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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江南》
第三章
一早,房门被拍得像有人用锤撞击。
张秋山拉开房门时,衣衫已经穿好了,仅披了乌云豹外袄。冷风刺骨,一大早被人
拍门吵醒,真不是滋味,所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干什么?”他向怒形于色迎门而立的大煞直皱眉头:“单身女人猛拍单身男人
的房门,是不是有意要我打见不得人的官司呀?”
“老娘一大把年纪,你说这些混帐话反而显得太嫩了。”大煞余琼反唇相讥:“你
制了我二妹的穴道,我不找你又找谁?”
“哼!”
“该你狠。”大煞余琼咬牙切齿说:“找到了靠山,狠是应该有的必然现象。”
“少废话了,我张秋山不会有什么靠山。反之,你找到了靠山,不然昨晚有你好受
的了。”
“昨晚没有那小混蛋插手,你早就死在我的七煞阴风掌下了。”
“真的呀?好,咱们在院子里再拼……”
“这笔帐以后算。我二妹……”
“再过半个时辰。”张秋山看看天色:“她就会百脉融通。”
“你”
“我在她身上弄了一手鬼符障眼法,并没制了她的灵台穴,你穷紧张干吗呀?你走
吧!”
一听张秋山并没有制了二煞沈瑶的穴道,大煞恼羞成怒,这可是栽到家啦!
“你这该死的……”大煞跳起来大骂。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有人突然飞射至,好快,无声无息在身后显现。
“好哇!有人犯了我的禁忌。”是假公子章达的语音:“决不轻饶。”
“我……我是来找他……”大煞大吃一惊:“找他替我二妹解穴的。”
“张兄,是吗?”假公子向张秋山间。
“是的。”张秋山含笑答。
“我看到她怒叫……”
“她是情急。”
“哦!你制了H煞的穴道?”
“没有,只是用一种小手法唬人而已。”
“你还不走?”假公子瞪着大煞叱喝。
大煞狠狠地瞪了假公子一眼,逃出三丈远,突又转身哼了一声,想发话却又被假公
子冷森的目光吓住,终于一言不发恨恨地走了。
“章兄,你得提防她报复,阴阳双煞是有名的睚毗必报魔道难缠人物。”张秋山好
意地说:“好像昨晚你教训了她,她很死你了。”
“我知道,我不怕她。”假公子信心十足地说:“怎么,不打算清我进去坐坐,要
我站在外面喝西北风?这是待客之道吗?
“你敢进来?”张秋山怪笑。
“我为何不敢?假公子反问,神色丝毫不变:“你不会也在我身上弄什么小手法
吧?”
我怎敢?二煞沈瑶是个什么都不怕的女人,也什么都不在乎,在她身上毛手毛脚,
她认为毫不足怪乎常得很,至于你
“我怎么啦?”
“你的发根前额都剃了”
“这……”
“有婆家了吗?”
“啐”假公子突然脸红耳赤,暴露了女性娇喷的本能,男子气概一扫而空。
“还敢不敢进来坐?”张秋山大笑:“哈哈!你要是有勇气踏入一个浪人的房中,
天下大可去得。”
“天下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假公子一挺胸膛,大踏步往房里闭,硬向他的身前
闯。
张秋山反而输了气,赶忙闪在一旁让假公子入室。
外间寒气袭人,没生有火盆。
桌上有半壶冷茶,店伙还没来收拾。
“我去叫店伙彻壶茶来。”他反而有点拘束:“昨晚打打闹闹,店伙都知道了,不
敢前来打扰。”
“不必了,一早喝什么茶?”假公子自己拖凳坐下,脸上红潮未退:“料想魔女不
肯干休,所以一早赶来看看,果然被我料中了。到扬州有事?”
“路过而已,打算休息三五天。”他在对面坐下,穿妥外袄:“准备前往苏州。”
“听说江苏巡抚宋仲牧是个好官,幕客中有不少人才,我有心去投奔他谋一份差事,
文才武功方面我都有良好的根基,也许他能用我。”
“老天爷!你像个混口食的游幕穷酸吗?”
