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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行》
第二章 热血一孤刀
沈玉门终于醒了,他第一个感觉就是冷。随后他听到了几声急切的呼唤。他吃力的睁开
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张中年人的脸。已是黎明时刻,朝阳从谷仓开启着的窗户直射在那中年
人的脸上。那脸上虽已沾满了灰尘,却也充满了惊喜的表情。沈玉门望着那张十分精明的脸
孔,犹豫着叫了声:“石宝山!”
那中年人立刻应道:“属下在。”
沈玉门似乎松了口气,重又把眼睛合起来,神态显得疲惫已极。
石宝山俯首坑边,道:“二公子觉得伤势如何?还病不病?”
沈玉门连眼睛都没睁,只摇摇头。
石宝山道:“属下接应来迟,幸好二公子只负了点伤。属下已派人通知盛春德大夫在孝
丰秦府候驾。盛大夫是伤科高手,这点伤势想必难不倒他,请二公子放心。”
沈玉门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孝丰秦府是哪个的家?”
石宝山一怔,道:“就是大公子生前好友,人称‘一剑穿心’秦冈秦大侠的府第,难道
二公子连他也不记得了?”
沈玉门沉默片刻,道:“我只记得孝丰有家‘丰泽楼’,东西好像还不错……尤其是林
师缚那道‘白玉瑶柱汤’烧得道地极了。”说完,还猛得咽了口唾沫。
石宝山又怔了怔,道:“好,一到孝丰,属下马上派人去订一桌。”
说话间,一阵车轮声响已徐徐停在外面。
石宝山往前凑了凑,道:“如果二公于还能挪动,我们不妨现在就上路,午时之前,便
可赶到孝丰。”
沈玉门没有动,却睁开眼睛,道:“有没有人带着酒?”
石宝山立即回首喝道:“毛森在哪里?”
谷仓外马上有人大喊道:“醉猫,快,石总管在叫你。”
喊声方落,一个满身酒气的大汉已一头闪进仓内,醉态可掬道:“毛森恭候总管差
遣。”
石宝山眉头微皱,道:“把你腰上那只袋子拿给我!”
毛森毫不考虑便解下那只软软的皮囊,毕恭毕敬的递了过去。石宝山打开囊口的塞子,
昂首便先尝了一曰,随即整个喷出来,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毛森醉眼惺做道:“酒啊!”
石宝山叹道:“这种酒,怎么下得了二公子的口?”
沈玉门却已伸出手,道:“拿来!”
石宝山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交到沈玉门手上。沈玉门嘴巴一张。一口气几乎将袋里的
大半斤酒喝光,才把袋子还给石宝山,同时自己也蜷着身子咳嗽起来,还不断地发出痛苦的
呻吟。石宝山狠狠的将酒袋摔还给身后的毛森,慌不迭的跳进坑中,小心的把沈玉门扶起,
手掌不停的在他背上推揉,举止充满了关切。
毛森脸都吓白了,酒意也登时一扫而空。其他几名守在一旁的大汉,也个个手足失措,
面露惊惶之色。过了许久,沈玉门的咳嗽才静止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杭州
金曲坊的‘曲秀才’原本很好入口,可惜里面渗了太仓老福记的‘四两拨千斤”
石宝山不禁又是一怔,道:“四两拨千斤……莫非也是一种酒?”
沈玉门道:“是种一斤足可醉死两头牛的酒。”
石宝山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奇异的神情,匆匆回首看了毛森一眼。
毛森咧嘴干笑道:“没法子,酒劲不够,功力就发挥不出来,像今天这种场面,不用这
种东西加把劲怎么行?”
他一面说着,一面还在偷瞟着沈玉门,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惊异之色。
石宝山马上哈哈一笑道:“属下追随二公子多年,竟不知二公子尚精于此道,当真是出
人意外得很!”
毛森也在一旁赞叹不迭道:“可不是吗,就连以辨酒闻名大江南北的扬州杜老刀,也未
必有此火候。”
沈玉门似乎被吓了一跳,急咳两声,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石宝山道:“二公子不要再歇息一会么?”
沈玉门忙道:“就算歇着,躺在车里也比躺在土坑里舒服得多,你说是不是?”
石宝山二话不说,抱起沈玉门就走。刚刚走出不远,忽然觉得有个东西拖在后面,急忙
停步回顾,这才发现沈玉门垂在一旁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尾端拖着一把毫不起眼的
刀。
一把红柄黑鞘的短刀。
车帘高挑,车行平稳,两匹雪白的健马不急不徐的奔驰在平坦的道路上。车快时而配合
着蹄声轻舞着马鞭,发出“叭叭”的声响。沈玉门躺在宽大的车厢中。只有石宝山坐在他身
旁。其他六人七骑都远远的跟在车后,远得几乎让他听不到那些凌乱的马蹄声。躺在柔软的
车垫上,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本该是种享受,可是沈玉门的神色却极不安稳。一旁的石
宝山却显得舒坦极了,满脸的倦容,已被喜色冲洗得一千二净。
车外又响起了车夫挥鞭的清脆声响。
沈玉门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埋在这里的?”
石宝山道:“回二公子,属下是在安吉得到的消息,本来还在半信半疑,谁知二公子真
的被藏在这里。”
沈玉门皱眉道:“我是问你消息的来源。”
石宝山道:“是安吉客栈的一个伙计交了一封信给我,据说是一位女客托他转交的。”
沈玉门急道:“那位女客呢?”
石宝山道:“等属下想找她问个明白,谁知她早就走了。”
沈玉门似乎松了口气,但仍有点不放心道:“你没有派人追踪她吧?”
石宝山道:“没有。属下身边人手不多,不敢再分散人力,一切都以营救二公子为
重。”
沈玉门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
石宝山立刻凑上去,轻轻道:“如果二公子想见她,属下可以通令各路人马,想办法把
她追回来。”
沈王门急忙摆手道:“不用了。我不要见她,你们也不必追她。”
石宝山愕然道:“她不是二公子的朋友么?”
沈玉门道:“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确定她是不是我的朋友?”
石宝山道:“据说那位女客年纪很轻,而且也长得很漂亮……”
沈玉门截口道:“我不管她年纪轻不轻,人长得漂不漂亮,我说不要见她就不要见
她!”
石宝山口中连道:“是,是。”眼中却闪露出一抹疑惑的神情。
沈玉门支起身子朝车外望了望,道:“你这次一共带了多少人出来?”
石宝山道:“回二公子的话,这次为了寻找你的下落,府中能调动的人几乎都出来了,
连同孙大少的支援人马,至少也有六七百人。”
沈玉门大吃一惊,道:“你们出来这许多人干什么?”
石宝山道:“这都是夫人的意思,这些日子可把夫人急坏了。”
沈玉门怔怔道:“什么夫人?”
石宝山诧异了半晌,才道:“当然是大公子夫人。”
沈玉门道:“哦。”
石宝山道:“当时如非水仙姑娘急着要采取行动,只怕调动的人手比现在还要多。”
沈玉门皱起眉头,吭也没吭一声。石宝山沉默片刻,忽道:“哦,属下差点忘了向二公
子禀报,听说水仙姑娘就在附近,随时都可能出现。如果她能赶来,二公子就方便了”
沈玉门听了不但没有吭声,连眼睛都合了起来。石宝山也不再开口,只淡淡的笑了笑,
笑容里多少还带着一些暖昧的成分。只一会工夫,沈玉门就在极有节奏的蹄声中沉沉睡去,
看上去睡得又香甜、又安稳,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担心的事。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躺在一张非常舒适的床铺上。他第一个感觉就是温暖,随后
他猛然发觉自己已完全赤裸,而且正有一只手用热毛巾在拭抹自己的身体。他一惊而起,不
小心又扯动了伤口,不由又痛苦的呻吟起来。那只手立刻停下来,同时耳边有个娇美的声音
道:“对不起,一定是水太热,烫着你了。”
沈玉门睁眼一瞧,连痛苦都忘了。原来站在床边的,竟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美艳少女。不
禁看得整个人都傻住了。
那少女见他醒来,依然毫无羞态,将手上的毛巾吹了吹,又要继续替他拭抹。沈玉门双
手急忙捂住重要的地方,吃吃道:“你……你是谁?怎么可以把我的衣服……脱光?”
