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云中岳作品《锋镝情潮》

《锋镝情潮》


第 三 章 抑暴酬恩



  地底刑室已被闭死,石壁缝中放出了有毒的狼烟,渐渐下沉。不久,石缝中又渗出黑色
的油液。老道们横了心,要用火将他们焚毙在内了。
  黄立晖知道天张老道熟悉他下室的机关,提醒君珂快找天张老道设法。君珂扶起老道一
把脉门一按人中,叹口气说:“糟!这家伙的胆快被吓破了,恐怕难以救活唯!””
  黄立晖狂叫道:“不行!胆吓破了也得叫他活转来,不然咱们全得死在这儿。谁有灵
丹?”
  崔碧瑶闻声纵到,递过一颗丹儿说:“用我的夺命金丹救这种贼牛鼻子,真该为灵丹叫
冤。”
  没有人听清她的话,救人要紧。天张老道因祸得福,灵丹入腹,药力一冲,他便悠悠苏
醒,睁开眼了。
  黄立晖一把将老道抓起,大叫道:“快!老道,再慢咱们便要变成烧猪了。”
  这时,人群中已传出惊叫和剧烈的呛咳声。
  天张老道一蹦而起,叫道:“跟我来,无妨。”
  他奔到剥皮台旁,伸手将挂牛耳尖刀的刀架一扳,“轰隆”一声大震,一面三尺宽的石
壁向下疾沉,现出一座石门,黑黝黝地。他叫:“快走!这是出路。”
  君珂回头向室内大叫道:“诸位,快由这儿出险。”
  老道正想窜入,碧瑶已一掌按在他的背心上,冷笑道:“等会儿,让他们先走。”
  人群走了一半突然上面机声轧轧,石头徐徐下降,像是千斤闸。
  老道大叫道:“千斤闸要放下了,快走!慢了便没命啦!”
  “等人走完再走。”君珂说。
  “救多少算多少,别傻。”老道惊叫。
  君珂飞掠而入,伸手将石闸托住了,一面叫:“快!快!这玩意好重。”
  老道惊得腿也软了,结舌道:“你这家伙真不知死活。力道确也值得骄傲。”
  这时,狼狈的人群惊叫着狂奔,因为刑室中已经起火。有两个几乎是赤身露体的人,擦
碧瑶身侧而过。姑娘睑上戴着面罩,看不出表情,但大眼睛的差意极为明显,扭头向侧一
闪,纤掌便离开了老道背心。
  天张老道怎肯放过机会?向前一俯,便远出三尺外,随人潮溜走。
  他脱出闸外,突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从衣内拔出一把匕首,便待向姑娘脱手飞
出。
  君珂本是面向外托住石闸的,已看清老道的举动,苦于无法拍手,便大喝道:“崔兄小
心!”
  碧瑶闻警转身,眼角已瞥见白芒已将及身,她向后一闪,匕首贴着胸前掠过,一发之差
势将挂彩。
  她大喝一声,向前猛扑,但天张老道已经急急如漏网之鱼,远出五丈外,往人丛中一
钻,没入黑影之中。
  千斤石闸门下一沉,压下了两尺。君珂因说话分心,几乎支持不住。但他大喝一声,向
上全力猛托,额上大汗如雨,浑身骨节格格作响。石闸升上了尺余,无法再升回原处,而且
压力愈来愈大,快支持不住了。
  碧瑶本待将老道追回,但看了君珂吃力的景况,大惊失色,叫道:“林兄,放下算
了。”
  “不!还有几人?”他无法回头,所以发问。
  “还有十几名老弱。”
  “崔兄,撬两块大石下来,不然你赶快离开。”
  碧瑶怎能离开?她拔剑撬石,火花四溅中,她拼命向石壁攻去。
  人群走完,石闸也压下了三尺。君河这时是用肩顶住,伛搂着腰,浑身已被大汗湿透,
想脱身已经不可能了。烟火已经到了闸口,炙烈的气流迫人无法立足。
  他叫:“崔兄,快走。”
  碧瑶被烟呛得喘不过气来,她不走,“砰”一声,她撬下一块三尺见方大石,说:
“不!要走一起走,要死在一块儿死,你把我看成只顾自己的小人?哼!”
  “砰”一声,又掉下一块大石。
  君珂只感到浑身脱力,大叫道:“完了!快走……”叫声中,他喷出一口鲜血,肩一
松,闸又沉下三尺。
  碧瑶突感到顶门压力压到,丢掉剑一声惊叫,向上伸手急顶,可是已来不及了,首先便
被压倒在地。
  君珂坐倒了,千斤石闸以万钧重力向下压到,砰然一声大震,向底部急坠。
  地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但听十余丈外传来黄立晖的切齿嗓音:“老杂毛,还
有我黄立晖呢!你最好别妄动,不然体怪我双尾蝎黄爷爷翻脸不认人。”
  “你想怎样?”是天张老道的声音。
  “想怎样?哼!设法弄起石闸。”
  “人已被压成肉泥,弄起石闸有屁用。”
  “不管怎样,你非设法不可。我双尾蝎人虽毒,但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要替他俩人收
尸。”
  “你算了吧,你拿口袋装他们的碎尸么?目下你我皆是亡命之徒。天洪道长绝不会放过
我们。走吧!我领你和这一群该死的囚徒走后山秘道逃命,这条秘道只有我和天玄观主知
道。”
  许久,方听到黄立晖的一声长叹,说:“好!我双尾蝎认命。走……"
  突然,传出天张老道一声惊叫,急声叫:“姓黄的,你……"
  “没什么,制住你的督脉,脱险时再替你化解,免得你弄鬼。”黄立晖冷冷地说。
  “王八蛋,你果然够毒。”
  “四大魔君的门下谁不毒?我双尾蝎还算是最好的一个。你这老杂毛狠心狗肺,比我还
坏,不制住你,我也会被你出卖的。走!别废话。”
  朝阳从东面山头升起,九华观的琉璃瓦映着朝霞闪闪光。又是一天了。
  后山一处山谷内,黄立晖押着天张老道从谷底石壁内出。后面,百余名男女老少鱼贯而
出,相掺相扶送入谷中林。
  等人群走完,黄立晖冷然一笑,在老道背上拍了三掌.食指向下一滑,说:“老杂毛,
你可以走了,找一处名山起间茅庐,过下半辈子的安贫生涯算了。”
  “你……你这贼王八……”老道怒骂。
  黄立晖淡淡一笑,挥手道:“别骂了,我已经对你够客气,一顿子皮鞭,把在下打得死
去活来,你想我会甘心么?留一条命,已经是黄某破天荒手下留情了。滚!”
  天张老道死盯了他一眼,说:“咱们会有见面的一天的
  “在下等着。独剑擎天的门下,不会隐姓埋名偷偷摸摸。"
  老道再投过一瞥怨毒的眼神,方瞒珊着走了。黄立晖发声向林中喘息的人说:“诸位.
你们已经出险,可沿山谷向西走,十里外便是贵池河,快逃生去吧!”
  一个中年人走出林中,大声说:“请兄台留下大名,以作……"
  “不必了,在下也不是好人。”立晖答得顶干脆。
  “那两位恩公呢?”中年人仍往下问。
  “死了。被千斤闸压成肉泥,好惨。”
  “死了?他……他们是……是谁?"
