侯神君自动解除百日之约等事告诉
她了。
她与张铸魂本是十八年前旧识,如今立场一致,两人相见,俱有隔世之感。但他们却非
凡俗之人,胸襟亦与常人不同,相见之下,谈笑宴宴,对于致歉道谢之词,只不过略略提上
一提,便自言归正传,开始商讨觅人对敌之策。
他们在石室聚谈,张铸魂筹思已久,首先说出自己的腹案。他那腹案也就是云震前往贺
兰山习剑,敦清高夫人主持大局,以及遍请武林同道寻觅高洁。
出乎张铸魂意料之外,高夫人对此全无异议,但却坚持来日泰山之会,必须由她出手对
付罗侯神君。
这当然是她心切兄仇的缘故,反正只要消灭罗侯神君那一股邪恶势力,谁出手也是一样,
张铸魂自无不允之理。
于是,他们决定了如下的行动。
第一:等裴大化伤势痊愈,取回玉符,张铸魂便携云震前往贺兰山求见白石先生,练习
“六丁神剑”。
第二:高夫人返回金陵,传谕昔年收下的一干高手,与侠义同道相呼应,共同对付罗侯
神君制造的变乱。
第三:由周公铎出面散发武林帖,揭发罗侯神君的阴谋,敦请武林同道与金陵世家携手
合作,共同查访高洁的下落,并防血案之发生。
第四:以金陵世家为聚散总站,丐帮各地分舵为联络处所,作为传递讯息之用,如果一
旦发生血案,立即往来驰援,相互策应。
此外尚有一些细技末节,诸如武婆婆等同往金陵居住,高夫人设法敦劝高华出山等等,
一时也不及细叙。
总之,这些都是驰骋江湖,叱咤风云的人物,作事决不犹豫,商议既定,说做就做,当
天下午,高夫人便率薛颂平、铁娘等一干门下,辞别张铸魂,返回金陵去了。
周公铎也不迟疑,次日黎明,他也率领“丐帮三老”以及门下弟子告辞而去,西门咎既
悟前非,便也携带宝儿与他同行。
裴大化知道他们议定之事,竟顾不得自己伤势尚未完全痊愈,一再吵着速去取回玉符,
怕那玉符有失。张铸魂拗他不过,只得顺了他的心意,携同云震,于第三日起程。
岂知事情果然出了意外,等他们到达石溪镇,找到了那片丛林,也找到了那株桦树,但
那桦树之上,却无玉符,那玉符已经不翼而飞了!
裴大化身在树上,不见玉符,吃惊之下,险险晕厥过去。
张铸魂见他神色有异,心知必是玉符出了问题,云震虽亦测知玉符有了问题,却忍不住
叫出声来,道:“裴老丈,可是玉符又不见啦?”
裴大化眼睛发直,脸色铁青,呐呐言道:“玉符……玉符……妈那巴子!”
举手一掌,击在树枝之下,树枝受震,上下一阵颠簸,竟将他自己颠下树来。
张铸魂急急掠去,轻轻一托,将他托在掌上,说道:“裴兄冷静一点,仔细想想,可是
找错地方了?”
裴大化挣扎下地,跌足频声道:“哪里会!哪里会!作偷儿全凭锐利的目光,过人的记
忆,这片丛林,只有这株是桦树,我哪里还会记错!”
张铸魂本想安慰他几句,怎奈那玉符关系重大,此行如果没有玉符,求取神剑秘笈便有
问题,一时之间,也不觉张口无言,安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云震惴然发急道:“莫不是……莫不是当真被那老魔搜去了?”
裴大化全身一震,道:“这个……这个……老朽找他去……”
话声中, 一头钻出丛林,如飞奔去。
云震失声叫道:“裴老丈……”
张铸魂沮丧的道:“让他去吧!一个人立定志向,劝是劝不回来的。”
云震颤声道:“但是,他……他的伤势未愈啊!”
张铸魂喟声一叹,道:“但愿他伤势早愈,但愿他找不到罗侯神君。”
云震舌尖打结,半晌始才讶然道:“咱们不到贺兰山去了么?”
张铸魂缓缓说道:“去!咱们去碰碰运气。”
说得也是,遇上了这等变故,不去碰碰运气,又待如何?譬如那玉符已经被人毁掉,云
震不也讲过“尽力做去”吗?
师徒二人离开了那片丛林,取道西行,越过幕阜山,到了长沙,然后折向西北,由宜都
入川,经三峡,走剑阁,渡渭河,溯泾水而上,再由永宁出长城,进入了贺兰山区。这段路
程,他师徒披星戴月,风餐露宿,足足走了一个月又二十三天,始才到达仙迹岭,见到了白
石先生。
白石先生是位经纶满腹,胸罗万有的世外高人,颔下五绺长须,顶上满头银丝,须眉毕
白,眼神清澈,身形颀长,一袭灰袍,望去道气氤氲,恍若神仙中人。
他与张铸魂十余年未曾见面,这次趋访,张铸魂已由壮年进入了中年,形像上变化极大,
但他仍能一眼认出,足见清心寡欲的人,目力奇佳,大非终日征逐之人可比。
但白石先生也是个固执的人,任由张铸魂舌敞唇焦,恳切陈词,说明了失落玉符的经过,
以及目下的武林形势,那位白石先生,仍是不见玉符,不交秘笈,丝毫也不予通融。
不过,他对张铸魂倒是十分嘉许,尤其能找到云震这样的弟子,认为足堪承继老友苏铉
的衣钵,言谈之间,神色至为欢畅。
张铸魂乃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人,此行的结果,本在他意料之中,因之,他并不沮
丧。
他一路之上,早已筹思成熟,万一白石先生不见玉符不肯通融,那就暂时寄住白石洞,
督促云震勤练武功,至于来日能否制服罗侯神君,那也只有尽人力以听天命了。
他将这层心意禀明了白石先生,那白石先生倒是一口答应,于是,师徒二人便在这贺兰
山暂住下来。
这师徒二人,每日练武,精益求精,闲暇之时,便与白石先生奕棋、品茗、谈谈武林掌
故与那北道苏铉的往日事迹,或是漫步于重峰叠峦之间,欣赏那塞外寒天的风光,倒也不觉
寂寞。
就这样,一年下来,云震的武功大见精纯。他不但领悟了“动静”之真缔,贯通了“罗
侯心法”与“六丁抱一大法”相通相似之处,内功已臻“六合归一”、“三花聚顶”的极高
境界,便连金陵世家的“修罗指”、“散花手”、“粉金碎玉掌”、“沉香剑法”、“苍冥
剑法”,以至张铸魂那本“武学札记”上记载的各种武技,也已练得滚瓜烂熟,得心应手,
举手投足,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这当然得力于张铸魂从旁指导,但云震资禀过人,心志专一,也是主要的基本因素。所
谓“名师高徒,相得益彰”,就是这个道理。
云震的武技固然进步神速,但张铸魂自己则仅修复原的功力。只因他已届中年,又复久
伤不愈,机能业已渐渐衰退,欲图再有精进,必须先求气机活泼。这一点,本非一日之功,
短时机难收效,何况他心悬武林安危,心志不如云震专一,能够修复原有的功力,已经大大
不易了。
一年之中,那梅蕙仙并未前来贺兰山,依据当日的约定,可知武林中纵有血案,也不会
过份严重。
然而,音讯隔绝,张铸魂却是放心不下。
他常常寻思,总觉恩师遗命,定有道理,云震如果不能练成“六丁神剑”,总是没有把
握制服那罗侯神君。
于是,这年的下元之日,张铸魂叮嘱云震一番,辞别了白石先生,独自下山,再去找寻
师门“玉符”。
张铸魂离去以后,云震越发埋头练武,一刻也不敢稍懈。
看看已是来年六月,离那重九泰山武会之日,不过三月时光,但张铸魂一去不回,杳如
黄鹤,连个讯息也没有,云震纵然心无旁鹜,这时也不觉焦躁不安起来,每日总要抽出一段
时间,宁立在仙迹岭头,向东了望。
这日黄昏,云震又在岭头了望,那白石先生袍袖飘飘,忽然破例走了上来,手捋长髯,
笑容一展,道:“云震,你又在等你师父么?”
