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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江南》


第十九章



    连门子都没有,像是一座空宅,任由对方登门入室。
    张秋山与两位姑娘,在宏大的客庭中谈笑风声,并不因为没有人出面打交道而感到
不安。艺高人胆大,龙潭虎穴也唬不住他们。
    内堂口,突然出现一个灰衣蒙面人。
    章春刚想站起扑出,却被张秋山一把拦住了。
    “是我的人。”他低声说。
    “噢!你有同伴?”章春讶然问。迄今为止,从没见过他身边有同伴出现,所以甚
感惊讶。
    “雇请的。”他低声解释:“在扬洲,我雇了好几个人,神偷李百禄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幸死在乾清帮的混蛋歹徒手中,我一气宰了乾清帮不少人,怪的是迄今为止,一直
没看见乾清帮的人出面报复。”
    蒙面人站在堂口,并不接近,用手一连串打出不少怪手式。
    张秋山也不与对方打招呼,也用手式打一串外人看不懂的信号。
    片刻,蒙面人悄然退走。
    “他说些什么?”章春不胜诧异地问:“是那一源流的手语?我看不懂。”
    “是下江十六种手中,最不易懂的一种。”
    “说些什么?”
    “小舟仅带来一个人,后继末详。附近一个对时内,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出现。”
    “哦!只有一个代表?”
    “是的,后面是否有人暗中跟来,未能断定。这附近在一昼夜期间,鬼影惧无。代
表即将到来,咱们准备迎客,似乎他们已放弃来硬的,但不论什么花样,我陪他们玩。”
    “秋山,你的消息非常灵通呢!”章春由衷地说:“江湖阅历太重要了,迄今为止,
我还不怎么适应,我得好好向你学学。”
    “学什么呢?学做一个江湖女英雄?”张秋山摇头苦笑:“天知道你那儿来的这种
怪念头,我告诉你,什么武林英雄什么江湖豪杰,那都是自欺欺人,自我陶醉的骗人行
头。而在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心目中,却都认为是为非作歹的豪强匪类,好吃懒作奸犯科
的混世男女,是人见人怕,永远不配登大雅之堂的下流人。你一个京都为大户人家千金
小姐,外出游历管管闲事不伤大雅,一旦成为江湖名女人,你这一辈子有得哭了,小
春。”
    “那……你呢?你……”
    “我?我有多种身份,随时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某一种人,我根本无意在江湖称
雄道霸。何况,世俗对男人的混世,比较能容忍些。眼前就有一个人,等于是一面镜
子。”
    “你是指……”
    “江南一枝春。”
    “她怎么啦。”
    “假使她有一天必须嫁人,她能进人何种人的家庭做别人的媳妇?那一种人的翁姑
肯接纳一个江湖女光棍?比方说,你有兄长,你会接纳她成为你的嫂嫂吗?”
    “我会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章春凶狠地说:“再说,她八辈子也休想在我家进
出。”
    “哈哈!由不了你呀!只要你的兄长喜欢她,你能折磨嫂嫂?”
    “我能,做媳妇的人固然怕婆婆,更怕小姑。”
    “你还想做江湖女英雄吗?”
    “不了,敬谢不敏。”章春向他嫣然一笑:“秋山,好高兴。”
    “你高兴什么?”张秋山一怔。
    “高兴你不是江湖浪人。”章春情意绵绵地注视着他:“赶快丢下这里的事,我伴
你前往苏州就幕。我相信苏州的宁巡抚,必定万分欢迎你这位文武双全的幕客。”
    “秋山哥是男子汉,用不着你替他筹措他的前程。”葛佩如提出严重抗议:“他在
镇江冒风险逗留,大半原因是为了要找凌霄客方老狗,也可以说是为了你,现在你却是
要他赶快丢下这里的事,让他觉得办事有始无终,心中有所牵挂,这样对他公平吗?”