  “在下只知一个叫林君珂,另一个是女的。”立晖苦笑着回答,声落,人已如飞而逝。
  龙华观不见人迹,但阴森之气慑人,所有的老道,全隐身在暗处,似有所待。
  蓦地,两条人影从小溪对面闪电似掠来,在观前倏然止步,人影乍现。
  最前面那人,是一个鹤发童颜的高年老道,如银白发挽了一个道上髻,脸如满月,粗短
的白眉,大牛眼,白髯拂胸,红光满脸,皱纹甚少。身材修长,穿了一袭已泛灰色的道袍。
他身上没带任何兵刃,大袍飘飘仙风道骨。
  老道身后的人,是个身穿洁白儒衫,潇洒英俊的青年人,个儿高大雄伟,剑眉斜飞,脸
白唇红,人如迎风玉树,倜傥出群。唯一的缺憾,是他脸上似乎没有笑容,而且嘴唇嫌薄了
些,眼中的光芒也嫌太厉太冷。
  他一身白色儒衫,没带头巾,黑发结上有一只白玉发箍,系着青绸带。腰上悬着一把古
色斑斓的长剑,显然他是个有两手儿的练家子,不是装幌子用的。
  说两手儿,未免太估低了他;看了他前面的老道,便可看出他定然是个非常人。
  “咦!怎么没人?”青年人讶然叫。
  老道冷哼一声,说:“谁说没有人?全在暗中等我们入伏。真阳,打进去。”
  青年人名叫真阳,他躬身答:“谨遵师父金谕。”
  一声龙吟,银芒电射,他撤下了一把银芒耀目的古剑,白得令人望之心寒。
  “喂!里面的人听了,在下要打进来了。有人,滚出来;有狗,爬出来。”
  “彭”一声巨响,他一脚踢中半掩的外观门,“砰嘭”两声,门向内飞倒,撞得四分五
裂。他这一脚的力道,十分惊人,平常人要合两人之力,方能将门掩上,但他一脚便将门报
销了。
  红影一闪,暗廊下截出两个老道,迎门一站,暴眼同翻,右首老道大声说:“无量寿
佛!”施主为何如此放肆横蛮……"
  声未落,但见白影一闪,接着是“叭叭”两声暴响,老道挨了两耳光,狂叫着坐倒了。
  另一名老道吃了一惊,一声想叫,去拔衣襟下的长剑,可是晚了一步。
  真阳身法之快,委实骇人听闻,剑尖已闪电似抵在老道胸口,冷冷地说:“想活,赶快
跪下去;想死.拔剑!”
  老道不想活,也不想死,手仍放在剑把上,冷笑道:“青年人,你怕贫道宰你……
哎……”
  他还未说完,银色剑尖突然贯入胸口五分深浅,刺入处在鸠尾穴下,巨阙穴上。这儿是
脆蔽骨相交之处,人怎吃得消?
  “狗东西,你……”老道痛苦地骂,摇摇欲倒。
  “宰了他。”身后,真阳的师父冷叱。
  真阳淡淡一笑,手向前一送,剑尖直透后心,手腕一撇,老道尸身向右倒下,封口鲜血
激喷而出,抽搐了片刻,蹬腿了账。
  真阳跨前两步,剑尖向下一垂。
  被耳光击倒的老道,刚拭掉满嘴鲜血,挣扎着爬起,刚好剑尖正等着他。
  “问问他。”身后,真阳的师父又冷然发话。
  “徒儿遵命。”真阳答。剑尖一滑,点在老道的左乳上左鹰窗穴,关问道:“呵呵!
老……仙长,好好回答在下的问话。”他本想叫老道,猛想起自己的师父也是老道,便改口
叫仙长。
  这瞬间,钟声大鸣,红色人影—一现身,各处暗影中皆有老道出现。代观主天洪道长率
领着十名高年道人,从大殿中飞射而至,大喝道:“施主请住手,贫道……”
  真阳根本没将老道们放在眼下,似若未见,仍向被制的老道发话,眼中的冷电令人心
悸,说道:“快准备回话,希望你不想死。贵观观主何在?说!”
  天洪道长抢至老道身侧,冷笑道:“贫道乃是代观主,有话冲贫道来说。”
  “你是代观主?好极了!道长上下如何称呼?”真阳转脸向天洪问。
  “贫道天洪。”
  真阳呵呵一笑,笑是笑了,沮脸上肌肉未带任何表情,他这种笑委实令人害怕.说:
“原来是二当家,失敬失敬,天玄当家道长可在?”
  “冲贫道来也是一样。”天洪冷然道。
  “好吧!就冲你也是一样。”真阳说。突然对肘一送,剑无情地在受制的老道鹰窗穴上
一吐一收。
  “哎……”老道惨叫,左手一拨。不拔倒好,拨了手也断了。
  天洪道长大吼一声,闪电似撤下长剑,扑上出剑,吐出百十道剑芒,攻出一招“天外来
鸿”,斜攻真阳上盘。
  真阳也一声暴叱,以攻还攻扭身出剑。
  刹那间,风吼雷鸣,罡风四射,剑气的锐啸声慑人心魄,银芒如万丈波涛,白光似电光
急射,互相纠缠冲击,旋扑,人影依稀。
  钟声急鸣,呐喊声雷动,一二百名红衣老道,纷纷仗剑从各处角落里抢出,将观门口的
两个侵入者团团围住了。
  门口两团创芒经过片刻纠缠,愈迫愈近.突然传出了令人心向下沉的错鸣和双剑撞击
声,像一连串鞭炮炸啊。
  “铮!铮铮!铮铮铮……”剑气直荡丈外,地下沙石飞射。
  银芒一迸,再进,又再进,将白光逼近了观门了。
  十名老道同声大吼,拔剑向前一涌。
  “铮铮!”人影乍分,真阳飞退八尺,再退了两步,站住了,银剑斜指,脸上神情更
冷。
  天洪老道踉跄退至现门后,脸上冒出汗迹,额上青筋跳动,持剑的手微颤。
  “退!”他沉喝一声,人向前缓缓举步重行逼进。
  十名老道闻声后退,在后成半圆形列阵。
  许久未出声的灰衣高年老道,这时突然发话道:“小辈叫你们的人全上,看我老前辈杀
得光你们么?”
  天洪道长一听对方口气狂妄,心中一懔,沉声道:“尊驾是谁?看尊驾的装束,也是吾
道中人,上门生事,到底所为何来?"
  灰衣老道哼了一声,向真阳说;"先别告诉小辈们为师的名号,只告诉他为了何事。”
  “徒儿遵命。”真阳答。转向天洪老道说:“贵观主是致书天下武林,要在“下月初五
日在这儿举行建帮大典么?”
  “正是。”天洪点头答。
  “是叫黑龙帮?”
  “不错。”
  真阳探手人怀,取出一支小小的白旗,上面绣了一条黑龙,脱手扔出说:“接着!”
  白旗呼啸着出手,天洪不敢大意,斜身一把扣住,上身晃了晃,展旗一者说:“这是本
帮的信旗,尊驾由何处得来?”
  真阳眼中神光一闪,冷笑道:“你承认了,很好。半月前,龙江府湖口县县南,邵阳湖
中的青山湖滨,有一家谢姓大户,午夜全家被杀。凶手不小心,在奸杀谢家大小姐之际,遗
落这支小旗在床内。好了,你们的东西,拿回去算了,但有交换的条件。”
  “条件?哼!阁下想得不错。”天洪冷笑着答。
  真阳没理他,向灰衣老道说:“禀师父,请示知条件,让徒儿转告二当家。”
  灰衣老头点点头,漠然地说:“好,你数数着,他们共有多少人。”
  真阳环顾四周,良久,禀道:“禀师父,能看到的计有一百零九人。”
  “青山谢家共死了多少人?”
  “大小共二十四口。”
  “以五偿一,还少十一人,是么?”
  “禀师父,是的。”
  “那就连宫观全算上。”
  “禀师父,是烧掉么?”
