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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芳华》


第十六章 玉狐毒香



  鬼面山灵傲态全消,沉声道:“金眼鹰着走了眼,他说你是个初出道的小辈,没料到你
却是个功臻化境艺业超群的人,今晚,咱们不死不散,拼个强存弱亡。”
  不远处一声娇笑,一声惨号,白影来势如电,打飞了一个黑衣人,飞掠而至,笑道:
“鬼面山灵,你要死可以,但不能让你倚多为胜。你恶贯满盈,走了亥时运,找上了这位字
内无双的一代英豪,你已注定了即将死于非命的狗运。”
  来的是雾中花,挡路的两名黑衣人全倒了。
  侍女也到了,占住另一角。
  虬须大汉占了另一面,三人将两人围住了。
  鬼面山灵大骇,厉声问:“你是谁?”
  “雾中花。”
  “没听说过。”
  “今晚你就见到了。”
  “你要助这位姓赵的?”
  “不,本姑娘不作左右袒,只袖手旁观。你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但你杀了老夫的人。”
  “防患于未然。本姑娘不许倚众群殴,谁要是妄图加入,本姑娘送他去见阎王,让你们
安心地公平一决,你说公平么?”
  鬼面山灵转首四顾,附近刀光闪闪,杀气腾腾,剑光流动,叱喝声暴起。
  黑衣爪牙这时已围住了酒痴与玉狐狠拼,另一批人正与黑白无常恶斗。
  外围的五名黑衣人,则正跃然欲动,候机加入打斗,但想加入必须经过雾中花三人布成
的椅角阵势。
  刚才他与银汉孤星生死相搏,已知对方实力雄厚,心中有数,如果想胜这一场,恐怕得
付出很大的精力,是否能成功,胜算不大。眼看手下无法加入,心中暗恨,恨死了雾中花,
沉声问:“你存心与老夫为难么?”
  “非也,主持公道而已。”
  “哼!老夫要先对付你。”
  银汉孤星接口道:“你这个浪得虚名的糟老头,你如今还没通过我这一关呢!一比一,
公平一决,你不敢?害怕?”
  鬼面山灵一声怒吼,疾冲而上,剑发“月落星沉”,招发抢攻下盘,无数剑虹攻到,如
同天河倒泻。
  铮铮!铮……双剑接触与错剑声刺耳,火星飞溅,两人重新缠上了。
  冲刺、闪避、盘旋、错格……二十招、三十招……剑影漫天,罡风怒号。
  呐喊声已稀,东方发白。
  雾中花看得心惊,摇头道:“鬼面山灵,你老了,你只能凭名声唬人,本姑娘也被你的
过去声威唬住了呢!原来你只有这么一点点能耐,可怜啊!可怜!难怪你有这么多爪牙,你
倚仗这些人卖命而保全自己,你这是何等卑鄙!”
  黑无常出现在西端,接口道:“他是四宝擂台主人的走狗,负责截杀那些不受欢迎的在
黑名单内的人。”
  “你两个无常列上名单么?”雾中花问。
  “列上了。你雾中花也单上有名。”
  “怪,你知道名单的事?”
  “老夫有朋友在巫山潜伏。”
  “擂台主人是何人物?”
  “是四个老魔。”
  “谁?”
  “不知道。”
  “废话。”
  “可能是二十年前四灵帮的帮主,龙凤龟麟黑风四灵。但世间认识四灵的人不多。四灵
帮烟消火灭之后,四灵失踪了二十年,岁月如流,漫长的二十年,即使有人记得他们的面
貌,他们的原有面貌可能已经改变了,因此是不是那四位帮主重出江湖,在擂台未曾摆开之
前,实在谁也不知其中底细。”黑无常大声说。
  雾中花一声娇笑说:“如果擒住鬼面山灵,也许可以问出一些秘密来。”
  “对,活擒他。咱们上!”