    “你少给我红口白舌胡说八道。”章春暴躁地叫:“我是为了他,为他打算以免惹
出更大的风波。凌霄客方老狗,那值得秋山费心?江南江北,最少也有上百人搜寻那老
狗的下落,我不要秋山冒任何风险,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要明白。”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为了我的事,吵得脸红耳赤好不好?”张秋山不得不阻止她
们争吵:“我的事我自有主张,朋友们的关心我非常感激,哦!小春,你怎么知道,江
南江北最少也有上百人,搜寻凌霄客的下落?”
    “甘大嫂是老江湖,她打听出来的消息必定可靠。”章春不假思索地说:“我决不
轻易放过那老狗,他躲不掉的,我不信他能上天入地。那是我的事,我不希望你卷入这
场不死不休的纠纷里。”
    “你不知道,想找一个躲在江南江北的人,大成问题,说不定他已经远出千里外去
了,甚至已经逃人蛮荒也不一定呢!”
    葛佩如正想讽刺章春几句,却又被出现在庭口的人影所吸引。
    “那是谁?”她讶然轻呼:“真像个鬼。”
    站在庭口的人真像个鬼,黑袍拖地,又宽又大,戴了一顶熊皮高顶帽,灰黑色的满
是皱纹面膛,深目高颧加上翻唇撩齿森森,半夜出现真会吓破怕鬼的人的胆。
    “不错,他是半人半鬼。”张秋山说:“江湖上有三灵四鬼王.他就是四鬼王之一
的毒心鬼王呼延心自,一个人鬼皆怕的黑道杀手。只要你肯多花金银,他必定可以替你
杀掉最强悍的仇家,价码高得很,普通人是请不起他这著名杀手的。”
    “他是……”
    “他是来找我的,也就是某一方面派来的代表。”张秋山开始向庭门走:“如果我
答应他们的条件,毒心鬼王就欢天喜地回去收买卖的尾款;如果我拒绝,他就把我的脑
袋提回去,领更重更多的尾款。”
    章春哼了一声,抢前两步。
    “他是那一方神圣,请他来示威唬人的?”章春直向庭口闯:“我却不信邪,平生
不怕鬼,就算是真鬼王,我也要他的鬼命。”
    毒心鬼王站在门外,一直不言不动像一具僵尸,那双阴光闪烁的鬼眼十分慑人,注
视着逐渐接近的章春,目不稍瞬阴森无比。
    “不可鲁莽,小春。”张秋山在接近至丈五六时,伸手握住了章春的右腕,举步超
越。
    章春只感到浑身一热,似乎张秋山的手有奇异的魔力,一接触一轻握,她就有身躯
触电、双脚发软,心跳陡然加速的现象发生,甚至有喉咙发干发紧的感觉。
    她心中想拒绝,但双脚却不争气,手也不听指挥,不能如愿地阻止张秋山超越。
    “我……要……”她吃吃地说。
    “那是我的事,小春。”张秋山拍拍她的手臂,泰然一笑:“先看看他的态度再说,
毕竟他是来谈判的代表或使者,咱们得保持礼貌。”
    毒心鬼王站在庭门外,距高高的门限不足八尺。
    庭门虽有三座,中门大开。这是说,如果毒心鬼王不退后些,庭内的人一跨出门,
双方便面面相对了。
    面面相对,出手便等于贴身相搏,武功越高的人,越不希望与强劲莫测的对方贴身
相搏,谁知道对方怀有何种出手便置人于死的奇功绝技?
    张秋山泰然自若提起衣,毫无戒心地跨越两尺高的门坎。
    相距不足六尺,双方伸手可及,面面相对。
    张秋山淡淡一笑,背手而立神态悠闲。
    “你来了?”毒心鬼王终于说话了,语气尖锐带有几分鬼气
    “不错,站在阁下面前的雷神张秋山,是有血有肉真真实实的人而非鬼魂。呵呵!
阁下要不要摸摸求证?”张秋山的语气轻松极了,而且笑容可掬。
    “胆气不错。”
    “阁下夸奖。”
    “其实你可以不来。”
    “我不是来了吗?”张秋山一点不在意对方无比凌历的阴森森杀气:“不来放心不
下哪!阁下。而且,我相当好奇。”
    “好奇?”