那少女笑道:“你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在跟我开玩笑。赶快躺下,马上就擦好
了。”
沈玉门叫道:“谁跟你开玩笑,你快出去。你再不出去,我可要叫了!”
说着,还朝门外指了指,又急忙把手收回去。这次轮到那少女傻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整
个不见了。
沈玉门哼了一声,继续道:“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家,居然随便替男人擦身子,成何体
统?”
那少女怔怔道:“可是……我是水仙啊!”
沈玉门道:“我管你是水仙还是大蒜,我叫你出去你就出去!”说完,才发觉有点不
对,急忙于咳两声,道:“你说你是哪个?”
水仙竟愕然的望着他,道:“少爷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房里的水仙啊!”沈玉
门眼睛转了转,道:“你胡说,水仙比你漂亮多了,怎么会像你这么丑!”
水仙摸着自己的脸,道:“我丑?”
沈玉门道:“丑死了。丑得我肚子都饿了。”水仙噗嗤一笑,道:“你饿是因为你两天
没吃东西,跟我的美丑有什么关系?”沈玉门道:“谁说没关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饿
的时候,再漂亮的女人,在我眼里都会变成丑八怪?”
水仙摇摇头。
沈玉门紧接着道:“所以你识相的话,最好是马上出去,把外面那碗‘白玉瑶柱汤’先
给我端进来!”
水仙道:“什么叫‘白玉瑶柱汤’?”
沈玉门道:“笨蛋,这还要问,顾名思义,也应该猜出是一道汤的名字。”
水仙斜着眼睛想了想,道:“奇怪,这道汤,我怎么从来没有听李师傅提起过?”
沈玉门道:“李师傅是谁?”
水仙失笑道:“李师傅指的当然是李坤福,我想你一定是饿昏了头,不然怎么会把替你
做了好多年菜的大师傅都忘了!”
沈玉门也斜着眼睛想了想,道:“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一定是‘大富贵’的掌厨陈
寿的那个大徒弟。”
水仙道:“不错,李师傅正是金陵名厨陈寿的大弟子……”
说到这里,语声忽然一顿,道:“这倒怪了,你不记他本人,怎么反而把他的出身记得
这么清楚?”
沈玉门道:“大概是因为他的辈份太低,手艺也实在太差劲的缘故吧!”
水仙诧异道:“少爷,你是怎么了?当初你为了欣赏他的莱,千方百计的把他拉到府里
来,怎么现在又说他的手艺差劲了?”
沈玉门咳了咳,道:“好吧!就算他的手艺不错,他也一定跟你一样,没有听过这道汤
的名字。”
水仙道:“为什么?”
沈玉门道:“因为这是外江名厨林栋去年刚刚创出的一道名汤,他怎么会知道?”
水仙道:“那么少爷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沈玉门瞪眼道:“废话,我不知道,谁知道?”
水仙忙道:“好,好。你先躺下,我替你擦好马上去拿,这样会着凉的。”
沈玉门一把抢过她的毛巾,道:“剩下的我自己会擦。我着凉不要紧,万一那道菜凉
了,失去了原味,那就太可惜了。”
水仙轻轻叹了口气,万般无奈的走了出去。沈玉门手上虽然抓着那条湿毛巾,却动也没
动,只两眼直直的望着房门,一副追不及待的样子。过了一会,水仙已满脸堆笑,端着一盘
似菜非菜,似汤非汤、半圆半扁、白里镶黄的球球走进来,小心翼翼的摆在床头几上,道:
“是不是这盘怪东西?”沈玉门匆匆抹了下嘴角,点头不迭道:“不错,正是它。”话没说
完,已将毛巾甩掉,抓起汤瓢便舀了一个放在嘴里大吃大嚼起来。水仙忙道:“你再忍一
忍,我去拿副碗筷来。”
沈玉门摇头,同时第二个也已塞人口中。水仙只好捡起毛巾,趁机继续替他擦抹,达擦
边道:“你究竟几天没吃东西了,怎么饿成这副模样?”
沈玉门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接连吃下几个,才放下汤瓤,赞不绝口道:“好,好极
了。想不到林栋那家伙竟能创出如此人间美味,真乃超水准之作。”
水仙听得也不禁直咽口水,道:“真的有那么好吃?”
沈玉门立刻舀了一个送到她嘴道:“你尝尝看,保证你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
西。”
水仙朝门窗扫了一眼,才悄悄咬了一口,谁知刚刚入口便吐出来,叫道:“糟了,这是
萝卜做的!”
沈玉门道:“不错,主要的材料正是萝卜和干贝。”
水仙急形于色道:“这种东西你不能吃啊!”
沈玉门愕然道:“谁说我不能吃?”
水仙道:“盛大夫说的。方才你还没醒的时候,他已看过了你的伤口,而且已经开了
药。萝卜是解药的,怎么可以吃呢?”
沈玉门皱眉道:“我的伤又不重,吃哪门子的药!只要每天有好酒好菜吃,保证比吃药
还要管用。’’
水仙急道:“谁说你的伤不重!据盛大夫说,你按时吃药,至少也得躺个两三个月。如
果不吃药,一定拖得更久。”
沈玉门登时叫起来,道:“那怎么可以!你叫我躺两三个月,非把我闷死不可。
水仙道:“这是什么话,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躺过……”
说着,轻轻在他小腹上的伤痕上摸了摸,继续道:“你这道创伤,足足让你在床上躺了
大半年,还不是活得满好的。”
沈玉门垂首朝那伤疤上瞧了一眼,猛然一呆,道:“咦?这是几时长出来的?”
水仙哧地一笑,道:“这是你前年独战秦岭七雄时所留下来的伤痕,怎么说是长出来
的?”
沈玉门又连忙在自己全身查看了一遍,不禁又叫起来,道:“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可
怕的东西?”
水仙道:“这都怪你自己,谁叫你每次出去都要带点伤回来呢?”
沈玉门脸色陡然大变,道:“不对,这不是我的身体,这一定不是我的身体!”
水仙诧异的望着他,道:“不是你的身体是谁的身体?”
沈玉门道:“当然是沈二公子的。”
水仙莫名其妙道:“你不就是沈二公子么?”
沈玉门道:“我是说那他真的沈二公子。”
水仙道:“本来你就不是假的嘛!”
沈玉门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再仔细看看,我真的是你们那位宝贝少爷么?”
水仙果然盯着他的鼻子看了一阵,道:“绝对错不了,你小时候跌破的那条疤,还能看
得很清楚。”
沈玉门气极败坏道:“笨蛋,我不是叫你看我的鼻子,我是叫你比较一下,我跟你们少
爷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譬如我的口音。你没发觉我说起话来,满口都是扬州腔么?”
水仙道:“那是因为你的两个奶娘都是扬州人,所以从小说话就带有一股扬州腔调,不
过这几年好像已经好多了”
沈玉门呆了呆,道:“嘿,这倒巧得很。”
水仙道:“可不是嘛!如果你没有那种腔调,也就不是沈二公子了。”
沈玉门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语气呢?多少总有点不同吧?”
水仙道:“你虽然装得怪里怪气的,但开口傻瓜、闭口笨蛋的习惯却改不了。其实你也
知道我既不笨,也不傻,你要想唬唬那两个也许可以,想唬我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说
完,得意洋洋的将毛巾往水盆里一丢,取出一套崭新的内衣,爬上床铺就想替他穿上。
沈玉门却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你再仔细看看,我跟你们少爷真的完全一样?”
水仙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道:“你本来就是少爷,怎么会不一样?”
沈玉门放开她的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道:“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了。”
水仙怔怔道:“什么可能?”