  “自然烧成白地算了。这儿地方虽是不错,可是没有为师的青城行宫好,要来何用?而
且为师下月在湖康九疑山有约,没空善后。”
  天洪老道大吃一惊,因为他听到“青城行宫”四字。据说,三仙中最凶狠冷酷的青城炼
气士申公亮,在青城各处山谷有四座行宫,宫中没有任何人居住,只有他一个人独自往来,
任何人如果误闯,必死无生,列为武林禁忌。
  他心中大骇,变色问:“仙长仙号如何称呼?尚请见告。”
  “你为何不问贫道与青山谢家的渊源?”灰衣老道反问。
  “晚辈请教。”
  “三十年前,贫道曾得了谢施主一株三尺高的珊瑚,彼此有些香火缘。”
  “一些香火缘,便要一百二十人偿命?”
  “还算便宜你们呢。”
  “那谢大户乃是鱼肉乡民的……”
  “呸!用得着你管他的为人?安庆府卫家,四代良善,你们也将他的老太太掳来,勒索
黄金一万两,像话?哼!你想用惩贪官劫恶霸来掩饰你们的罪行?”
  “前辈真要如此见责,晚辈有口难辩。目下敝观主不在,可否请在三天后……”
  “呸!别说三天,三刻也不行,贫道有事等不及,要赶朋友的约会。而且,我青城练气
士申公亮从不喜欢拖泥带水。真阳,动手!我收拾这小辈。”
  天洪道长心胆俱裂,“青城炼气上申公亮”,天!这魔头天生的杀人狂,五十年前有一
次在长沙府岳麓山下,天下群雄设擂印证绝学,他赶来参加。合该有事,一名三流武师有眼
不识泰山,骂他方外人不该也来争名夺利,狠毒地挖苦了他一番。这老魔凶性大发,一口气
杀了一百二十名武林高手,英雄擂烟消云散。时至今日,武林中人谈起此事,仍感毛骨悚
然,汗毛直竖。
  天洪心中一凉,这一百零九名不太高明的同道,真不够老魔头消遣哩!这三二十年中,
传说老魔头已经成道了,竟然在这儿出现.还带了一个门人,这还了得?糟!死定了,在劫
难逃。
  他不想死。也是想活,不等老魔头有所行动,他突然向后飞射。
  他距真阳约有两支余,距老魔更远,有七八丈,来得及。人似电闪,从后面十老道中间
闪过,进了观门。
  “你走得了?”青城炼气土沉喝,像幽灵一闪即至。
  真巧,十老道夺路向观中逃命,将观门堵住了。
  青城炼气士大袖一挥,罡风乍起,但见红影飞抛,惨叫声惊心动魄。
  天洪得十老道替死,他已进了廊下,突然伏地一滚,滚入一个陷坑中不见。一阵罡风掠
到,廊柱“咋喀”一声倒下了。
  所有的老道,狂叫着四散逃命,狼奔豕突,齐向观中逃生,速度奇快。
  真阳一声厉啸,人化白虹.剑似狂龙,八方飞跃追杀,片刻间便宰了十余名。
  可是两个人拦不住四面奔逃的百十个人,再快也没用,观中处处皆可藏匿,顾得东,顾
不了西。
  “放火!在外面等,出来一个杀一个。”青城炼气士怒叫。
  东殿火起,没有人出来。
  西殿火焰冲天,也没有人出来。
  大殿成火海,怪!也没看见有人出来。
  “这些贼骨头在下面建有地道,可恼!”青城练气士怒吼,但无可奈何。
  糜资百万的一座九华观,在烈焰飞腾中被火德里君接收去了。黑龙帮的建帮大计几乎胎
死腹中。
  青城练气士活了一百二十岁,杀人如麻,造孽天下,这次却做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好事。
  其实这也是偶然的事,三十年前他偶然放舟邵阳,舟泊青山之下,听船夫说青山有一位
谢大户极为富有,而且为富不仁,家中珍宝如山。他不管富不富仁不仁,听说有珍宝便动了
心,上门拜望谢大户,要看风色。谢大户不是等闲人,一看便心中了然,顶豪爽,捧出一株
上品血红珊瑚,送与他作为神前供品。那时,珊瑚是最宝贵的禁品,三尺高的珊瑚,不多不
少值黄金二千两。
  恰好碰上青城炼气士情绪正佳,也就不为已甚,老实不客气收下带回青城,结下了这段
香火情。
  这次师徒俩经过江西,顺道跑了一趟青山,到得不是时候,谢家在头天晚上家破人亡,
二十四具尸体还等着官府前来勘验。
  师徒俩先勘验了一番,找到了遗下的黑龙旗。青城炼气士一向不管武林是非,江湖的事
他不了然。但他的徒弟不简单,立即着手查访。
  他的徒弟姓冷,名真阳,本是带艺投师的小伙子,为人聪明伶俐,眼光过人。冷真阳能
拜青城炼气上为师,也是偶然,那是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冷真阳十八岁,少年英俊,佼佼不群,悬剑邀游江湖,不可一世,凭手中一把
银剑一袭白衣,以“银剑白龙冷真阳”的名号,在江湖历练闯荡,手底下确有过人能耐。
  只是,他的身世和出身门派,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更弄不清他的来龙去
脉。
  世间事,一个缘字委实神秘难解,他能拜青城炼气士为师,只有一个缘字可以解释。
  青城炼气士为恶一生,从未收过徒弟,二十余年未莅江湖,他静中动了游兴,偶然到湖
广九疑访友,回来时取道贵州返川,到了峨嵋碰上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和尚,两人为了佛道二
教,斗起口来。
  青城炼气士确是张道陵的教下门徒,讲的是奉神事鬼,炼汞烧丹,飞升成道登仙。那和
尚挖苦他的教,说他们是邪魔外道,藉佛教而生,骗诓戒民,不伦不类。
  恰好冷真阳路过那儿,一时兴起驻足而听。他家中也供的是神道,对来自天竺的外国佛
教不感兴趣,愈听愈不是味道,不由火起,一时性起。拔剑将和尚宰了。
  就这样,青城炼气士收他做了门人,带往青城苦修三年,传了他不少玄门绝学。
  师徒俩在江湖逛了一圈,到了青山碰上了谢大户这椿事。冷真阳神通广大,不消半月便
将九华观的底子摸清,引起了这一场大火。
  师徒俩站在火场外,直至大殿垮下方准备离去。
  青城炼气士看实在找不到人可杀,便说:"这些家伙们溜了,日后你留意些,遇上了那
个天玄老道,毙了他。”
  “徒儿留心就是。”冷真阳恭敬地答。
  “我即往九疑山,何时返回青城,不一定。你在江湖历练,多加小心,别坏了我的名
头。在你未炼成罡气之前,最好别提起我。明年六月三十日前,你必须返回青城完成功候,
我再传授你日后称霸武林的绝学。刚才那老道比你差了三成,为何不用天罡剑法制他?让他
接下了十二招,丢人!与人印证,可以用花招,免得让人偷招盗艺。拼命,不是你死就是我
活,出手制故死命。乃是上上之策。记住了。”
  “徒儿谨记师父的教诲。”
  “你走吧,明年青城见。”
  冷真阳跪下大拜四拜,说:“徒儿去了,请师父保重。”
  他再拜起身,倒退出三丈外,方转身走了。

  地道中,由于外面有青城炼气士师徒在捣窑子,所有的手全离开了。大火一起,老道都
避入了后山秘室,机关已无
  H人控制,发挥不了作用。
  君珂和崔碧瑶并没有死,当然不会被石闸压成肉泥。崔姑娘已挖下了两方巨石,千斤闸
也并非突然一坠而下的,被巨石顶住了。
  但君珂已受内伤,喷了两口血,躺在闸下动弹不得。
  姑娘先前也吓傻了,好半晌方回复清明。她拖了君珂,慢慢爬出了石闸,喂了他一颗灵
丹,他方能活动。
  他连忙坐起说:“崔兄,你先走一步,我要调息半个时辰。”他还不知碧瑶是女人,真
没出息。其实也难怪他,他自小在深山里长大,极少出山,一辈子除了他母亲之外,没见过
女人。
  虽然踏入江湖已半月之久,在街上可以看到不少女人,但他没和她们接触,一无印象。
  崔碧瑶戴有头罩,只需一双眼睛,他又没有时间去打量她浑身上下,怎知她是女人?不
错,她身上确有奇异的幽香逸出,却并不足以证明她是女人;因为许多少年子弟,家庭处境
好的,用香薰衣并非奇事,香并非女人的专有享受物。
  而且在这期间,他崔兄长崔兄短胡叫,姑娘也不否认辩解,更大胆地称他林兄,他更没
留意啦!