    “对,好奇。好奇,也是像我这样年轻人的通病,既然有人放出风声,要与我谈条
件,我如果不来,岂不是示怯的胆小鬼?至少,我也该知道是谁这么看得起我雷神张秋
山呀!是吗?”
    “如果你知道代表是老夫毒心鬼王,也要来?”
    “就算是阎王爷做代表,我也会来,霸王的鸿门宴,吕太后的筵席,我雷神也不拒
绝参予。”
    “好狂。”
    “好说好说。年轻人狂不算罪过,是吗?”
    “老夫……”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好不好?我不是来和你毒心鬼王斗嘴的,阁下代表保方神圣
说话?”
    “代表何人无关宏旨,老夫仅代表提出条件,老夫是全权代表。”
    “在下洗耳恭听。”
    “请你离开江南,远出千里外。你的条件是什么,老夫有权斟酌。”毒心鬼王不住
地阴笑:“不过,小辈,你最好识趣些,不要狮子大开口。”
    “呵呵]我又不是狮子。我只吞我能吞下的东西。阁下唯一条件简单明了,不至今
人发生误解,我当然也干脆,相对的条件也简单明了,也是唯一的相对条件,不至今阁
下误解。”
    “什么条件?”
    “我要活的凌霄客方世光,注意,活的,不能是白痴,当然不能是哑巴。”
    “哼!你很不识趣了?”毒心鬼王声调提高了一倍。
    “我怎么不识趣了?”张秋山依然保持平静。
    “你在要求办不到的条件。”
    “怎么办不到?”
    “谁也不知道凌霄客的下落,有太多的人找他,人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谁在找他?”
    “反正有不少人。”
    “长春公子也要找他?”
    “不错。”
    “哦!原来阁下代表长春公子。”
    “如何猜测,那是你的事,干我这一行的人,不会承认什么,也不会否认什么。这
么说来,双方条件谈不拢了,所以……”
    “所以,你要依你和所代表的人双方的协议,谈判破裂后,由你采取自由行动了。”
    “不错,你是行家。”
    “你也说得不错,我也曾干过杀手,行家对行家,得看谁的道行高了。”
    “在我这种行业里,老夫从没失败过。”
    “我也是,所以你我都能活到现在碰头的一天,谁失败,立可分晓。”
    “除名的一定是你,小辈。”毒心鬼王傲然地说,猛地抢手虚空来一记金豹露爪。
    爪抓出,一无风声二无劲流,似乎像在比手画脚,而非出招杀人。
    张秋山也伸右手,若无其事地向外一拂。
    蓦地气流锐啸刺耳,而且有像金属磨擦的异声传出。
    张秋山疾退两步,靴后跟凶猛地撞在身后两尺高的厚实门坎上,两寸厚的木门坎上,
传出木组织折裂声,所受力道之重可想而知。
    章春不知利害,在毒心鬼王拍手时,立即从后面抢出,想替代张秋山接斗。
    真走运,恰好挡住了两种劲流处迸的路线,一声惊叫,她斜摔出两丈外,抛落在门
庭的外测,滚落五级庭阶灰头土脸。
    毒心鬼王也飞退丈余,退落庭阶到了院子里,鬼眼中凶光一敛,右手不住发抖。
    不等毒心鬼王稳下马步,张秋山一声怒啸,飞扑而下,猛地一掌拍出。
    毒心鬼王不敢不全力接招,已经来不及闪避了,大喝一声,一肘硬挡来掌。
    阴雷声暴响,掌肘接实。
    一声怪叫,毒心鬼王仰面摔出丈外。
    张秋山退了一步,立即如影附形跟上。
    “还你一爪!”他沉叱,一爪疾沉。
    毒心鬼王狂叫一声刚仰面倒下的身躯突然重新飞起,手舞蹈反向右庭门飞砸。
    “砰!”一声大震,似乎房舍摇摇,右庭门框折门开,毒心鬼王的身躯反弹倒在廊
上。
    张秋山身形反飞,飘落在毒心鬼王身侧。
    “大乾坤手!”庭内传出惊呼:“力道万钧,出神入化!”