沈玉门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抖道:“借尸还魂。一定是借尸还魂。”
水仙吓了一跳,道:“你说谁借尸还魂?”
沈玉门道:“我。”
水仙惊惶失色道:“你……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沈玉门道:“我没有吓你,我真的不是你家少爷,而且我也不会武功。难道你连一点都
看不出来?”
水仙呆望他半晌,才愁眉苦脸道:“好少爷,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这是在别人家里,
万一被人听了去,人家还以为是真的呢!”
沈玉门沉叹一声,道:“本来就是真的。”
水仙急忙道:“好吧!这种玩笑回家再开。你先把衣裳穿好,我好去替你端点东西来
吃。”
沈玉门道:“也好,你先替我拿壶酒来。”
水仙为难道:“你的酒刚刚才醒,怎么又要喝?而且你身上有伤,根本就不宜多喝,尤
其是‘醉猫’喝得那种东西,连沾都不能沾。”
沈玉门道:“这也是盛大夫交代的?”
水仙道:“不错,盛大夫是伤科高手,听他的保证没错。”
沈玉门道:“那你就想办法给我弄壶软酒来,总之,你想不叫我说话,就得用酒来堵我
的嘴。”
水仙眼睛一眨一眨的瞅着他,道:“你不是为了想喝酒,才故意拿那种话来吓唬我
吧?”
沈玉门道:“哪种话?”
水仙道:“就是你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沈玉门道:“借尸还魂?”
水仙点头,目光中仍有惊悸之色。
沈玉门道:“这个问题就得等我喝足了以后再答复你了。”
水仙即刻跳下床,道:“好,我这就去问问盛大夫,看你能不能喝!”
沈玉门皱眉道:“盛大夫还在这里?”
水仙道:“当然在。他正陪秦大侠和石总管在前厅用饭。只要他点头,你要喝多少都
行。”
沈玉门嗅了嗅,道:“菜全在这里,他们在那边吃什么?”
水仙道:“这里的菜是专为你准备的,其实秦夫人烧菜的手艺好得很,比外面的馆子只
高不低。从外面叫菜,简直是多余的事。”
沈玉门轻哼一声,道:“一个女人家能够做出什么好菜,怎么可以跟鼎鼎大名的林师傅
相比!”
水仙一怔,道:“可是……这些话也都是你告诉我的。”
沈玉门道:“我没说过这种话,这一定又是你们那个宝贝少爷跟你胡说八道。”
水仙又惊愕的瞧了半晌,道:“少爷。你的头部是不是受了伤?”
沈玉门苦笑道:“你不是说盛大夫是伤科高手么?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
水仙什么话都没说,匆匆走出房门,神态却已显得十分惶恐。但过了不久,她又已满面
含笑的走进来,方才那股惶恐的神情,早已一扫而光。只见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不
但有一副精致的酒坛和酒杯,而且还有两碟色泽鲜美的小菜。小菜还在冒着热气,显然是刚
刚才炒出来的。”沈玉门衣扣尚未扣好,便停下来道:“这就是秦夫人的菜?”
水仙笑眯眯的道:“不错。酒也是秦夫人亲手温出来的,听说是珍藏多年的‘花雕’,
你尝尝看。”
沈玉门将托盘整个接过去,摆在大腿上,先端起小菜又嗅了嗅,然后才倒了一杯酒。酒
到唇边却忽然停下来,道:“你说这是什么酒?”
水仙道:“陈年花雕。有什么不对么?”
沈玉门笑道:“凭良心说,这女人的两道小菜做得好像还可以,不过她若连酒里也要加
点佐料调味,那她的见识就未免太有限了。”
水仙似乎想都没想,“当”地一声,已将一支银簪投进酒杯里。
银簪变了颜色,水仙的脸色也为之大变。
沈玉门怔怔道:“这是怎么回事?”
水仙低声道:“这酒有毛病;”
沈玉门急道:“我知道这酒里掺了东西,问题是还能不能将就着喝?”
水仙一把夺过托盘,道:“你喝下去,我们金陵沈家就完了。”
沈玉门骇然道:“酒里掺的莫非是毒药?”
水仙点点头,随手将托盘注脚下一摆,同时也从床下取出了一柄长约三尺的钢刀。
沈玉门一惊,道:“你这是干什么2”
水仙叹了口气,道:“看样子,我们跟秦家的交情是到此为止了。”
沈玉门道:“你想跟他们翻脸?”
水仙道:“他们想毒死你,不翻脸行吗?”
沈玉门也不禁叹了口气,道。“这么一来,我这一餐又要泡汤了。”
水仙苦笑着道:“不要紧,只要能活着出去,你想吃什么东西都有。”
沈玉门无奈道:“好吧!那我们就快点走吧!”
水仙把钢刀放在他身穷,道:“等一下你可千万不能手下留情。那秦冈人称‘一剑穿
心’,剑法毒辣得很。”
沈玉门急忙推还给她,道:“我又不会使刀,你拿给我有什么用?”
水仙楞住了。过了许久,才道:“你身上有伤,当然不能用这种东西,不过那把‘六月
飞霜’,你应该还可以勉强使用吧?”
沈玉门一怔,道:“什么‘六月飞霜’?”
水仙伸手从枕下拿出了那柄短刀,道:“就是这柄东西,你难道连它的名字都不知
道?”
沈玉门摇头道:“怎么连刀也有名字?”
水仙道:“这是武林中极有名气的一把短刀,我还没问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沈玉门道:“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水仙惊讶道:“什么人会把如此名贵的东西送给你?”
沈玉门垂首黯然不语。水仙也不再追问,只替他将红丝绳捆在手腕上,道:“记住,我
们跟秦家的交情已经结束,你一心软,我们要出去就难了。”沈玉门只有勉强的点了点头。
水仙道:“我现在可以喊他们进来么?”
沈玉门道:“喊谁进来?”
水仙道:“想杀你的人,当然也顺便通知石总管一声,如果他还没被害死,也一定会赶
过来。”
沈玉门迟迟疑疑的抓了床被子盖在身上。担心的看了她半晌,才道:“好,你喊吧!”
水仙立刻惊叫一声,道:“少爷,你怎么了?”
沈玉门吓了一跳,道:“我没怎么样啊!”
水仙急忙道:“这是演戏的,你不要出声,只等着出刀就行了。”
沈玉门点点头,紧紧张张的握着那柄短刀,一副随时准备出刀的样子。
水仙继续喊道:“少爷,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能死啊……”
喊声愈来愈急,愈来愈尖锐,喊到后来,已渐渐变成了哭声。沈玉门听得整个傻住了。
直到外面有了动静,他才闭上眼睛,身子也挺得笔直,看上去真像个死人一般。
首先赶来的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人在门外已大声道:“莫非是沈二公子的伤势有了变
化?”
另外一个女人也直着嗓子接道:“我们赶快进去看看!”
说着,只见两名佩剑女子直闯进来,一进房门就不约而同的收注脚步。原来水仙正手持
钢刀,面门而立,钢刀已然出鞘,脸上一丝悲伤的表情都没有,只冷冷的凝视着那两个人。
那两名女子相互望了一眼,“呛”地一声,同时亮出了长剑。
水仙冷笑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们这是进来看看的么?”
左头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也顺便来领教一下你们沈家的刀法。”
右首那个冷冷接道:“沈家刀法名满天下,但愿不是浪得虚名才好……”
话没说完,水仙已挥刀而上,道:“是不是浪得虚名,一刀便知分晓!”
这一刀分明是劈向右首那女子,但只一转眼间,人刀已到了左首那女子面前。
左首那女子慌忙挺剑招架,可是水仙的持刀手臂却陡然一个大转弯,眼看着自右上方砍
下的刀锋竟从左下角倒抹上来。那女子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刀尖已自她颈间抹过,鲜血
如箭般的从咽喉射了出来,吭都没吭一声便已栽倒在地上。另外那名女子却停也没停,剑锋
快如闪电,直向水仙脑后刺到。水仙手臂一弯,与先前如出一辙,刀锋又从下面逆迎了上
来。那女子猛地一闪,直向床边踉跄退去。
水仙急声喊道:“少爷,快出刀!”
