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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海风云》(第一部)
二十五
“第二件事爷爷不能允你。”老头子顽固地说。
姑娘长叹一声,眼角滚下一串泪珠,并末张目,幽幽地说:“黛儿这是第三次亲手
自绝,也是最后一次了,三次都是甘为云哥而死,可见错不在他。爷爷既然不允,黛儿
不敢奢求,冥冥中事,既属渺茫,黛儿一死百了,又焉知阴世之事?慰死者于九泉,其
实乃是做给生人看的,黛儿现已无他求,爷爷可以安心了。”
“你简直荒谬绝伦!不事鬼神,离经叛道。”老头子叱道。
姑娘凄然一笑,猛一抬腕。老头子猛然转首,不忍再看。
绿影一闪,快逾电闪,从墙角射到,由姑娘身侧一闪即至,一发之差,夺下了紫电
剑。随之而来的劲急潜龙,将姑娘掀倒在地。
接着人影急闪,到了姑娘的奶奶辣手隐娘,闲云居士,玉麒麟夫妇,千面书生周豪,
再后面是十来个庄中子弟。
姑娘被冷冰冰的剑锋迫近咽喉,因她已用全力,心力早疲,生意全消,再经罡风震
倒,人已昏死。
逸云夺下紫电剑,虎目中寒芒电射,屹立在姑娘身畔,面罩寒霜。
后面的老奶奶见姑娘倒地,一动不动,只道姑娘已死,尖叫一声,抢近将她抱入怀
中,方发觉她是晕厥,放了心,却向老头子大叫道:“老不死,你发什么横?她要有三
长两短,反正家已毁了,大家散吧!”
忘我山人已发现有人赶来,没想到逸云来得这么快,他刚警觉回身,逸云已将人救
下了。经老伴一骂,他可冷了半截,但怒火己蒙蔽了他的灵智,沉声喝道:“贱人的事,
不要你过问。”
逸云这方知道这位在伏牛山庄接了他一箭的人,是姑娘的祖父忘我山人,满腔怒火,
登时散尽,却换上了怨气。听口气,定然是他和姑娘的事发作啦!
他心中对老人家迫姑娘自尽,不以为然,但他不得不低头,丢下剑走近老头子,拜
倒在地说道:“华逸云拜见爷爷,思师他老人家,嘱云儿问候爷爷万安。”说完,叩了
三个头。
老头子怒火末消,怒声问道:“你恩师是谁?”
“恩师姜公,人称四海狂客。”
老头子这一惊,浑身发冷,暗叫冤孽不止,更陷暗叫苦不迭。论辈份,逸云比如黛
大一辈,论情谊,他是姑娘的叔叔,虽则武林三杰并末盟誓结义,但口头上的兄弟称呼
由来已久,这岂不是乱伦了么?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闲云居士也暗中叫苦。
忘我山人气得浑身颤抖,变色地问道:“令师一向可好?”
“思师在百花谷义救百花教主,误中毒蝎三娘的化血神砂,双腿己残,目下安居点
苍山,与云儿的第二恩师龙吟尊者同参大乘。”
“你可知黛丫头的身世?”
“三峡结义时,云儿不知黛妹是女儿身,辰州道大珠台拼斗前夕,方知黛妹身世。”
“你该叫我什么?”老头子怒叫。
“可否容云儿发问?”
“说!”
“恕云儿无状。请问爷爷是否曾与云儿恩师姜公,焚香歃血义结金兰?”
“强辩!武林中人千金一诺,口头上的兄弟同样取信天下,你还敢强辩?简直是目
无尊长!”老头子咆哮起来。
这时,姑娘已经苏醒倚在奶奶的怀中,神色紧张地注视着两人斗口。
“云儿并非强辩,事实上如此。那江湖侠丐亡命花子尹成,与云儿亦是口头称兄道
弟,论年岁,尹老哥可做云儿的祖辈有余,难道这也算兄弟么?”
“胡说,辈份之尊,绝不可乱,你竟与亡命花子称兄道弟,狂妄已极。我只告诉你,
你这好色之徒不许再入我扫云山庄,日后情义仍在,周群不是不知感恩的人。黛丫头败
我.门风,凌晨之前我要收殓她的尸骸。你给我立即离开此地,快滚!”
“爷爷,一切过错全在云儿身上,怪不得黛妹,云儿但凭爷爷责罚……”
“住口!滚起来!不许你再叫我爷爷。”
逸云缓缓站起,神色凛然说道:“云儿听任处置,但请不要迫黛妹走极端……”
“啪啪啪”老头子给了他三记耳光,厉声叫道,“畜生!你目中还有我这三叔在?
决滚,休过问我周家的事,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话?”
逸云挨了三记耳光,俊脸红似晚霞,他神色冷静,从容地说道:“虎毒不食儿,何
况错不在黛妹?爷爷……”
“滚!”老头子怒叫,“啪”一声又拍了他一记耳光。
“云儿有一个要求,就是饶了黛妹。”逸云仍从容地说。
“那你就死,我就饶了她。”老头子冷冷地说。
“爷爷,黛儿愿死!”如黛大叫,要挣扎扑向紫电剑。
“别管你爷爷,天下间谁也不能迫你,除非奶奶死了。”老太婆抱住她,冷然说。
逸云目中神光再次涌现,似要喷火,他徐徐后退,凛然的问:“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么?”
“是的,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老头子沉声说。
逸云脸泛寒霜,一字一吐地说:“华逸云虽铸大锗,但罪不致死,何况我对黛妹已
许下海誓山盟,并非心怀不善,不然亦不会眼巴巴地前来送死。黛妹是你的亲骨肉,你
不究内情就下定论已无亲子之情。我华逸云可不是匹夫,家父母不许我无谓轻生。四耳
光下手不轻,咱们师门恩义已绝。”面向姑娘,神色又变,凄然道:“嗲妹,别矣!我
负你今生,谅我。我即将浪迹天涯将与草木同腐,愿你珍重。”
他在行囊中取出折扇,放在地上,那是姑娘的珍玩。
姑娘大叫一声,晕倒在奶奶怀中。
逸云厉啸一声,身形急射庄外,像电光一闪,没入残林余烬之中,瞬即不见。
忘我山人猛然惊醒,逸云每一句话,都深深锲入他内心深处,暗说:“这小子眸正
神清,绝不是好色之徒,也许我错了,他和黛儿之间定有隐情,难道错怪他们了?”
他看了如黛一服,叹口气径自走了。
紫衣仙子走近婆婆,用爱怜的目光看了如黛一眼,轻声说道:“婆婆,我想先问问
黛儿。”她伸手接过如黛,捏了捏她的人中。
姑娘悠悠转醒,双目直视,眸子茫然不动满脸皮肉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婆媳俩吃了一惊,紫衣仙子尖叫道:“黛儿究竟你怎么了?”
如黛晃若未闻,不言不动。
“糟!她……她已迷失了本性,完了!完了!”老奶奶用惊惶的颤音叫,一掌按住
她的背心一掌按住她天灵盖上,轻轻抚动。
“三婶,别枉费心力了,认命吧!”闲云居士说,幽幽一叹转身向玉麒麟又说:
“平侄,请转告令尊一声,我走了,也许我不再做居士,正式剃度觅地潜修,免了红尘
的无穷纷扰,愿他珍重。”
玉麒麟惊道:“伯父,你……你?”
闲云居士黯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说道:“你爹今天的失常,并非纯是为了黛丫头
败坏门风之事,这事只有我清楚,本来我不该说,但为了黛丫头我仍得告诉你,希望你
慎重处理此事。”
接着,他将途经伏牛山庄的经过略说一遍,最后道:“一方面是你爹看不顺眼逸云
与桃花宫妖女在一处,其次是逸云那一箭,几乎令我俩人当堂出彩,这难堪他憋在心里
也是够难受的啊!加以摄魂魔君这一闹,扫云山庄几乎全庄遭劫,他失常并不是奇事啊!”
(LuoHuiJun:于是呼,“大侠”变成畜生不如。)
说完,举步便走。
突然,他一始头,“咦”了一声。
由正北山庄正门余烬中,幽灵似的飘来一个老太婆,点着寿星杖,冉冉飘近。
两头吸血神蝠,在老太婆头顶上空飞旋,只消有人叱喝一声,定会向老太婆扑击。
闲云居士突然停步,讶然道:“老婆婆,请问有何贵干?愿效微劳,老朽……”
老太婆停下了,接口道:“尊驾可是闲云后士辛大侠?”
“正是老朽,婆婆尊号可肯赐告。”
“老身人称天涯孤姥易婆婆。”她向如黛叫道,“黛几,婆婆得讯太晚,迟来一步,
幸而你阖府乎安,可喜可贺。”
如黛像一尊活的石像,对外界的响动毫无感觉,易婆婆已看出竭倪,失惊道:“哎
呀!她怎又神经错乱了?比上次更糟呀!”她急趋姑娘身畔,大叫道:“如黛,如黛,
认得易婆婆么?”