    “啊!桂大叔!”葛佩如惊呼。
    桂齐云跨门而出,眼中有惊愕的表情,意似不信地狠盯着呼吸有点不平静的张秋山。
    张秋山一脚踏住了毒心鬼王的小腹,右手食中两指遥指着毒心鬼王惊怖的双目。
    “留活口!”桂齐云急叫。
    “我要他招供。”张秋山抗声说。
    “你……少做清秋……大……梦……”毒心鬼王凄历地叫。
    “我要先掏出你的招子来……”
    “哈哈哈……”毒心鬼王突发狂笑。
    张秋山俯身急扣鬼王的咽喉,制止鬼王咬舌自杀。
    狂笑声欲止,鬼王的双目也向上一翻。
    “糟!老桂,解毒药……”张秋山急忙叫。
    “晚了,是入口封喉的剧毒。”桂齐云不愧称行家,一看便知结果。
    “他……他哪有余暇服毒?”张秋山仍然不信。
    “你捏开他的口看看牙齿。”桂齐云摇头苦笑:“其中一定有一颗或两颗是假的,
也必定碎了,毒药就藏在牙内,牙一挫就碎,剧毒人喉。”
    张秋山放开扣喉的手,毒心鬼王的身躯抽搐了几下,便寂然不动,呼吸已经停止了
没有丝毫中毒而死的痛苦神情,像是睡着了。
    “这家伙够狠。”张秋山苦笑。
    “干他这一行的人,对行规十分尊重的。”桂齐云说:“失败了,而又有被捉的顾
虑,他们会自行了断,决不会活着招供的。即使你活捉了他,也问不出一句真话,所以
他才能成为天下闻名的杀手。”
    “罢了!”张秋山不得不承认失败:“老桂,你怎么也来了?”
    “游山。”桂齐云泰然说:“我看到你们进了这座宅,一时兴起,从屋后潜人看究
竟。章姑娘,你不要紧吧?摔的不轻呢!”
    “还好是被余劲震飞的,”章春犹有余悸的说:“好可怕的迸爆真力,这老杀
手……”
    “这老杀手可以在一丈以内,虚空抓裂一流高手的胸膛,把人心抓出来,所以绰号
叫毒心。”张秋山接口:“要不是我知道他的底细,一照面很可能死在他的爪下。在他
横行天下赚血腥钱的卅年中,他的确从役失手,更没失败过。今天我知道他的底细,而
他却对我所知有限而且估计错误,终于失败了。”
    “你们早些回城吧!”桂齐云关切地说:“谁知道他们再派什么更高明更狠毒的人
来对付你们?公然现身,你们是不是太过不智?”
    “你呢?老桂。”
    “我还没上山呢!反正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没有人会找我的晦气。诸位,再见。”
    桂齐云是由庭内走的,张秋山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虎目中有重重疑云。
    “这位老桂很神秘。”他喃喃地说:“奇怪!他好像一直就在暗中跟踪我们……”
    “我不在乎他神秘。”章春说:“只要知道是友非敌就够了;他救了我和小佩,这
就够了。”
    “但愿如此,是友非敌。”张秋山仍在喃喃自语:“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躲在城内反而安全,当然必须避免露面。
    接近南关城根的一座街尾大宅内,近东院的密室门紧闭,室内银灯明亮,火盆中炭
火发出温暖的热流,整座密室暖洋洋地。
    床上,一双男女赤裸地相拥而睡,罗裳半掩住下半身,上半身裸露在外,春光满室。
    “天香,我已经尽了力。”长春公子轻抚着江南一枝春半露在外的饱满酥胸,春风
一度后似乎情欲仍在:“我很抱欠,我的人手不够。”
    “你并没尽力,永裕。”江南一枝春也伸出白嫩的粉臂,抚弄着他拖在肩旁的黑油
油大辫子,语气幽怨,但软酥酥地依然充满魅力。
    “天香,你怎么说……”
    “你没把今尊的人留下,是吗?”