那女子原本认为沈玉门已死,只当水仙故意吓她,但床上的沈玉们却在这时发出了一声
痛苦的呻吟。那女子大惊之下,头也来不及回,便已一剑平平刺出,使的正是秦冈赖以成名
的那招“一刨穿心”。
沈玉门忙将双腿往上一缩,翻起被子,便把那柄短刀独了出来。而那女子慌忙刺出的剑
锋,正好被翻起来的被子裹在里边,身体也失去重心,整个扑在床上。沈玉门想也没想,举
起短刀就剁,竟将那女子持剑的手臂整个剁断。只听那女子惨叫一声,抱着断臂朝外便跑,
刚刚跑到门口,正跟随后赶来的一个中年男子撞了个满怀。那中年男子一瞧房里的情况,整
个吓呆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石宝山也冲进门来,大声道:“出了什么事?”
水仙冷冷的盯着那中年男子,道:“这恐怕就得问问秦大侠了。”
原来那中年男子正是此间的主人秦冈。他这时才紧抓着怀中的断臂女子,喝问道:“这
是怎么回事?”
那断臂女子没有回答,只不断地呻吟着。
水仙将裹在被中那只依然紧握着长剑的断臂取出,扔在秦冈脚下,道:“就是这么回
事。事到如今,秦大侠何必再装糊涂?”
秦冈脸色整个变了,猛摇着那断臂女子,厉声道:“说,谁叫你干的?”
那断臂的女人连呻吟都停下来,只恐惧得呆望着秦冈,吭也不敢吭一声。
门外却有人接道:“我叫她干的。”
说话间,只见一名美妇人满面寒霜的走了进来,谁也想不到竟是素有贤名的秦夫人。
秦冈不禁楞了楞,才一把将那断臂女子推开,气急败坏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夫人酥胸一挺,毫无愧色道:“当然是为了我们秦家。”
秦冈道:“你难道忘了我是沈玉虎的朋友么?”
秦夫人道:“我当然没有忘记,可是沈玉虎早就死了,而这个人却是青衣楼誓必除去的
死对头。”
秦冈道:“我不管他是谁的死对头,我只知道他是沈玉虎的弟弟。”
秦夫人道:“沈玉虎是你的朋友,他弟弟不是。我们总不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拿我
们秦家几十口人命开玩笑。”
秦冈又楞住了,所有的人都楞住了,连缩在床上的沈玉门都认为她的话很有道理,脸上
都出现了一股同情的神色。
秦夫人冷笑一声,继续道:“更何况这个人是不是沈玉虎的弟弟,还是未定之数。我们
为他把青衣楼给得罪了,未兔太不智了。”
秦冈暴喝道:“住口,你……你怎么可以为了畏惧青衣楼而陷我于不义?”
秦夫人尖吼道:“你只知道胡乱讲义气,连死掉的朋友都念念不忘。你可曾为自己的父
母妻儿想过?你可曾为我娘家那一大家子人想过?万一得罪了青衣楼,你叫我们这两家人还
怎么过下去?”
秦冈听得脸色都气白了,紧握着的双拳也在不停的“咯咯”作响。就在这时,那断臂女
子忽然又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哀嚎。秦冈陡然挑起那柄连着手臂的长剑,将断臂一甩,一刻刺
进了那哀嚎女子的胸膛。所有的入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床上的沈玉门更是惊叫
出声。那断臂女子缓缓的瘫软在秦夫人的脚下,两只眼睛却一直仰望着她的脸,至死都没有
移开过。秦夫人的脸色已变得铁青,目光冷冷的逼视着秦冈,道:“好。好,姓秦的,你真
狠。你为了讨好沈家,竟连服侍你多年的丫头都杀了,你索性连我也一起杀掉算了……”
说着,猛将衣襟撕开来。指着自己雪白的胸脯,大喊道:“你不是叫‘一刻穿心’么?
我的心就在这里,你来穿吧!”
秦冈扬起了剑,剑上还在滴着血,他的眼泪也忍不住滴了下来。
就在这时。忽听沈玉门疯狂般叫道:“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同时轰然一声,挤在门外的秦家子弟一起跪倒在地,似乎每个人都在为秦夫人请命。秦
冈的剑已开始颤抖,紧接着全身都抖了起来,最后竟然剑锋一转,猛向自己的颈子抹去。一
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石宝山,突然出手紧抓住他的手臂,喝道:“秦大侠,你这是干什
么?”
秦冈挣扎道:“闪开,让我死!我现在还有脸见沈玉虎,再迟就来不及了。”
石宝山急道:“不论以后怎么样,你秦冈已经对得起我们沈家了。沈玉虎能够交到你这
个朋友,也应当可以含笑九泉了。”
“当啷”一声,长剑坠落在地上,秦冈也已掩面痛哭失声。
秦夫人依然冷冷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急着求死,反正我们也活不久了。”
秦冈满面泪痕的回望着她,道:“为什么?”
秦夫人道,“你想青衣楼会放过收容沈二公子的人么?”
石宝山忙道:“这一点秦夫人倒大可放心。我们现在马上就走,绝不敢再拖累你们秦
府。”
秦夫人摇头道:“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仅仅是半天时间,但是我们已经收容过你们
了。”
石宝山道:“那么以夫人之见,还有没有什么补救之策?”
秦夫人道:“有,只有一个方法。”
石宝山道:“什么方法,夫人请说!”
秦夫人道,“除非我们把沈二公子留下来,以他一命来换取我们全家几十口的性
命……”
泰冈截口道:“住口!我宁愿死在青衣楼手上,也不能做个不仁不义之徒。”
秦夫人道:“我的想法却跟你不同。你我死不足惜,可是年迈的父母何辜?幼小的子女
何辜?他们既没有受过沈家的恩惠,跟沈家也没有交情。他们为什么要平白无故为沈家而
死?”
秦冈沉默,所有的人也都听得哑口无言。房里登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沈玉门却在这时忽然道:“好,就把我留下来吧!我一条命能换几十条命,倒也划算得
很!”
水仙立刻尖叫道:“不行!你这条命跟别人不同。就算几百条命,也绝对不能跟人
换。”
石宝山也哈哈一笑道:“这个方法末免太离谱。别的事都好商量,唯有这件事,实在难
以从命。”
秦夫人道:“为什么?连沈玉门自己都愿意留下来。你们做下人的,还有什么理由从中
作梗?”
石宝山道:“理由很简单,因为沈二公子的命,已不属于他本人了。”
秦夫人道:“哦!这倒怪了。他的命不属于他本人,又属于谁呢?”
石宝山道:“属于整个中原武林,因为武林中已经不能没有他。”
秦夫人道:“笑话。我们秦家也是武林中人,如果没有他,我们的日子只会过得更
好。”
石宝山笑了笑道:“那当然。至少你不必偷偷的派两个丫环去行刺一个身负重伤的朋
友。”
水仙接口道:“而且还在酒里下了毒。幸亏我们少爷的鼻子还管用,否则早就一命归天
了。
此言一出,非但石宝山闻之色变,一旁的秦冈更是跳了起来,抬手指着秦夫人,叫道:
“你怎么可以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你不是一向最厌恶使毒么?”
秦夫人挺胸道:“不错,我是厌恶使毒,也厌恶杀人,可是为了保护家小,再厌恶的事
我都肯做。”
秦冈摇着头,道:“你变了,你完全变了。”
秦夫人道:“再不变,我们秦家就完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秦冈继续摇着头道:“我们秦家已经完了。方才那一剑我没刺下去,就已经注定今后武
林中再也没有我‘一剑穿心’秦冈这号人物了。”
秦夫人道:“那也未必,沈家并不能代表整个武林。只要不得罪青衣楼,我们秦家照样
可以混下去。”
秦冈仍在不停的摇头,挺拔的身形忽然蜷了下去,脸上也失去了过去那种英姿焕发的神
采,仿佛陡然之间老了下来,看上去至少苍老了十年。
秦夫人终于有些伤感道:“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我总不能眼看着你把辛苦多年创
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
秦冈叹了口气,道:“我不怪你,怪只怪沈玉虎死得太早。如果他不死,青衣楼的声势
绝对不可能扩张得如此之快。你也就不至于做出今天这种不顾道义的事了,你说是不是?”