  “且慢!等他公平决斗这一场。黑无常,黑名单中,有没有银汉孤星其人?”
  “没有,那只是江湖小辈而已,不配上黑名单。”黑无常不假思索地说。
  两人的话,鬼面山灵听了个字字入耳,蓦地一声厉啸,一剑迫退了银汉孤星,向东疾
冲。
  东面的虬须大汉狂笑道:“嘿!你想跑?哈哈哈……”
  鬼面山灵不等对方拦截,身形一闪,向北一跃两丈,久斗之后依然精力不减。
  三个人围不住老魔,北面是江边,侍女与虬须大汉皆来不及拦截,雾中花与黑无常在西
面,也来不及截击。
  “怕死鬼!”雾中花大叫,飞跃而进。
  “噗通……”水声传来,鬼面山灵跳水逃命了。
  银汉孤星并未追赶。他扭头一看,不见了酒痴与玉狐,其他的人全走了,不由心中暗
惊。
  东面有人影狂奔,远在百步外不易看清。
  他本能地追出,要追寻玉狐。
  刚出街口,草丛中人影疾射而出。
  他倏然止步,扭身出剑。
  “我是酒痴!”对方急叫。
  “林姑娘呢?”他急问。
  “被两个黑衣人擒走了。”
  “向何处走的?”
  “沿小径向东。”
  “多久了?”
  “刚走不久。”
  他身影激射而出,全力飞赶。
  酒痴等他去远,方冷笑一声,自语道:“我得去找他发射的暗器,看是不是孤星镖,能
胜得了鬼面山灵,该有些眉目了。”
  天色尚早,码头上鬼影俱无,晚上的恶斗吓坏了街坊上的人,谁也不敢出门看风色。
  只有他一个人,小心仔细地逐寸搜寻。终于,他找到了一枚制钱,也就是击破灰袍人大
袖的那一枚。但他失望了,钱上没有星形标记,只是一枚普通的洪武制钱,甚至钱边亦未开
锋,不是他作镖用的金钱镖。
  他正在借曙光打量制钱,身后香风入鼻,突来娇滴滴的语音:“你看什么?”
  他吓了一大跳,闻声转身惶然叫:“雾中花!”
  “你还没回答本姑娘的话。”雾中花冷冷地说。
  “在……在下看这枚制钱。”
  “值得如此费神寻找?”
  “这……”
  “我问你,赵罡出其不意击倒了那位灰袍人,你是不是很失望?”
  “在下听……听不懂你的话。”
  “你懂的。赵罡登岸接斗,你却抢出迎击灰袍人,以那颇有名气的酒雨抢攻,其实际是
阻止赵罡向灰袍人出手,却没料到赵罡仍将那人击倒了,那家伙是红砂掌孙世权,他可是你
的朋友么?”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本姑娘在说些什么。鬼面山灵的爪牙,任何一人皆比你高明,而你却毛发未
损,神气得很。玉狐的媚香也失了效,她本来该被杀,可是仅被擒走,而你却漠不相关,毫
无救应的表示,爪牙们退走了,可是你居然敢追,这岂不可怪?你追什么?”
  “你……”
  “我要你说出你们的阴谋。”
  酒痴沉不住气了,向后退。
  雾中花冷笑一声道:“你没有任何机会、除非你自杀。”
  “这些事与你无关。”酒痴心虚地说。
  “你要不要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这……”
  “说!”