    “唉!你难道不清楚,我爹身边那些人,是他最忠心的亲随吗?”长春公子叹了一
口气:“我曾经请求过,但被拒绝了,他身边需要人手,而且他的声誉地位,也不可能
干预名不正言不顺的事。看样子,闹江鳖暗中出面雇请杀手的事也失败了,毒心鬼王有
去无回,恐怕凶多吉少了。”
    “哦!闹江鳖……”
    “躲到深水去了。他的扬州分帮瓦解,把张小狗恨之切骨,志在必报。”
    “永裕,你与乾清帮有往来?”江南一枝春语气一变,本能地推开在她胸前抚弄的
手。
    “我怎么可以与他们有往来?我还珍惜我的声誉呢!这是神爪冷镖告诉我的,他是
镇江的仁义大爷,对每种人都得保持安全距离。”
    “哦!原来如此。”她放心了,主动地拉回那只让她到浑身舒适的手按在乳房上:
“镇江分帮为何销声匿迹,居然不敢向张小辈寻仇,为什么?”
    “不知道。据神爪冷镖所获的消息,似乎是总帮方面不满意扬州分帮,擅自做出违
反江湖规矩,处死神偷李百禄的事,咎由自取,为免更大的损失,所以禁止帮众进一步
向张小狗寻仇报复。闹江鳖吴分帮主雇请杀手,也是暗中出面的,冒了很大的风险,万
一毒心鬼王招出他是主谋,麻烦大了。”
    “毒心鬼王的信誉十分可靠,在江湖道有口皆碑,这倒不用忱心。”
    “天香,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嘛!”江南一枝春腻声说,媚目中重新涌现情欲的光芒,在对方的手百般挑
逗下,蛇一样的娇躯不安定地扭动着,迎合手的撩拨,至于愿不愿听对方该不该说的话,
已无关宏旨了。
    “你已经知道江宁来了人,为何不集中全会的精英力量,全力对付张小狗?”
    “证据不全,师出无名呀!”
    “他们在何处落脚?”
    “我也不知道。”江南一枝春坦然说:“迄今为止,我只见到他们两次,我不能主
动去找他们的,同样地,地位比我低的人,也不可以主动找我的。”
    “干脆,你带我去见他们,或许我可以凭三寸不烂舌,说动他们积极采取行动呢!”
    “那是不可能的,永裕。”江南一枝春摇头:“总会精英正奉命陆续赶来江南,行
动必须保持极端秘密,我连他们在何处落脚也一无所知,怎能带你去见他们?何况我也
不敢,这是十分犯忌的事。”
    “哦!这么说,你们真的要大会江南,将有惊天动地的举动了?”
    “可能。”
    “太不寻常,是什么举动?”
    “我不可能知道。”
    “与三汊河两会结盟有关?”
    “多少有些关连。”
    “那……”长春公子大感失望。
    “好人,你一定要谈这些无趣的事吗?抱紧我,我……”江南一枝春娇红色的、火
热的脸庞,贴在对方的胸膛上,热情的反应表示她将失去自制。
    “不必急,心肝。”长春公子将她掀压在下面,捧住她的脸,挑逗地不断亲吻她灼
热的、性感的红唇:“既然贵会不可能帮你有所动,你就罢了不成?就这样轻易放过罪
魁祸首张小狗?”
    “这……”
    “哦!你好热,好荡……”长春公子及时加上一些甜头。
    “永裕我……”
    “目前有个好机会,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我……我当然能接受。”
    “那就好。”
    “永格,我……我受……”她快要迷失了。
    “你听我说。”长春公子放下钓饵。
    “我不是在……在听吗?好人……”
    “这个机会是……”
    没顶在情欲中的人,会接受任何事的。
    长春公子是花从能手,他能给予上起圣女,下迄青楼荡妇最大的、最强烈的刺激与
快乐,愿意在意乱情迷中接受他任何指使,甚至愿意死在他怀里。
    章春是相当聪明的,从金山返回后,她不再重提到苏州的事。
    她心中明白,张秋山不是一个办事中途而废的人,虽然她认为在镇江逗留实无必要,
犯不着浪费时日,追查一个不知躲在到何处藏身的人,那不是短期间能结果的事,天知
道凌霄客躲在何处?