秦夫人黯然道:“不错。”
秦冈挥手道:“你走吧!带着你的人回你的娘家去吧!我却要留下来。我秦冈虽然懦弱
无能,但我却不伯死,我倒要看看青衣楼能把我怎么样!”
秦夫人也深叹一声道:“走不掉的!如果能够一走了之,我也不会下手暗算一个身负重
伤的人了。如今我们只剩下一条路,想活下去,就得把沈玉门留下来,否则就算逃到天涯海
角,青衣楼也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秦冈冷笑着道:“你以为凭你就能把人家留下来吗?”
秦夫人道:“还有你,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总还有几成胜算。”
秦冈道:“很抱歉,这种事,我不能干……”
说到这里,陡然将地上的一柄长剑踢到她脚下,道:“这是剑,你有本事,你就把他留
下来吧:”
秦夫人楞住了,一旁的石宝山也怔怔的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秦冈含着眼泪,遥遥朝着沈玉门拱了拱手,道:“沈二弟。我对不起你,你多保重
吧!”
说完,转身出房而去,似乎所有人的生死,都已与他无关。就在他刚刚离去的那一刹
间,紧闭着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只见两名沈府手下越窗而人,匆匆把床上的沈玉门抬起来
就走。水仙也跟着跨上了窗台,想了想又退回来,不慌不忙的将床上那床崭新的被子卷起,
往腋下一夹,又向秦夫人挥了挥手,才拧身跃出窗外。
秦夫人这才慌里慌张的拾起了长剑。对准石宝山微微鼓起的肚子就刺。
跪在门外的那些秦府子弟,也同时站了起来,个个兵刃出鞘,显然都决心要与秦夫人共
进退。
石宝山忽然闪身扬手,大声喝道:“夫人且慢动手,在下还有话说。”
秦夫人停别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石宝山笑哈哈道:“夫人言重了,秦、沈两家一向友好,何必伤了和气!”
秦夫人抖剑呵叱道:“有话快说,少跟我拖时间!”,
石宝山脸色一寒,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话。你如果不想有太多伤亡,最好是追得
慢一点,做给青衣楼那批眼线看看也就够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巳退到窗口,话一说完,人巳失去了踪影。
秦夫人楞了好一会,才长剑一挥,喝了声:“追!”
车马一阵疾驰之后,终于渐渐馒了下来。秦府那些惊心动魄的追杀之声已不复闻,能够
听到的,只有远远跟在车后的几匹马蹄声响。沈玉门撩起了车帘,朝后望去。车后只剩下了
四匹马,包括跑在最前面的石宝山在内。
沈玉门道:“还有三个人呢?到哪里去了?”
坐在旁边的水仙笑盈盈道:“你不要担心,他们很快就会赶上来的。”
沈玉门道:“真的?”
水仙道:“当然是真的。”
沈玉门道:“好,停车,我们等。”
水仙脸上的笑容马上不见了,急急喊了声:“少爷……”
沈玉门不容她说下去,便已大声喊道:“停车!停车!”
马车登时停了下来。石宝山也自后面疾赶而至,问道:‘出了什么事?”
水仙探头帘外,愁眉苦脸道:“少爷一定要等那三个人。你看怎么办?”
石宝山淡淡道:“不必等了。到现在还不回来,我看是差不多了。”
沈玉门逼视着水汕,道:“他说差不多的意思,是不是已经死了?”
水仙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石宝山却已显得很满意道:“像今天这种情况,只死了三个人,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了。幸亏秦冈还顾念过去的交情。否则的话,只怕死伤的人数还要多。”
水仙道:“可不是吗?谁也没想到侠门出身的秦夫人,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说完,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沈玉门也跟着叹了口气,而且脸色显得十分难看。满身酒
气的毛森,这时忽然凑到车旁,笑嘻嘻道:“二公子,要不要再来两口?”水仙吓了一跳,
急忙朝着毛森连使眼色。毛森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双手捧着酒囊,毕恭毕敬的送了上来。沈
玉门居然没有伸手,只冷冷的望着他,道:“你的同伴死了三个。你好象一点也不难过?”
毛森道:“只要二公子平安无事,就算所有的同伴都死光,我也不会难过。”
石宝山立刻接道:“这就是属下等人的心意,所以务必请二公子多加保重。”
沈玉门摇头,叹气,不声不响的躺了下去,虽然伤口部位疼痛得要命,却连吭也没吭一
声。马车又已缓缓的往前奔驰,水仙也轻手轻脚替他盖好被子。车身晃动,道路两旁的树木
接连不断的消失在车窗外。沈玉门终于闭上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已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
久,马车忽然又停下来,两匹健马也同时发出了一阵惊嘶。
沈玉门一惊而醒,猛然坐起,不禁又捂着胸部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
水仙急忙扶着他,道:“你快躺下,外面的事自有石总管他们应付,”
沈玉门拨开她的手,只朝车外看了一眼,便急急扑向窗口,“呕”地一声,将肚于里仅
有的一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原来车外已躺满了尸体。每具尸体的死状那很渗,而且青一色的身着黑色劲装,只有扎
住裤脚的裹腿是白色的,但这时也几乎都已被鲜血染红。总之,一看就知道是青衣楼得人
马。
只听石宝山兴高采烈道:“水仙姑娘,你叫二公子安心的睡吧!他的好帮手来了!”
话刚说完,远处已有个人高喊道:“石总管,你们二公子怎么样?”
石宝山哈哈一笑,道:“好得很!”
那人也笑哈哈的走上来,边走边道:“我早就说他死不了,你们偏不相信,现在相信我
的话了吧?”
石宝山道:“孙大少高见,石某算服了你。”
那人得意洋洋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如果连他都死掉,像我这么好的人,岂
不早就见了阎王!”
沈玉门听得狠狠的“呸!”了一声,道:“这家伙真不要脸!”
水仙噗嗤一笑,道:“孙大少就是这种人,”
那人愈走愈近,转眼已到了车外,道:“你说谁不要脸?”
沈玉门急忙推了水仙一把,道:“你去挡在前面,别让他上来,我不要见他!”
水仙一怔,道,“可是……他是你的好朋友啊!”
沈玉门道:“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也不喜欢他的名字,我也不是他的好朋友。”
水仙怔怔道:“孙尚香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叫起来顺口得很嘛!”
那人已一头钻进来,道:“是啊!不但叫起来顺口,而且听起来也顺耳,可比沈玉门什
么的高明多了。”
沈玉门一见他那张白白的脸,立刻认出正是平日令人见而生畏的孙尚香,不由朝后缩了
缩,道:“你……你跑来干什么?”
孙尚香笑嘻嘻,道:“来接你的。”
沈玉门寒着脸道:“接我到哪里去?”
孙尚香道:“当然是扬州。”
沈玉门的神色一缓,道:“扬州?”
孙尚香道:“是啊!”
说着又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道:“而且我准备把惜春接到船上,叫她好好的陪你两个
月,你看如何?”
沈玉门呆了呆,道:“你说的可是‘翠花斋’的那个惜春姑娘?”
孙尚香道:“不错,那丫头虽然架子十足,不过你沈二公子叫她,她一定来得比飞还
快。”
沈玉门急忙道:“我没有钱,我叫不起她,你要叫她你自己去吧!”
孙尚香嗤嗤笑道:“我就知道你非敲我竹竿不可。好,这次我请。总行了吧?”
沈玉门冷冷道:“我不去,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叫你请客?”