如黛交了白痴,谁她也不认识,不言不动,目光茫然直税。
辣手隐娘也失惊道:“易大姐,你是说,黛儿曾经发作过一次么?”
易婆奇道:“怎么?她没告诉你们么?”
“她刚到家,就……就成这模样了。”
“那就奇了。糟!敢情是云哥儿离开她了么?”
众人全都失惊,面面相觑。辣手隐娘默默地点头。
易婆婆摇摇头道:“不会的,我双目不盲,绝不会看错人,云哥儿绝不是那种人。
为了她,他曾经千里追踪,也几乎发狂,他怎会离开如黛而去?我不信。”
“一言难尽,云哥儿确是走了。”
“不会的!”易婆婆大声坚决地说。叹口气又道:“黛姑娘在大珠台上青龙岭留字
自绝,我适逢其会救了她,她即性情大变,几乎入魔,武昌府爱侣重逢,她恢复了本来,
两人挚爱之深,无可比拟,他怎会弃她而去?不!不会的。”
“易大姐,请至明堂暂住,老身有事请教。辛伯,可否暂留些许时日,也许可以挽
救黛丫头的,有易大姐在,或许可以对症下药呢。”辣手隐娘挽留两人,寄望殷切。
一行人进入明堂,子弟们分头四出将火路堵住了。
两头神蝠吱吱欢叫,一掠而下,钻入姑娘肋下挂囊中,它们还不知主人已经成了白
痴哩。
东方天际,云层密布,整个天字星月俱隐入乌云之中,虽然是该露曙光之时,但出
于乌云密布,反而更为黑暗。
逸云发足狂奔,灵智被愤火一冲,人便激动得难以自制,不管东南西北,翻山越岭
狂奔,以发泄心中愤怨。在愤怨中,内疚和白责的意念,也给予他心灵上最重的负荷和
最痛苦的折磨。
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不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误了自己也害了姑娘啊!
其实他错怪了自己,他岂是没有自制力的人?当日与碧芸姑娘深山求药,两人肉帛
相见同寝共枕,耳鬓厮磨,碧芸的娇躯比如黛丰盈成熟,容貌亦不输如黛半分,相处如
是之久,他虽心动仍不及于乱,手眼儿的温存他尝过多矣!为何能保持清白呢?可见他
并非没有自制力的人。
追根究源,确是那神魔洞中的玄阴之气害了他俩人,加上龙犀至阳之气一冲,外魔
诱发潜伏的先天本能,令他俩灵智蒙蔽,终于铸下大错。
食色二字,孔夫也说是“性也”,一入其中,便不克自拔,他俩不该在尔后这一段
时日中,恩爱得过份,但这能怪他们么?值得道学先生研究。
愤怨,自疚,加上他本身生长边荒,与生俱来的野性,三下里一凑合,令他在绝望
中产生了自虐的潜意识,更产生了强烈的狂野变态。
在丛山里他满处乱跑,能攀的就攀,能跃的就跃,不分东南西北,反正他要发泄精
力。
天亮后不久,突然大雨倾盆。
他浑身成了落汤鸡,但却不停下脚步。转到了洛河边,他奔上了对面的峭山,东南
西北尽钻,爬上了高峰仰首长啸,降下深谷掌劈足飞,千斤巨石被他击落岭下,合抱巨
木齐根而折。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足足奔跑了一天,差不多每一座山头都跑了两三次,这百余
座山头他都踏遍了。
雨不住地下,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雨的存在。他的脸色渐渐变成苍白,渐渐的泛上
青色。
一整天,夜幕降下了。
他奔上一座高峰,突以全速向山下呼啸着冲去。
“哗啦啦!”,“咔”挡在去路上的十余株合抱古木,被他挥舞着的大手,击得纷
纷倒下来了。
到了山下,他.还要向对面山头猛冲。
终于,他昏了的神智渐变成麻木,龙犀丹黄赋予他的无穷精力,经过了一整天的发
泄糟蹋,终于筋疲力尽了。
越过一丛树林,他路上一座巨石,向前一纵,一脚踏上丈外的另一座怪石顶端,岂
知石上经水过久,十分滑溜,脚下靴底也自然够滑,经水太久嘛!
他一脚踏上石顶,身躯重力一到,突然向前沿跌,“叭”一声,跌倒在乱草泥浆里。
石高有四丈,他灵智已失,这一跌落势甚重,他仆倒在泥草之中,想挣扎而起,可
是真力已竭了。
“哈哈……”他双手撑地,始起头发出刺耳的凄厉狂笑,在雨夜的深山里,令人不
敢再听,几疑鬼径出现。
笑完,头向下一搭,沉沉睡去。
第二天,雨并未停,但微雨时下时歇,云层渐薄。
黑夜又临,雨已慢慢的止住了。
在巨石下沉睡的逸云,并末醒来,断草泥浆已将他的身于盖了一半。幸而他的头部
是伏在肘弯上睡去的,不然泥浆已堵住他的口鼻闷死啦!
第三天,云散雨收,丽日高照,草木充满生意。
一天雨夜的沉睡,他丝毫没有移动的痕迹,经过一整天的发泄,他体力与精神崩溃
了。再经两天一夜在阴雨泥中沉睡,想得到他所受的打击的重大,幸亏是他,任何人也
会倒毙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他虽然躯体不动,可是脑部的活动并末停止,一连串的恶梦困扰着他,面部的肌肉
不住地颤动,抽搐。
中午时分,他浑身突发高烧,终于在灼热的昏眩,和喃喃的呓语中悠然醒来。
他浑身汗出如雨,潮湿的地面,身畔五尺之内,全被他体内的灼热肌肤烤干。
他挣扎着爬起,只感到肌肉皮肤似若片片撕裂,头脑昏沉,嘴唇干裂。睁眼定神站
稳,他感到宇宙是一片灰色,眼前事物像走马灯般的旋转翻腾,连地面也在摇晃。
他解下包裹,卸掉剑,撕掉上衣和长裤,他脑中只有一样的感觉——“热”。只有
一样强烈的欲念——“水”。
他的灵智并未完全模糊,已听到下面山脚不远处有潺潺水声,便踉踉跄跄向水声发
起处,凭本能支持着,跌跌撞撞走去。
在天旋地转的感觉中,他跌倒了几次方到了小溪边,其实距他倒卧之处,不到十丈
远。
“扑通”一声,他掉下了由丈余高崖上挂下的潮流中。水势不大,形成一个约丈大
小的涡流,他仆倒在水中,咕咕咕咕拼命装了一肚子水。
溪水清清,他喝饱了爬伏在岸旁,身子泡在水里,他感到十分舒适,神智慢慢的恢
复,可以用他的脑子了。
可是他仍感到模糊,思维里空白太多,许久许久他方整理出头绪,长叹一声道:
“我病了,别去想那些丧气事啦!”
他索性不想,爬伏在水中调息。
在他前晚冲下的山头上,迎风卓立着一个脸圆圆,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的牛鼻子老道,
头上发白的灰发挽了一个道士髻,身穿行脚野道人的青道服,大袖飘飘,腰悬长剑,鞘
尖几乎拖垂近地了。他太矮了,还没有五尺高。
他注视着逸云冲倒的一大串大树,喃喃地说道:“山民说前日暴雨之际,山中出了
妖怪,闹了一整天,可能是真的哩。由冲下山脚的树木折断景况看来,这怪物可有点唬
人啊!我许久没走函崤道,出了妖怪难道我会不知道,得找找看是啥玩意。反正那群免
崽子们蠢动之期尚早,耽误三五天亦是无妨。”
老道顺着偃草往下走,到了一条折断的古木边。合抱巨木离地六尺折断,断痕整齐,
上段浓密的树枝,倒离原处近丈。矮老道细察半晌,惊道:“不是怪物,明明是一种奇
异的掌力,硬生生的将树震断,这人的功力骇人听闻。”
他迟疑片刻,想再往下循迹搜寻,却又有点委决不下,最后他将袍袖掖在衬衣腰带
上,向下奔去。
穿过古林,到了两山下的峡谷,他怔住了。
小溪形成的涡流中,静静地躺着一个雄健如狮的人体,上身精赤,肌肉结实如丘如
球,赤红如火,下身只穿犊鼻裤,脚下有白袜和短靴,手工精细,不是等闲人可穿的禁
物。
看去这人呼吸似已停止,但肩颈露出水面处雾气蒸腾,证明他不但未死,身上的热
度惊人。
矮老道在旁停住了,脱口轻呼:“好雄壮的小伙子,他定然是病了,我得帮助他。”
语声突然提高,叫道:“小伙子,你病了,可肯让我帮助你么?”