    也许已经远出千里外去了。
    她不知道张秋山的目标并不在凌霄客,只凭女性的直觉来估计动向。
    这几天,她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淑女,完全抛弃了武林女英雄的气质,尽量展现女性
的风华,伴同张秋山遨游镇江的名胜,以便吸引有心人出面。
    找不到藏匿的人,公然游荡便会激使藏匿的人失去耐性,不会长期忍受强敌逗留的
威协,便会冒险出面拔除眼中钉肉中刺的。
    葛佩如也改换了打扮,恢复少女应有的风华,浑身绽放出青春少女的气息,与淑女
打扮的章春别苗头。
    她正向成熟的途径迈进,吸张秋山的注意。
    有两位娇艳的女郎伴同游山玩水,在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目标鲜明,他们像是荒野里茫茫黑夜中,一盏明亮的灯,或者是一枝火把,吸引那
些夜间活动的虫类、飞蛾、嗜光的生物。
    这天一早,三人雇和了小舟游焦山,登上焦仙岭望海门山(双峰山),逛遍观音庙、
心经石、罗汉庙、霹沥石、海云庙、石屏等名胜,然后游桃湾、青玉坞,让潜藏在那儿
的歹徒心惊顺跳。
    那时,焦山仍是开放的名胜,游人皆可自由往来,直至后来的乾隆皇帝下江南(十
六年),焦山建了行宫,这才受到管制。
    扬州的三汊河行宫,是当今皇帝康熙所建的,所以三汊河附近列为禁区,却没料到
塔湾村成为天会与小刀会结盟的地方,塔湾村大屠杀也就成了骇人听闻的惨案。
    但官方并没把这件事公布,反而严密封锁消息,这毕竟是不光彩的丑闻,禁区内有
反抗组织存在,未免影响朝廷的威信。
    章春一直就情绪低落,把死缠住张秋山的葛佩如恨得牙痒痒地,无法与心爱的人独
处,情敌如影随形,难怪她情绪低落。
    同样地,葛佩如也把她看作眼中钉,像防贼一样步步提防,不让她有张秋山单独相
处眉来眼去的机会,也在打主义扔开她。
    末牌后,他们到墨宝亭,花了十两银子贿赂守亭人,欣赏王右军遗世墨宝陀罗尼经
幢,和华阳真选的痉鹤铭真迹拓本。
    华阳真逸到底是谁?
    是王曦之?顾况、陶景宏?迄今仍是文坛迷案。
    铭刻在石崖上,崖已崩摧了数百年,留下的铭文余字不到四分之一,快要无迹可考
了。
    张秋山并非附庸风雅,他确是有意前来瞻仰墨宝的,十年来,他曾经三次游幕,一
个幕客当然得懂文墨,事实上他的文才比他的武功并不逊色。
    有许多幕客,真才实学比东主要好得多。大多数游幕的文士,本身具有秀才或举人
身分。
    逗留了半个时辰,葛佩如虽然曾经读过书,但距可以欣赏这种古文墨宝境界遥之又
遥,总算还能定下心流览一番。
    章春却对这些古董兴趣缺缺,看了一半就感到索然无味,独自出亭在附近走动。
    太冷天,年关岁尾,游客罕见。亭右不远处有一处乱石堆,据说是陀罗尼经石旧迹,
石已因年深日久而崩毁成石块,不时可以从碎石中看到残留的字影。
    有一个穿了羔皮大袄的中年人,正在石堆中神态悠闲地找寻有字的石块。
    她信步走近,也装作搜幽探秘的雅客。
    “怎样了?”她低声问。
    “碧桃湾夏家鬼影俱无,人全跑光了。神爪冷镖不敢再来,那些私枭消息十分灵通,
这期间规矩多了,只有不知情返航回来的人进出,没有可疑的人逗留,无法在这里找出
线索。”
    “得加施压力了。”
    “不能打草惊蛇,要在耐心。
    “哼!我才懒得过问你们的事呢。”
    “可是……”
    “我要尽快赶往苏州,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了。”
    “公爷已经三番两次派人催请你们动身赴苏,早点走吧!这里的情势已受到有效控
制,你又何必赖在这里捣蛋胡闹?万一出了意外……”
    “你少管我的事好不好?”
    “那我就要管姓张的小伙子。”
    “你敢?哼!”