孙尚香脸色一沉,道:“你说不喜欢我的名字可以,你说不认识我可不行。我孙尚香跟
你沈玉门一向时合穿一条裤子的,大江南北哪个不知道?”
水仙也在一旁接道:“是啊!金陵的沈二公子和太湖孙大少的交情,江湖上几乎没有不
知道的。”
沈玉门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就算我们的交情不错,我不想跟你到扬州去,行不
行?”
孙尚香怔了怔。道:“你不想到扬州,想到哪里去?”
沈玉门沉吟着道:“我想到嘉兴。”
水仙已先惊叫道:“你身上带着伤,跑到嘉兴去干什么?”
沈玉门道:“去看看。”
孙尚香莫名其妙道:“嘉兴有什么好看的?”
沈玉门轻抚着那柄短刀,道:“好看的东西多得很。你没兴趣只管请便。没有人要拉你
去。”
孙尚香道:“你不拉我,我也要去。反正在你伤愈之前,我是跟定你了,不过我可要先
告诉你一声,往嘉兴那条路可难定得很,路上非出毛病不可!”
沈玉门一惊道:“会出什么毛病?”
孙尚香道:“听说青衣第三楼的主力,都在那条路上。”
水仙忙道:“‘断魂枪’萧锦堂有没有来?”
孙尚香道:“当然来了。像如此重大事件,他不来怎么可以?”
沈玉门道:“什么重大事件?”
孙尚香道:“杀你。”
水仙立刻冷笑道:“我们少爷岂是那么好杀的,那姓萧的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孙尚香也冷笑一声,道:“莫说他一个小小的青衣第三楼,就算他们上下十三楼通通到
齐,只要有我‘玉面郎君’孙尚向香在,谁也休想动他沈玉门一根汗毛!”
说着,还在腰间一柄镶满宝石的宝剑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水仙听得急忙扭过头去。沈玉
门也面带不屑的将目光转到窗外,可是当他一瞧车外的景象,不禁又是一惊。原来这时车外
的尸体早已不见,但见几十名手持兵刃的大汉已将马车包围得有如铁桶一般。孙尚香面含得
意之色道:“你方才不是听石宝山说过了吗?你只管安心睡觉,只要有我孙太少在,你的安
全绝对没有问题。”
沈玉门道:“这都是你的手下?”
孙尚香道:“不错,这只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分之一。”
沈玉门道:“其他的人呢?”
孙尚香道:“都在附近。只要我一声令下,不消两个时辰,他们就可以赶过来。”
沈王门道:“两个时辰?”
孙尚香道:“也许更快。”
沈玉门喝道:“如果真要碰上厉害的,恐怕他们赶来收尸都嫌太慢!”
孙尚香眼睛一翻,道:“这是什么话!谁能在两个时辰之内,把我们这批人收拾掉,更
何况你虽然负了点伤,动总还可以动。你我刀剑联手,就算陈士元那老匹夫亲自赶来,也未
必能把我们怎么样……”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系在沈玉门腕上的那柄“六月飞霜”,登时惊叫起来,道:“咳?
这是什么东西?”
沈玉门道:“刀。”
水仙即刻加了一句:“短刀。”
孙尚香哈哈大笑道:“鼎鼎大名的金陵沈二公子,怎么突然换了兵刃,使起这种娘儿们
用的玩意儿来了?”
沈玉门一征,道:“这种短刀,莫非只有女人才可以使用?”
水仙忙道:“谁说的?辰州的‘一刀两断’辛力,三岔河的‘十步追瑰’董百里,使的
都是短刀,但他们也那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孙尚香道:“可是使用短刀最负盛名的,却是容城的贺大娘。”
水仙道:“不错,容城贺大娘的确是使用短刀的第一高手,但你莫忘了,使剑的第一高
手静庵师太也是女人,难道说你这种剑,也只有女人才能够使用吗?”
沈玉门听得连连点头,似乎对水仙的说词极为赞赏。
孙尚香干咳两声,道:“我并不是说只有女人才能使用短刀,我只是认为你们沈家的刀
法,不太适合使用这种短家伙罢了。”
水仙道:“那也不见得。”
孙尚香歪嘴笑笑道:“别的事我不敢跟你水仙姑娘抬杠,唯有这件事,我有把握绝对不
会输给你。你们沈家刀法的路数我清楚得很,使用这种短家伙,只怕连三成的威力也未必发
挥得出来……不,最多两成,你信不信?”
水仙淡谈道:“我们少爷最近创出了一套新刀法,很适合使用短刀。”
孙尚香半信半疑道:“真的?”
水仙道:“当然是真的,否则我们少爷怎么能够把号称武林第一快刀的陈杰都轻轻松松
给宰了呢?”
孙尚香想了想,突然凝视着沈玉门,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
我?”
水仙急忙道:“他不敢告诉你。”
孙尚香道:“为什么?”
水仙水灵灵的眼睛转了一转,道:“他怕你瞧得眼红,非磕头拜他做师傅不可,到时候
他的麻烦岂不大了?”说完,自己已忍不住笑出声来。沈玉门又在连连点头,看起来就像真
有其事一般。
孙尚香猛然回头喊道:“石总管!”
石宝山凑近窗口道:“属下在。
孙尚香道,“咱们现在可以走了,不过你们二公子想到嘉兴转转,你认为如何?”
石宝山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孙尚香忙道:“等一等!”
石宝山又转回来,道:“太少还有什么吩咐?”
孙尚香道:“你知道到嘉兴那条路很难走吗?”
石宝山道,“我知道!”
孙尚香道:“你知道到嘉兴非路经桐乡附近不可吗?”
石宝山道,“我知道。”
办尚香道:“你知道‘断魂枪’萧锦堂极可能在桐乡附近等着我们吗?”
石宝山道:“我知道。”
孙尚香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表示一点意见?”
石宝山道:“只要是二公子的意思,石某绝对没有意见。不论水里火里,石某都追随到
底。”
孙尚香挥手、叹气,直到车身已经移动,他才瞪着车外那批手下道:“你看看人家沈府
的人,你们惭愧不惭愧?”
其中一人道:“其实我们对大少也一向忠心耿耿,就算大少要闯阎罗殿,我们也照样追
随不误!”
孙尚香隔着车窗吐了那人一脸口水,叱道:“放你妈的狗臭屁!闲着没事,我闯哪门子
阎罗殿?你这不是存心在咒我吗?”那人嘴里连忙道:“不敢,不敢。”脚步却慢了下来,
转眼便已从池视线中消失。孙尚香叹了口气,道:“奇怪,我平日待他们也不薄,他们就是
没有你手下对你的那股味道,我真不明白你这批人是怎么训练出来的?”沈玉门也不明白。
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水仙脸上。
水仙一句话也没说,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黄昏。
官道上逐渐冷清下来,除了缓缓行驶的马车以及远远跟随在后的数十骑之外,再也没有
其他行人。
沈玉门睡得很安稳,气色也显得好了许多;孙尚香也在一旁闭目养神。只有水仙手持团
扇,不停的在扇动,好像惟恐沈玉门被闷着。车夫也似乎在打盹,连鞭子都已懒得挥动。就
在这时,忽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后方遥遥传来,转眼便已越过石宝山等人,奔到了马车
旁。孙尚香眼睛还没睁开,便将宝剑拨出了一截。水仙却像没事一般,依然轻挥着团扇,只
朝车外瞄了一眼。只见三人三骑停也不停,直向前面奔去,显然是身负紧急任务,一点时间
也小愿意浪费。
孙尚香瞧着那三骑的背影,道:“怪了,石宝山怎么会把这三个人放过来?”
水仙道:“咱们是赶路的,不是惹事的,石总管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人家留下。”
孙尚香道:“可是这三个一看就知道是青衣楼的人,万一是过来行刺的怎么办?”
水仙道:“有你孙大少在车上,区区三个小喽罗,有什么好怕的?”
孙尚香“呛”地一声,还剑入鞘,道:“恩!也有道理。”
沈玉门却忽然睁开眼睛,道:“什么事有道理?”