  虬须大汉出现在身后,怪笑道:“我来伺候他,保证他快活。”
  酒痴大骇,惊叫道:“我说,我……说……”
  “本姑娘在听。”
  “我们在侦查一个叫……啊……”
  惨叫声摇曳,人向前扭曲着栽倒。
  虬须大汉一声怒吼,猛扑不远处的货堆。
  一个黑影飞射而出,奔向江畔,踊身向水里跳。
  虬须大汉追之不及,大吼一声,一记劈空掌吐出。跃起的黑影下降的冲势突又向前飞,
像断了线的风筝向水里掉。
  “要活的!”雾中花的叫声传到,但已晚了一步。
  雾中花伸手去拖酒痴,但看到酒壶腰下的匕首柄,便知一切都嫌晚了。
  酒痴尚未断气,突对她猛烈的挣扎,全力大叫道:“为……为了银汉孤……孤……”话
未完,头向下一搭,身躯一阵抽搐,气息渐绝。
  雾中花一蹦而起,叫道:“快!我们到无源洞。”
  无源洞距城三里余,附近有十余户人家,洞右不远处的一座石屋中,上首坐着三个年约
花甲的人。中间那人尖嘴缩腮,留了山羊胡,有一双冷电四射令人发颤的三角眼,腿旁搁了
一根盘龙杖。
  左右,站了八名黑衣人。
  堂下,两名黑衣大汉挟住了玉狐。
  这美丽的风流狐狸,珠泪交流像是带雨梨花。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花甲老人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问:“既然那些人中没有银汉孤星,你为何跟他们来?”
  “我……我……”玉狐哭泣着叫。
  “说!”
  “起……起初,我怀疑飞虎是银汉孤星,上月与他结交,他却悄然不辞而别,因此跟踪
他到夷陵……”
  “既然发觉他不是,为何又跟他回来?”
  “后……后来,又遇上了那个银扇书生与赵罡。”
  “怎样?”
  “相交不久,交情未深,我已搜过他行囊与全身,但一无发现,但我已无法借口退出
了。”
  “哼!没用的东西!为了你,鬼面山灵这次损失奇惨,恐怕连他也难逃大劫。你真该
死,满以为你已钉上了银汉孤星……”
  “我……我不知前辈在此动手,同时鬼面山灵又不派人登船问信息,消息无法传出,我
也不知道山灵是自己人。”
  花甲老人冷笑道:“你们船上我们另派有人,他将消息传出了,说那叫赵罡的人,可能
是银汉孤星,使用暗器已出神入化,艺业也深不可测。哼!你们女人就是靠不住,碰上一个
小白脸,连魂都迷失了。姑且把她留在此地,看姓赵的来不来救她,快准备好。”
  门外突撞入一个村夫打扮的人,行礼急道:“启禀长上,叫赵罡的人快到了。”
  “快!准备擒人。”花甲老人挥手叫。
  人群四散,堂中只留下一名大汉与玉狐。
  银汉孤星在奔近山麓的小村,劈面碰上一个荷锄的老农夫,趋前行礼道:“老丈请了,
在下有事请教。”
  老农夫眯着眼打量他片刻,大声问:“你说什么?老夫耳背,说大声些。”
  他信以为真,大声道:“在下来寻访一个叫雍如晦的老人,请问他住在何处?这里是不
是无源洞?”
  老农夫干咳了两声,上气不接下气地仍然大声问:“你要找雍如晦?”
  “是的,请老丈指引,感激不尽。”
  老农夫向远处的石屋一指说:“那座石砌的房屋,就是他的家。”
  “谢谢指引。”
  “他有不少长工,都是些粗野的汉子,你要小心。”
  “小可理会得,谢谢。”
  他辞别老农夫,大踏步向石屋走,先相度四周的形势。四周是山坡,杂树丛生,怪石罗
布,看不出异状。但他感到奇怪,老凶魔爪牙成群,小石屋方圆不足两丈,只够住一两个
人,那么,爪牙们住在何处?
  救人如救火,顾不了许多,他直趋门前,拍门叫:“开门,姓雍的,你先到家了吧?”