云震心头诧异,但却不敢失了礼数,连忙躬身道:“家师一去不回,再晚心中时刻惦
念。”
白石先生点一点头,慨然说道:“往日苏铉携带铸魂,汲汲于武林中事,那股不眠不休
的热情,见之令人感动,如今又轮到你们师徒了。”
云震恭声道:“道消魔长,妖邪肆虐,敝门既以维护武林祥和之气为己任,家师自当懔
遵祖师遗命,竭尽心力,以俟天命。”
白石先生赞许的点一点头,道:“铸魂找到你这孩子继承衣钵,总算不违乃师遗命了。
你这孩子纵然没有苏铉的仙风道骨,却也有的是热情与毅力。老朽观察已久,觉得令师祖遗
下的重任,来日总得你去完成。”
云震苦苦一笑,道:“家师是这般指望,但再晚纵有毅力,怕也是力不从心。”
白石先生道:“你泄气了么?”
云震摇头道:“事在人为,再晚怎敢泄气,再晚不过心有所感罢了。”
白石先生微一吟哦,道:“看来那‘六丁神剑’,定有鬼神难挡的威力!”
云震恭声道:“先师祖那套剑法,乃是正对南魔的武功路数所研创,纵无鬼神莫挡之威,
当有克制南魔的法门……”
白云道长道:“那个什么罗侯神君,当真举世无敌么?”
云震轻轻摇头,道:“武学之道,犹如汪洋大海,浩瀚无垠,若说罗侯神君举世无敌,
那是言过其实,但若论及心机与功力,罗侯神君确是超人一等,如若不然,先师祖当不至于
耗尽心血,置自己的伤势于不顾,研创那套‘六丁神剑’了。”
白石先生日光凝注,吟哦半晌,忽然问道:“你此刻开始练剑,能赶上泰山武会么?”
云震微微一怔,惑然道:“老前辈是指‘六丁神剑’么?”
白石先生将头一点,道:“正是‘六丁神剑’。此刻我将剑法秘笈交给你,你要多少时
日才能练成?”
这话出门,云震几乎以为自己的听觉有误,仔细瞧瞧白石先生的神情,但见他目光湛然
而坚定,却不似信口所出,怔愣之下,口齿启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石先生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神色倏地一整道:“你在顾虑老朽弃友背信么?”
云震情绪激荡,心中惶然,嗫嗫道:“这……这……”
白石先生朗然一笑,道:“老朽随时都在观察你的性行,你也不必瞒我。其实,你学成
了‘六丁抱一大法’,便已通过考验了……”
他话声微微一顿,接着义道:“令师祖交我秘笈之日,曾经言道:无论何人求取秘笈,
必须持有本门信符,并须修练‘六丁抱一大法’。究其用心,无非怕那‘六丁神剑’所传非
人。你既是铸魂收录的弟子,又练成了‘六丁抱一大法’,老朽将秘笈交付你,纵然未见玉
符,也不算完全违背亡友的遗命。事有从权,你不必耿耿于心,问你需要多少日子练剑吧?”
云震心头狂跳,此刻自然不便再说什么,但见他双膝一屈,恭恭敬敬拜伏在地,颤声道:
“先生格外成全,再晚倘若多言,便是矫情了。现下离武会之期尚有三月,再晚自当竭智尽
力,赶在武会以前练成神剑,冀能完成先师祖未竟之志,不负先生的厚爱。”
白石先生微微颔首道:“说得也是,令师祖学究天人,他创造的剑法,自然博大精深,
你未见秘笈,怎能断言所需练剑的时日。”
他由怀内取出一束黄绢,郑重其事的递给云震,接道:“这是剑法秘笈,你拿着,事在
人为,好好努力吧!”
云震接过秘笈,他身躯一转,遂即入室练功去了。
张铸魂久久不归,定是未曾找到玉符。想要学那‘六丁神剑’,本是镜花水月,不可捉
摸的事,岂知峰回路转,忽又拨云见日,那‘六丁神剑’的秘笈,此刻竟然真真实实地握在
他于中。云震激奋之余,也不禁兴起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之感。
但他不是出世之人,没有无为而治的观念,只有道义责任的驱使。
日月流转,时序更易,眼看中元过去,已是七月末。
云震天资颖悟,日夕勤练,一个多月下来,一套博大精深的“六丁神剑”,已被他揣摩
纯熟,练成了七成火候。
但张铸魂仍未归来,而那泰山之会,已经日益接近了。
他仔细想想,觉得不能再等下去,否则便要误了会期,爽了罗侯神君之约。
于是,他辞别白石先生,下了贺兰山,兼程东行。
这日正午,他在潼关打尖,准备用过饭后,取道荆紫关,经由三湘,先回金陵,然后再
赶去泰山赴会。
忽听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云震不觉一愣,暗暗忖道:烈日当空,时值秋虎炎天,什么
人不怕酷暑,急急……他念头尚未转完,只听蹄声之中,一个女子声音呼喊道:“老爷子,
咱们就在前面吃点东西吧!”
这声音,云震耳熟能详,但见他又惊又喜,竟然不顾惊世骇俗,便自一个箭步,窜出门
去,高声喊道:“梅姑……”
话声未落,他已站在门口,瞧得呆了。原来策马奔驰之人共有四个,一个固然是如假包
换的梅蕙仙,另外三个,竟是雯儿、石可玉与那王屋老人——石田。乍见雯儿,已使他惊喜
欲狂,雯儿竟与石田祖孙走在一起,那就难怪他愣愣地呆在当地了。
但见两条人影临空急跃,同声欢呼道:“云哥哥!”
这两条人影白然是雯儿与可玉。她二人见到云震,狂喜之下,顾不得马在奔行,竟而一
左一右,腾空扑去。云震两臂一伸,挽住两人的手臂,左瞧右看,眉开眼笑,一时之间,竟
说不出话来。
那王屋老人拉住马缰,站在三人面前,冷冷的道:“小子,便宜了你。”
云震微微一怔,不知他意之所指。
石可玉脸色一沉,皱眉道:“爷爷!您……”
梅蕙仙岔口接道:“震儿,你下山是去赴会么?”