逸云早已发现有人走近,但他懒得管。听来人口气和善,而且充满同情和慈心,他
自经突变和三天来不平凡的遭遇,自虐和狂暴的心情,在他心中生了根,性情大变,像
是换了一个人。
同情和好意的关怀,在他心中凭空生出无穷的反感,他缓缓转身仰卧水中,面对着
矮老道。
他整个人全变了,凶猛凌厉的眼神,代替了以前安详和平的可亲目光,经常含笑的
笑容已不复见,化之而起的是坚毅残忍的刻毒微笑,与充满嘲弄的轻蔑笑意,令人望之
悚然而惊,以前温文潇洒的高雅风华,已经不复重见,而代之以狂野横蛮无礼的神色。
他变了,变得十分可怕,十分危险,十分不可思议了。
惟一不变的是,他那对修长漆黑的俊眉,也惟有这对没带丝毫暴戾之气的眉毛,告
诉人他以前的种种。一般武林人物,不是生有英气勃勃斜飞入鬓的剑眉,就是又粗又浓
的一字眉,只有他不同,修长漆黑略带弧形,虽怒极之时,也带有三分书卷气。
矮老道一看逸云不友好的神色,像煞一头濒河的暴虎,仇视一切的目光和蔑视宇宙
的傲岸神情,令他悚然而惊,心中暗叫道:“好一个充满怨毒仇视苍天的危险人物!这
人似会有无穷恨怨久郎心头,如果不早为疏导,祸患无穷!”
“少年人,可要我帮助么?贫道但愿能为施主效劳。”矮老道柔声说。
逸云瞪了他一眼,手一挥,像要赶走脸上讨厌的东西,恶狠狠地说道:“走开!我
不要任何人前来打扰。”
矮老道一皱眉,仍安详地说道:“你病了,发着高烧,贫道有灵丹妙药,你得珍惜
干金之身体……”
“哈哈……”逸云爆发出—声狂笑,水花四溅。笑完,他一蹦而起,纵到老道身前,
像一头猛雄狮,满怀敌意大声的说道:“你听了,珍惜不珍惜是我的事,连我的爱侣也
弃我而去,另一个也以我为耻,我死了他们也就安心了,珍惜又有何用?你知趣些,走
开!”
他一是指碧芸,另一个当然是指如黛。他说话的态度来势汹汹,拒人于千里之外。
矮老道并不被他猛野凶暴的态度所吓倒,屹然不动不稍退后,仍泰然地说道:“我
如果坚持要帮助你,又待如何?”
逸云狞笑道:“我不相信亦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你若坚持,很简单,我打碎你的
头颅。”
矮老道一楞,心说:“这小家伙神智并末昏乱嘛,只是受刺激太深,我得冒一次险,
将他拯入正途。”
他呵呵一笑,一面运功戒备一面说:“少年人,你无法拒绝我的好意,你病得不轻,
我要先替你退烧,再说其他。”说完,跨前一步。
“你真要打扰我的清静?”逸云冷冰冰地问。
“你说对了,但我是给你治病。”矮老道微笑着答,又跨前一步,双方之间相距只
有五尺,伸手可及。
逸云狂笑道:“关注你自己吧,我要冲破你的脑袋。”说完,巨大的虎掌伸到矮老
道面前,五指箕张,正要抓下。他身高七尺以上,比老道高了两尺,手一抬便到了老道
的顶门,要是往下抓,老道是跑不了的。
矮老道神色不变,不悦地说道:“把手拿开,我老人家不高兴。”
手向下一落,老道头一偏,左臂一抬,想架开向肩上落下的大手。
双手一触,老道大吃一惊,那只其红如火、灼热如焚的大手硬逾金钢,沉重如山丘,
不像是人的手。
矮老道心中骇然,晃身便退,厢手一带,想搭对方的曲池穴。
“噗”一声响,两人的手臂相触。矮老道不但没扣中逸云的曲池穴,只感到手臂酸
麻,如受巨锤撞击。
他一退,迎云哈哈一声长笑,揉身欺上,一掌拍出。
“叭”一声暴响,双拿接实,逸云未用全力,震得连退五步,老道则身躯晃动,感
到掌心火辣辣地。
他心中一凛,暗说,“这后生像是铁打的,能接下我四成劲的人,井未多见,可能
他并未用全力哩。”
逸云被矮老道一掌震退,火可大啦!他哼了一声,身形猛然扑上,喝道:“再接我
一掌!”
“砰”一声巨响,是风激射,劲气锐啸,人影倏分。逸云退了一步,哈哈狂笑,矮
老道急退七八步,几乎跃下溪中。
“第三掌,我要你骨折肉绽。”逸云狂笑着扑上。
矮老道不仅是惊,大为震骇,一掌斜掠用借力打力的拨千斤打法,同时揉身欺近扣
指疾弹,一丝无形无声的是劲急射逸云身侧章门穴。
逸云不上当,在掌将接触的刹那间,一沉腕,劲道立消,双掌一错,两只手像大铁
钳咬实。同时左掌从腹下向右一拨,神奇刚猛的潜劲,将来袭的指风震向身后。
“撤手!”矮老道大喝,如山内劲修发。
“你今生休想!”逸云也沉声喝,内劲源源袭出。
两人所立处是溪旁的一座大石,同时挫身运劲,双掌扣实,较上了内劲。
逸云脸面上泛起了刻毒残忍的狞笑,额上现出汗迹,右臂的肌肉绷起不住跳动,但
整条臂如同铁铸凝实坚固。
矮老道颊肉抽搐,额上大汗直冒,衣袍鼓动,无风自摇,目中神光湛湛,似要喷火。
两人的脚掌,逐渐陷入石中,碎石屑不住爆散飞射,显然两人都有点站立不稳。由
脚上看来矮老道要差一筹,因为逸云的脚陷入稍浅,而且碎石不是爆而裂而是挤碎了的。
不久,大石承受不起两人的无俦压力,突然向下面掀倒,向溪下滚去。
突变一生,两人只好放手,同向两侧飞掠。逸云一沾地,一声长啸,向老道落下处
凌空扑过去。
矮老道领教了少年人,深如海的绝学,知道遇上了罕见的对手,这时他已欲罢不能,
非全力周旋不可了。
人凌空扑到,劲风压体,老道叱喝一声,全力劈出三掌,虽石开碑的暗劲,狂涌而
出。
逸云半空中双掌交挥,三起三落,风雷俱起,梵音令人心血下沉,硬接三掌。
矮老道心中一震,斜飘丈外,叱道:“稍待,我有话说。”
逸云身形站稳,傲然一笑道:“等你说完,反正你跑不了。”
“你用的是梵音掌,龙吟尊者与阁下有何渊源?”
逸云沉吟半响,说:“哦!那是家师。”
“怎么?你竟向我无礼?你知我是谁?”矮老道讶然问。
“管你是谁?我不需要知道世间任何人。”逸云冷冷地说。
“孩子,你是怎么搞的?我是太白矮仙,与你师父有一辈子的交情,你不该如此对
我的。”
逸云一怔,打量半晌,说:“如果你真是太白矮仙,我只好认错。你走吧!我不要
见任何的人。”
他回身纵入水潭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爬伏在水中,让冰凉的溪水浸住全身。
太白矮仙摇摇头,踱到溪夯一座大石上坐了,说道:“孩子,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你走,我尊敬你,要是不走,我要恼了。”
“你师父一向可好?我们不见面已快一甲子了。”
“师父他老人家好,可是双腿已废。”
“哎呀!他是走火入魔么?”
“不,那是朗月禅师做的好事,那欺师灭祖之徒,哼!”
“哦!那是孽畜,我早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师父不能行走江湖,为何把那佛道同源金像落入邪魔之手?怪事!”
逸云一蹦而起,这两件事。触到了心灵深处那隐伏着创伤,脱口叫道:“啊!是了,
我还有大事待办呢。这两件事,都待我去完成,不然我不能安心,也不能放浪形骸与草
木同腐。”
他走向巨石,打开包裹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将一切佩带齐全,吞下了一颖雪参寒魄
回生丹。
太白矮仙仍坐在那儿,一面问道:“孩子,你贵姓大名?”
“我忘了。”他答得干脆。
“你师父的佛道同源像,定然是你丢失的。”
“胡说!我亲手交给少林掌门的,当着少林武当两派门人,还有两个掌门,这事与
我无关。”
“我知道。但你为何不亲到嵩山少林去送回金像呢?”
“别问为什么。那秃驴浪得虚名,谁知道他那么脓包?我又得跑一趟太白出庄,倒
霉!”
“孩子,可要我陪你跑一趟?”
“免了,我的事不要人干涉。”
太白矮仙心想:“这孩子神智并未迷失,可能是为了他刚才所说爱侣之事,深受刺
激,以致性情大变。首先我得将他的病治好,免得伤了元气,再慢慢探出内情,相信他
会听我劝告的。”
想到这儿,心中稍安,问道:“孩子,你可曾成家了?”
这一问,可问糟了,逸云刚结束停当,心中像被锲入一枚毒针,像被踩着尾巴的小
狗般一蹦而起,大叫道:“成了!在地狱里。要是你不是太白矮仙,我要把你撕成千百
块。”
说完,身形一晃,像一道电光,向对面山林一晃而没,好快!