  水门倏然而开,他怔住了。接着,他愤怒如狂。
  小小的了堂中,只有两个人,一是玉孤,一是黑衣大汉。
  玉狐云鬓散乱。罗儒半解。露出羊脂白玉般高耸坚挺的饱满酥胸,在大汉的抱持下软弱
地挣扎。大汉则像攫住猎物的狼,发出兽性的喘息,横暴地替她脱除下裳,将她压在壁角施
暴,眼看变成裸人。
  银汉孤星先是一怔,怎么玉狐像是半推半就未加强烈反抗?接着怒火上冲,七窍生烟。
  他一声虎吼,疾冲而入。
  奔过厅中心,大汉突然一声大吼,转身一脚疾飞,将身旁的一张茶几挑飞,向银汉孤星
砸去,踊身一跃,跳出小窗一闪不见。
  银汉孤星百忙中闪身躲避茶几,一脚踏在一块方砖上,只觉身向下沉,气血上涌,眼前
一黑,向三丈下的黑暗地窟飞坠而下。
  事出意外,他振臂稳住坠势的机会也未抓住,上面已在隆隆大震声中,坑口重新闭上
了。
  他向下飞坠,上面娇叫声入耳,原来玉狐也向下掉,一丈见方的陷坑并不宽敞,两人势
必跌成一堆。
  坑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的听觉派上了用场,提气轻身飘落地底,向侧略闪听风辨
物,伸手接住了沉重下坠的玉狐。
  半裸的玉狐抱住了他,像一条蛇,在他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
  他温柔地将王狐扶至壁角坐下,低声道:“事已至此,哭也没用。你要安静些,我找路
出去。”
  上去并不难,难在如何方能顶开掩住坑口的坑盖。他拔剑掘壁准备,每两尺挖掘一个攀
孔,逐孔上升,三丈高的陷坑难不倒他。
  可是,他失望了,坑壁是巨石所砌成,无法挖掘,而且石壁经过打磨,光滑异常,游龙
术与壁虎功,皆上不了三丈高的光滑石壁。
  正在他找寻出路时,坑底异香入鼻。
  “毒香!”他大叫,急忙以手掩鼻屏住呼吸。
  可是嫌晚了些,一阵昏眩感无情地袭来,只感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砰”一声摔倒
在壁根下,立即失去了知觉。

  近午时分,一艘轻舟驶近新崩滩。
  新崩滩,也叫东奔滩,在巫峡的中段,北面就是巫山,上航二十里便是神女庙。
  巨石、方屋、高浪、大涡、湍流,这就是新崩滩。汉和帝永元十三年,巫山崩。晋太元
二年,又崩。当崩之日,整座山向下崩坠,声闻数百里,阻断了江流,江水逆流百余里,可
知当时的情景,是如何惊心动魄了。
  急流下泻,声势如万马奔腾,中间的圆形滩石,以及四方的屋形巨岩,星罗棋布阻塞江
心,激起雄壮的波涛,是船只的克星。再加上漩涡拉力奇大,舟船不小心被吸入,后果极为
可怕。尤其是春夏水涨,简直成了要命的鬼门关。
  稍大的上航船只,要在此地招请纤夫,数十名纤夫硬将船只用力拉上滩去,附近的居民
便赖此为生。
  轻舟有十名强壮的水夫,全是一等一的水上好汉。舱内五名中年入监视着银汉孤星和玉
狐。
  银汉孤星是牛筋索捆住手脚,牛筋索已经浸了水,捆的滋味真不好受,他成了待决之
囚。玉狐年轻貌美,又是个大姑娘,因此受到优待,并未上绑。
  十支长篙控制船只,篙尖有铁头,篱尖是托肩木叉。两条舷板宽仅两尺,但必须可以通
过两个人。每边五名船夫将篙插下,用肩抵住木叉托肩,口中“嗨哟嗨哟”有节拍他发声使
力,一直撑至船梢,方站直拖篙往回走,沿舷板外侧走至舱顶,重新下篙。这时,第二名船
夫已回到船中段,第三名则撑抵船梢。如此循环不绝,每一边始终保待有三枝长篙在水中。
上滩时,还得临时增加一两支篙。
  水声如雷,船渐近滩下。
  船夫们开始神情肃穆,一看那种神色便知要上滩了。
  外面撑篙的一名船夫亮声向舱窗内叫:“老六老七,准备加篙。”
  舱内的五名大汉中,站起两名中年大汉,钻出舱向上游扫了一眼,慢腾腾地拉出舱顶两
侧架内的两支篙,其中一人懒洋洋地向同伴说:“今年的水枯得快,难怪是荒年。老七,回
去后要不要到夷陵找快活?”