  半个时辰中,姑娘提心吊胆替他仗剑护法,深怕有人闯来误了大事。皆因行功疗伤一
事,乃是内家高手修为到家的绝学,可以将内腑纳归原位,驱出经脉中的淤积,十分管用。
  好则好矣也相当风险,如果受到外力干扰或打击,即所谓真气走岔,轻则伤势加重,重
则一命呜呼,大意不得。
  姑娘知道他受伤定然不轻,不然也不会在危机重重中冒此风险,便在旁仗剑戒备,心中
懔懔。
  半个时辰后,他霍然站起,笑道:“崔兄,谢谢你。”
  “谢我?”她莫明其妙地问。
  “是的,该谢你,你的灵丹乃是无价至宝,我感激不尽。而且,还劳驾你替我护法。”
  “啐!你怎么婆婆妈妈地?算不了什么,我还没谢你呢,你是来救我的,该谢你才是
哩!”
  “好吧!谁谢谁都是一样。走!去看看那些受难的人走了没有。”
  她有点生气,气愤地说:“早走了,全是些没有心肝的人,不顾我们的死活,他们走他
们的路。”
  君珂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面笑道:“怪他们不得,谁不想先逃出死穴?咦!崔兄,这
条路是天然石孔道,不是人工开辟的,风由前面来,怪冷地,可能前面是出口,快走。”
  “快走?不怕有机关么?”
  “看光景不像有机关,快出去找老道们算账。”
  转了两个弯,前往约十余丈,君河突然向壁上一贴,轻声道:“有人来了,咱们正好找
他们带路。”
  姑娘功力比他差不了多少,也轻声说:“有两个,你我各擒其一。”
  “最好不用剑。”他笑答。
  碧瑶噗嗤一笑说:“你还恨我那一剑么?”
  “恨倒没有,但有点害怕;你的剑可削铁如泥,乱晃一气,我吃不消。”他也笑答。
  “你的剑够重,也够利哩!"
  “利倒不利,是定造的;我用不惯轻剑,重些趁手。”
  她突然伸手扣了扣他的膀子,低声说:“你好雄壮,臂力到底有多少斤两?”
  “不知道,五七百厅倒还马虎。”
  “你客气,那千斤闸力道何止千斤?”
  “不然,那是缓缓压下的,如果突然掉下,不被压成肉泥才怪。准备了,来啦!”
  两名黑影已转过前面壁角,向这儿摸来,一个说:“真糟!咱们走到秘道里来了,要被
发现脑袋准得搬家,但愿没人发现咱们才好。”
  另一个哼了一声,愤愤地说:“怕什么?逃命嘛!准顾得了那么多?要是责怪我们,未
免太不通情理。”
  “哼!要讲情理,谁愿做亡命之徒?废话。”
  说着说着,已到了两人隐身处。君珂目力超人,但亦只能看到一丛黑影而已”
  “啪!”他一掌拍出,正中后面那人的耳门,一声未吭,人便昏倒了。
  同一瞬间,姑娘也伸掌出道中,一触来人的胸前,便摸清了方位,突然扣住了对方的肩
并穴内力骤发。
  “哎……”那人只叫了半声,人便软了。
  君珂将人抓起,一推他的巨阙穴,人便苏醒。
  “你该死!擅入禁地。”君珂沉声说。
  “饶命!容弟子禀明……”
  “别禀了,带路上去。”君珂不和他胡缠。
  老道方发现不是自己人,惊怖地问:“尊驾是……是……谁?”
  “我,书生林君珂。”
  老道心惊胆跳,结结巴巴地说:“公子爷要……要往何……何处去?”
  “到大殿找天洪老道。”
  “天!上面大火如海,怎敢上去?”老道叫。
  “什么?大火如海,什么意思?”君珂惊问。
  老道便将青城炼气上今晨率徒前来,杀人放火的事—一说了,最后说:“小道师兄弟两
人逃慢了些慌不择路,误闯入秘道,所说句句是实。”
  君珂两人都吃了一惊,青城炼气士出现江湖,委实是骇人听闻的大事,似乎令人难信
哩!
  “真的么?”碧瑶惊问。
  “小道怎敢撒谎,确是字字皆真。”老道差点要发誓。
  “天洪老杂毛呢?”君珂问。
  “谁也不知谁的下落,大家只顾逃命。”老道确是不知。
  “秘室在那儿?”
  "小道如果知道,也不会误闯到这条秘道上来了。”
  “这秘道通往何处?”
  "后山。"
  "有多远?"
  “没走过,听说有五六里。”
  “滚!饶了你们。”君珂叫,将人推开。
  两老道如漏网之鱼,跌跌爬爬逃之夭夭。
  君珂问姑娘说:“崔兄,咱们走,这家伙的话,不像有假。唉!可惜。”
  姑娘跟在他身后,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那一筐子书,定然被火烧掉了。”
  姑娘笑得几乎打跌,差点儿要撞上他的后肩,说:“你真是书呆子,为了几本书惋惜,
怎不替这些人命惋惜?不像话嘛!”
  君珂也忍不住笑了,一面走一面问:“崔兄,你救的人是谁?"
  姑娘叹口气,惋惜地说:“是一个姓卫的老太太,祖上四代都是大善人,被妖道们掳来
要勒索,黄金一万两。天!一万两挑也得六七个人才挑得动,卫家全部家当,也值不了一千
两。是我路经安庆府,听到消息忍不住要管闲事,差点儿死在地底。如果没有你赶来,一切
都完了。林兄他们真是要请你做军师?”
  “谁知道是真是假?我是听他们自己说的。黄立晖那家伙不是玩意,没安好心,难怪见
面那么豪爽,呸!见鬼。要不是我精灵,几乎上了大当。”
  姑娘不再往下聊,转变话锋问:“请问林兄仙乡何处,今年贵…贵庚?在江湖真是游学
探胜么?”
  “寒舍在湖广郧阳府……哦!你在套我的口风,真坏!你先前不告诉我,别想在我口中
得到什么。快走!要是出口被堵死,麻烦着哩!”说完,向前急走。
  总算不坏,出口没被堵死,他们亦由后山谷中出口走出,重见天日。
  君珂掀藤外出,吸入一口大气,看了看地下凌乱的草迹。喃喃地说:“被囚的人,都由
这儿出险了,谢谢天!我总算改了心。”
  姑娘拉掉了头罩,傍近他说:“你怎知他们已出险了?不为我们庆幸么?”