“游幕的人并非个个都是穷酸,毕竟这是读书人相当不错的出路。”
“读书人?”假公子的嘲弄口吻。
“我可是不折不扣的秀才身分。”他正色说:“读书不成,学人无望,进上成空;
然后是学剑不成,只会与匹夫流氓争强斗胜。想想日后,觉得游幕倒也适合我这种文不
成武不就的材料,所以……”
“失敬失敬。”假公子含笑摇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我是当真的。”他郑重地说
“真的?”假公子不笑了。
“你我一见如故,素昧平生,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我用不着骗你。”他城垦地说:
“只是,我游幕的时日不会太长,合则留,不合则去。
老实说,说游幕只是自我陶醉自抬身价的说法,真正说来,该说是乞食。
天下间真正称得上清官廉吏的人不多,而我又不屑于乞食,像我这种人,能用我的
人太少了,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假公子不等他说出所以然来:“良禽择木而牺。张兄,我相
信你文武才华过人,获举人、摘进士将如深囊取物,入琼林易如反掌。只是,你不屑摘
取而已。”
“少抬举我了。”他笑笑:“坦白说,以我这种个性,决非庙堂材料,所以我宁可
选择游幕,合则留不合则去,何等自在!”
“不为五斗米折腰?”
“是呀!”
“你去找宋巡抚,恐怕不会如意。”
“咦!你知道这个人?”他颇感意外。
“略有所知。”假公子厌然地说:“我游历天下多年,对各地官箴民俗……”
“哈哈!你露出马脚了。”他大笑:“游历天下多年?章兄,你多大年纪了?不会
是练成长春术,成了仙的老太婆吧?”
“不要笑,我是当真的,十二岁我就带了随从游览天下名山胜境,到今天已经有七
个年头。”
“唁!成了老江湖了?”
“至少可算监竿充数。宋巡抚不算是个真正的好官,自负而又胆识不够,仰江宁将
军额山的鼻息,你和他处不来的。
他的幕客甚多,把每一个幕客师爷都看成奴才。如果你真要为清廉的官吏作幕,不
知去投奔按察使张伯衡。”
他大感惊讶,怎么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对官场的事懂得那么多?
“张伯衡?他又是谁?”他问,无暇多想。
“江南按察使张伯衡,名动公卿的天下第一清官。宋巡抚很讨厌他,经常制造事故,
让他到各府州奔忙查案。
所以你在苏州按察使衙门,很难见到张按察的面,目前不知在哪一府州穷忙。”假
公子似笑非笑打趣他:“投奔他,你将穷一辈子,你这件乌云豹裘,早晚会进当铺的,
能有老羊皮袄穿,已经够帅气了。”
“真要穷得上当铺,岂不斯文扫地?哈哈!这件事眼下决定未免言之过早,到苏州
之后,我还得好好看看,并不急。”
“妙啊!我们结伴而行,可好?”假公子欣然说:“我要到杭州,苏州我熟悉,我
会是一个好游伴。”
“不行。”他一口拒绝:“沿途我还有些俗事料理,逗留多久,连我也无法估计,
不能因此而耽误你的行程。如果有缘,日后我们相见有期。”
“你……你是不是讨厌我?”假公子的脸沉下来了:“我承认我自负,脾气也不好,
但我会……”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郑重地说:“我比你痴长几岁,我也曾像你一样年轻过。
那时候,我比你更自负,脾气更暴躁。
像阴阳双煞这种魔道煞星,早年如果如此冒犯我,她们死定了,你还轻易地放过她
们呢。喂!别多心好不好?”
“我不管。”假公子姑娘的小性使出来了:“我沿途慢慢走,在每一座城市小留,
等你前来相聚,只要你抽空来见面,我决不干预你的事,除非有像阴阳双煞一类妖孽找
你的晦气。”
“这……”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想见面嘛,你就来找我,我的落脚处你一定可以打听得出
来。
“也好……”
“我们说定了哦?”假公子终于流露出女性的妩媚和欢愉,笑得好甜好甜,男人的
装扮出现女性的妖媚,真令人大惊小怪。
“你很顽皮。”他摇头苦笑:“吱吱喳喳抢着说话,抓人话柄断章取义,啧啧!我
猜,你老爹对你一定很溺爱,一定感到头大。哦!章兄仙乡何处严
“天津卫。”假公子泰然说:“祖上从前是前朝的军户,散户后在扬柳青拥有百十
顷地。家叔经营海舶,远到朝鲜贸易。”
“你真该做个千金小姐。”他笑笑:“挟万金游历天下做野丫头。小心日后找不到
婆家。我也有几个钱,午间请你到醉仙居买醉,你敢不敢去?”
“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什么不敢。”
“好,近午时分我去邀你,如何?”