云震点一点头,道:“正是,会期已近,小侄怕爽约。”
梅蕙仙眉头一蹙,道: “张师兄念念不忘‘六丁神剑’,你……”
云震截口道:“梅姑放心,小侄已经练成了。”
梅蕙仙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口齿启动,正想说话,忽听王屋老人竣声道:“小心贼人
耳目,随我来。”马头一带,转身便往来路奔去。
梅蕙仙道:“玉儿与雯儿共乘一骑,震儿上马,咱们走。”
说走便走,云震等也不及叙述离情,纷纷跃上马背,紧随梅蕙仙身后,追上了王屋老人,
急急出关而去。离关十里,路旁一片松林,王屋老人缰绳一带,便向林内驰去,众人一见,
虽然不知他此行何意,也只得策马跟去。出了松林,但见一座破庙,庙前一方空地,空地上
野草丛生,破庙里倒还干净,好似有人居住。
王屋老人马缰一舒,纵身跃下马来,冷冷喝道:“云震,你说练成了‘六丁神剑’,这
事当真么?”
他那话声固然冷冰冰,但语气却已大见缓和,与在采石矶初见之时,显然有些不同。云
震心中诧异,行动可不敢怠慢,连忙跃下马来,恭声应道:“小子不敢胡说,那白石先生格
外通融,成全了小子一片卫道之心。”
王屋老人将头一点,道:“那很好,练来老夫瞧瞧。”
这时,梅蕙仙等也已下马,石可玉走了过来,嗔声叫道:“爷爷!咱们干什么来的?”
王屋老人道:“咱们自然是送玉符来的。”
石可玉黛眉一轩,道:“这不结了么?云哥哥已经练成‘六丁神剑’,咱们便该快快回
去才是。时日无多,您还有兴致考验他?”
王屋老人脸色一沉,道:“丫头懂得什么!张大侠说得那般认真,没有玉符,‘六丁神
剑’岂能轻易获得?你别管,爷爷自有分寸。”
石可玉大为气恼,美目一瞪,尖声叫道:“好哇!您不相信云哥哥?”
王屋老人寿眉一蹙,道:“这事关系重大,问题不是信与不信。乘此处离贺兰山还近,
爷爷考验他一番,若是所言属实,咱们兼程赶路,倘若他意气用事,仅知守信赴会,虚言搪
塞,咱们便叫他再跑一趟贺兰山,求取那剑法秘笈,免得于事无补,反而断送他一条小命。”
这话乍听颇有道理,仔细分析,却又牵强附会,立论极为脆弱,究竟存的什么心意,那
也只有他自己明白。忽见雯儿走了过去,拉住他的衣袖,柔声说道:“爷爷!您老人家个知
云哥哥的为人,他是从来不说谎的。再讲,他便练—趟‘六丁神剑’,您老人家也不认得真
假。明日已是中秋,日子急啦,咱们还是赶路吧!”
王屋老人微微—旺,道:“这个……这个……”
忽然举起手掌,在雯儿的头上一阵摩抚,哈哈笑道:“爷爷总是讲你不过。”
他那神情甚为欢畅,云震不觉皱一皱眉,暗暗忖道:这老人往日冷淡,如今却是有说有
笑,霭然可亲,对待雯儿,看他的模样,岂不比对小妹更为喜爱?他两人是怎样相识的?雯
儿又怎的称他“爷爷”……
他心中疑念迭起,转个没完,忽然又见石可玉不依的道:“好哇,您偏心!”
王屋老人手臂一揽,索性将雯儿搂在怀里,笑道:“偏心就偏心,谁叫你说不出道理
来。”
他目光一转,凝注云震,瞧了半晌,忽又接道:“小子,旁人说得你天上少有,地下无
双,老夫本想假公济私,瞧瞧你的艺业,偏偏又说不过我这干孙女儿。但你若想一箭双雕,
娶老夫这双孙女,总得露上一手,让老夫称称你的斤两,看你配是不配?”
这话出口,雯儿羞得垂下头去,石可玉连连去抓他的胡子,越发不依不歇,云震更是满
脸通红,无词以对。
梅蕙仙也觉得此老往日怪僻,不苟言笑,今日似真还假,玩笑却也过份,于是上前一步,
盈盈笑道:“老爷子,您要考察震儿的技艺,泰山之会转眼就到,那时真刀真枪,您老尽可
慢慢考察,如今时日迫切得很,铸魂的伤势也不知究竟如何,别再说笑啦,咱们走吧!”
云震闻言,心头一跳,顿时忘了羞怯,急声叫道:“梅姑说什么?家师又负伤啦?”
他问得又竣又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梅蕙仙不觉神色一黯,幽幽说道:“讲来话长,
咱们边走边谈吧!”
身子一转,纵身跨上了马鞍。
她那语气,带来了一片哀愁,王屋老人好似被那哀愁逼得喘不过气来,蓦地转过身去,
向着那座破庙吼道:“庙里的叫化子听着,有人滚一个出来。”
吼声一落,果见一个鹑衣百结的中年化子走了出来。
他好似早知众人身份,迳朝王屋老人躬身一揖,道:“弟子潼关分舵汤如成,参见石老
前辈。”
王屋老人将头一点,大刺剌地峻声道:“传话下去:云少侠已经下山,老夫等取道三湘,
先回金陵,沿路分舵,各备五匹健马,以备应用,去吧!”
汤如成躬身如仪,口中应“是”,王屋老人转身跨上马背,喝声“走啦!”手提马缰,
当先驰出了松林。
云震瞧得好生怪异,但因心悬恩师景况,也没有性子去问,默默地纵身上马,跟随梅蕙
仙身后,出林而去,
出了松林,王屋老人顿时扬鞭策马,急急奔驰。
云震久住深山,音汛隔绝,对目前武林形势,一无所知,心中不知有多少事情想问。二
女与他睽违日久,相思情深,也不知有多少言语要讲。但那王屋老人马不停蹄,狂奔不歇,
那扑面的劲风,逼得人大气也喘不过来,要想叙叙离情,却是不得能够。傍晚时分,到了一
座偏僻的小镇,那王屋老人仍无休息之意,石可玉心中又急又气,大声叫道:“歇啦!歇
啦!”