  老七点头道:“如果这次留得命在,当然要去。”
  “你怎么老是说这些泄气话?”
  “这得怪你听不得老实话。”
  “你怎么啦?”
  “这次到巫山,你还想回程?”
  “怎么不想?你……”
  “想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回程咱们瞎子吃汤圆,大家心里有数……别说了,加入吧,快
上滩了。”
  舱中,银汉孤星对身旁的中年大汉笑问:“老兄,到了什么滩?”
  “新崩滩。”中年人木无表情地答。
  “哦!是巫峡的要命滩。老兄,解开在下的双手松一松总可以吧?”他晃动着背后反绑
着的双手说。
  “解你双手的绑?”
  “如果船底朝天,在下也有逃生的一线希望呢。”
  “哼!你还想逃生?”
  “谁又不想逃生?”
  “反正你死定了。依我看,你最好求老天爷保佑。”
  “为何?”
  “死在江中,反而便宜了你。将你押至巫山之后,你想痛快地死也不容易哩!”
  “哦!真的?老兄,依我看,你们要上新崩滩,恐怕与龙王爷打交道呢。”
  “什么?你……”
  “你看看后面。有船追上来了。那可能是在下的朋友,也可能是银扇书生的凌家子
弟。”
  轻舟仅有竹编的蓬盖,两头通风没有隔舱,因此在舱内可以看到前后的景物。往后看,
果然有一艘同型的轻舟,在十名大汉的撑动下,正破浪直上。
  大汉注视片刻,笑道:“那是巫山双杰传信符的,他那船并不会比咱们快。”
  “再看看上游。”他以额示意说。
  上游另一艘轻舟,正以全速向下泻落,在滩中段的惊天波浪中,势如奔马般的向下放。
十名船夫的篙轻灵准确地纵横飞点,跳荡升沉。灵活如蛇。
  大汉一惊,抢出船面向同伴叫:“小心上面的船,他放到咱们上航的航道了。”
  船夫首领也看出危机,向上大叫:“右靠!你们怎么啦?”
  水声如雷,怎能听见叫喊声?上游的船毫无顾忌地向下冲,势如崩山。
  船已开始上滩,航道有一定的线路,要命关头,不可能回避。船夫们大骇,船夫首领立
即取下带钩撑窝,向同伴们叫:“准备碰撞。右移!”