太白矮仙吃了一惊,也展开轻功急起直追。
论轻功,太白矮仙足可傲视江湖,可是逸云在狂怒中狂奔,功力已运足十成,能追
得上他的人,可能还未出生。
一个时辰后,黄河南岸至潼关宫道中,太白矮仙孤零零地慢慢而行,喃喃地说道:
“我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孩于确是宇内武林奇才,功艺天下无
双。光天化日之下,我竟然将他追丢了,好惭愧啊!老了。”
他远眺黄河右侧岸边的丛林茂密,叹了一口气,又说:“我到太白山庄等他,他会
来的。这二十年来在关外飘荡,竟然让祁连阴魔在居处附近作成作福而不自知,外人还
以为我太白矮仙包容他们为祸江湖呢!该回道院看看了。”
他脚下加快,消失在官道的西端。
同一时间,逸云从另一处山谷中飘然而出。他道路不熟,不知身临何处,反正他看
到了官道便出山到了道路中。
天色不早,末时末申牌初,官道上寥落的行人,行色匆匆要赶到地头,行商走卒们
不管别人的闲事,逸云也不想打扰人。
官道在山区中横贯东西,地面雨迹仍在,黄色坚硬的地面并不泥泞,可见这一带雨
并不大。
进陕西,该往西走。他信走向西走,步履沉稳坚定,俊面上神色冷漠,毫无表情。
不久,前面现出一座小村镇,近官道边有一家小酒店,店前酒旗儿高挑。
他三天来末进食物,肚中确是饿了,大踏步向店中走去。
店中客人寥寥无几,一个洒保,一个掌柜,还有一个掌锅大师父。店中有六副座头,
摆着个大茶壶和茶碗。
逸云在茶桌落坐,解下了包裹搁在一旁。酒保笑嘻嘻走过来,倒了一碗茶奉上,说:
“客官辛苦,歇会儿天气就转凉了,正好赶路。客官可否来碗凉面?小店的……”
“我要喝两杯,切一只肥鸡,来点烧卤,酒怎样?”
“酒,小店敢夸口,本地高梁烧,山西老汾,宝丰陈酒,样样齐全,保证地道。”
“来两斤最烈的。”
“成,成,高梁烧和宝丰酒包君满意。”酒保颠着屁股走了。
烧卤是现成之物,酒保奉上一大盘,另外是一盘肥鸡,两斤装的大锡壶,里面是劲
烈得难以入口的高梁烧。
酒保替他整治得够俐落,筛了一大碗酒笑嘻嘻地走来。
他本来不会喝,酒像一道火流直入腹中,他不管,喝光了一壶,填饱了烧卤,酒一
涌,他有点受不了。
探囊取出两张一两银票扔在桌上,背起包裹,眼朦胧地向酒保问道:“老兄,这儿
是什么地方?”
“好教客官见笑,小地方,这叫山沟集。”
“东西?”
“东距河南府渑池县二十三里。”
“见鬼!我怎么跑到渑池来了?”他推开凳子自言自语,又问:“西面可有宿处?”
“往西十七里是观音驿,有客店。客官可以歇会儿再走,早着哩。”酒保一面说一
面拾起银票,惊道:“客官,财不露白,请收好,酒菜共计八百二十文,一张已够。”
“给你。”
他醉醺醺地走上官道,与刚撞到的两名劲装大汉一照面。一个大汉说:“嫩鸽儿,
好肥,紧些儿,别飞了。”说完向西大踏步而去,走了十来步回头淡淡一笑,再转身走
了。
逸云心中冷笑,打了两个酒呃,醉步踉跄向西走,酒不住往上涌,他故意硬往下压,
不肯呕出。
两大汉的切口,是说他是刚出道的练家子。要是普通人,叫做肥羊,鸽子有本领飞,
羊可跑不了。这是说二一这毛孩子有油水,咱们紧盯他,别让他飞了。
按规矩,逸云在如黛处学了南北切口,水路黑话,这些黑道秘语各地不同,但相差
不会太多的,懂的人,行走江湖大大方便。他该在大汉转身时,伸左掌按住胸膛,再向
右一伸,回对方一笑,或者也用切口显示身份。
但他故做不知,存心生事。这条官道在山里迤俪而西,十分宽敞,可容四车并驰,
乃是经营西北的重要孔道,行商旅客络绎于途。可是已经到了申牌正,看看已近黄昏,
未晚光投宿,鸡鸣早看天,商旅们都早算好了行程,除了赶路的人,官道上的行人已稀,
而且只有西行之人,没有东归之客,因为没有人再往渑池赶了。
他不急于赶路,走了五六里,到了一座古林前,官道穿林而过。两大汉的身彤,在
林侧一闪而过。他虽醉得模模糊糊,但心有所注,两大汉岂逃得过他的神目。
他踉跄入林,醉眼朦胧,用变了调的嗓音,没头没尾的引吭吟道:“古来圣贤皆寂
寞,惟有饮者留……留……留臭名……哈哈!茫茫世事沧海粟,惟有一醉解千愁,呵呵!
但愿醉后歌风月,与汝同消万古愁!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被路旁石块一绊,向前一栽,却又挺身摇摇晃晃站住了,酒往上一
涌,他又咽回肚中。
两大汉缓缓出林,走到他身畔,一个说:“老弟,喝得太多了。”
逸云打着酒呃,说道:“还有么?”向前一栽。
两大汉左右将他挟起,一个一把扣住他的咽喉,说道:“老弟,到林子里歇歇。”
逸云一晃脑袋,发觉膀子被他们擒住了,他说道:“怎么?你们要谋财害命?”
“你说得一点不错,你认命吧!”大汉手爪一收,两人架起逸云窜入林中。
逸云对明喉上紧锁的大手,根本不当回事。到了林中,两大汉将他向下一按。
怪!他们发觉小伙子浑身成了铁石,屹立如山,立地生根,正咧着嘴嘿嘿向他们笑
呢。
两大汉魂飞天外,火速放手,一个说道:“点子硬,亮家伙!”
两人刚将腰刀拔出一半,逸云已蓦地大吼:“该死!滚!”双足齐飞,快极!“叭
叭”两声踢个正着。
两大汉飞山路中,直跌出路对面,像两条死狗,滚入沟中去了。
逸云重行上路,跌跌撞撞向西走。
不久,身后蹄声如雷,五匹骏马如飞而至。冲过逸云身畔,马上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兄弟们,稍等。”
一阵马嘶,五匹马在前面十余丈骤急地转身,溅得碎泥四射,人安坐马上稳如泰山。
马上人是五名中年大汉,长像狞恶,暴眼珠凶光四射,鞍前各插了一把长剑。
逸去不管闲事,他愈来愈感到天旋地转,打着酒呃往前冲,酒气外溢,走近五人五
骑。
一个大汉沉声叫:“果然是他。”
另一个人诧异的问:“他是谁?”
大汉说:“华逸云。大闹大珠台,捣散架老前辈所安排的盛典,就是这小于。”
另一个叫道:“咱们毙了他,他醉了,免得粟老前辈费心。”
又一个叫道:“先用马踢他。”
“上啊!”五人齐声叫,并伸手拔剑。
这时一辆双头马车,正以全速向这儿驰来,赶车的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人,长鞭叭叭,
鸾铃狂鸣,马骏,车轻,那是产自开封府的轻型华丽自用客车,特点是车厢四角有雕凤
的立柱,凤嘴下挂着流苏珠串。
车行如飞而至。五匹骏马也在长嘶声中,向逸云猛冲。
车厢内发出两声娇呼。赶车少年插上鞭挂上缰,取出一把铁胎弓,扣上弹子站起,
向后一拉。
三方面相距,车还在二十丈外,而马已冲到逸云身前。
弓弦狂鸣,金弹先至。
逸云双臂一张,哈哈一声狂笑,五匹马如被雷击,向两例飞抛丈外,倒地之声地为
之动。
连珠似的金弹,全部落空。
五个马上人功力到家,也被抛飞丈外,运功提气落下地面,脸上全变了颜色。
五匹马死了三匹,最外侧的两匹被撞得跌下沟中,四蹄全折,哀嘶不止。
马车也停了,在三丈外静静地刹住,两匹骏马不住喷气,不住轻点四蹄。
驾车少年站在车座上,持着铁胎弓怔怔地注视逸云的背影,胎上现出惊喜的神色。
逸云踉跄站定,转过身来,眯着醉眼,向驾车少年冷笑道:“你该射马,而且也晚
了些,即使你卖弄绝学将人射倒,马仍往前冲还是救不了我。瞧,你一个也没射中,正
应了一句话贪多必失,何况这些狗东西都了不起哩。”
少年脸一红,讪讪地低下了头。
车厢内响起了极低的轻喟,但迎云仍听得真切。
逸云转过身,身躯不稳,向五大汉说道:“狗东两们,卸下你们一条狗爪子,替我
带讯给金面狂枭那老狗杀才,叫他把佛道同源金像乖乖地还我。”
五大汉一打颜色,突然间五方飞纵。
逸云哈哈狂笑,双下齐挥,连续急点,天心指绝学出手。这禅门绝学在他手中点出,
比天心大师更胜三分,双方相距不到丈五,五大汉怎吃得消?