马上加鞭,一阵急驰,挡住了王屋老人的去路。
王屋老人缰绳微带,想从一侧闪越过去,口中说道:“咱们再赶一阵。”
梅蕙仙也有不少事情想问云震,当下接口道:“老爷子,今日早点休息吧I”
雯儿也是一般心思,接口叫道:“爷爷,雯儿饿了。”
他们正午遇上云震,然后便是兼程赶路,的确未曾用过中饭,雯儿固然也有早息之意,
讲的却是事实。
但那王屋老人年届古稀,见事何等精密,众人的心思,怎能瞒得了他,只见他微一吟哦,
随即将头一点,道:“也好,乘此早息,大伙儿叙叙离情。”
雯儿闻言,美目转动,忽然向云震盈盈一笑,笑得云震脸色绯红,莫名其妙地缓缓垂下
头去。
那石可玉则是一声欢呼,陡地带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当先就向小镇奔去。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投宿,梳洗用餐毕,同聚在一间客房之内,互叙别后的景况,直到午
夜,始才分别就寝。
原来雯儿当年失踪,果然是罗侯公子用的手段,他以云震被擒为由,欺骗雯儿随他而去,
后来罗侯神君钟山殒羽,便携雯儿乘舟南归,并搜去雯儿身上的玉符。
岂知路过富春江畔的“钓鱼台”下,恰遇王屋老人在那里垂钓自娱,这老人目光锐利,
见到雯儿出尘脱俗,美绝人寰的仪态,竟与那面貌阴鸷,性情邪恶的罗侯神君走在一起,一
时不觉动了疑惑怜惜之心,便以手中特异的钓竿,将雯儿钓了上去,等到罗侯神君发觉,他
已远在十里之外。
也许真是缘份,王屋老人性情乖张,心中除了一个孙女,简直目中无人,但一见到雯儿,
被雯儿温柔的性格一薰,便自薰得他心花怒放,情感洋溢,及至发觉雯儿的身份,他早已舍
她不下,离她不得,后来索性将雯儿收在膝下,作为义孙女儿。
在当时,雯儿但知玉符对云震十分重要,而云震本人又已被擒,祖孙二人相商之下,也
就迳赴六诏,在那六诏地面,一住年余,几番暗探罗侯魔宫,查探云震与那玉符的下落,岂
知罗侯师徒极少回宫,那自然一无所得了。
那时,罗侯师徒正汲汲于建立各地分宫,遍生事端,制造杀戮;万幸高华夫人坐镇金陵,
传渝各地正派人士忍辱负重,尽量转入地下,不与正面冲突,因之,杀戮之事固然层出不穷,
却也未伤根本。譬如那丐帮潼关分舵隐于荒林野庙之中,化整为零,鲜见人迹,便是一个例
子。
这些,石田祖孙并不知情,他二人守株待兔,一直等到今年五月,始才离开六诏,遍历
各地,追寻那罗侯师徒。
上月梢,张铸魂率领义女,以及周公铎师徒路过湘西雪峰山下,遇见了他们祖孙。这时
的石田,性情已不像昔日淡漠,况且石可玉已拜张铸魂为义父,他二人算得是“儿女”亲家,
欢叙之下,固然知道云震并未被擒,而彼此同一目的,都是找寻玉符,再加上石可玉蓄意寻
交雯儿,两人相聚恨晚,不愿分离,于是结伴同行,到了沅州。
武林的形势,外驰内张,正派人士虽已转入地下,暗中的消息,却是灵通之极,张铸魂
前来沅州,便由于得悉罗侯师徒将有沅州之行。不料甫抵沅州,便遇上了罗侯神君,不但遇
上了罗侯神君,而且终于获得了玉符。可惜的是:张铸魂因此负伤,折断了一根肋骨;那改
邪归正,一意弥补过失的神偷裴大化,却于当夜求仁得仁,伤在罗侯神君掌下,魂归极乐了!
原来这段日子,为了不与罗侯神君正面冲突,就连张铸魂的行动,也总是力求隐密。他
们进入沅州时,已近三更时分,那时忽见一个形貌削瘦的老人迎面奔来,与张铸魂擦肩而过,
同时听那老人悄声说道:“张大侠快走,玉符放在您怀里。”张铸魂再也想不到那人竟是裴
大化,裴大化竟然瘦得不成人形,但裴大化的声音,他已耳熟能详,闻言之下,不觉惊疑参
半,急急闪入一条暗巷,须臾,已见罗侯神君单独追出城去。
张铸魂侠义为怀,深知裴大化武功平常,眼见罗侯神君电闪般迫去,他怎能撇下裴大化
不顾?何况伸手一摸,那玉符果然在他怀里。于是他匆匆将情形告知众人,当即率领众人返
身便追,岂知追到城外,只听一声惊人心弦的凄厉的惨呼临空传来,那裴大化已经伤在罗侯
神君掌下了。
当时裴大化并未死去,张铸魂骤闻惨呼之声,顿时一声厉啸,扑了过去,与那罗侯神君
急斗起来。但他武功虽已复原,毕竟仍非罗侯神君之敌,百招过后,就被罗侯神君击中一掌,
折断了一根肋骨,如非王屋老人与众人联手,令那罗侯神君不敢恋战,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然而,裴大化伤势过重,罗侯神君刚刚退去,他便撒手西归了!
他们谈到这里时,石可玉仍是眼泪汪汪,悲不自胜,云震闻言,更觉心头泫然,默默地
感叹不已。
张铸魂伤在胸腹,肋骨虽然折断一根,性命倒也无虑,当时他便一意欲往贺兰山,终因
周公铎等人苦苦劝阻,只得返回金陵,将玉符交给梅蕙仙,请她去见白石先生,求取“六丁
神剑”秘笈。那雯、玉二女惦念云震,缠着同行,王屋老人放心不下,也就陪同两位孙女,
连袂西来。
他们聚谈之间,雯、玉二女柔情似水,梅蕙仙关顾情节,自然也曾问起云震的景况,云
震也都一一说了。说到他武功成就时,王屋老人也不觉拈须微笑,暗暗欢欣,对来日泰山之
会,更增加了一份信心。
但时日确已迫切,转回金陵,再赴泰山,行程不下万里之遥,谁也不敢大意耽搁,以致
误了会期。于是,次日以后,他们兼程急赶,一路之上换了十余次健马,都是丐帮供应,当
真是衣不解带,马不停蹄,那份辛苦,非是言语所能形容。
他们甫入江苏省境,便已渐见疾服劲装之人,纷纷北上,向那丐帮子弟稍一询问,方知
这次泰山武会的消息,业已不胫而走,这些武人,俱是前往泰山观战的。
云震一面疾驰, 一面忖道:“武人的生命,好似与那争强斗胜的事,结下了不解之缘,
唉!你们又哪里知道,如果我这次落败,你们的生命,便与那俎上鱼肉一般,只有听人宰害
割了!”