“我等你。”假公子脸红红地说,居然回避他的目光,这才像一位大姑娘。
“近午见,我的早餐还没着落呢。”张秋山婉转地下逐客令。
假公子恋恋不舍地离座告辞,往昔的飞扬跋扈神情完全消失无踪。
“我的小名叫春,很俗是不是?”假公子在房门口转身,嫣然一笑,转身急急一溜
烟走了。
张秋山站在门外,目送章春的背景发征。
午间,两人在名酒楼醉仙居小酌,双方极为投缘,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心灵的距
离逐渐拉近。
当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承人的秘密,即使亲如父子,也不可能万事无讳。
江湖人有极为敏锐的观察力和警觉性,这一天中,行脚扬州的江湖朋友,已经感觉
出潜在的危机,嗅到危险的气息,看到不寻常的凶兆。
紧张的气氛出现在江湖人的神色变化中,敏感的人已知道将有不寻常的变故发生。
有些人不愿卷入游涡中早早离境。
有些人好奇心重要留下来看结果。
有些人希望找出蛛丝马迹以增见识。
有些人振臂而起准备为朋友两肋插刀。
有些人唯恐天下大乱在旁煽风拨火……
张秋山和章春,似乎与任何人任何事无关,似乎没察觉出异象,事实与他俩也不曾
与外人接触,似乎他俩不是江湖人,江湖任何变故皆与他们无关。
阴阳双煞结帐走了,避免和他俩碰头。
风雪交加,这一场严冬大雪来势汹汹,还没有放晴的迹象,根本不可能外出游玩。
二更正,两人在章春的客院上厅围炉品茗促膝清谈,夜静更阑张秋山才告辞返回住
处,已经是三更初正时分,大冷天正好睡个好觉。
三更正,风雪漫天。
镇淮楼附近,仍然危机四伏。
埋伏的人今晚增加了一倍。
昨晚平白失踪了两个人,当然必须增强一倍实力。
楼东甘步外的城头上,突然出现一个灰白的人影,突然得出人意料之外,像是突然
幻现的幽灵。
灰白色的夜行农,灰白色只露出双目的头罩,腰间有一只灰白色的百宝囊,却没带
刀剑。
这人是如何安全通过外围三道埋伏的?
楼下在四周埋伏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立即有一组警哨现身,四个穿了白衣裤的人,四面围住了他。
灰影真像个鬼,不言不动屹立如山,任由对方现身、合围,漠视一切,对这些声势
汹汹的人无于衷。“什么人?”为首的人沉声问,与灰影相距约八尺面面相对。”
“我。”灰影似乎不屑多说半个字。“什么我?亮名号。”“不必。”“是张三吗?”
为首的人自以为是地沉声问。“你知道就好。”“你来……”“来找神偷李百禄讨消
息。”“他……”“他被你们掳走了。”“原来你已经知道……”“不错,我知道,因
为昨晚我已经来过了。”“来得好,昨晚你掳走了咱们两个人?”“不错。”“他
们……”“他们死不了,但生死决定在你们手中。”“你……”“我不管你们抓神偷有
何理由,事实上你们也没有任何理由。神偷收了我的钱替我办事,打听扬州大十富豪的
事并不犯法,与你们乾清帮更无丝毫瓜葛与利害冲突,你们掳他再找我,那是你们不对
了。”
“本帮……”
“我对贵帮暗中做官府鹰犬,明里包容三教九流的事毫无兴趣,我只管我自己的事。
我今晚来,是抱息事宁人的态度求见贵帮主事的舵主或执事。阁下,烦请贵主事人前来
相见。”
“我就是扬州分帮,前三舵太平船首座香主杨毯。舵主不在,我作得了主,我要带
你……”
“你什么都不要带。”灰衣人打断对方的话:“既然你作得了主,很好。我并不想
与贵帮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唯一的要求是用贵帮的两个人,交换神愉李百禄,彼此不
伤和气。杨香主意如何?”