五大汉同时跌下地来,右手已成了废物,哀叫不已。逸云高声大喝道:“别装狗熊,
快滚!”
他不管五人死活,踏着醉步向前走。
鸾铃轻响,马蹄得得,缓缓向前走,经过逸云身畔,香风中人欲醉,显然车中是女
眷。
这种香,对逸云不陌生,加上刚才车内的轻喟,逸云已明若观火。
车速一缓,傍着逸云移动,少年俊面泛红,怯生生的说:“多谢大哥指教。我叫云
天虹,家住开封府,人家戏叫我为铁弓金弹……”
逸云打断他的话;说:“你何不用紫金代铁胎,银弹换金弹,人家就会叫你金弓银
弹,神气多了。”
少年微笑,说:“请教大哥尊姓?”
逸云连扛三个酒呃,压下上涌的酒,说:“不知道,随便你怎么叫。你在开封干啥?
在家享福,做公子爷,是吧?”
少年不安地说:“我还未成年,要三年后才行冠礼。家父是开封府世袭正千户,原
属中都留守司,但早已和中军都督府脱离羁绊,耕读传家。”
中都留守司,是洪武十四年增设的,负责开封一带的军政,受中军都督府管制。在
左、右、中、前、后,全国五军都督府中,中军辖地最少,只有中都和河南两个都指挥
使司,也就是从开封到洛阳。
逸云听云天虹一叙家世,对他顿生好感,两人家世差不多嘛,只是云天虹的世袭官
儿大了一点而已。他说:“你要到哪儿游荡?”
“到华山上苍龙岭,看韩文公为何胆小的投书而哭!”
“你一个人去么?”
小伙子脸上飞红,羞羞的说:“不,车中有两位女客,她们也一同前往。”
“你说是女客?”
“是的。大哥何不上车?我两人同座赶一程。”
逸云突然伸虎掌握住车轮,两匹马向后一挫,停住了。少年惊叫道:“大哥,你……
你怎么了?天1你是霸王再世哩8”
“少年人,你下来。”逸云厉声叫。
云天虹吃了一惊,逸云的语言,含有无穷的威力,他像被催眠,乖乖地插鞭挂缰跳
下车座。
逸云扣指一弹,云天虹迷迷糊糊靠在车旁了。
逸云一把扯开车帘,冷笑道:“果然是你们。”
车厢内,安坐着两个美娇娘,端的如花似玉,美艳出生。她们那粉粉的脸上,流露
出惶然的神色。逸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但眼熟的紧。
“你想怎样?”右边那美娇娘绷起脸问。
“目前我不想杀你们,下次就难说了。我警告你们,明晨如云天虹不返回开封,你
们得死!”他凶狠地说。
“你管不着。”
“管不着,哼!我管定了。那小伙子纯真出奇,不许你们糟蹋他。”
“你满脑子假仁假义,其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知我们要坑他。”
“对你们这些鬼女人,用不着往别处想。记住,明日清晨,我要看那娃娃驾着这辆
马车,乖乖地回开封。今晚你们要在观音驿打尖落店。”
“用不着你管,我们也管不着云天虹是否回家。”
“你非这样做不可,哼!”他一只手已伸入车厢内了。
妞儿也哼了一声,一撇嘴,闭上了水汪汪的大眼,将高耸在云色短衫内的酥胸,向
逸云的手掌猛凑,说:“你英雄,就杀了我,一个手指儿就成,杀啊!”
逸云一掌推在她的粉肩上,将她重重地推倒回车座,说:“还没到时候,不信你等
着瞧。记住,明晨……”,“哇”的一声,他终于为了分神说话,压不住酒涌,吐了一
地,酒臭刺天。
妞儿慌不挥手离开了车座儿,抢到门边伸手要去替他擦净嘴角的污秽。
逸云喘着粗气,望着妞儿道:“明晨,叫……叫他……回家。要不,就……就真爱……
爱他别让他恨你,免得你悔恨终生。”
“哇啦”,话没说完吐了一大堆,身形一踉跄,顺手替云天虹拍开穴道,说:“娃
娃,怎么要睡……睡了?天早………早……早着哩!上车,祝你……你……旅途平安。”
巨掌一扣一托,将他扔上车座,猛一推车座横木。马车向前一冲,两匹马荡起碎土,
向西飞驰。
他清醉了一些,引吭狂歌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红颜白骨成灰土,万古
深情似烟云,似烟云。哈哈哈……”
车厢中,左首妞儿叹道:“他变了,神色大异往昔,定然受到了刺激,不再那么可
亲了。”
右首美娇娘心事重重地说道:“但他灵智仍在。会不会是因为宫主挟持了他的芸姐
姐,而引致他的变态呢?”
“不是的,不然他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赶快一步,设法禀知宫主,她们恐怕已到了
潼关了。”
“虹弟弟,快些啊!”
“好姐姐,快到观音驿了,我这就加上两鞭。”
走不过三五里,逸云只感到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终于一下子栽倒在路旁的深沟里,
昏昏沉沉人事不省,沉静的睡去。
他不该放走那五名恶贼,像是纵虎归闪,他走后不久,整条关洛道上沸沸扬扬,
“神剑伽蓝”出现关洛的消息;向四而八方传播,武林像掀起了一个小型旋风。
以太白山庄为中心的贱人,讯息传得最快,官道上出现了巡回的暗桩,也出现了搜
捕他的贼众。
十余匹骏马绝尘而过,没发现沟中的逸云。
三批贼人往来搜索,用轻功飞掠,也没找到逸云。
红日西沉,暮色四起,夜风萧萧,倦鸟归林,夜来了。
暮色中,八名劲装大汉由东往西搜,在官道两侧大踏步而行。其中一个说:“怪事!
那小子难道会飞不成?他醉得昏天倒地,能往哪儿逃?”
另一个说:“那小子功力超人,在大珠台粟老前辈也无奈彼何,咱们要遇上了,可
得摇千万小心。”
又一个接口道:“哼!我就不信邪,就算他在娘胎里开始练,也只有十来年火候,
你们为何把他说成天神下凡一般厉害?大灭咱们的威风啊!”
先前那大汉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最先那人突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鼻子猛掀,突然说:“慢慢儿,这附近有油臭。”
“唔!不错,咱们搜搜附近试试。”
所有八名大汉四面一分,有一个刚掠过土沟,突然落地转身,向沟中一看,叫道:
“咦!沟中有人。”
他向下一蹲,探手沟中抓住逸云背上的包裹,向上一提,觉得十分沉重,运劲向路
中一摔,叫道:“真是人,酒臭触鼻。是他,神剑伽蓝。”
他这一摔,可把逸云摔醒了。这家伙刚纵近,戟指点向逸云玄玑大穴,要想先制住
他再说。
指触肤瞬间,逸云刚一伸懒腰,指尖儿点在穴道上端半寸,把逸云点得更清醒了。
大汉确是了得,指一落空脚也就踢出,猛踢逸云肋下章门穴,出脚甚为狠辣。
“砰”一声穴道未被踢中,逸云被踢得滚出丈外。
另一大汉见机不可失,便宜是捡定了,也一挫熊腰,一腿贴地飞扫逸云肩膊。
“叭”一声扫个正着,逸云被踢得转了一道半弧。
“噗”一声,另一名大汉也刚好赶上,一脚踢中逸云右胯骨,他连翻三次身。
他虽然清醒,可是却感到真力已失,眼花头重无法立即坐起。而这一瞬间,贼人已
把他当作皮球踢,只踢得他连想的机会也没有。
但这几脚踢得不轻,滋味可不太好,挨揍的味道,比揍人人不相同。他被忘我闪人
掴了四耳光,正一肚子冤气无处发泄,再加上贼人的这几脚,可把他久蕴的无名孽火引
爆出来啦!