  双方渐来渐近,下游的船必定遭殃。真要撞上,也必定同归于尽。
  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对面来船飞撞而下,船头站着两名执篙人,竟然是铁篱,轻舟根本不需要这种重玩意。
在碰撞的前一刹那,两支铁篙突然架在舷旁特制的巨桨座上。
  “哈哈哈哈……”狂笑声划空而至,掩盖了水声。
  在惊叫声中,两船以雷霆万钧之威势相擦而过。
  对方有意相撞,事先已有所准备,在轰隆隆连声大震中,铁篙把囚船的左舷击毁了,船
一扭—震,突然一头插入滔天巨浪中。接着一声狂震,船尾撞在一座巨礁旁,立即分崩离
析,整个拆散破碎了。
  英雄落水,船上人全部下江。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对方已下漂十丈外去了。但船上少了几个人,显然已
经进入水中。
  银汉孤星身躯被抛出,手脚被绑住,一切都完了,即使不淹死,也将冲在礁石上呜呼哀
哉。
  波浪汹涌,把他卷入江底。正危急间,一条铁臂拉住了他的手臂。
  糟了,脑袋突然撞在滩底的大石上。他只感到脑门一震,立即失去知觉。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处山岩下,水声隐隐,距凶险的新崩滩至少也在十里外了。
  手脚仍然是被牛级索捆住的,浑身湿淋淋。身旁,坐着浑身湿透曲线玲珑的玉狐。
  不远处,四个神色委顿的青衣大汉,被捆了手脚塞在崖下。原来是十名船夫中的四个。
  四周共有十余名大汉,也都是浑身是水,每个人皆带了兵刃,向四面八方监视与看管俘
虏。
  远处山脚的树林中,钻出一个青衣人,举手一挥,并发出一声口哨。
  过来两名大汉,解了他脚上的牛筋索说:“朋友,站起来,咱们还要赶路呢,挺起腰干
来。”
  他缓缓站起,虽感到双脚麻木,但他仍然沉着地站起来,问道:“朋友,你们要把在下
怎样?”
  大汉冷冷一笑说:“闭上嘴,少说多听。咱们救了你,你最好安静些,不要自讨苦
吃。”
  “哦!你们既然救了在下,为何不松在下的绑?”
  “等见了敝长上,咱们才能放你。走!”
  整整走了半个时辰,绕过了两座山,最后在一座插天奇峰下的密林中停步,两名青衣大
汉出迎,将众人接入林木深处。
  林中张起两座帐篷,每座帐篷有两名大汉把守。俘虏全留置在帐篷外,领队的人入帐篷
片刻,传出洪钟似的传唤声:“把人都带进来。”
  帐中居然布置得颇为讲究,上首据案高坐的人,赫然是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
身后侍立着两名侍女。两侧,垂手而立着六名老少。
  为首的大汉领着众人立在下首,指着银汉孤星与玉狐,禀道:“这两个就是他们要送往
朝云峰的人。”
  巫山十二峰的名称,各地的人称呼不一,仅小有不同,几座主峰的名称仍然是一致公认
的,神女峰却是唯一的例外,称为飞凤峰而不叫神女峰。
  但绝大多数的人,皆因为神女祠在该峰之下,因此皆误称为神女峰。
  真正公认为神女峰的峰头,其实是朝云峰。朝云峰在江北岸,飞凤峰则在江南岸。古神
女祠在飞凤峰麓,飞凤峰对岸是圣泉峰。
  古高唐观与阳台,也在江南岸的聚鹤峰上游青石洞附近。
  但有些人认为巫山十二峰皆在江北岸,也认为神女祠在神女峰。这也难怪,神女峰在巫
山十二峰中,形势最美,峰脚插入江心,气势浑雄中有纤丽。诗人张船山的诗:“青山小玉
立芙蓉,秀绝巫山第一峰;我欲细画神女赋,董香独赠美人峰。”描写的就是朝云峰。
  因此,除了朝云峰也称为神女峰之外,飞凤峰也有人叫神女峰,因该峰有古神女词;聚
鹤峰也有人称为神女峰,因为上面有高唐庙和阳台。
  反正那一带全是山,高兴怎么叫都成。
  银汉孤星打量着上面的美丽半老徐娘,脸上神色显得镇静从容。
  玉狐却神色恐惧,非女人不足以说了解女人,她从中年美妇的眼神中,看出了凶兆。对
付男人,她可以用自己天赋的美色争取求生的机会,但在一个中年女人面前,她已失去了唯
一的保命本钱。
  中年美妇冷厉的眼神,像是透入肺腑的尖刀,打量了两人片刻,方冷冷地说:“好了,
你们自己通名吧。”
  银汉孤星吁出一口长气,沉着地说:“在下姓赵名罡,一个初出道的江湖流浪汉。”
  “真的?”中年美妇仍然冷冷地问。
  “前辈既然把在下救来,大概已将在下的底细查清了。”
  “可是,本夫人不认识你。”
  银汉孤星心中暗笑,这女人自称夫人,到底是谁的夫人?怪事。但他口中不得不小心回
答说:“在下孤陋寡闻,出道甚晚,见闻有限得很,因此也不知前辈是谁,可否见示?”