秘密会社的肇始,是远可以追溯到汉代的黄巾贼。元代天下群雄并起,聊可算是秘
密会社的最盛期。明朝开国的君主来洪武,就是自莲会香军的一员。
太平时,拥有一部分从众,交相谋利,无所不用其极;战乱时,蜕变为啸聚自保,
进而马上取天下,退可拥兵自卫。
几乎所有的秘密会社,皆以这两大目标为宗旨,决无例外。
满情入主,绝大多数秘密会社瓦解冰消,潜势力最大的白莲教也散化为无数无焰的
星火。
康熙十六年,郑成功兵临南京,扬威大江,却无力北进,而至师老无功,远遁海域,
南明已注定天地运告终,满清气运正隆。
康熙甘年,三落之乱平。
甘二年,台湾平郑克降,明郑一群孤臣孽子无力回天。
郑成功的首席谋臣参军陈永华,在台湾沦陷的前一年逝世(清康熙十九年,明永历
卅四年)。
但他所领导的天地会不但没被消灭,反而渡海潜入广大的中原地区,继续打起反清
复明的旗号,干得轰轰烈烈。
从此,各种秘密会社纷纷掘起,蓬勃而兴势若燎原,一发不可收拾,性质各异,但
宗旨始终不变。
天地会算是目标最严正的秘密会社之一,实力也最盛。那时,晚期的三大主流清帮、
洪帮、饱哥,还没有一点影子呢。
所以,当时天地会的确成为秘密会社的泰山北斗,旗号鲜明,前仆后继可歌可泣,
成为满清皇朝的心腹大患。
不知何时开始,以运河为中心,出现了许多股人马,纷力打起秘密会社的旗号,各
划地盘,各自扩展实力。
乾清帮,是其中之一,发展得最快,实力也最强。
江湖朋友像一盘散沙,三教九流份子复杂,大多数各自为政谋生糊口,对那些结帮
组会的同道敬鬼神而远之,宁可吃亏上当,不敢招惹这些人多势众的帮会牛鬼蛇神。
灰衣人已明白表示,与乾清帮保持和平不伤和气,但口气相当的强硬,要求却也合
理。
这世间,真正肯讲理的人并不多,尤其是那些拥有强大实力的人,对讲理毫无兴趣。
这位杨香主杨一飞,不是为讲理而来的。
灰衣人的合理要求,不合乎乾清帮的利益。
理,并没有利益重要!
乾清帮只接受任何利益,不接受理。
理,很难讲,那是个抽象的名词。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永远说不清。虽然世间几乎每一个人都说自己讲理,但
几乎没有几个愿意讲理。
口中说有理走遍天下,心里却认定于有我利的才是理,即使丧尽天良,也认为自己
的丧尽天良,天下与我无关。
所以,张献忠这位流寇杀人魔王,高举他的屠刀,向天下人大吼:“天生万物以养
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尽天下苍生!”
杀尽天下苍生,这就是他的理,一口气吼了七个杀宇。
杨香主杨一飞的理,就是神偷李百禄应该任由乾清帮宰割。
这位灰衣人,扫理也应该任由由乾清帮宰割的。
好家伙!这位灰在人竟然狂妄地提出绝对无理的要求,大概是吃多了撑着了,活腻
了,简直岂有此理,活该死一万次。
“去你娘的不伤和气!”杨香主愤怒得快要爆炸了,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吃了老
虎胆豹子心,竟然掳走了本帮的弟兄,胆敢提出这种混帐要求,你是什么东西?还不给
我跪下来认错求饶?混帐东西!”
“我心平气和再说一遍:“灰衣人毫不激动,语气平和:“贵帮管了不该管、于理
不合、有亏江湖道义的事。
在下不为己甚,希望和平解决这件事,不伤和气交换人质,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好
来好去……”
“你打算向咱们乾清帮挑战吗?狗王八……”
“我已经把话说完,你的答覆是……”
“我的答覆是要活剥了你。”杨香主历叫。
“好,你的答覆已经失去理性,一切后果你必须负责,我……”
一声怒吼,杨香主拔刀出鞘,疯虎似的连人带刀狂野地冲进。
刀发天外来鸿挂肩劈头力道如山,恨不得一刀将灰衣人斜劈成两片,忘了要将发衣
人活剥的话,活剥应该将人活擒的。
刀刚归劈下,灰衣人已先一刹那从刀锋下切人,快得令几乎难以察觉人影的移动,
近身了。
右臂被扣住腋窝向外上方抬,刀便无法砍落下。卟一声响杨香主挨了下一耳光,被
打得眼前发黑,不知人间何世,仰面便倒。
锋利的挟锋单刀易主,灰衣人退回原位,轻指着夺来的单刀,似乎刚才并没有发生
任何事。
“去叫你们能作主的人来评理。”发衣人声如沉雷,向城头两端纷纷现身的人叫:
“在下不希望这里变成血海屠场。”
共有十二名白衣人出现,加上杨香主的三名手下,十五个人围住他。
“阁下,亮名号。”对面为首的人杨刀沉喝。
“无此必要。”灰白人沉声说:“现在,请把神偷李百禄交给在下带走。”
“快毙了他!”在雪中挣扎难起的杨香主,发疯似的厉叫。
人多人强,人一多就有理说不清,十五个人中,却有三分之二同声呐喊,挺刀挥剑
一拥而上,刀剑交加势若山崩,无人能加以阻遏。
灰衣人冷哼一声,身形乍动,刀突然发出低人心魄的虎啸龙吟,闪动时映着雪光耀
目生花,刀气进发中向前进去,再左右席卷!