水仙忙道:“没事,你继续睡吧!等到了桐乡我再叫你。”
沈玉门道:“这里离桐乡还有多远?”
水仙道:“差不多五十里,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沈玉门道:“听说桐乡‘天香居’的东西做得好像还不错……如果王长顺还在的话。”
水仙道:“王长顺是谁?”
沈玉门道:“‘天香居’的掌厨,他的烤乳鸽是有名的。”
说着,还咽了口唾沫。
孙尚香道:“你要吃好菜,何不直接到扬州,天下一流的名厨,几乎都在那里。”
沈玉门道:“扬州虽然名厨云集,若论处理鸽子,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素有‘鸽子王’之
称的王长顺。”
孙尚香道,“杜老刀也不行?”
沈玉门道:“杜老刀一向不擅长处理飞禽,你应该知道才对。”
孙尚香道:“他的徒弟小孟呢?那家伙是个天才。听说这几年杜老刀新创出的那几道名
菜,都是那家伙琢磨出来的。”
沈玉门截口道:“小孟更不行,他打从出生到现在,连鸽子都没有碰过,无论是活的还
是死的。”
孙尚香哈哈大笑道:“你愈吹愈玄了,你又不是小孟,怎么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碰过鸽
子?”
沈玉门瞪眼道:“我为什么不知道?我……我是他的好朋友,他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楚
得很。”
孙尚香诧异道:“小孟是你的好朋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沈玉门道:“我的好朋友多了,是不是每个都要向你孙大少报备一下?”
孙尚香咳咳道:“那倒不必,不过像小孟这种朋友,如果你早告诉我,对他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至少我可以多照顾他一点生意。”
沈玉门忙道:“你最好少去惹他,他对你的印象坏透了!”
孙尚香一怔,道:“为什么?”
沈玉门道:“因为他一向看不惯你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孙尚香怔怔道:“我……我张牙舞爪?”他一面说着,一面还把手掌临空抓了抓。水仙
瞧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孙尚香也昂首哈哈大笑道:“这家伙倒挺有意思。这次我回扬州,非去找他不可!”
水仙急忙道,“你去找他可以,但你千万不要忘了,他是我们少爷的好朋友。”
孙尚香道:“你放心,他既是沈玉门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他嫌我……态度不
好,我可以尽量收敛。”
水仙又道:“还有,就算他的菜做得不好。你也要看在我们少爷份上,多加担待,可千
万不能胡乱挑剔。”
孙尚香眼睛一翻,道:“这是什么话!小孟在那一行绝对是个天才,即使他用脚丫子随
便做做。也比一般厨师高明得多,怎么会不好?”
水仙怔住了。沈玉门却如获知己般的扬起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神态间充满了赞赏之
色。孙尚香得意的笑了笑,可是笑容仅在脸上闪了一下就不见了。原来远处已响起了马蹄
声,听起来比先前的那三匹来势更快、更急。孙尚香倾耳细听一阵,道:“好像又是三
匹。”水仙点头。
孙尚香道,“后边一定出了事。”
水仙道,“而且一定是大事。”
转眼间,那三匹马又已越过了石宝山等人,直向马车奔来。
孙尚香忽然喝了声:“老张!”
外面那车夫立刻道:“大少有何吩咐?”
孙尚香道:“想办法留一个下来。”
话刚出口,那三匹健马已自车边奔过。只听得大叫一声,一名黑衣大汉已结结实实的裁
落在路旁。
其他那两匹马上的人,竟连头都没回一下,纵马绝尘而去。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车身尚未停稳,孙尚香已到了那黑衣大汉身旁,小心翼翼的将那大汉扶起,道:“有没
有摔伤?”
那大汉活动了一下手脚,摇摇头。
孙尚香和颜悦色道:“你的骑术既然不太高明,何必骑得这么快?万一被摔死了,可不
是闹着玩的。”
那大汉没有吭声,只狠狠的瞪了车快老张一眼。老张却像没事人似的,正坐在车辕上悠
闲的抽着烟,好象那大汉的坠马,跟他扯不上一点关系。孙尚香又和和气气道:“你不要命
的赶路,我想一定是你家里出了事,是死了人,还是你老婆生孩子?”
那大汉一听不像话,这才猛将目光转到孙尚香含笑的脸孔上。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登时吓得倒退几步,骇然道:“阁下……尊驾……莫非是太
湖的孙大少?”
孙尚香笑容不改道:“原来你认得我。”
那大汉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一阵慌乱。
孙尚香打量着他,道:“其实我也认得你。”
那大汉难以置信道:“不……不会吧?”
孙尚香道:“谁说不会?你姓魏,对不对?你叫魏三宝,对不对?”
那大汉忙道:“不对,不对,尊驾认错人了。小的不姓魏,也不叫魏三宝,小的姓
吴……”
只听“劈劈啪啪”的一阵清脆声响,原来孙尚香不待他说完,便已接连掴了他十几记耳
光。
那大汉被打得七荤八素,捂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中充满了惊骇之色。
孙尚香脸上的笑容早巳不见,原本那股客气的味道也已一扫而空,只狠狠的瞪着他,
道:“老子叫你姓魏,你就得姓魏。老子说你是魏三宝,你就不能叫魏二宝,也不能叫魏四
宝。”那大汉只好乖乖的点头。车里的沈玉门却不禁莫名其妙道:“奇怪,他为什么非逼人
家叫魏三宝不可?”
水仙说道:“因为魏三宝是金陵夫子庙前专门表演吞剑的。我看孙大少一定是想把宝剑
从那人嘴里插进去。”沈玉门听得霍然变色。
水仙说道:“不过少爷只管放心,在他把那人的话通通挤出来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出手
的。”
沈玉门匆忙爬到窗口,似乎又想吐,可是肚子里却再也没有可吐的东西。孙尚香果然将
剑鞘往地上一插,缓缓的抽出了宝剑,雪亮的剑锋在夕阳下发出闪闪的金色光芒。那大汉惊
叫道:“孙大少饶命!”
孙尚香道:“我又没说要你的命,你紧张什么?赶快把嘴巴张开来!”
那大汉一呆,道:“张嘴干什么?”
孙尚香道:“你是魏三宝,对不对?”
那大汗点头,拼命的点头。
孙尚香道:“魏三宝是吞剑名家,可以同时吞下三柄宝剑。我这柄剑虽然锋利了一点,
我想一定难不倒你,你赶快吞给我看一看。”
这时候后面的人马已然赶到,每个人都不声不响的在一旁观看,就像真的在夫子庙前观
看表演一样。
那大汉急忙道:“小的不会吞剑,请孙大少高指责手,饶了我吧!”
孙尚香皱起眉头,一副百思不解的样子道:“魏三宝怎么可能不会吞剑?你一定是在骗
我。”
那大汉叫道:“小的没有骗你,小的真的不会吞剑,小的根本就不是……”
孙尚香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根本就不是不会吞剑,你只是不肯赏我面
子,存心让我在这些朋友面前丢脸而已,对不对?”
那大汉急得冷汗直倘道:“不对,不对。小的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你孙大少丢
脸。”
孙尚香扬剑道,“你既然不想害我丢脸,就赶快把嘴巴张开,否则你让我怎么跟这些朋
友交代?”
那大汉捂着嘴巴也迟疑了一阵,忽然道:“小的虽然不会吞剑,肚子里却有很多消息。
如果孙大少肯放小的一马,小的就毫不保留的告诉你……
孙尚香道:“那就得看是什么消息了。”
那大汉道,“我们萧楼主现在正在桐乡,而且三十六分舵的舵主,至少有一半已经赶了
来。”
孙尚香道:“这个消息我一早就知道了,还要你来告诉我!”