  “我救你来是有用意的。”中年美妇避免回答他的话。
  “请教。”
  “他们将你擒解朝云峰,有何用意?”
  “在下怎么知道?”
  “你想推诿?”
  “在下怎敢?”
  “本夫人另擒了两个活口,他们会招的。”
  “前辈如问出口供,在下倒想听听,以便知道他们为何要在在下身上下功夫呢。”
  “把你被擒的经过先说来听听。”
  他将在巴东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在下真不明白,鬼面山灵既然杀了在下许
多同伴,为何却将在下送往朝云峰?其实他早该将我杀掉的。至于这位姑娘……”他向玉狐
呶呶嘴道:“这个骚狐狸玉狐林玉娘,也把我搞糊涂了。”
  “你糊涂什么?”
  “她也是我的同伴之一,我冒险救他,她却在与在下同坠陷阱时,用媚香将在下迷翻,
不知是何缘故呢。”他困惑地说。
  中年美妇凌厉的目光,转向苍白的玉狐,冷笑一声,问:“贱人,你久走江湖,认识我
么?”
  “我……我不认识。”玉狐战栗着答。
  中年美妇伸手拔剑,白虹一闪,她手中举起的剑,竟然断了半截剑身。
  玉狐一怔,脱口叫:“断剑胥夫人!”
  断剑胥夫人收了断剑,冷冷地说:“你总算有见识。把媚香的事招来,从实招供。”
  玉狐打一冷战,恐惧地说:“晚辈跌下时,媚香不慎跌散,不想因此而误人误己。”
  她说得颇合道理,不由对方不相信。
  断剑胥夫人沉思片刻说:“鬼面山灵与朝云峰的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勾结,我要把他们的
底细查个一清二楚,查出他们诱杀参加四宝擂台的阴谋来。”
  银汉孤星接口道:“夫人派人将在下救来,感激不尽……”
  “你闭嘴!”断剑胥夫人冷叱。
  “在下……”
  “你想要本夫人放你?”
  “是的,在下……”
  “我不能放你。”断剑肯夫人沉声叫。
  “这……”
  “留着你有用,你如果真是一个初出道的人,鬼面山灵不至于费心机把你送至朝云峰,
可知他们该已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你在他们的心目中必定极为重要。”
  “可是,在下与他们毫不相识,根本不知……”
  “不久你便可知道了。”
  “这……”
  “我已传出消息,说你已落在本夫人手中,他们会派人来抢夺你的。那时,我便可查出
他们的阴谋和底细了。因此,我不能释放你。”
  “胥夫人,你与他们有过节?”他仍然镇静地问。
  “但愿他们之中,有本夫人要找的对头。”胥夫人转向玉狐一指,阴森森地说:“至于
你,一个江湖淫妇,死有余辜。不管你是不是他们的党羽,反正你得死,留你活在世间,乃
是一大祸害。来人哪!”
  两名大汉应喏一声,上前欠身道:“属下在,听候吩咐。”
  “把他们囚在后帐,把这骚狐狸放上箭垛,好好侍候她。”
  “是。”大汉答,抓小鸡似的将两人拖走了。
  后面的牛皮帐并无其他陈设,一看便知原是四人住宿的简陋帐篷,作为暂时囚人的囚
室,并不理想。
  银汉孤星的双脚,又加上了牛筋索,手脚被捆,脱身不易。
  玉狐霉运当头,被捆在帐柱上,另外四根弦线,牵引至对面帐柱的一具小弩上,弩上一
枝绷紧的利箭,锋尖光芒刺目。
  任何人入帐救人,触动细小不易察觉的弦线,引发小弩,箭必定射入玉狐的心坎要害。
  大汉安置停当,向银汉孤星狞笑道:“阁下,你手脚被捆,仍可滚动,千万不可妄图逃
走。外面,咱们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候来人送死,你逃不出去的,出去是死路一条。”
  银汉孤星长叹一声,硬着头皮问:“你们的胥夫人,要怎样对付我?”