冷电交织中,金铁交击声震耳欲聋,刚汇聚的人丛陡然四散进针,失了主的刀剑向
四面八方飞抛而出。
发生得快,结束似乎更快。
同时发起攻击的十个人,有八个丢掉了兵刃,其中三个人飞跌出两丈外,几乎栽下
外城的深壕,重围瓦解。
“刀下留情,在下情义已尽。”屹立在原地的灰衣人语气阴森,横刀而立像个巨人:
“下一次,用的将不是刀背,必定有人锋刃饮血,决不留情。现在,有人愿意平心静气
解决交换的事吗?”
陆续有人赶到,人愈来愈多,总数超过四十大关,人更多气更盛,谁能冷静得足以
控制激动的群众?
他的话白说了。
一名虬须大汉像是主事人,胁下挟着霸王鞭,重量恐怕不下于二十斤,迎面而立威
猛如天神。
“好小子,你像是吃定我们了。”虬须大汉厉声说:“能摆平本座十几位弟兄,你
就敢狂妄大言?阁下,亮名号”
“张……”
“我,扬州分帮前三舵太平舵第一舵主,混江龙路长江。”
“张某正要找你。”
“我知道。”
“知道就好,以免浪费唇舌。神愉李百禄是被贵帮掳走的。”
“不错。”
“他冲犯了你们?掳他的理由可在?”
“扬州是本分帮的码头,任何人在本码头活动,都要受本分帮的控制,擅自活动,
等于是直接向本分帮的权威挑战。神愉是老江湖,他应该知道禁忌,居然敢偷偷摸摸在
扬州作案……”
“且慢!”你说他在扬州作案?
“不错。”
“苦主是谁?”
“这……”
“没有苦主,何谓作案?他只是暗中调查一些人的底细,没动扬州一草一木,没错
吧?”“这……哼!路某就是苦主……”
“哦!他侵犯了阁下的权威?”
“不错。”混江龙答得理直气壮。
“阁下,你知道你也侵犯了在下的权威吗?”灰衣人语气转厉。
“你”
“我张三在任何地方办事,决不许可有人出面阻挠干预,违者杀无赦。”“胡说八
道!你……”
“你们不但出面阻挠干预,而且掳走在下的人,复倚众行凶围攻在下,犯了在下的
禁忌,你怎么说?”
“岂有此理!强龙不压地头蛇,你……”
“不是强龙不过江,如果我怕,今晚我就不会来,或者以后找机会报复。我今晚来,
吉凶祸福由你们决定。把神愉交给我带走……”
“你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少做你的白日梦。你看清处境了吗?”
“看清了,你的人很多。”
“一人给你一刀……”
“你们不可能同时出刀挥剑,一群土鸡瓦狗。阁下,不要威胁我,那不会有好处
的。”
霸王鞭向前一伸,混江龙怒地踏进两步。
气氛紧张,所有的人皆咒骂着跃然若动。
“你们已经犯了一次最严重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灰衣人的刀也徐徐上举:
“看来,你们已经无可理喻了,世间有你们这种人,将是无穷灾祸之源,少一个就少了
一分祸患。
阁下,当你们的刀剑挥出的瞬间,也就是在下大开杀戒为世除害的时候了,这里将
成为血海屠场,不想丢命的人退!”