那大汉道:“但你一定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孙尚香道:“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那大汉道:“当然不是,他们是来追赶一个姓解的女人。”
孙尚香道:“只为了追赶一个女人而兴师动众,你们萧
楼主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
那大汉道:“那是因为萧楼主原以为那女人跟金陵的沈二公子在一起。可是现在情况好
像有了变化。我们突然发现沈二公子己出现在孝丰。”
孙尚香道,“你们急急赶路,莫非就是想把这个消息转递给你们萧楼主?”
那大汉道:“不错,我们萧楼主等一会一定会经过这里,你们最好是想办法绕小路,以
免被他碰上。”
孙尚香冷笑道:“为什么?你们萧楼主会吃人?”
那大汉道:“他不会吃人,只会杀人。”
孙尚香道:“那太好了,我也很会杀人,而且我看不成吞剑,又听了一堆没用的消息,
心情刚好坏得不得了,正想杀几个人消消气,”
说着,又提起了剑。
那大汉大喊道:“且慢动手,小的还有个消息,对你们一定很有用处。”
孙尚香道:“说!”
那大汉道:“这几天襄阳和蒙城都有大批高手赶来支援。如今的青衣第三楼,实力可比
过去强多了。”
孙尚香道:“听说岳州的‘铁剑无敌’郭大勇和铜山的‘子母金环’古峰也赶了来,有
没有这回事?”
那大汉道:“有,不过只是听说,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那两个人的踪影。”
孙尚香冷笑道:“如果我连这些消息都要等着你来告诉我,我孙尚香在江湖上岂不是白
混了?”
那大汉脸都吓白了,声音也有些颤抖道:“还有……还有……”
孙尚香剑尖紧对着他的嘴巴,道:“不必了,我对你这些陈年消息巳倒尽了胃口,我还
是看你表演吞剑来得过瘾。”
那大汉一面闪躲,一面大叫道:“这次绝对是最新消息,刚刚才发生的事,保证你们还
没有听说过。”
孙尚香道:“刚刚发生的事?”
那大汉道:“对,最多只有两个时辰……不,不对,最多只有一个半时辰。”
孙尚香道:“好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再敢骗我。无论你张不张嘴。我都有办
法让你把这柄剑吞下去。”
那大汉战战兢兢道:“方才我们碰上了‘金刀会’的人马,真的!”
孙尚香一惊,道:“鲁东‘金刀会’?”
那大汉道:“不错,十八个人,十八匹马,十八口金刀,凶狠极了。我们钱舵主的刀法
之快是有名的,谁知还没有来得及拔刀,脑袋就先搬了家!”
孙尚香道:“原来你们遇到了‘绝命老么’的‘绝命十八骑’?”
那大汉点头不迭道:“对,一点都不错,带头的那人正是金刀会的‘绝命老么’卢
九。”
孙尚香垂下头,也垂下了剑,皱眉道:“金刀会的入跑来捣什么乱?”
那大汉松了一口气,道:“当然是来支援金陵沈二分子的。”
孙尚香冷哼一声,道:“有我孙大少在,哪还用得着他们来多事!”
那大汉忙道:“是是是!”
孙尚香忽然又扬起了剑,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那大汉楞住了,楞楞的望着他,道:“你……你……”
孙尚香道:“我和我的朋友都等得不耐烦了。如果没有更重要的消息,你就赶快张开
嘴!”那大汉刚刚松缓的神色又变了,冷汗珠子也一颖颗的淌了下来。车里的水仙这时忽然
探出头来,笑吟吟道:“孙大少,差不多了,放他定吧!”
孙尚香愕然道:“这个人……能放吗?”
石宝山立刻接道:“当然能放,而且刚好可以让他带个信给萧锦堂。”
孙尚香道:“带什么信?”
石宝山道:“告诉萧锦堂你太湖孙大少要用这条路,叫他回避一下。”
水仙也急忙接口道:“对,在这一带耍威风也该由你孙大少来耍,哪轮得到他姓萧
的!”
孙尚香猛一点头,道:“有道理。”
紧接着“呛”的一声,还剑入鞘,用剑鞘顶着那大汉胸口,道:“姓吴的,你今天遇到
了贵人,居然能从我孙大少剑下逃过一劫,你的狗运实在不错!”那大汉一面拭汗,一面点
头。孙尚香剑鞘一拐,已将那大汉挑出几步,喝道:“你走吧!不过你可别忘了把我的话传
给你们萧楼主!”
那大汉一步一点头的往前走去,走出很远,才慌不迭的扑上停在路边的坐骑,狂奔而
去。孙尚香面含得意之色转回身,刚刚想跨上车辕,陡闻石宝山大喝一声:“来人哪!”登
时应声雷动,不但沈府的人回应得毫不迟疑,连他带来的手下也答应得痛痛快快。孙尚香又
惊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朝石宝山望了过去。
石宝山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大声吩咐道:“赶快准备担架!”
孙尚香一怔,道:“你准备担架干什么?”
石宝山道:“我怕二公子在车里躺久了不舒服,想请他出来透透气。”
孙尚香叫道:“你胡址什么?在担架上哪有在车里舒复?”
石宝山笑道:“既然大少喜欢坐车,刚好把车让给你坐算了。”
孙尚香道:“你们呢?”
石宝山道:“我们抄小路走,说不定会比你先到桐乡。”
孙尚香怔了一阵,道:“莫非你也怕碰到青衣楼的人马?”
石宝山笑笑道:“的确有点怕。”
孙尚香道:“你既然怕碰到他们,方才又何必放那个人走?又何必叫他传信给萧锦
堂?”
石宝山道:“我怕,你不怕。萧锦堂再厉害,也不敢得罪你太湖的孙大少,除非你逼得
他无路可走。”
孙尚香道:“你是说除非我跟你们走在一起,否则他绝对不敢动我?”
石宝山道:“不错。”
孙尚香道:“所以你才故意把萧锦堂引来。让我应付他,你好带着你们二公子开溜!”
石宝山笑笑道:“不错。”
孙尚香脸色一寒,道:“石宝山,你愈来愈高明了,想不到连我都被你利用上了!”
石宝山忙道,“在下也是情非得巳,还请大少多多包涵。”
孙尚香猛一跺脚,道:“好,为了沈玉门的安全,我认了。谁叫我是他的好朋友呢!”
石宝山一揖到地,道:“多谢大少成全!”
孙尚香抬掌道:“你且莫高兴得太早,我跟你的事还没有完。”
石宝山道:“什么事?”
孙尚香道:“我孙大少可不是随便受人支使的。你想要让我乖乖听你摆布可以,至少你
也应该礼尚往来,替我办两件事才行!”
石宝山道:“大少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一定照办。”
孙尚香道:“第一,你得想办法替我把‘金刀会’那批人赶回去。在太湖附近,我绝不
容许那批家伙来捣乱,尤其是‘绝命老么’卢九那种人,我一见他就手痒。万一我一时把持
不佳把他宰了,反而使你们二公子为难,所以你愈早把他赶走愈好。”
车里的水仙听得又是噗嗤一笑。
石宝山急忙揉揉鼻子,道:“好,这事好办。”
孙尚香道:“第二,你得告诉我那个姓解的女人是何方神圣。她既是青衣楼追逐的目
标,就一定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你也应该把她的底细告诉我。不能让我蒙在鼓里。”
石宝山皱眉道:“不瞒大少说,在下也不清楚那女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如果大少一定要
知道,何不直接去问问我们二公子?”
孙尚香二话不说,身形微微一晃,已窜进车中。
沈玉门不待他开口。便已摇头摆手道,“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孙尚香翻着眼睛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沈玉门有气无力道:“她既是青衣楼追赶的人,那个姓萧的一定会知道,你何不去问问
他?”
孙尚香道:“好,只要有人知道就好办。我今天非把她的来龙去脉逼出来不可!”
沈玉门道:“怎么逼?是不是也想让那姓萧的表演吞剑给你看?”
孙尚香哈哈一笑,道:“对付‘断魂枪’萧锦堂当然不能用那一套,不过你放心,叫人
开口的招数我多得不得了,随便用哪一招,都有办法把他的话给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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