  他并未转身看她,仍在细察足印,林缘有点潮湿,所以看得真切。他说“请看这些脚
印,全是赤足,且有妇女的弓鞋印;不会是九华观的老道。至于我们出险当然也值得庆幸。
崔兄……”他转身看她,如中电触,怔住了,突然退远三步。
  他眼前出现了奇迹,是一个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女面孔,头上流了三丫髻,簪了三只珠花
圈儿,那是大明未婚少女的标志,名花无主,光棍朋友可以一追。新月眉,大眼睛深如海
洋,泛出顽皮的笑意,无所顾忌地凝注着他。美好的挺直琼鼻;弓形的樱桃小口,嘴角略向
上挑,不笑时也含了三分笑意。晶莹腻骨泛着桃红的脸颊,令人看了真想咬上一口。
  可惜,一袭黑色直裰掩住了她里面的紧身夜行衣,看不见她浑身的曲线,遗憾之至。她
身材相当高。有六尺以上,比他矮半个头,定然是个刚健婀娜的美人儿。
  她冲他微笑,扇形的漆黑长睫毛略闪,大眼睛亮晶晶似在说话,像在说:“你还胡叫?
看还能称兄道弟么?”
  他目定口呆,将话咽回四中,半晌方说:“咦!你……你是女孩子?”
  她噗嗤一笑,以手掩住樱口,可见她极有教养。大眼睛一眨,笑说:“咦!谁告诉你我
不是女孩子?”
  “我叫你崔兄,你不是没反对么?”他扳着脸说。
  “古人称姐为女兄,叫兄又有何不可?”她顽皮地反问。
  “你强辩,不和你说;我要走了。”
  “是回池州么?”她问。
  “不!”
  “你要到那儿?”
  “不告诉你。”他摇头答,又道:“我要四出游学,随遇而安,走到那儿算那儿。”
  “好,我也性喜山水,陪你逛逛江南,如何?”
  他朝她一撇嘴,哼了一声说:“你?算了吧!一个女孩子……"
  她双手叉腰,这次可显得野了,迫近说:“怎么?女孩子又有何不对?你说。”
  他向后退,摇手道:“没什么,女孩子很好,很好。尤其是你,可算得巾帼英雄,胆气
超人一等,够了吧?但如果和你走在一块儿,蜚语流言我倒不怕,你可禁受不起,再说……
"
  “不怕!一千个不怕。我可以换男装,挽发结易钦而笄。再说什么?”她贝齿咬着下
唇,泛着顽皮的笑容。
  他不住摇头,说:“不说也罢。总之,我有大事待办,你也有你的要事待理,走在一块
儿,必须耽误一个人的事。后会有期,告辞了。”他拱手长揖,转身走了。
  她默在那儿,突又叫:“林兄,请告诉我你今后何往?”
  他转身摇头道:“在下曾说过,今后将随遇而安。崔姑娘,你这一身打扮委实岔眼,仍
可看出血迹,千万小心,免得惹起麻烦。珍重再见。”
  她闪身掠出,拦住了他,脸上布满哀容,苦笑着问:"林兄,说真心话,你是否讨厌
我?别敷衍我。”
  他一怔,咦了一声说:“什么话?崔姑娘,我为何会讨厌你?怪事!”
  ‘我……我刺了你一剑,所以你讨……”
  他爽朗地笑了,打断她说:“你真傻,怎会呢?在那种境遇里,换了找我也会挥剑的,
这是人的求生本能。我不仅不怪你,反而怨我自己冒尖,该先出声招呼的。”
  她仍然幽怨地说:“你言不由衷,看你的神态,对我像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模样。你如果
不对那一剑耿耿于心,能将我当小妹妹看待么?”
  “崔姑娘,在下确是心无芥蒂,尚清放心。”他用微笑答复她,又诚恳地问:“恕在下
冒昧能请教姑娘的芳龄么?”
  ‘我……我虚度十六春……”她忸怩了。
  “我知道你定然是小妹,呵呵!所以不称你女兄。小妹再见了,珍重。”
  他含笑一揖,飞纵入林。
  姑娘刚敛衽回礼,他已掠走了。她一怔之下,正想追,突又止住了,向他的背影喃喃地
红着脸说:请你往哪儿走,我会盯住你的。哦!他……他真……”

  当天,山城石埭来了一个俊美的雄壮青年人,在这儿购置衣物行囊;他就是林君阿。他
的书箧和衣物丢了,但银钱与重要物品是随身带着的。
  这里且表表这座小山城。这个县确是小,辖境只有五乡,长方只有百余里,怎能不小?
本名叫做石城县,乃东吴时所建,几经变迁更易,梁朝大同二年,正式称为石埭县,因为贵
池河的上源在这儿,有两座石坝将溪水拦住,便以此为名。所谓埭,也就是坝,两岸设有绞
盘,可将舟船绞上,与目前的水坝稍有不同而已。想想看,那时的“埭”工程有多大?该在
县西一百七十里石埭乡中,位于贵池河与大洪岭河合流处,不仅可将轻舟拽过石埭,载货的
船也同样可以拽过。水坝可以行船,我国的水利工程值得骄傲。
  除了石埭之外,这小城最脍炙人口的还有一段神话,就是陵阳山的窦仙坛。据说,窦仙
名子明,曾任陵阳令。陵阳山在县北三里,有一条山溪绕山而过。有一天他到这儿钓鱼,钓
起了一条白龙。他老兄于心不忍,将白龙放了。数年之后,他又来钓鱼,又钓起一条白鱼,
他不再放了,剖鱼作羹,白鱼腹中有一部道书,教他烧炼修真之术。
  他按书修练,大有所成。三年后,白龙来迎,他跨上龙背白日飞升。此后,乡民就在他
飞升处建祠,据说极灵验,香火不绝。
  县南与徽州府的黟县交界处,有一连串的高峰峻岭,那就是舒溪的上源。舒溪,有人叫
施溪,流经县城南面,直抵宁国府的泾县,会合了徽河,叫做赏溪,也叫泾溪。再往下,会
合了南陵县的淮水,便叫做青弋江,从太平府芜湖县县西南鱼港巡检司流入大江。
  距石埭县县南三十里,舒溪左岸有一座小村庄,正位于一处山脚下,静静地安谧地座落
在那儿。这就是有名的彭家村,彭都指挥彭胜安的家乡。
  村中的村民约有五十余户,耕种着河两岸的一片广阔的田地,与世无争,安贫乐道。村
中虽然出了几个有名人物,但并不失其山村淳朴的风气。
  可是,自从八年前发生了彭胜安的族弟,全家二十二口午夜飞头的惨剧血案之后,这儿
也就成了气氛沉重的山村。
  不光是这件事,另一件事也令全村村民喘不过气来。
  彭胜安一家不知下落,在血案发生的前一夜举家失踪。他一走,彭家村顿时失去了支
柱,没有一个有名望的人在村中坐镇,便会受到邻村的骚扰;因为他们的邻村,是真正的强
邻。
  上游五里地,也有一座小村,约有六十户人家,叫做石弓村。村中人有三姓,荆、曾、
雍。这座村,建村不过百十年。荆姓人最多,荆家的子弟最强悍。
  荆家的族长叫荆荣,人倒没什么;可是他的儿子荆百禄,却是横行无忌的一方之霸,不
是个东西。
  石弓村的人是在本朝初从外地迁来的,来得太晚,好的土地轮不到他们,只好向上游荒
谷中开垦发展,对下游彭家村的肥沃土地,虎视眈耽,吞没土地赶走彭家村户的念头,在石
弓村三姓子弟的脑海中,念念不忘,要找机会实现。
  到了荆荣这一代,彭家村出了一位都指挥,算起来是正二品堂堂大员,统率大军掌握虎
符还了得?石弓村三姓子弟,天胆也不敢讨野火。
  当然啦!十年风水轮流转,没有几辈子全当大官的人,彭胜安获罪致仕在家闲居,声势
大降,但石弓村仍不敢惹事,皆因彭胜安两膀有千斤神力,一根枪一柄剑勇猛如狮,百十人
近身不得,不然怎能冲锋陷阵?