    “呵呵!你知道我敢,要是不相信,我就证明绘你看。”中年人笑吟吟地说,转身
向墨宝亭走去:“你把他说得是宇内无双天下第一的高手,我却不信邪,给他三记破山
拳,看他会不会比山坚强?”
    “我可要恼了。”她抢出劈面拦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中年人笑说:“对岸传来消息,有兴趣听吗?”
    “有关吗?”
    “也许。”
    “请讲吧!吊人胃口吗?”
    “长春居士并没返回上江,鬼鬼祟祟在扬州瓜洲出没,神出鬼没极端诡秘,意图难
测。”
    “哼!他在暗中支持他的儿子,长春公子大概已经逃过江了。”
    “他用不着逃。”中年人摇头:“他既没公然宣告与你们为敌,也没有利用藉口号
召同道兴师问罪,江湖人所知道的是你们双方意气用事,牵涉到男女间的情爱纠纷,所
以不想介入。假使他不公然向你们叫阵,走到大街上,你们也不能向他挑衅,你们的一
切指控都缺乏直接证据,不怕引起武林朋友公愤?所以他根本不需逃走,当然他也不能
以任何名义公然向你们袭击,以免影响他的声誉。”
    “他目下……”
    “仍然躲在镇江附近,查不出来。至于他为何要躲,就令人莫测高深了。他久走江
湖,应该知道什么情势对自己有利。”
    “他怕我们暗中剥他的皮。”章春恨恨地说。
    “也许。但据调查所知,他有更强力的靠山,一直不曾动用,仅唆使呼风唤雨神爪
冷镖这些地头龙出面弄鬼。这些一方豪霸,比起天下风云人物,又算得了什么货色?长
春居士父子,就是天下闻名的风云人物;呼风唤雨神爪冷镖,只能算是镇江的豪霸,只
配摇旗呐喊。他在用下驷对会你们上驷,有何用意颇令人费解。”
    “曾经有防范准备吗?扬州可是最重要的地方,可不能有丝毫漏洞呢!”
    “已有万全准备,届时如果仍有不知死活的人,胆敢越雷池一步,一律就地处决,
绝无例外。”中年人脸色一沉:“我得提醒你。”
    “提醒什么?”
    “张秋山也无例外。”
    “什么?”
    “记住,我已经提醒你了。好好玩吧!我该走了。”
    “且慢……”
    中年人呵呵一笑,快步走了。
    章春正打算拦阻,张秋山恰好揩葛佩如踏出亭门。“他怎么啦?小春。”张秋山指
着中年人的背影问,一面急忙步走近。
    “没什么。你知道呼风唤雨的人躲在哪么?”章春转移话题。
    “是的,碧桃湾与青玉坞明处都有。”张秋山说:“消息不会有假,怪的是毫无动
静。看样子,除非我们摆出霸王面孔,才能把他们逼出来了。”
    “总不能逐家嫂寻呀!”葛佩如不以为然:“我们毕竟不是强盗,也不能扮捉强盗
的官兵。”
    “逐屋搜查也是白忙一场。张秋山苦笑:附近的民宅渔户,有地窑和船,我们那有
充裕的时间穷搜。好在我们的目的是示威吓唬,过不了多久,就有人受不了啦!受不了
就会愤而挺身而出拼命。人手少,想搜地头蛇谈何容易?目的已经达到,该回城了。”
    “我总觉得长春公子那帮人,出动狐群狗党明暗双管齐下计算我们,与凌霄客方老
狗无关。”章春一面走一面说:“既然老狗已经躲起来了,短期间找不到他的,以后再
找他并未为晚,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所以,我认为不必浪费时间找他。”
    “你放心,他会来找我们的。”张秋山肯定地说:“他不是一个输得起的人。长春
公子是否与他有关,相信不久自有分晓。”
    雇来的代步舟,是一艘圆舱蓬两面空的乌蓬,有两个船夫。这是近岸的代步舟,假
使是渡江舟,船稍大,且多一位船夫。
    乌蓬泊在码头上,船夫在舱内假寐,码头静悄悄,共有十余艘各式小船泊在一起。
    岸上,最少也有三个人监视这艘船,任何人走近登船,皆难逃监视者眼下。
    但他们忽略了水下,船在浪中浮摆不定。
    太冷天,呵气成冰,怎么可能有人从水下接近?