最后一个退字声如汉雷,震得飞搪上的积雪纷纷下堕,震耳欲聋。
沉雷震不醒这些横行霸道已久的强人。
霸王鞭突然以雷霆万钧之威兜头砸落,混江龙愤怒地发起抢攻,这一鞭力道万钧志
在必得。
刀剑齐出,呐喊声雷动。
刀光斜选,从鞭下掠而过,灰影突然破空而起,身形急速翻腾,刀光也因此而飞旋
狂舞,从左前方飞越人丛,方传出刀气破风与割裂人体的异响。
血腥迎风而飘,两声压抑性叫号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刀光在另一方出现,每一闪动管有人血肉模飞。
好一场暴乱,好一场惨烈的大屠杀。
四十余名高手,丝毫不曾获得三人以上合击的机会。
发衣人的身形太快,看清人影刀已裂体而过,每一刀皆狂猛急骤,攻击的部位把握
得不差分厘,险之又险而且神乎其神。
片刻间,人体倒地头断肢裂,鲜血把城头的积雪染得一片猩红。
片刻间,能站立的人不超过四分之一。
混江龙是最幸运的一个,灰衣人的刀,始终没找上他的霸王鞭,他只能绝望地追逐
奔掠如电的刀光,眼看刀光撕裂同伴的躯体而无法救援。
致命的片刻,为期甚暂,反正只看到人体接二连三摔倒,完全无法全辨灰衣人是如
何运刀的,虎入羊群,惨极。
终于刀光化虹而至。
“我给你拼……了……”温江龙凄历的狂叫,双手拍鞭全力向射来的刀光砸去。
“挣!”刀措住了鞭。
混江龙惊得血液几乎要凝住了,这一鞭力道千钧,大石头也将一砸而碎,只有更重
的兵刃和臂力才能挡得住这全力一击
可是,轻灵的狂锋单刀,竟然搭住了鞭向偏门压出尺余,刀尖却到了右颈旁。
他僵住了,鞭似乎比往昔沉重一百倍,双手的虎口,不知被何种可怕的劲逼,从鞭
梢传入所震裂,鲜血溢出不易抓牢沉重的霸王鞭。
四周还有九名帮众,个个浑身发抖像是见了鬼,被这一场与鬼恶斗的惨象吓走了三
魂,满地尸骸与刺鼻的血腥令人胆裂魂飞。
有两个帮众竟然站立不牢,哀叫着向下跪伏如羊。
“我不杀光你们,留你们几个人,做这场大屠杀的见证,向江湖同道证明你们所犯
的严重错误。”灰衣人以字字铿锵震耳的嗓音说:“明日正午以前,神愉李百禄如果不
能平安地在城南三汉河杨子桥头出现,我要杀尽你们扬州分帮的每个混蛋,毁掉你们每
艘船。姓路的你记住没有?”
卟一声响,霸王鞭失手里地。
“你……你你……天啊!混江龙如丧考砒地仰天长号:“为……为了一个人,你……
你屠杀了……我三十几个弟兄,你
“我要你记住我的话,显然你不肯记,好吗!我找另一个人传话……”
“不!不!我……我记……记住了……”混江龙狂叫,原来也是一个怕死鬼。
“你将话传给谁?”
“敝分……分帮主……”
“闹江鳖吴国良?”
“是的……”
“他今晚为何不来?”
“总……总帮来……来了两……位护法,带……带了分帮主去……去拜会几……几
位远道来的贵……贵宾,所……所以
“什么贵宾?”
“除了两……两位总帮护法,无人知……知悉。”’“晚上去拜会?”
“是……是的”
“在何处?”
“在……在城里,不……不知究竟在……在何处。”
“好你们可以善后了。”灰衣人张三把刀丢下:“记住,明早午前,神偷必须出现
在扬子桥头。如果不,便是大屠杀惨烈报复的开始,再见。”
灰影破空飞射,远出三丈一飞越雄蝶,向城外疾落,一闪不见,像一头鹰,不像是
人。
混江龙发出一声哀号,软倒在地。
早膳后不久,张秋山出现在章姑娘的房外走廊,劈面碰上负责照料的店中仆妇。仆
妇告诉他,章公子一早就出店访友,留下话说要傍晚时分方能赶回。
他并不介意章姑娘是否在店等他,信步沿走道向前进院走,向店伙交代,说要到城
外平山堂踏雪寻梅,何时返店无法事先估计。
出店沿街西行,街上行人稀少,有些商店干脆关上店门,顾客只能从侧门出入。积
雪及膝,出门的确是件苦差事。
出城踏雪寻梅,真是自讨苦吃。平山堂在蜀冈,蜀冈距城有五六里,在雪深及膝的
路上看风景,近乎发疯。
沿大道远出三里左右,风雪漫天,雪花挡住了视线,视觉模糊,道上行人绝迹,他
留下的深深脚印,片刻间便被大雪掩没了。
他突然折入路右的一条径,急行半里地,进入一座雪封的冻林。
冻林深处有一座小木屋,大雪已掩住了半截柴门,木屋甚小,四击的积雪树木比屋
高,所以如不走近,很难发现这里会有房屋的存在。
他站在半被雪掩的柴门外,缓缓地除去皮风帽。
露出的脸全变了,不再是游幕文主张秋山,而是狰狞唬人的、传说中的鸡曝巨眼雷
神。
是一具精巧的特制面具,紧贴上脸上不易看出破绽,像是真的,四神词中的雷神显
圣。
做了亏心事的人,白天见了他也会心胆俱寒。
双手一抖,大手伸出袖口,左手有一柄一尺二寸长的怪兵刃,右手有一柄尺二长的
尖头雷锤。
挣一声异鸣,雷锤击在天雷钻的尾部,大冷天居然溅发一丛耀目的火星。
异鸣的声浪并不大,但怪异得匪夷所思,入耳便令人感到耳膜欲裂,脑门发炸如受
重击。
是两种兵刃相击才能进发的异响,锤和钻不知是何种怪金属所制的,反正不像是钢
铁。
连续三声异鸣,小木屋里毫无动静。
大雪天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听不到外面的声息理所当然。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用摄人心魄的怪嗓音叫:“你不休息出来放手一拼吗?”