  两村在百十年来,不是争地就是争水,结下难解的仇恨,像将爆发的火山。
  石弓村的子弟,他们也练武,却不是练长枪大戟,而是江湖朋友的高来高去,剑如龙刀
如虎。
  彭胜安举家失踪,他的族弟遭了殃。自此,彭家村走了霉运。
  不到五年,石弓村看彭胜安确是没有返回的消息,便开始闹事了。
  第六年,他们建坝拦水,绝了下游彭家村灌溉的水路。
  彭家村的人奋起而争,但一败涂地,死了十几名子弟,只好建水车取水灌田。
  第七年,石弓村开始划田,又械斗了一番。
  第八年,也就是这一年。
  彭家村的田地,禾苗欣欣向荣;但石弓村的人却开始侵入村中闹事,彭家村的子弟惨受
凌虐,萎枯了。
  荆百禄每天带了百十名如狼似虎的三姓子弟,每天在彭家村逛荡,只消看见彭家村的子
弟带棍持棒,便动手揍个痛快。白天来,晚上走;呼啸而来,狂叫而去,像一群土匪,鸡犬
全倒了霉,横暴逐渐加到妇孺身上了。
  他们扬言:如果不搬出这条河水两岸,彭家村不久将和八年前一样,血案重现。
  忍,实在忍不下去;拼,枉送性命。彭家村在石埭县上告,县太爷大怒之下,曾派人下
乡勒察,要抓人充军杀头。可是不知怎地,不到半月,怒火熄了,人也没有再派来了,只派
一位县丞到了彭家村,晓谕彭家村的族长,说这是双方的世仇,百十年也无法调解,难予处
理,着他们自己和解,别再麻烦县太爷伤神,县里事多着哩。
  官府不管,私斗无力,怎办?他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搬村。搬村说来简单,办起来却
寸步难行,又不是游牧民族,如何搬?往那儿搬?
  第二条路是花钱买刺客请打手,拼了!
  但办来不易,要请上百打手,势比登天还难,没有人敢来应征,也找不到那么多。
  彭家村的人忍辱输生,惶惶不可终日。
  有两家受不了,搬走了。
  又有三家搬走了,难以忍受嘛。
  石弓村的人,大概知道彭家村的人早晚要被逼走的;加以四月底正是农忙之际,派来的
人也少了。人少,当然不敢入村,怕彭家村的子弟拼老命,所以只在村外监视。

  又是一个艳阳天,早上下了一阵雷雨,空气特别清新;快到黄梅雨季节了,必有一段晴
朗的好日子。
  彭家村通往县城的小径,走着一个英俊雄伟的青衣书生,手提书箧儿,胁下挂着小包
裹,腰中是一把三尺六寸的长剑,鞘尖斜垂,距地面还有半尺,可见他身材够高。他就是林
君柯,被他找到群山中的河畔彭家村了。
  他不能直接去找人询问彭恩公的下落,得费一番心机从村民的口中套出,怎样套?他准
备住一段时日再说。那时,读书人最吃香,到那儿也会受到欢迎。
  彭家村村前有一座松林,由林隙中,可以看到村前的栅门,到了。
  松林中,倚树坐了两个敞开衣襟,挟着栗木齐眉棍的大汉,正用不屑的眼神,盯注着缓
缓而来的书生。
  君珂信步而行,信口吟道:“只解劝人归,都不留人住。南北东西总是家,劝我归何
处?去住总由天,天意人难阻。若得归时我自归,何心闲言语。”
  他吟的是宋朝陈鼻的卜算子,信口吟来,摇头晃脑,踏入了松林。
  两大汉撇撇嘴,腿伸至路中,一个说:“哦!原来是条书虫。”
  另一个眯着眼笑笑,轻蔑地说:“有这么大一条虫,真可成为活宝哩。”
  君珂一怔,心说:“什么?彭家村的人竟是这般横蛮无礼?”
  他有点不悦,但为了要在这儿稍事逗留,生气不得,仍含笑向前走。
  两大汉的脚伸得直挺挺地,将路挡住了,如要过去,必须从他们的腿上跨过,要不就绕
道。
  君珂需和村民建立交情,且和他们扯扯再说,在两人脚前站住了,含笑道:“两位大哥
请了,请教这儿是什么所在?”
  大汉半躺在地上,一个说:“喂!书虫,先别问,你刚才鸡猫狗叫我没听懂,不过倒有
点味道,比城里的粉头唱得好,只是嗓子不够嫩,哈哈!可否再唱几句听听?捏着鼻子放轻
些,也许会动听些。”
  另一个怪声怪气地说:“废话!把鼻子割掉他也变不了女人,把那活儿割掉也不成,最
多变成太监,免了吧!"
  君珂仍没生气,说:“两位大哥哥取笑了。小生乃是过路之人……"
  一名大汉指指腿,哈哈大笑道:“别废话!你腰悬宝剑,大概想学当年的韩信,带着剑
唬人的。偌偌偌!在腿胯下爬过,不让古人专美于前,九泉下的韩将军有伴同道了。”
  君珂歪着头打量,摇头笑道:“两位的腿放得太低,委实难以爬过。小生不敢媲美古
人,不爬也罢!”
  大汉怪眼一翻,哼了一声说:“这儿是彭家村,除了咱们石弓村的人以外,从来没有带
剑的人。你如果想过去,把剑留下,不然……”
  君珂已听出端倪,这家伙是石弓村的人,而不是彭家村的,心中大恼,但仍含笑岔口:
“不然又怎样?”
  “怎样?哼!有你受的。郎中们有生意了,有碎骨头让他们医哩。”
  “呵呵!小生倒是第一次听说哩。两位,你们是石弓村的人?”
  “是的,你想怎样?”大汉气势汹汹地问。
  君珂笑道:“不怎样,不怎样,小生只是过路的人,又能怎样?不过,小生挂剑路过,
并未犯皇法,不会有人打碎我的骨头的。”说完,绕道举步。
  两大汉一蹦而起,伸胳膊一栏,沉喝道:“由原路爬回县城,此路不通。”
  “咦!为什么?”君珂问。
  “为了你带有剑。而且,彭家村不许外人经过。”
  “怪!两位既不是彭家村的人,为何不许小生经过彭家村?”
  “没道理可说,少罗嗦。”
  他们在吵,村栅门挤着七八个青年人,往这儿紧张地观望,却不敢过来。
  君珂毕竟年轻,渐渐有点忍不住,脸上神色依旧,但心中已经大大的不悦,说:“如果
小生要过呢?”
  “大爷拆了你的骨头。”大汉傲然地说。
  “唷!你们不怕王法?”
  “王法三文钱一斤,便宜得紧,这儿没人要。”
  君珂打量对方好半晌,咧着嘴说:“喷喷!了不起,了不起。你要拆小生的骨头,胳膊
有多少斤两?行么?”
  大汉将大拳头在地面前竖起,拳外尖距君珂的鼻尖不过半分远,狂妄地说:“瞧,试试
看,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虫骨头,看是否游刃有余?”
  君珂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惊惶地说:“天!这拳头好大,可以在上面站人。”
  “胳膊上还可跑马。”大汉加上一句。
  “跑得,跑得,瞧!胳膊多粗?天!我摸摸看肌肉结实不结实。”君珂装得真像,大袖
一抖伸出他那细皮白肉的手掌,果然要去摸大汉的胳膊。
  大汉看了他那软绵绵的细皮白肉手掌,撇撇嘴,哼了一声,功行右臂,肌肉成了一团
团,说道:“书虫,摸摸着。”
  君珂轻扣大汉的肩上三角肌,再滑下双头肌,说:“好棒,好结实,你是怎么个练法
的?”