他这样一想,顿觉自己的责任重大无比,这次的武会万万不能落败。于是他拼命疾奔,
恨不得插翅飞到金陵,见到恩师与那高华夫人,请示机宜。
岂知到了金陵,已是九月初五的二更时分,他那恩师与高华夫人,已经早一日率领一干
侠义之士,兼程北上了。行前,高华夫人留下话来,嘱咐云震务必于重九会期,赶到泰山日
观峰。
由于过份疲劳,他们当夜宿在金陵世家。云震本拟前往钟山见见高华,转念一想,高华
出世之念,坚定无比,怕是难以劝他下山,因之又将这一念头歇了下来。
次日起程,路上越发不敢停留,饶是如此,赶到泰山脚下,也足足耗去三日三夜,一轮
红日,早已高挂峰巅。
这时,陆续上山之人固然也有,但却寥若晨星,少之又少。云震担心武会已经开始,心
头着急万分,当下舍了坐骑,展开轻功,直向峰峦之间跃去,王屋老人等一见,也各自撇下
坐骑,紧随他的身后,直向峰巅跃去。
他一路星掷丸跳,不循山路,尽走捷径,每一起落,近者两三丈,远者十余丈,但觑落
足之处山石的情形而定,当真急如星火,快若闪电。有时穿过山道,山道上赶路的人,只觉
劲风轻烟,一闪而过,待他骇然回眸,那缕轻烟,已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了。初时,王屋
老人等尚能跟上,后来愈跑愈快,到达半山早已失去云震的影子。
云震习成佛、道二门的神功,真气内力绵绵不绝,他心中着急,顾不得后面诸人赶他不
上,展开了宇内罕见的绝顶轻功,奔到了日观峰头,但见那重重人影,围成了一道厚厚的人
墙,里面情形,却是一点也瞧它不见。
这次武会,既无任何一方公告于武林,自然无人负责安排武会的场地,那些观战之人,
全是闻风而来,故而秩序甚为紊乱,挤挤攘攘,谁也不肯让开一条通路。
云震绕着人墙奔至高处,瞥目之下,不由心头大骇,原来战端已起,西门咎师徒正在双
战一个身形颀长的老者。那老者身法诡异,碧眼黄须,不类中土人士,两掌之上,似有千斤
气力,那呼呼的掌风,便连凶狠如西门咎者,也已抵挡不住,此刻险象环生,眼看便有性命
之忧。
须知云震与那西门咎情谊之深,并不下于张铸魂,当下也顾不得看清双方的形势,及那
高低不平的山地上,究竟有多少尸体,只听他撮口一声长啸,啸声中,双臂一振,腾空十丈,
宛若龙从天降一般,直向场中飞去,人在空中,右臂一挥,一股无声息的罡劲,已自应掌而
出,击向那碧眼老者的头顶。
他这时的功力岂同小可,那碧眼老者甫闻啸声,掌风已经临头,等他警觉,已自闪避无
及,只听他半声闷哼,一颗六阳魁首,被云震的掌力击得稀烂。
这乃是指顾间事,云震降落地面,那罗侯神君已经骇然起立,这边张铸魂等人一见,心
头顿时放下一块大石,西门咎好似老眼已花,独目一眨一眨的,不觉怔在当场。
只听那武婆婆欢声叫道:“云震,这边来!”
云震正拟过去,西门咎忽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怪叫道:“好哇!好哇!你终于回来了,
咱们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忽听张铸魂哑声叫道:“西门兄,先让震儿过来,比武之事,回头再议。”
西门咎心头舒畅已极,大声叫道:
“不错,回头再议,且让老叫化抱他一抱。”
他果然抱着云震不放,就此一步一个哈哈,走了过去。
武婆婆藤杖一顿,怒声喝道:“混蛋,云震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快放下,老婆婆瞧瞧。”
一本和尚哈哈一笑,道:“云震也不是婆婆一个人的,婆婆瞧些什么?”
这和尚又臭又硬,自从吃过武婆婆的苦头以后,无论什么场合,总不忘与武婆婆斗上几
句。
高华夫人接口道:
“大敌当前,诸位静上一静。西门兄,请让云震过来。”
她那仪态,本就令人不敢仰视,自从主持武林大事以来,诸事皆能中节,大有一派宗主
的气概,因之群豪对她的敬仰,几乎已不下于张铸魂。她这一开口说话,武婆婆到口之言,
便只有咽了回去,西门咎也就放下了云震,拉住云震的手掌,并肩走了过来。
张铸魂脸色惨白,显然伤势未愈,他此刻席地而坐,嘴角含笑,凝注云震,道:“震儿,
丐帮分舵传过话来,说你已经练成了?”
强敌当前,他略去“六丁神剑”四字,慎重之情,可见—斑,云震抢先一步,拜伏在地,
道:“白石先生格外成全,弟子总算未负师命,您老人家的伤势……”
张铸魂轻轻将他扶起,截口道:“我不要紧,起来见过各位长辈好友。”
云震举目一扫,但见相识的群豪,全都在场,另有金陵世家的高手,未曾谋面的侠义同
道,关外五龙山的十二铁卫,以及丐帮的一百余名弟子,总数不下二百余人,环立四外,形
成了半道圆弧,于是举手连拱,略作寒喧。
寒喧中。但见归隐农、铁娘、李元泰、丐帮帮主周公铎、单彤,以及三个未曾谋面的老
者,气极不顺,脸色灰败,单彤的左臂,尚且包着一块衣襟,胸前衣上,一片血污,显然已
与人动过手,但不知是胜是负?
只听高华夫人竣声道:“震儿,今日之战,关系武林日后兴衰,你要小心注意,莫要仗
恃练成神剑,大意轻敌,着了老魔的道儿。”
云震躬身道,“晚辈理会得。”
高夫人点一点头,微微一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未等她启齿,那边罗侯公子已自一
声冷笑,道:“张铸魂,阁下乃是侠道的灵魂,究竟是战是降,为何不速作决断?莫非认为
姓云的小子可恃么?”
张铸魂朗然一笑,道:“令师在场,是战是降,公子也不能作主……”
罗侯公子一声断喝,道:“谁说本公子不能作主?”
武婆婆冷冷一哼,道:“你若能够作主,你就投降,噜嗦什么?”
罗侯公子喋喋一阵狂笑,道:“看来尔等至死不悟了!”
云震大步走了出去,冷声说道:“阁下大言不惭,云某领教你的绝学。”
高夫人忽然站立,道:“震儿且慢,罗侯老魔与我血海深仇,我若不敌而亡,你再替我
报仇。”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去,接道:“丁振魁,咱们之间的私仇先作了断。”
薛颂平见了,顿时将碧玉洞箫执在手中,随后跟去道:“彭志宇,阁下投错了师门,本
公子取你性命来了。”
这时,云震已将罗侯神君那边的阵势,瞧得清清楚楚,但见罗侯神君站在一棵大树之下,
身后放置一张高背太师椅,椅旁站立莫成,两侧站立罗侯公子与焦鑫,另外二十几个神光内
蕴的老者,环立左右,其后除了四童、四女、八姬外,尚有三四百个青衣人,各执兵刃,虎
视耽耽地罗列于后,声势极为浩大。
只见罗侯神君阴阴一笑,道:“高夫人,不是老夫小觑你,单打独斗,你非老夫之敌,
还是叫云震上吧!”
高华夫人尚未答话,罗侯公子已经冷声接口道:“师父太看重云震那小子,宇儿今日定
必取他的性命。”
罗侯神君脸色倏寒,道:“哼!轻狂!你未见到‘碧眼神君’一掌之下,便即亡命?你
若不知自励,罗侯神宫的威名,必将丧在你手。”
罗侯公子口齿一张,欲言又止,但那眼神之中,却已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那丝光芒,
令人不寒而悚,可惜罗侯神君却未看见。
这也难怪,当着敌人之面,将自己的徒儿骂得体无完肤,一文不值,谁有这般大的度量,
能够不生怨恨之心?
高华夫人足下不停,仍是一步步向前逼去,冷然道:“废话少讲,你我之战,不死不
休!”
但见罗侯神君身后,闪出两个神光内蕴的老者,分别扑向高夫人与薛颂平,同声喝道:
“接掌!”
这二人既不通姓,又不报名,举手便是一掌劈去,薛颂平碧玉洞箫一挥,顿时化解了迎
面老者的掌力,与他战在一起,高夫人却是举掌硬接,两股掌风相交,发出“轰”的一声闷
响,高夫人纹风不动,那老者身形一顿,结果拿桩不住,一连退出了三步。
又是两个老者扑了过来,沉声喝道:“好掌力!试试老夫的功夫。”
这便是以三攻一的阵仗,云震心头大怒,足下一蹬,便已迎向老者之一,但见他屈指一
弹,厉声喝道:“以多为胜,尔等可知羞耻?”