“铮”一声金铁错鸣,有一个贼人的剑出鞘,大声呼叫道:“让开,我先卸下他一
条狗腿,不怕他会飞走。”
“给你!”另一个人叫,一脚踢中逸云的琵琶骨,将他踢向那位掣剑人身前。
“小子,你也有今天!”大汉凶狠的叫,一剑拂向逸云的右膝关节,又狠又准。
“叭”一声,剑飞出五文外,接着黑影在地上站起,巨大的手掌扣在丢了剑那位大
汉的天灵盖上,另一只手扣住肩膀,只一拉,脑袋和肩膀分了家。
逸云毙死一贼,转身虎吼,双手一分,抓住另两名大汉的肩膀。
大汉功力也是了得,手肘猛地撞出,“噗噗”两声,全撞在逸云的肋下筋骨末梢。
要是换了旁人,这两下子狠着足以要人老命,可是撞在逸云身上,却像撞在钢板上,肘
骨立时与皮肉成了稀烂。
在两大汉惨叫声中,逸云抓住两赋向外一抡,“噗噗”两声又按倒了两个。
这一连串的突变,说来话长,其实快极,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风紧,扯活!”有人叫。
除了五名死贼,全都一溜烟逃掉了。
“好身法,哦!原来是你。”官道中,站着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人,向逸云喝采。
逸云并未完全清醒,酒意仍未全消,他仍掉两具尸体,向朦胧的人影看去。
“原来是你!”他也说。
“许久不见,一向可好?”书生拱手行礼问。
“好!不坏。你大概不再哭了罢,是么?”
“在你面前,我不能哭,不然你要说我矫情,我是替行将死在我手下的人哭啊!”
原来这人是哭书生梁毓青,逸云入川时第一个见面的武林人物。
逸云心中一动,摇摇晃晃走近他,瞪了他一眼,说道:“今后,你不用哭了。”
“兄弟,我这一辈子是完了,不哭何待?”
“你不用找少林弟子报仇了。”
“其实我也无能为力。”
“可怜,花蕊夫人也在找你,你为何不在江湖打听打听?”
“兄弟,别开玩笑。你像是知道我的事,怪!”哭书生惊奇地说。
“你真的不知道花蕊夫人在找你?”
“她已死在九华山。”
“呸!你咒她?”
“我亲见她死的,别提了。再见!”
“且慢,百花教主你可知道?”
“那是她的师妹。”
“百花教主已经重出江湖,你真不知?”
“我从不打听江湖消息,在四海苟且偷生,寄傲林泉,世间一切对我已无意义了。”
“记住,她没死,她在找你,你赶快去找她。”
“怎么?兄弟,你不像在说假话。”哭书生抓住他的虎掌,神色紧张地问。
“我说的字字皆真。”
“你真知道她?”
“我该知道。”
“谢谢你,兄弟,请告诉我她在何处?”
“目下可能已经入陕,她已被桃花仙子挟持,但并无大碍,她在替师妹报仇。你快
找她去吧。我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哦!那红裳小姑娘呢?”
逸云心中一震,美红线甘凤的倩影,突然在他眼前冉冉幻出。他突然回身,大踏步
向前走,说:“再见,重圆之梦不好,你该珍惜啊!”
哭书生怔怔地看他走远,叹口气将贼人尸体踢入沟中,方急急向西狂奔而去。
逸云闪在一座山石后,等哭书生背影消失,方重行上路,自言自语的说道:“愿花
常好,愿月常圆,只有我是个孤雁。我也该回家了,两件大事一了,也就是我与草木同
腐之时。”
远远地已可看到观音驿的灯光,三五声狗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他深深吸入一口长
气,酒已全醒了,但仍有些昏眩,他自嘲地自语:“一醉解千愁,鬼话!酒入愁肠愁更
愁倒是真的。华逸云啊!华逸云,你醉了又有何用?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
暂时淡忘往事,日子要好过些啊!”
突然,他脸上现出残忍的微笑,大踏步向前走去。
不远处是一座矮林,中间官道两旁,草木萧萧,树叶大多泛上枯黄色,野草也快枯
死了。
他大踏步前面走,猛地大吼一声,转身,掣剑,出招,伤贼,一气呵成,快得令人
乍舌。
在喝声中,褐影一闪即止,身后三名贼人上身不住连晃,距身后的有丈余,像要勉
强站稳。
空气像是凝结了,万籁无声。
原来他早已警觉了,等埋伏在沟中的人突起暗袭,立下杀手,给对方一次严重的教
训。
他在转身的瞬间,将三个在身后暗袭的各刺三剑之多。
三贼晃了几晃“锵啷啷”三把腰刀先后落地,“咚”倒了一个,“咚咚”三个都先
后栽倒,寂然不动。
逸云一动不动,像一具石像。
他眼中寒芒似电,凝视着左方矮林之中。
矮林中,幽灵似的站起三条黑影。
身后丛草中,也站起三条黑影。
两侧深沟中,先后悄然冒起了十余个幽灵。
衣袂飘风之声凛然,矮林中另外闪出十余条黑影,将官道两端堵住了。
万籁无声,二三十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影,将逸云团团围住,谁也不开口,谁也不移
动。空气像是凝结了,紧张的气氛似乎将人迫得喘不过气来。
星光下,只见刀剑发出闪闪寒芒,各个人都屏息以待,准备扑上。
逸云冷静地忖度形势,杀机怒涌。他剑在身侧,剑尖垂至地面,凝神行功,力贯剑
尖。
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右脚又跟上一步。
沟沿站着六名黑影,刀剑尖举齐,随着他移动。身后的人,也像幽灵一般,随着他
移动。
猛地响起一声巨吼,人影一合。
金铁交鸣之声大起,但见褐色的剑影绕旋一周,人影乍分,随之惨叫倏扬。
逸云屹立路中,伽蓝剑向前斜指,双足不丁不八,面上泛起残忍的微笑。
他身外丈余,有六名黑影两手空空,用手掩住胸膛,先后一一倒地。
“亮名号!”逸云首先说话了,声如沉雷。
“夜游神寇天成,太行朝阳山山主。”右侧一个黑影答。
“丧门客葛登,太白山庄副总管。”西面路中有人答。
“……”接着连有十余人通名号,逸云全感到陌生。
“你就是神剑伽蓝?”有人问。
“正是区区在下。”逸云傲然地答。
“你不配称神剑,更不配称伽蓝。”
“配不配剑上见真章,今晚看谁剑尖沥血。你们上呢,或我先上?”
“反正你活不了。”有人恨声叫。
“哈哈……”逸云仰天狂笑。
在笑声中,众贼不约而同向前一拥,逸云也在狂笑之际,同时发难。
风吼雷鸣,刀光疾闪,剑影倏张,叱喝之声惊心动魄,不辨人影,不分敌我。
伽蓝剑从右向左急旋,褐色的光环中,飞出无数淡淡的褐色朦胧剑影,剑气飞腾,
矢矫如狂龙闹海,疾若石火电光在人群中八面旋舞,所经处,波开浪裂,惨号飞扬,血
雨和刀剑纷飞。
片刻间,地下血肉横飞,共倒了十三具尸体,刀剑四面飞散,人影动而后静,四周
死也似的沉寂。
逸云横剑而立,剑诀左引,站在路中屹然卓立,神目如电的注视着正西方向。
四用,还有死剩的七名黑衣人,黑夜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正在一步步的向后退,
剑尖仍向中心指,但手在哆嗦。
“收尸!留你们的狗命通风报信。告诉金面狂枭和祁连阴魔,叫他洗净头颅,华某
任何时候来取便取。还有,叫他少派你们这些脓包来,不然,休怪华某赶尽杀绝。”
贼人心胆俱寒,直待逸云的背影消失在夜暮中,方胆颤心惊地收拾现场,救死扶伤。
次日凌晨,云天虹驾着自己华丽的马车,心事重重,惘然而恋恋不舍地返回开封府。
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汉,全闻讯往这条路集中。
逸云住在正东一间客栈内,直等到云天虹马车消失在东西路的尽头,方结算店钱,
毫无顾忌地踏上征途。
过了陕州,官道左傍峭山,右倚大河,这一带正是险要的处所。
距函谷关还有二十多里,逸云想——还有半个时辰到函谷,恰是正午,到那儿歇息
打尖倒是不坏。
他并不急于赶路,反正自己单身独剑,伯什么?距八月中秋还早着哩!
怪!今天这条贯通东西的驿道,怎么仅有极少商旅来往?少见哩。
正走间,后面尘头大起,蹄声得得,有一群马队由后面缓缓赶上来了。
马队不徐不疾,但比步行略为快些,不久便渐渐到了逸云身后百十来丈。
身后传来宏亮的喝声道:“陕京四海。”声音悠长宏亮。
“永庆升平。”接口的嗓音,特别宏亮悠长。
这是中州永升镖局的红货镖车,任谁也可从喝道声中分辨出这家镖局的字号。镖局
设在河南府,东至京师,西到平凉,永升镖局的锦旗所至,论交情则大家呵呵一笑,要
不让交情就拼老命文武全来,永升镖局的镖师们全不含糊,接下来就是。所以在这一带,
永升镖局的红货极少出问题,也极少风险,信用简直不用打听。
最前面,是四匹健马,四个雄纠纠的中年大汉在前开路,有一个高擎着永升镖局的
朱雀旗,一看就知镖局东主定是玄门俗家弟子。
后面,是一种长程健骡,捎着大型的红货袋,定然是专走山路的红货。
最后端,是一辆镖车,十二名趟子手左右拥护着推动,八匹骏马上有八名劲装老少。
“这笔红货不简单,竟出动了这么多镖师。”逸云回头喃喃自语,然后转身走路。
镖旗过去了,健骡在二三两两骡侠的引导下,慢慢的越过逸云身畔,所有的人似乎
都没向逸云瞧。
这反而引起了逸云疑心,按规矩,镖局伙计的喝道声,就是要告诉打主意的人,少
动歪主意,在镖车末超越可疑人物或地段时,必有人在有意无意间,暗中提防。
可是这些人既已喝道,为何没有人监视他的行动?