  “书虫,你读上一千万本书也练不成。”
  君珂手向下滑,到了肘弯,大拇指一压曲池穴,说:“没练到家,这儿就不成。”他用
了半分劲。
  大汉“嗯”了一声,浑身一款,成了根面条,要向下软倒。君珂放了手,大汉像条死蛇
躺下了,牛眼睛似要凸出眶外,似乎仍不信这是事实。
  君珂似乎慌了手脚,惊叫道:“不好!不好!这位大哥中风,快!快请郎中,救慢了他
要死,快!”
  另一大汉吃了一惊,丢了栗木棍向前抱人,急叫:“怎么了?老四,老四……”
  君珂去翻出箧地,手忙脚乱地说:“慢些儿,别动他,我翻翻医书,看可有救急单
方。”
  又要快,又要慢,话都让他说尽了,另一大汉见同伴额上直冒大汗,只能乱推乱拍。
  被制的大汉大概明白了三分,也大概曾经听说过点穴术,身躯被制,口中仍可说话,虚
弱地叫:“逮住这书虫,他……他弄鬼。”
  大汉一蹦而起,大吼一声,伸手抓君珂的左肩,急冲而上;左手捣出一拳,攻向君珂的
右胁骨。
  君珂向左一闪,惊惶地大叫:“使不得!使不……”他右手信手一拨。
  大汉以饿虎扑羊的姿势向前冲,直冲出三丈外,“叭哒”一声,跌了个狗吃屎。如果不
是冲向小径,冲向松树时,不撞个脑袋开花才怪。即使是冲向地下,他也爬不起来了。
  君珂惊叫一声,提起衣尾,向村栅门撒腿便跑。在跨过曲池被制的大汉身傍时,脚尖一
拨。震开了大汉的穴道,但也踢松了他的肘筋,让他暂时不能逞凶。
  栅门口的人,全感到莫名其妙,相距有一二十丈,自然无法看清是怎么回事。
  君珂抢入了栅门,立即恢复原状,摇头向人群说:“诸位请了,贵村是怎么回事?那两
位大哥真吓人,一个发病一个发疯,你们怎不救救他们?”
  栅门口共有八个人,三位老人五位青年,全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一名老者伸手一
拦,惶急地说:"相公,你犯不着冒生命的危险,快!转回县城。”
  “转回县城?”君珂讶然问。
  “是的,返回县城后也不可逗留,城里有他们的狗腿子,那儿也不安全。”
  “他们能杀人放火?”
  “能的,这儿久已没有了王法。相公,快走。”老人又转向几个少年,低声说:“为了
这位相公的安全,去,把那两个家伙捆回放入地窟,尔后再说。”
  君珂伸手一拦,说:“老丈,且慢!小生足迹遍天下,没听说过有这种无法无天的所
在。小生既然惹了事,自然由小生善后;但有事向老丈请教。”
  “相公的意思……”
  “他们为何如此穷凶极恶?”
  老人家长叹一声沉痛地说:“一句话,他们要赶走彭家村的五十户人家。”
  “为什么?”
  “为了要夺彭家村的田地。这三年来,我们逆来顺受,前后已死了二十三名子弟,无法
相抗了。唉!今年秋收之后,大概彭家的祠堂势将拆走了。”
  君珂冷笑一声说:“什么话?反了!对方是些什么人?”
  “就是南面五里地的石弓村,主事的是荆百禄那无赖,不知由何处请了来几个骠悍的中
年人,下手不留情,杀人如儿戏。其中还有一个女的,美得像朵花,一双手简直像阎王的催
命符。她带了一把剑,幸而从未见她拔出,不然……唉!不说也罢!相公,出门人……”
  君珂淡淡一笑说:“老丈放心,小生理会得。”
  他大踏步转身,走向松林。那儿,两个大汉在跌跌爬爬,还未爬起来呢。他在两人身前
一站沉下脸说:“好汉们,别装孩子,站起来!竖起驴耳听我说话。”
  跌了个狗吃屎的大汉,满脸的血和泥,正用栗木棍当拐杖,支起了身躯,蓦地怒吼一
声,咬牙切齿一棍扫到。
  君珂右手一抄,木棍到手,叱道:“你替我滚!”
  大汉怎能不滚?撒手丢棍,向侧“砰”然倒地,滚了几滚方被树干挡住。君珂一声冷
喝,将棍脱手飞掷,“嗤”一声响,枝叶一阵震撼,松针纷掉而下。”
  六尺长酒杯粗,坚硬无比的栗木齐眉根,贯入一株合抱大的巨松干上,两端露出一般长
短。
  两大汉心胆俱裂,如见鬼魅,乖乖!没有万斤神力,怎能办到?君珂突然撤下长剑,比
拟着两人,声色俱厉地说:“你们听了。我姓林,名君珂,一个游学的书生,却天生有管闲
事打抱不平的怪毛病。今天你们找我的麻烦,我自然也要以牙还牙。我要在这儿逗留数日,
你们走着瞧,动拳脚,林某亦用拳脚回敬;动刀剑,这把剑要贯穿你们的胸膛,仔细瞧,看
看长剑利否?”
  “克察”一声,身侧一株约三围大的松树,应剑而折,扑簌簌倒下了。
  君坷收了剑,又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明天,我到贵村走走。今天要找我,我在
彭家村等着。林某与彭家村无亲无故,但相信他们不会赶我。滚!快滚!记住:明天已牌
正,林某要到贵村拜会贵村的厉害人物。”
  他目送两个脸色死灰的大汉,狼狈着走向村旁河岸急遁,方大踏步走向村中栅门。
  柳门左右,这时已围了三四十名男女老少,一个个目定口呆,全用奇异的眼神向他注
视,并纷纷自行让路。
  他走向先前老者身前,含笑放下书箧长辑说:“请老丈行个方便,小生要打扰贵村两
天。”
  老人脸色仍是默默地,慌忙回礼说:“相公明鉴,村中怎敢留相公的大驾?非是小老儿
不通情理,委实是大家的身家性命……”
  君珂也知不可勉强,说:“贵村可有无人居住的空屋么?”
  应声闪出一个年轻小伙子,向老人大声说:“三伯,请让侄儿接这位相公去住。我一条
命,拼了。”
  老人未否置答,君珂问:“大哥是一个人住么?”
  小伙子苦笑道:“家人早搬走了,我在守家,也准备到时拼命。”
  “大哥尊姓大名?”