金陵高家的“修罗指”在他手下施展出来,竟如有形之物,只见空中一丝白线急袭而去,
击中了老者的掌心,那老掌一声惨呼,手掌已被洞穿了。
这些神光内蕴的老者,无疑均是一流高手,看他们的身份,似乎俱是罗侯宫的客卿地位,
不料甫一照面,便即受伤,大大折了罗侯神君的锐气。
只听罗侯神君怒声吼道:“成冶兄、叶钦兄、甫翔兄……大伙齐上,下手不要留情!”
这本是罗侯神君既定之策,若是情势不利,立时发动群攻,他口中喝出的名字,不是一
方之枭雄,便是遁迹已久的恶魔,这些人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一身功力,均足以独霸一
方而有余,也不知如何被他网罗而至,为他效力卖命。但见他话声甫落,二十几个老人,便
已纷纷疾掠而出,分别扑向云震等三人,拳掌兼施,兵刃俱出,团团将三人围在三处,杀得
难分难解。
张铸魂见到这等情况,心头大急,但那武婆婆好似比他更为急躁,当下藤杖一挥,腾身
便扑,口中怒吼道:“上啊!统统上,宰掉那恶魔!”
一呼百诺,这边铁娘、谷涛、一本和尚、齐小冬、“丐帮三老”,引凤丫头,西门咎师
徒,甚至原已负伤的周公铎、单彤等一十六人,顿时应声而出,齐向场中扑去。
霎时间,但见人影横飞,啸声盈耳,刀风霍霍,剑气弹空,只看得场外之人热血沸腾,
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移时,王屋老人等四人赶到,一见眼前的情势,王屋老人蓦地一声大喝,加入了战圈,
吼道:“好啊!天下的妖魔鬼怪都到了,试试老夫的钓竿老是未老?”
雯儿与可玉,见到云震高夫人全都困在场中,也是一声娇叱,便想前去助战,但那梅蕙
仙眼快,连忙一手一个,将她两人拉住,悄声道:“云震无虑,咱们守着你干爹。”
原来这些人情急参战,张铸魂身边守护的人,只剩下—个白云道长了。
这时,但见那焦鑫悄悄地在罗侯神君耳际说了几句话,罗侯神君连连点头,随即站起身
来,迳向张铸魂身前走了过去,脸含阴笑道:
“张大侠,阁下的伤势如何?可要老夫为你效劳么?”
张铸魂心头一震,但却气定神稳地微微一笑,道:“多谢神君美意,张铸魂生死有命。”
梅蕙仙可是霍然一惊,立时闪身而出,挡在张铸魂身前,凛然叱道:“你想乘人之危?”
罗侯神君嘿嘿一声冷笑,道:“不敢,张大侠若能听从老夫之命,老夫非但不伤他的性
命,并且负责将他的伤势治好。”
白云道长手持药锄,缓缓站了起来,道:“些须微伤,难不倒我老道,不必阁下费心。”
罗侯神君又是一阵冷笑,遭:“张大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
“酒”字未曾说出,话声已被连串的惨呼之声打断,罗侯神君悚然一惊,回头望去,但
见剑光打闪,一条人影临空飞来,怒声吼道:“老匹夫,吃我一剑!”
话声一出,想也不用想,便知来人正是云震。
原来云震眼观四方,耳听八面,焦鑫的耳语之状,罗侯神君向张铸魂面前逼去,均已被
他瞧在眼里,那是明明欲对张铸魂不利,他本来尚存仁慈之心,不忍施展“六丁神剑”,将
那围攻他的五个老人毁于剑下。这一发现罗侯神君欲对乃师不利,他那蕴藏心底的怒火,也
就一冒千丈,再也按捺不住,于是他“刷”地抽出沉香宝剑,仗剑一挥,一招“诸神迎佛”,
环扫而出,那五名老者,顿时洞胸穿腹,断头折腰,俱都毁在他宝剑之下了。
他如今身在空中,剑气如虹,那银光雪亮的冷森剑气,竟若神龙舞爪一般,罩向罗侯神
君全身上下三十六死穴,罗侯神君乍然一见,不觉亡魂皆冒,急急仆地一窜,直窜出十丈以
外,方始腰身一挺,起身加顾。
这一招,罗侯神君分毫无损,却也吓破了他的狗胆,回顾之中,他那身上的冷汗,仍是
向外直冒。
但他毕竟是宇内第一魔头,惊魂甫定,怒气已升,心念电转,顿时脸目狰狞的走向前去,
峻声喝道:“云震!你敢与老夫较量内力么?”
这魔头忽然问出这句话来,足见他天份之高,心机之深,宇内的是无人可比。由此可知,
一招未接,他已看出“六丁神剑”的威力,不是他的“天辟神掌”,甚至“万物雷动”一招
所能接下;他以此话激问云震,正是想凭数十年的修为,将云震击毙掌下,除去这唯一拦脚
之石。
不料云震正当怒火当头,蒙蔽了他的神智,竟而沉声道:“云某有何不敢?”
张铸魂一听,骇然叫道:“震儿,不……”
他心中一急,痰气上涌,“可”字未曾出口,人已向后一仰,晕倒在地上。
罗侯神君眼见计谋得逞,焉能容得云震瞻望回顾,顿时哈哈一笑,道:“君子一诺,来
来来来!你若内力强过老夫,那就免得动刀抡剑,挥动拳脚,老夫依你遣去属下,毁去罗侯
神宫,如若不然,那便只有委曲你了。”
少年人,哪个没有几根傲骨,何况那“君子一诺”四个字,在云震心目之中,并不亚于
千斤重担,但见他双眉一耸,宝剑归鞘,昂首阔步的走了过去,冷声道:“如何较量?”
罗侯神君阴阴一笑,道:“你我席地而坐,双掌相抵,各运真气内力,以较内力之强
弱。”云震说了一个“好”字,随即席地而坐,运起“六丁抱一大法”。罗侯神君也不怠慢,
在他面前三尺之处盘膝坐下,也运起“罗侯心法”。于是,他们各伸双掌,掌心相抵,各自
发出真力,再向对方体内逼了过去。
这等内力较量之法,最是不能取巧,稍有不慎,不但强弱立判,而且生死即分,谁的内
力强,谁便多一分把握,谁的修为深,谁便多一分胜算。罗侯神君自信修为已深,足可取云
震的性命;云震虽然没有把握取胜,却也自信足可维待不败。岂知两人全估计错误,云震的
内力固然出人意表的绵长,但那罗侯神君的修为,却也确是无比的深厚,两人相持不下,一
盏热茶光景,彼此俱已额角见汗了。
这时,激斗场中,双方互有伤亡。但侠义之一方,固有王屋老人加入战斗,他那手中的
钓竿,几个神出鬼没的变化,每过三五招,必有一个敌人伤在他的钓竿之下,因之,惨呼之
声不时传来,令人毛发耸然。
这时,在那罗侯公子立身之处,却也有了令人不解的变化。但见罗侯公子与那焦鑫窃窃
一阵私议,然后是莫成挺身而出,参加激斗,稍后是四童、四女与八姬相继隐身不见,随后
那些青衣人也好似少了不少,最后焦鑫与罗侯公子似有争执,争执过后,焦鑫隐去,罗侯公
子脸含谲笑,缓缓朝乃师身边走了过来。
这些怪异的举动,只有负责临视的丐帮弟子见到,其余之人,不是眼望激斗之处,便是
目注云震与南魔,谁也未曾注意,但当罗侯公子只离乃师一丈远近时,却为雯儿瞧见了。
只听雯儿一声高呼道:“罗侯公子,你要干么?”