他起了疑心,便步步留神。他发现这些镖师和趟子手们,每人的太阳微凸,证明修
为的根基相当深厚。要说永升镖局上下人等,全都有高深的造诣,未免令人难信。
他走在路右,暗自留心,但并末形于神色,泰然赶路。
前面是一座山嘴子,路面上升,距右侧河岸最近,河岸连一根小树也没有。
那辆镖车,就在逸云到达山嘴最突出之处,同时赶了个并排,缓缓推动。
逸云正抬头挺胸走路,其实眼角并没放过身旁的事物,他刚对镖车起疑,突见有人
将手一举一落,“咔”一声,镖车的近身一面板墙下一落。
他机警绝伦,向前急冲。
可是他没料到车中会是火药,轰隆一声,临河一面火流激射,向他罩到。
总算他功力超人,事先已有警惕,神奇的“乾罡坤极真力”护住全身,随着迸爆的
气流,向河中飞坠。
他全身已被真气护住,但左身侧衣衫已被火焰引燃,像一个火球向河下坠落,“唉
通”一声英雄落水。
其实他并末受伤,人一落水中,火焰立熄,可把他的怒火一下子引爆了。
镖车右厢火焰迸爆,镖师们高兴的呐喊,眼看逸云像一个火球飞坠河中,他们欢呼
之声响彻云霄。
欢呼声末落,水中飞起一道黑影,落在河岸上,即向官道上急射。
镖师们还没看清黑影是人是鬼,便响起了两声惨号,褐影四面盘飞,人逢人死,马
撞马亡,官道上登时大乱。
十余名镖师身子都够高明,可是与逸云一较,差得太远了!健骡狂奔,尸首一一栽
倒。
“风紧!”有人叫,第二声未叫出,褐影已贯入他的胸膛,仰面便倒。
有一名镖师刚跃上马背,突感到背心一紧,身躯跌下地面,一只快靴已踏上了他的
胸膛。
“谁教你们冒充永升镖局的镍师?说!”
“砥柱山闪主方长春。”贼人面无人色吐实。
“万长春怎敢如此大胆?不怕永升镖局报复。”
“万山主与永升镖局有交情,已征得局主游龙剑狄永升的同意。”
“狄局主是何人门下?”
“崆峒掌门无尘道长的俗家亲传弟子。”
“他因何敢与华某作对?”
“崆峒派已受金面狂枭驱策,他不敢也得敢。”
“饶了你,回去告诉游龙剑狄老狗,不要再捋虎须,滚!”
贼人滚了两个翻身,爬起就跑。
逸云怒火末消,把镖车和人尸马骸,全扔入河中,向西大踏步走了。他不住地想,
如果金面狂枭以金像驱策五大门派,倾巢与他为难,这事确是棘手。
走了三五里,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座小桥,一道溪流从山谷里流出,横的那一头有
两株高大的古松,树上一左一右靠着两名劲装大汉,正向这儿注视。
逸云身左半边衣衫凌乱已极,但他仍不想换下,夷然无惧的向前走,面上的神色肃
穆。
相距约里余,耳畔已听到山谷中传出叱喝之声,并有剑啸刺耳。
他快到桥边,已看出靠在树上的两个人神情有异,直至他走过桥头,那两个人竟然
一动不动的。
“死了!谁制死的?”他站住自言自语。
他向山谷内看去,山谷向右一折,密林起伏,看不清谷中景况,而叱喝之声,即清
晰地由谷中传出。
他正在忖量是否进谷看一个究竟,右面小山头上;已经现出一个和尚的身影,正往
他这儿招手。
他目力奇佳,已经认出和尚正是少林的碧眼行者法净,在桃花宫曾经见过面;方夫
人曾要他援救这位高僧。
他心中一动,便向山顶扑去。
“华施主,别来无恙!”碧限行者先向他合什行礼。
逸云略一点头,冷冷地说、“华某当着两派门人弟子之面,亲将金像交与贵派掌门
大师之手的,想不到在贵派这么多高手卫护之下,金像却被金面狂枭轻易带走,哼!请
问贵派何以善后?”
碧眼行者老面冷赤,期期地说道:“施主见责,老衲自知惭愧万分,不敢分辩,事
实上金面狂枭的功力,比敝掌门高出甚多,用调虎离山之计突然下手,更无防备,致令
金像失去,傀对施主。”
“你们确已在金面狂枭手中,看过那金像么?”
“那恶贼亲诣嵩山,让敝派长老亲见。”
“你们作何打算?”
“敝派自宏字辈至法字辈,共有一百零八名弟子,已于十日前动身西上,听候持像
主人差遣了。”
“哼!岂有此理!你们因何如此愚蠢?”
“祖师爷遗规,谁也不敢违命。”
“难道说,要你们全行自裁了断,你们也听命么?”
“这……这……这又当别论。”
“好一个又当别论,你们简直莫名其妙,糊涂愚蠢,莫此为甚。”
“大错已铸,目前为了此事,风雨飘摇,老衲此次引施主至此,正是传达敝掌门钧
谕,与施主相谈善后。”
“华某局外人,贵派最好少打主意。”
“老衲奉命禀告施主,就是为施主打算。八月中秋推举武林盟主,佛道五派推举金
面狂枭已不待言,如粟老魔荣登盟主之尊,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施主。故敝掌门认为,
如果施主不参与此会,便可拖延一段时日,轩然大波可以暂时不至于掀起,不知施主肯
否俯允?”
“任何人无法阻止华某与会。”
“那……那……”
“大师尽可放心,金面狂枭不会永远跟在你们身后,只消五派门人能不急于听命找
在下的踪迹,华某就可追那老魔到海角天涯。”
碧眼行者沉吟片刻,默默点头道:“老衲决将施主的打算禀明敝掌门,希望大会之
期,施主能对五派门人手下留情,因所有五派弟子皆身不由已。”
“华某但愿能如此。”
“唉!恐怕事不寻常,即使暂时不致引起大波,但日后仍不知如何结局。敝派因此
之失,罪孽深重,何以见祖师爷于地下,又有何面目对天下英雄呢?”老和尚怆然地说。
“事在人为,大师不必太过灰心忧虑。山谷内有什么人在拼斗?”
“乃是本派弟子,在剪除太白山庄的羽翼。”
“要否华某也插上一手?”
“不必了,敬谢施主好意。目下五派弟子四出,找寻太白山庄的党羽,不让他们壮
大,八月中秋也许省不少事。”
“这条路上他们已大举出动,你们小心了。”
“施主也请小心,尤其是落店夜行,千万留意暗算。”
“在下理会得。再会了。”
由于碧眼行者事先与逸云取得谅解,佛道五大门派的弟子们,免掉一场浩劫,碧眼
行者这场功德却是不小。
从河南到陕西,各地展开了一场场混战,凡是与自己对立的人,杀无赦。这一来,
江湖大乱遍地血腥,寻仇报复四出截杀,把这一带闹得乌烟瘴气。
在火辣辣的血腥混战中,凡是前来应约的人,无不卷入旋涡中,身份不明的人寸步
难行。
逸云在函谷关住宿一宵,次日束装西行,他仍穿了一身黑,大咧咧地在官道上招摇
而过。
朝阳初升,凉风习习,他神色从容,大踏步赶路。
自函谷到撞关,官道在黄河和丛林山向西进。他并不急于赶路,冰着晓风远离了函
谷关。
大约走了八九里地,后面衣袖飘风之声大起,他扭头一看,心说:“好一个仙风道
骨有道全真,可是也卷入了这次纷争,可叹啊,可叹!”
后面用快步向前赶路的,共有五个人,最先那个人,是个面如松风古月,三绺雪白
长髯拂胸,气朗神清,步履从容,身穿青色道袍,腰悬宝剑的老道。
左首,是两个身穿银色短袍,白须白发的老头儿,一个身材壮伟,一个相貌清癯,
脸上皱纹甚少,人已寿高百龄,但看去仍显得年青,最多不过半百年纪。
两人腰间都悬有长剑,一看就知道是修为已臻上乘的高手。后面两人则是身材修伟
的中年人,相貌威猛,腰悬一把龙须刺,背上各有一个大包袱。
五个人举步从容,脚下如行云流水,点尘不惊,只有衣抉带风,在逸云身后一掠而
过,速度甚快。
在经过逸云身侧之际,那身穿银色短袍的两老,有意无意间瞥了逸云一眼,善意地
一笑径自走了。
逸云的伽蓝剑也悬在肋下,包裹压住了剑把,看不到他的奇异木剑,谁也弄不清那
就是天心大师的护法至宝。
五个人身影消失在官道转角处,逸云仍悠哉游哉地走路。
官道向右一折,又与黄河会合,这一带是华山余脉,临河一带有一段起伏不大的平
原小岭,行将凋零的树林,随微凛的晓风飘下一阵阵枯叶。
官道之中,一左一右屹立着两名劲装大汉,一手插腰挺肚一手按着腰刀把,注视着
大踏步而来的逸云,似有所待。
等逸云来至切近,两大汉抱拳一礼,一个问道:“尊驾可是神剑伽蓝华逸云?请了。”
逸云冷然点头,说道:“就算是吧,阁下有何见教?”