    三人直趋码头摇醒了船夫,立刻起航。
    本来,游焦山不必从府城雇船,既费时又不经济,可以在象山码头雇小艇前往。
    顶风逆水上航,不是什么写意的事。
    章春的水性差劲,躲在舱内休息。
    透过两面空的能蓬口,可看到后舱操桨兼舵的中年船夫。向前看,一名船夫按双桨,
张秋山则与葛佩如并肩站在舱面,江风凛冽振衣,碎浪拍击船身,水珠扑上舱面,船急
升急沉,不徐不疾地破浪飞驶。
    她心中感到不是滋味。看葛佩如娩着张秋山的手膀偎依在一起,那亲昵的情景,令
她心中暗恨。
    “我得没法把这小泼贱扔掉。”她心中暗叫。
    她心中明白,有葛佩如在旁,将是最可怕的威协,尽管张秋山的言行举止,完全把
葛佩如当作小妹妹看待,似乎并没产生情感方面的问题。
    但葛佩如似乎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穿起衣裙,完全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青春活
泼的气息极为动人,更具强烈的吸引力。
    她的心,除了容纳张秋山之外,容纳不了任何人,更容纳不了竞争者。
    “有一天,我会杀了她!”她心中的呐喊声更强烈了,眼中涌上了杀机。
    风从船头吹来,她的目光,突然落在船头堆放的零星杂物上。
    奇怪,杂物中露出半只缎绣的荷包。
    的确是荷包,属于女性的荷包,绿底,绣五色鸳鸯,但只能看到一半图案。
    是不是从前雇船的女眷,遗落在船上的荷包?
    按理,不可能,船夫早该将这值几个钱的饰物吞没,那有可能乱搁在杂物堆里?
    再仔细一看,左侧还有一个,型式、颜色、图案……完全相同。
    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也不可能有某一个女人,随身携带个完全相同的荷包,而又
同时遗失在船上,此中定然有某些不可测的事发生在这艘船上。
    是在府城码头雇的船,来时根本没有其他的乘客乘坐过,更没有这种贵重的女性荷
包遗留。
    重要的是:大户人家的高贵女人,不可能坐这种小代步乌篷。
    感到诧异,鼻中突然嗅到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当然不是她衣裙上的蒸衣香味。
    “客官,风浪太大。”前面操浆的船夫,突然扭头向站在舱面的张秋山和葛佩如和
善地说:“请进舱坐下吧!站在外面危险。”
    “不要紧。”张秋山含笑拒绝。
    她感到倦意袭来,来势汹汹。
    “秋山,看,杂物堆……堆里的荷……荷包……”她霍然心动,向外伸手一指全力
大叫,且作势站起向舱外抢。
    “砰!”她突然立足不牢摔倒。
    舱外的张秋山回头注视,看到了半露的两个荷包,起初还不知道是啥玩意。
    她摔倒的声息,与最后的荷包两字,令张秋山浑身一震,脸色大变。
    “快走!”张秋山大喝,右手急挥。
    刚感到有点倦怠,刚觉得不对的葛佩如,身躯突被张秋山拂中,惊叫一声,飞出丈
外。在轰然大震水花飞溅中,沉没在滚滚浊流里。
    冷水一浸,葛佩如刚要陷入昏迷境界,立即神智急清,呛了两口水,恢复了神智,
本能地向上浮升。
    风高浪急,等她升上水面,已被冲至下游五六十步外了。时届剧烈退潮,江流十分
湍急,一沉一浮之下,冲下五六十步平常得很。
    浪将她冲至峰颠,她看到乌篷正以全速向上游急划,去势奇疾。
    “秋……山……”她狂叫,想向上游,却发现真力难以恢复,手脚用不上劲。
    她的水性超尘拨俗,生长在东海的海岛沧海幽城,水性当然了不起,但真力难复,
英雄无用武之地,剧烈的退潮把她反往下游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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