可是,迟了!
但见罗侯公子双臂齐扬,两股劲急刚猛的掌风,已经闪电般推了出去,一掌击向罗侯神
君背后,另一掌击向云震头脸,好似要将两人一并毙于掌下。
说来迟,那时快,只见一条人影,疾掠而至,猛地一掌推去,怒声喝道:“孽障敢尔!”
这人影乃是白云道长。便在白云道长喝声出口之同时,只听罗侯神君一声闷哼,紧接着
身躯一颤,猛地喷出一股血箭,那血箭喷在云震身上,云震却是纹风未动,但那罗侯神君却
已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罗侯公子一掌击实,另一掌被白云道长半途接住,白云道长的身形因而一顿,那罗侯公
子乘此一顿之机,返身狂奔,直向那焦鑫隐没之处遁去。
霎时间,人心沸腾,万头攒动,均向这边涌了过来,激斗也因而自动歇手,他们好似前
愆已释,对那比武争雄之事,已经忘怀了。
这也难怪武林之中,首重师伦,对那杀师逆伦之事,谁不痛恨?罗侯公子竟于众目睽睽
之下,偷袭兼有养育之恩的授业恩师,这等事,岂能不激起公愤?便是那外围观战之人,明
知武功不及罗侯公子万一,也不顾生死,自动追捕罗侯公子去了。
忽听张铸魂连声呼喊道:“老前辈!救人要紧,不要去追了。”
原来白云道长见到罗侯神君倒在地上,心头怒不可遏,足下一蹬,正待去追那罗侯公子,
此刻他听到张铸魂呼喊之声,连忙刹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排开人群,走到罗侯神君
身边,俯下身躯,探视他的脉息。
人群愈聚愈多,已将四周围成极厚的一垛人墙,侠义之士,自张铸魂以下,全都站左云
震身边,雯儿与可玉二人脸上,俱都挂着两行清泪,但却无人开口说话。
白云道长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心脉寸断,逆血倒流,没有救了!”
张铸魂蹙眉说道:“老前辈何妨喂他一颗‘芝参益气丸’,试上一试。”
白云道长摇一摇头,道:“气血可补,心脉难续,那是糟蹋灵药。”
张铸魂勉强微笑道: “灵药原是为了救人,咱们尽点心力……”
忽见武婆婆两眼一瞪,怒声喝道:“岂有此理!这老贼是你老子,要你关心?你为何不
关心云震?”
张铸魂不由自主的向云震看了一眼,道:“震儿无妨,他正在自行调息,不久便会清
醒。”
武婆婆冷冷说道:“你医道通玄?哼!云震若有三长两短,老婆子要你赏命!”
张铸魂微微一笑,转过头去,望着白云道长为那罗侯神君服药行气。移时,果见罗侯神
君的胸口有了起伏,气息也渐渐可闻了。
只听薛颂平忽然问道:“姑妈,爹爹的血仇不报了么?”
高华夫人闻言一怔,道:“这……这……”
眼见罗侯神君气息奄奄,离死业已不远,这“报仇”二字,她怎能说得出口?
正当高华夫人犹豫难决之时,忽听云震长长吁了口气,紧接着双目一睁,缓缓站了起来。
他起身以后,劈头便问:“罗侯公子哪里去了?”
人群之中,一人身躯微偏,往后一指:“那小子朝这个方向逃了。”
云震冷冷一哼,举步便向那边走去,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石可玉一见,顿时追了过去,叫道:“云哥哥!你到哪里去?”
云震足下未停,口中应道:“我去追那罗侯公子。”
忽听罗侯神君无力一叹,道:“云……云……云震……”
云震转过身来,道:“神君安心养伤,在下去捉那逆贼。”
原来他果然未曾受伤,仅是骤失抗力,那澎湃汹涌的真气内力,一时无法收回丹田,先
前发生的一切事故,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又听罗侯神君有气无力的道:“请……请回……回来……我有……话说……”
云震无奈,只得走了回来,道:“有话等你痊愈再说吧!”
罗侯神君断断续续道:“数……数……数天下英豪,唯……唯……唯君与我……我……
败……败了!”
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浩叹私语之声,好像人人俱有同感,但也有人心中存疑,不相
信云震小小年纪,在真气内力方面竟能胜过宇内第一老魔。
罗侯神君喘了口气,接着又道:“我……我明白……便是……我……我那……逆……逆
徒……不……偷袭……我也不……不是………你的……”
他话未说完,张铸魂已经接口道:“事已过去,不必再提,神君好好养息吧!”
罗侯神君眼珠一转,望着张铸魂道:“我不……不如……不如你……”
他又喘了口长气,脸上忽然泛起一片红润之色,众人见了,便知乃是回光反照之征,性
命是保不住了。
但是,他的气机竟而大顺,来不及地畅声道:“我彻底失败了!想不到由我一手抚养长
大的徒儿,竟于临危之机偷袭于我,可恨我已无力亲手将他除去!”
云震毅然道:“神君放心,你若万一不幸,在下誓必手刃此贼!”
罗侯神君微微一笑,道:“多谢少侠了。”
他这一声“多谢少侠”,不知包含多少悔悟,欣慰之情,众人听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
声沉重的慨叹。
他那目光扫视一匝,忽然停留在高华夫人脸上,道:“我已是临终之人,夫人相信我一
句话,成么?”
高华夫人黛眉一蹙,冷声道:“你讲。”
罗侯神君道:“令兄不是我杀的。”
高华夫人美目一瞪,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忽听薛颂平抗声叫道:“是你!是你!难道我爷爷还会冤枉你么?”
罗侯神君目光移注,道:“薛公子,令先君死于我那逆徒之手。”
他语气极为平和,薛颂平不觉一愣,但是一愣过后,却又目眦欲裂的愤声道:“先父若
是死于彭志宇之手,也是你的主谋。”
罗侯神君惨然笑道:“常言道:‘—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作徒弟的固然应该牢记
心头,做师父的何当不应该时时警惕!我那逆徒纵然不肖,我这作师父的,便是为他背个黑
锅,也属应当。”
他那眼中忽然滚出两颗泪珠,目光转向张铸魂,接道:“张大侠,你说得不错,‘多行
不义必自毙’!我……我……”
他气机忽然逆转,眼球渐见迟钝,胸膛急速起伏,脸上血色陡然退去,语犹未毕,却已
接不下去了。
张铸魂蓦地一震,急声叫道:“神君!丁神君!丁振魁!你……”
罗侯神君嘴角再度溢血,两唇频频翕动,终于逼出了三个字,道:“我……错……了!”
他那“了”字几不可闻,“了”字声落,只听他喉头“呼噜,呼噜”一阵轻响,紧接着
手足一伸,头颅往旁边一侧,一代恶魔,便已悄然逝去,与世长辞了!