没有动静,只听到罡风的呼号。
“小室内相搏,你毫无机会。”他再叫:“飞龙天魔陈伯刚,你会出来的。善恶到
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你欠了人家三十年的帐,时辰已到,该你还帐了。是祸躲不过,你也曾是一代之雄
魔中之魔,为何要躲?”
“小木屋仍然毫无动静,里面可能没有人。
他哼了一声,将雷锤插入腰带,取出三颗鸽卵大的暗红色怪弹丸。
身后一株大树后,突然闪出一个白影,脚踏在浮雪上居然不向下沉落,像个无重量
的幽灵,远在三丈外,身形向前滑出。
他倏然转身,冷冷一笑。
“你不是飞龙天魔。”他画了红眼圈面具露出的双目冷电灌湛:“但你的踏雪无痕
轻功,确是已臻化境独步武林,但是仍然瞒不了在下的灵敏听觉。
你躲在结冰的树下太久了,衣与树冻在一起,脱离时便被在下发现了。你失去在背
后偷袭的机会,很后悔是不是?”
白影吃了一惊,在丈外止步,似乎仍然无法接受被他发现的事实,眼中有无法置信
的神情流露。
是一个白凤帽白长袍的人,掩耳放下盖住了口鼻,促露出一双精光四射,但眼白已
出现红丝,不再年轻的怪眼。
右手有一柄尖利的三棱刺,锋及长仅一尺六,比传统的三校刺短了八寸。一寸短一
寸险,一看便知是擅于近身搏击的利器。
“老夫潜蛟地魔黄腾蛟……”白施人说。
“看了前辈的三棱刺,在下心里有数。”他收了暗红色的弹丸:“只是,天魔地魔
地这四十余年的漫长岁月里,从没听说你们双魔之间有何牵连,从不走在一起,天南地
北各有活动势力范围,今天居然同住在一起,委实令在下不敢相信。”
“你是来找陈老哥的?”潜蛟地魔不作解释,提出重要的问题。”
“不错。”
“讨卅年前的一笔债?”
“不错。”
“你多大年纪了?卅年前,你好像还没出生呢!”
“卅年前我出生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欠了卅年的帐依然要偿还。黄前辈是应他
敦请前来替他挡灾的?他为何不出来交代?”
“早些日子,有几个神秘万分的人,在扬州出没无常。接着,城中出现了数十张地
状,写了四句话: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半世血债,一朝偿还。
陈老哥绰号飞龙天魔,埋名隐世十载于兹,早年难免造了不少杀孽,结了不少仇家,
心中不无顾忌,因此用急足敦请一些老朋友前来,作万一的打算。没想到陈老哥不幸而
料中,果然有人前来找他。”
“造孽太多的人,一辈子都会有这种心态,风吹草动也会心惊胆跳,夜间经常作恶
梦。陈老魔早年造孽太多,请你们前来作万一的打算是正常的反应,不足为奇。”
“你就是散发地状讨债的人产
“不错。你听说的几个神秘万分出没无常的人,其实只有我一个,用多种身分出没,
化装易容术雕虫小技算不什么”“陈老哥欠了你什么债?”
“他没欠我的债,我是替别人讨债。叫他出来吧!当面一提不就明白了?”
“原来是替人讨债的下流货色。”潜蛟魔不屑在说:“我听过你这号人物。”
“真的呀产
“江湖盛传当代十大神秘人物之一,雷神。出现江湖十年,据说迄今为止,还没有
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姓名出身根底如迷。你真是雷神?”
“如假包换。”
“老夫横行天下甘余年,垂垂老矣!但杀人如麻的夺命三棱刺未老,仍然寒光贯斗
牛。小辈,你来得好。”
潜蛟地魔拉掉风帽纳入腰带,露出吓人的老朽面目,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
上新人换旧人!
老夫那一代的风云人物,大多数不得善终或者老成凋谢。你雷神十年来声威显赫,
以报应神灵自命,算是这一代的武林奇芭。
老夫不服老,夺命三棱刺要会一会阁上的雷锤,看今天谁死谁活,看老少到底谁是
英雄。小辈,你上吧!”
“黄前辈,你是要替陈老魔赖债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产
“如果是助拳角色,在下不为己甚,但如果替他赖债……”
“赖债又如何?”