“我两人奉主人之命所差,有事请教。”
“你们的主人高姓大名?是金面狂枭么?”
“敝主人姓汪,人称五毒阴风……”
“哦!太白山庄申庄主的师父,祁连阻魔的徒弟,老相好。”
“祁连左老前辈也来了。”
“是找在下么?说吧!”
“前面三里有一条小河,小河之右有一处草深及足的山坡,敝主人在那儿布下十面
埋伏,要与尊驾印证绝学。尊驾乃是四海狂客姜老前辈的传人,左老前辈在雪峰山受挫
阁下之手,正好趁此良机,一决生死,不知尊驾可敢赴约?”
“是今天么?”逸云傲然地问。
“正是,敝主人正在前途恭候。如果尊驾心中害怕十面埋伏,就此罢手,日后还有
机会。”
“距此只有三里么?”
“是的。前面还有人接引。”
“烦阁下回报,华某不久即至。”
“尊驾还请三思,不必逞强涉险……”
“滚!”
“咱们前途恭候,再见。”两人急急地走了。
逸云略加拾掇,先吞下一包祛毒归元散,将包裹挽在手中,伽蓝剑改系背上,昂然
向前走。
三里路转眼即到,那儿果然有了条小河,流向数里外黄河之中,桥的对面右侧,果
有一片大有二十余亩的山坡,四面。都被密林围住,由官道往上看,景物一一入目。
草坪距官道约有里余,草坪中央站有四个人影,面目不易看清,正叉着手向山下官
道上走着的逸云瞧。
桥头上,站着两个玄衣大汉,向逸云抱拳行礼,由一个人沉声发话:“斗场就在上
面山坡,尊驾如果不敢赴约,就不必上去送死。”
声落,两个贼吓了个心沉魂飞,在这一低头抱拳躬身的刹那间,逸云的身影已经不
见了。
等他们转身察看的瞬间,林中已响起了两声惨叫,两个埋伏在入林要道的黑衣大汉,
从林中飞起,骨碌碌地向下直滚,跌入河中不见。
逸云闪入林中,将林缘两个贼击飞,将包裹丢入一个小洞中,凝神打量四周,借树
掩身向里看。
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儿设下十面埋伏,要想对付逸云这位绝代高人,未免太不自量
了。
金面狂枭还在山西北部,游说各地的武林高手,太白山庄这一带的局面,由祁连阴
魔主持。祁连阴魔是逸云手下亡魂,他凭什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险?有何所持?
这些日子以来,各地请来的高手已经陆续赶到。逸云从武胜关经桐柏进入伏牛,事
实上他人虽未让贼子贼孙们盯牢,但约略的行程仍在他们掌握之中。
逸云人一出现在渑池,贼人们已把消息传至各地,在关洛道上,太白山庄的盟友全
布置在这一带,作为锄诛异己的有力屏障,逸云一出现,所有的人全出动了,暗袭明拼
同时计算,不然逸云怎会处处遇敌?
终于,祁连阴魔定下孤注一掷之举,要让逸云出现在太白山庄,这脸他丢不起。事
实上他也有万全的准备,不然他也不会公然地在白昼冒险。
按常情,逸云可以将这次约斗置之不理,更可用声东击西的方法,闹个不亦乐乎。
可是他出道以来,可以说末逢真正对手,艺业日进,更另创奇学,对自己的功力深具信
心。
另有一个今他不顾一切的原因,就是目前他孤身一人,两位姑娘皆离开了他,伤心
刺激之余,他对身外事甚至生死存亡,皆置之于度外,可以说,他已经抱定一意孤行的
宗旨,龙潭虎穴吓不了他,十面埋伏又何足惧哉?
这是山坡上的密林,向上斜升的坡度其陡,约有近一里的范围方可到达草坪,中有
一条小径向上盘升。
他毫无所惧,胆大包天,甚至连剑也未掣出,神奥的奇功“乾罡坤极真力”已运足
十成,护住了全身,功行双掌,随时准备全力一击。
他目观四面耳听八方,不甘示弱顺小径一步步走去。他如果用轻功越林梢而入,任
谁也无法拦截得住他,可是他深悉,要击溃路上的埋伏,堂而皇之到达地头,方显出他
有超人入圣的神化造诣。
首先,由四面八方射来一阵暗器,无声无嗅地飞舞而来,金钱镖飞蝗石箭刀弹丸密
如骤雨
他一声怒吼,双掌向右猛扔,两股一寒一热的雄奇掌劲猛发,人随雄浑劲道之后,
向右猛扑。
在枝叶纷飞中,响起数声惨号,他疾逾电闪,抓裂了三个伏在树下草丛中的人的肩
胛骨。
他像一个幽灵,在密林中倏隐倏现,乍伏乍起,指点掌拍大开杀戒。他奇迅奇捷地
绕了一圈毙了十余名劲装大汉,跑掉的也有半数,因为他没空赶尽杀绝。
他回到路中,两侧闪出四名一身黑衣,带着面罩的伟岸身影,每人手中有一把蓝汪
汪的弧形刀。
“什么么人?说!”逸云沉声喝。
四个人像是哑巴,他们用行动作为答复,蓝芒电射,四下里揉身抢到。
逸云倏然掣剑,快得肉眼难辨,向右一闪,再向左急旋,剑动风雷俱发,伽蓝剑两
荡两决,近丈的空间里,褐影飞射。
人影疾分,四把弧形刀全被震开,飞退丈外时,方闻到连声清啸的金铁交鸣。
“好浑雄的内劲,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刀法!”逸云冷冷地说。扫了四人一眼,又道:
“你们跻居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亮像!别作鸡鸣狗盗之徒。”
“洪家四猛兽你竟然不识,阁下还胆敢行道江湖?哼!”正南方位那蒙面人,用洪
钟也似的声音答。
“哦!石鼓山的洪家四猛兽,果然名不虚传。你是青龙洪礼?你们的末日到了,看
华某屠兽的手段。杀!”
随着pb喝声中,褐影急射青龙洪礼。
四猛兽也同声虎吼,弧形刀漫天彻地,罡风倏发,倾全刀拼命朴上。
褐影向前一闪,突然反向后急射,“嗤”一声褐影射入后面蒙面人的右胸,突又向
右猛扑,快快!快得几若石火电光。
“着着着!”逸云厉叱连声,后右左三人几乎是同时中剑,剑贯入处全是右胸,透
背而过。
“铮”一声清响,青龙洪礼心窝里挨了一剑,蓝汪汪的长刀崩飞三丈外,贯入一株
古树中。
逸云最后一剑收拾了青龙,人已远出五丈外,四人的尸身方先后倒地,可见快极。
他刚向地面落下小径中,头上劲风已然压体。树枝上伏着两个人,突以老猴坠枝身
法向下一挂,两把泼风刀跟着两块混元金牌,一同凌空下扑。
逸云想也没想,身形扭转略向后仰,一招幻形十八剑的绝招“射星逸虹”闪电似攻
出。
“铮……砰!”罡劲击中混元金牌的瞬间,两人向上一震,剑影随刀身外侧倏吐倏
收,两人的肋下洞开,在逸云飞掠三丈外时,两人扔牌丢刀,倒在路侧。
隐伏在四周的人,全惊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敢出面送死了。逸云去势如电,越过树
林到了草坪边了,那四个人仍在原处,泰然屹立,似乎不认为逸云杀人闯入是意外事,
脸上木无表情。
四人中,逸云认得一个,就是天聋矮叟熊捷,他那鸭舌枪特别醒目,只此一家,别
无分号。
这矮聋鬼在扫云山庄逃得性命,竟然与这些人合流了。一见逸云出现,他并不吃惊,
因为他们有万全的准备,胆气极壮。
另三个全是凶猛狞恶,面目可憎的老家伙,逸云不曾和江湖人接触,所以对他们极
为陌生。
“矮鬼,咱们又碰上了。”逸云仗剑屹立,嘲弄地笑问,又道:“在扫云山庄我只
看到你的背影,你亡命得好快!”
“这次轮到你亡命了,但机会不多,九成九你得葬身于此。你可知这儿的地名?”
老怪物并不聋,阴森森地问。: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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