罗侯神君如此死去,在场之人,无论是道是魔,是正是邪,都说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悲
是喜,是悯是愤,竟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叹息声中,只听薛颂平疯狂地叫道:“是他!是他!我冤枉了他!若不杀他,誓不为
人。”
他一连说了四个“他”字,但众人俱都分得清白,那一个“他”字指的是谁?人人心中,
都不觉对那罗侯公子,更增一层恨意。
只听高华夫人道:“平儿别激动,待此间事了,姑妈与你同行。
那恶贼逃得过今天,逃不了明天,我不相信他能遁上天去。”
忽闻一个中气充沛的声音朗朗笑道:“夫人不必费心,愚兄为你代劳了。”
话声之中,人群裂开一道人巷,但见一个锦袍人,右肋挟着罗侯公子,缓缓走来,云震
一见,顿时迎了上去,欢颜—揖,道:
“前辈久违了。”
这位锦袍人识者不多,其实他正是高华,武林人士误会的“金陵王”。
高华哈哈大笑,道:“久违!久违!云小友,你果然不负所望,哈哈!‘数天下英雄唯
你’。连那罗侯神君也称赞你。”
云震脸上一红,嗫嚅道:“您……您……前辈早来了?”
高华笑道:“早来了,早来了,不是早来,家内兄的血仇,不知何日才能得偿?”砰的
一声,将罗侯公子摔在地上。
高华夫人幽怨地道:“既然仍要来,为何当日要骗我?”
高华想说不说,道:“这个……愚兄回头向你请罪就是了。”
身形一转,抱拳向张铸魂拱一拱手,接道,“张兄,咱们才是真正的久违了。”
张铸魂连忙抱拳还礼,道:“正是!正是!高兄高蹈自隐,不摹荣利,十八年不见,小
弟想念得很。”
高华过去握住他的双掌,道:“咱们是患难之交,张兄这样讲,那是责我逃世了……”
话声微顿,接道:“小弟对武林朋友生疏得很,张兄愿意代为引见么?”
“金陵王”的名号虽然尽人皆知,但真正见过高华的人,不过张铸魂等三数人而已,张
铸魂听他这样讲,连忙将相识之人,一一替他引见了一番。
这时,雯儿受了母亲的指示,走到高华面前,盈盈拜了下去,逭:“女儿高洁,又名雯
儿,参见爹爹。”
高华心头大慰,将雯儿扶了起来,哈哈笑道:“吾儿很乖!听说你与云震小友相聚甚得,
可是么?”
雯儿娇羞地“嗯”了一声,垂下头去。
高华忽然的挽着雯儿,走向张铸魂,道:“张兄请看,你这侄女儿如何?”
张铸魂颔首笑道:“很好!很好!咱们早就很熟了。”
高华微笑道:“据说云震小友父母双亡,张兄是他的师父,云小友的婚姻大事,自然由
张兄代替他作主,小弟不揣冒昧,想将你侄女许予云震,张兄中意么?”
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做父亲的亲自为女儿作伐,这等事倒也少见。张铸魂因有将石可玉
许配云震之议在先,蓦闻高华提起此事,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因而嗫嚅道:“这个……这
个……”
忽听王屋老人高声喝道:“不行!老夫不同意。雯儿拜我为义祖,她的婚事由老夫作
主。”
此话出口,云震与雯儿心中暗暗着急,高华夫妇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口。
顿了一下,王屋老人又道:“老夫那亲孙女儿石可玉,也与云震相聚甚欢,他俩本是师
兄妹,云震娶雯儿,便得要娶石可玉,否则,老夫两个孙女,一个不嫁。”
高华夫人忽然笑道:“老人家,妾身也不同意哩!”
王屋老人眼睛一瞪,道:“你不同意?那好办……雯儿,小玉,统统过来,跟爷爷回王
屋山去,咱们不希罕。”
这倒真是不错,嫁不出去撒赖,赖不出去索性要将—两个孙女统统带走了。
只听大笑之声哗然而起,在场之人,个个捧腹大笑,便连素来稳重的高华夫人,也不禁
掩口笑出声来。
笑声渐落,高华夫人微微笑道:“老人家,您将妾身的意思弄错了。妾身是说,老人家
有两个孙女,妾身只有一个女儿,岂不太吃亏啦?”
王屋老人愣了半晌,倏地恍然而悟道:“哦!原来如此,何不明明白白地讲?……玉儿,
拜啊!拜干娘。”
这一回,二女心下安定了。但见雯儿拉着高华,向她母亲身边走去,小玉本就站在高华
夫人身侧,她整了一整衣襟,满脸笑容地拜了下去,道:“女儿可玉,参见义父义母,愿义
父母增福增寿,四季如春。”
这妮子心中欢乐,口齿也越发伶俐了。
高华夫妇一左一右,眉开眼笑地将她扶了起来,尚未来得及说几句话,那边王屋老人已
自欢呼道:“成啦!成啦!张大侠,你怎么说?”
张铸魂笑嘻嘻道:“老前辈垂爱云震,那是云震的造化,晚辈还有什么话说。不过,晚
辈四海为家,两袖清风,云震又复幼失怙恃,这份聘礼……”
话犹未毕,王屋老人已经截口道:“武林人物要什么聘礼,只要孩子心意相投,终身相
爱就行啦!”
高华接口说道:“老前辈说的是,武林人物讲求情投意合,金银财宝,俱都是身外之物,
算不了什么。”
张铸魂胸怀大开,朗声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言为定了……”
话声一顿,目注云震,又道:“震儿拜见岳祖父与岳父岳母,自今而后,你要自知珍重,
莫要辜负长辈对你的爱心。”
于是云震便由梅蕙仙陪同,分别向王屋老人及高华夫妇行了叩拜之礼;雯儿与可玉,也
由高华夫人带领,叩拜了张铸魂。一桩武林佳话,便在天下群雄的眼下形成,也在群雄的嘴
里渐渐传了出去。
这时,落日衔山,满天通红,好似为这一男二女结成佳偶,送上一幅艳红的罗幛,祝福
他们之喜。
武婆婆也乐开了,畅声笑道:“走啦!走啦!恶魔已除,天下太平,云震,跟老婆婆回
大盆山去。”
那一本和尚又挑眼了,只听他哈哈一笑道:“婆婆,云震娶了媳妇,还要叫他陪着婆婆
么?”
武婆婆藤杖一顿,霍地—杖击去,怒吼道:“好哇!贼和尚,你又惹我老婆子,老婆子
打烂你的屁股。”
一本和尚哈哈大笑,远远避了开去。
群豪一见,也是哈哈大笑,纷纷下山,各自奔向归程。
高华重新将罗侯公子挟在肋下,问夫人道:“贻妹,咱们走一趟关外,好吧?”
高夫人睇了他一眼,问道:“关外回来哩?”
高华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好!好!回家,回家,这该行了吧?”
高夫人偌大年纪,竟也脸红了。
张铸魂见了,不觉微微一笑,侧脸凝注梅蕙仙,悄声说道:“天下太平了,仙妹陪我回
华山去吧!”
梅蕙仙心里舒服,脸上可是烧得很,好像那通红的阳光,全照到她一个人脸上去了。
于是,大大小小,全都有了归宿,武林之中,也因此宁静三百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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