“那将有一场只许有一个人活的决斗。”
“你这岂不是废话吗?不管任何理由,老夫都要杀死你。”
“好,那就看谁死难活了。”
“对,上!”
“得罪了。”
天雷钻不是主攻的兵刃,因为握的方法是反握,手一动便隐藏在手臂内侧,根本就
不是用来格斗的手法,雷锤才是主攻的兵器。
不论是雷锤或天雷钻,都比匕首短,所以是以贴身搏击为主的致命兵刃。
夺命三棱刺却是中距离的利器,比刀剑稍短八寸,却比雷锤长一倍。一寸长寸强,
而且具有近攻的威力,在兵刃上便占了先天上的优势。
潜蛟地魔是上一代的魔头,功臻化境修为深厚,格斗的经验十分丰富,当然知道兵
刃的长处,决不会放弃自己的优势。
雷锤刚随拉开马步时扬起,潜蛟地魔便不愿前辈的身分,抢占先机发起猛烈的攻击,
一声怒啸,夺命三棱刺排空而至,身形贴浮雪前滑无畏地抢人。
张秋山一怔,这老魔怎么像村夫一样,毫无风度地摔然攻击的?
不容他迟疑,本能地一锤向排空而至的三校刺急封。
上当了,夺命三校刺是虚招。
潜蛟地魔的左手,就在这刹那间吐出。久蓄的神功内功发如雷庭,浑雄的内劲无可
克挡,飘落的雪花在掌劲前化为轻雾狂涌。
砰然一声怪响,骤不及防的张秋山在党前三尺身形倒飞而起,摔落丈外再向后急滑,
被掌劲在三尺外击实,吃足了苦头。
以掌劲的浑能力道估计,老魔的神功内劲,已可伤人于体外近丈左右,内功火候不
够精纯的人,在一丈左右便会被击倒,根本不可能有近身格斗的机会。
一出手便用绝学突下毒手,显然老鹰早就计算好了,一照面便要将强敌击毙,志在
必得。
果然不傀称魔中之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没有前辈高手名宿的风度,心狠手
辣不在乎声誉好坏。
“哈哈哈断……”老魔得意地狂笑并不跟上追击:“小辈,你还可以苟活片刻,九
幽大真力已震毁了你全身的经脉、你连坐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你死吧!哈哈哈……
咳。”
“狂笑声候然中止,老魔笑不出来了。
张秋山沉着地挺身站起,站得笔直,作深长的吐纳,露出的大眼神光乍敛。
“九幽大真力如此而已。”
他沉声说:“你老了,火候虽精纯而真力不复当年,全力一击只能损耗在下三成护
体玄功,我将回报你这至命的一掌。”
“老夫不相信你能支撑得住。
潜蛟地魔拒绝承认眼前的事、自信这一掌必可将张秋山置于死地,就算能站起来,
也站不了片刻。
张秋山不但站起来了,而且逐步向前退进。一脚踏下去,浮雪掩及膝益,明显地失
去了提气轻身的能耐,也明显的表现受伤不轻。
潜蛟地魔大感惊骇,夺命三棱刺本能地徐徐伸升。
张秋山的雷锤,也随着距离的拉近而缓缓升起。
“老夫估错了你。”潜蛟地魔不得不承认事实:“但在数者难逃,老夫加一掌送你
这雷神归天。”
双方正要扑上发动攻击,积雪的柴门突然拉开了,灰影疾射而出。
是一个相貌狰狞的老人,大冷天仅穿了灰蓝色的夹祆,挨了一把古色斑斓连鞘长剑。
精神充沛。一双老眼依然明亮冷电四射,在外表和行动上,似乎都比潜蛟地魔年轻,其
实年纪要大上七八岁。
“黄兄,且让他多活片刻。”老人跃即至,及时阻止潜蚊地魔发动攻击:“让他死
得明明白白,招出他的根底,斩草除根,必须刨出他的老根来免除后患。”
“陈老哥,先擒下他再问”潜蚊地魔说:“这样问不出什么来的。”
“他还有元气,何必和他作困兽之斗?等他伤发就省事多了。”老人向潜蚊地魔附
耳说:“他的眼神虚弱、正是元气将尽的凶兆,你已经重创他了。”
潜蛟地魔深以为然,真不愿与一头临死反噬的猛兽相搏,点头表示同意。
假使他们知道张秋山也在争取时间,必定后悔不已。
张秋山确是受到创伤,但情势不许可他运玄功恢复元气,必须奋全力一击把潜蛟老
魔倒才有生路。
眼下多了一个更高明的飞龙天魔,一击之后,他就无力自保了,正好抓住机会暗中
恢复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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