  “夫人与你无仇无怨,只想利用你将他们引来。事了之后,你可以恢复自由,如无其他
意外,你是安全的。”
  “但愿如此。”他宽心地说。
  再笨的人也该明白,如果胥夫人真肯放他一马,也不至于将他捆住手脚作为诱饵了,他
的死活,似乎早已决定了啦!
  夜来了,真所谓度日如年。
  银汉孤星无所谓,玉狐却叫苦连天,不仅是捆得受不了,饥渴也令她难以支持。
  但她大叫哀求,也没有人进帐理会。
  她在向上苍祷告,来救她的人千万不可冒失地闯入帐来。
  有人送来一只灯笼,帐内一亮,朦胧的昏黄光线,仅可概略地看到帐内的情景,决难看
到地下的弦线。
  将近三更,不远处突传来重物坠地声。
  银汉孤星淡淡一笑,向憔悴万分的玉狐说:“玉狐!你快向上苍祷告吧,还来得及。”
  “我……我要死了么?”玉狐惨然地问。
  “是的,救你的人来了,而且来了不少,但似乎未占上风。”
  “天哪!”玉狐绝望他叫。
  “你想不想活?”他问。
  “废话!谁又不想活?蝼蚁尚且贪生哪!”
  “你为何要做鬼面山灵的走狗?那老鬼并不值得你卖命哪!”
  “天哪!你怎么冤枉好人,我根本就不认识鬼面山灵。哦!赵罡,你知道他们为何如此
重视你么?”
  “你知道?”
  “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的真名决不是赵罡,不然他们不会如此重视你。哦!能告诉我你
的真姓名么?反正我已经是快死的人,说出来已无关宏旨了。”玉狐叹息着说,神色哀苦令
人恻然心动。
  惨号声刺耳,而且传来了兵刃交鸣声。
  银汉孤星侧耳倾听,神色一变,说:“断剑胥夫人料错了对方的实力,大事不妙。”
  玉狐长叹一声,惨然地叫:“不管哪一方占胜,我仍是死路一条,赵罡,我们都完了,
临死之前请听我说。这一生中唯一的憾事,是我不该对你动了真情。”
  “哦!你是说,你爱上了我赵罡?飞虎呢?银扇书生呢?他们……”
  “他们比起你来,又算得了什么?”
  银汉孤星冷冷一笑,说道:“说得好听,可是,我不信任你这狡猾的狐狸。”
  “天!我心好痛,果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哼!你算了吧。在下鬼迷心窍,着了你的道儿。当冲入石室时,我便该醒悟退出的。
那时,你衣褪裙捋,但你并未反抗。跌下陷坑时,媚香居然会跌散,未免荒天下之大唐。好
了,我不管你的死活了,我要走了。”
  他身形稍加扭动,双手神奇地恢复了自由,双脚一分,韧性奇大坚韧无比的牛筋索寸断
而散。
  玉狐一怔,讶然叫:“你……你会缩骨功……”
  “不是缩骨功。而是江湖人防身的技巧。”他轻松地说,悄然揭起帐篷,小心地向外
瞧。
  玉狐急叫道:“带我走,赵罡。”
  “不!”他断然地说。
  “求求你。”
  “抱歉。”
  “救我走,我将他们的阴谋告诉你。”
  他正想向外爬,闻声扭头问:“什么阴谋?说说看。”
  “救我出去,我发誓全部吐实。”
  他略一迟疑说:“好吧,姑且再信任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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