  “本村人全姓彭,小弟叫继宗。”
  “好,继宗兄,打扰你了。”他又向老人说:“请老伯告诉大家,说小侄住在继宗兄
处,他们来找我的话,可告诉他们,小侄打发他们走路。”说完,拾起书箧儿,随继宗走
了。
  村中不大,只有五十户人家嘛!中间是祠堂,村北村南是村栅门,每户人家相距都有一
段距离,便于建晒谷场和牲口栏,看去甚为凌乱,但房屋却是宏大宽敞,建材和格局都不
俗。
  祠堂西面不远,是彭胜安的府第,大厅五间九架,瓦兽屋脊,用青碧绘饰。大门是三间
五架,大门陆离已脱剥不堪,兽面锡环已现黑灰色,门关得紧紧地;显然,主人已经离开太
久了。只有侧门可以出入,有两个老家人在内照管;过些时候,可能面目全非了。
  继宗的宅院,正好在彭胜安的大宅后端,是一所三间的宅院,明窗净几,倒也洁净清
雅。
  继宗家里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堂叔,这位堂叔,叫凯良,只有三十余岁,人也相当
雄壮,也是个随时准备抛头颅的拼命三郎;因为他排行第三,曾受了三次重伤而不死。
  凯良听继宗说了经过,高兴得上了天,亲热地和君珂寒暄,并亲为他打点宿处,并请一
位大婶下厨治酒食果品。
  叔侄俩陪君珂在厅中聊天,凯良便将百年来两村的结怨经纬,以及这三年来所受的凌辱
情形—一说了,最后说:“论人丁,石弓村并不比我们多,但他们请来的人个个武艺高强,
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外地人,委实拼不过他们。我们村中的男丁全愿意拼命,可是有老有小,
奈何?总有一天,我们会拼的,目前等秋收之后,先把老少妇孺外盘,留下能拿刀枪的人生
死一决。我们的刀枪都埋藏得好好地,为保家园,我们的血经常准备流,脑袋随时准备搬。
小兄弟,你来得好,咱们三人好好干一场。”
  君珂一直静静地听完,接口道:“目前小侄还未摸清石弓村的底细,暂时请三叔和继宗
不必插手,等摸清之后再定行止,请两位拭目以待,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小侄不愿惊动贵
村的人.以免带果你们玉石俱焚。”
  继宗摇头苦笑道:“老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三人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时想逃也不可能了。且别说谁带累谁的话,你老弟确是为彭家村而招来的祸患,我村中的
父老兄弟皆因此而万分抱歉。”
  这时,族长派人从后门送来了一席酒,交代凯良叔侄,说如果林相公不敌,可往村左山
中暂避。
  厨下的大婶理好酒菜,搬出前厅后,也惶然走了。
  君珂愈看愈不是味,着实恼火,他说:“别说抱歉的话,俗语说:祸福无门,唯人自
找;咱们都是自找的,谁也别怨谁。哼!官府既然不管,好办,人命不关天,好说话。”
  凯良肃客人座,由继宗把盏,举杯道:“林公子,我先敬你一杯,感谢你为敝村的事,
而卷入漩涡两肋插刀的豪侠义举。敬完这杯酒,咱们不必客气了,先装饱肚皮,等会儿石弓
村的人快来了。”
  君珂举杯干了,含笑问:“三叔,他们会来?”
  “会来,即使是骂了他们的人,他们也会涌来找人出气,何况打了?”
  “请三叔注意,千万不可乱插手,听小侄招呼行事,让他们尝尝滋味回去。小侄敬两位
一杯,先别管打架的事,先干为敬,请!”
  三人酒到杯干,灌上啦!叔侄愈来愈心中佩服,小书生根本没将生死大事放在心上哩!
  已有了七成酒意了,外面找麻烦的人也来了。
  一群凶猛的石弓村村民,拥簇着九名胜貌狰狞的中年大汉,分成三排,挟枪提矛,竟然
以军伍的阵容,大踏步到了南村口。
  九名狰狞的中年人,长相极为狞恶,一个个雄壮威猛,身材高大。最先那人背插一根沉
重的竹节钢鞭,眉心有一条刀疤向下拉过右额,一脸胳腮乱胡子,委实唬人。
  后面四人背系长剑。更后两人悬单刀。最后两人一使三截棍,一使两节的双怀杖。
  全队人数,总计是三十八人之多,踏着整齐的步伐,昂然走向栅回。
  彭家村的村民,全将门打开了,除了妇孺之外,全在门口用怨毒的眼神瞪着这群凶神恶
煞。
  踏入了栅门,为首的有刀疤大汉举手一挥,人全站住了,走出一个刀隐肘后的青年人,
向最近一家大门口走去。
  门口站了八名老少,青年人突然将刀抖出,指向一名小伙子的胸膛,厉声说:“小狗!
那姓林的狗东西在那?”
  小伙子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说:“继宗哥的家,你该不会陌生的。”
  “谁是继宗?”
  “你忘了?前年几乎打扁你的头那就是他。”
  青年人左手疾挥,“啪”一声揍了小伙子一耳光,恨恨地说:“小王八蛋,有一天我要
活劈了你。”
  小伙子锉了锉牙齿,冷冷地说:“你除了用刀逞凶之外,敢与我赤手空拳公平相搏
么?”
  青年人回头走,一面说:“还没到时候,会有你送命的一天的。”
  一群人在青年人的引领下,向继宗的房舍走去。所有的村民,全默默地向那儿走。
  彭胜安的宅后,本有一块后院花圃,稍后更有空地约南余。大明的官员住宅,四周留有
空地不许其余居民接近,这是规矩。继宗的家位于彭宅之后,屋前有晒谷场,所以屋前的空
地,足有三四亩大小,容得下三四百人。
  石弓村的人到了晒谷场上,左右一分,三方散张,向外挺刀枪戒备。
  彭家村的人足有三百余,在四周围观,没有人做声,全用怨毒的眼神作无言的抗议。
  正中间,九名凶猛大汉半环形列开。
  先前问路的青年人,挺刀向大门闯去。
  在晒谷场上,已可看清厅中的三个人。君珂高据主客位,面向外自然将场外情景看清。
他将凳旁的长剑系上,站起举杯向继宗眯着醉眼大声说:“继宗兄,敬你一杯。海内逢知
已,天涯若比邻;承我兄盛情,留小弟暂驻三五日,这份情义,小弟铭感五衷。呃……小弟
醉了,呃……借花献……献佛,呃……干!”
  他干了,照了照杯,又将酒斟满。
  提刀的青年人,恰在这时跨入大门。
  君珂呵呵一笑,推椅而起,举着酒杯说:“呵呵!来了不速之客,妙极!借东道主人一
杯断肠之酒,敬这位贵客一杯。”他向青年人迎去。
  青年人大概不知厉害,用刀一指怒叫道:“王八蛋!你就是林君珂?”
  君珂逼近刀尖,令旁观的人直替他捏一把冷汗,急死人,他却疯疯颠颠地说:“怎么?
你……你明知我……我叫林………林君珂,还敢骂……骂我?呃!我好……好意敬你一杯
断……断肠酒,你却不……不识抬举,敬酒不……不吃吃罚酒?”
  “王八蛋!你敢装疯?”青年人怒叫,刀尖指向君珂心坎。
  “你……你又骂人了。呃!将这白棍子拿开。"
  青年人将刀尖压在君珂胸衣上了,冷笑道:“真是不知死活的……”
  “我叫你把刀拿开。”君珂沉喝。
  青年人吃了一惊,突又大怒,将刀向前一送,他要下毒手了。
  “叭”一声脆响,单刀飞出丈外,“铮”一声撞在墙壁上。不知怎地,但见人影一闪,
青年人已被君珂扣住后脖子,将酒向他口里灌,狂笑道:“我说你生得贱吧?敬酒不喝喝罚
酒。”
  门外晒谷场中,九名大汉同声怒吼,要往内闯。
  君珂信手一推,将青年人掼跌出门外,嘴撞在阶石上,撞掉了两只大门牙。君珂向外
叫:“老兄们,别嚷嚷,有你们一份,小生就来。”他向里伸手叫:“请斟满杯,小生要敬
他们。”
  继宗心惊胆跳,替他斟上了酒,太多了,酒漫出洒了一地;他看了这许多人,心中暗叫
完了,几乎提不起酒壶啦!
  君珂踉跄举杯向外走,到了九大汉之前,眯着醉眼打量人,心中已经了然,这些小脚色
不是敌手,人多派不上用场。
  他俊脸红似火,步履不稳,酒杯里的酒不住晃动,一滴滴往地下掉,十足是个醉汉,直
向眉心有刀疤的人走去。
  有刀疤大汉双手叉腰,也狞笑着向前迎去。
  双方逐渐接近,四周寂静如死。
  君末踉跄而至,相距五步,打着酒嗝说:“呃!呃……好家伙,我敬你一杯。”他将杯
向前递。
  大汉冷哼一声,左手拨杯,右足踏进一步,右掌疾如电闪,在同一瞬间一掌向君珂左颊
上掴去。
  君珂右手一沉,让对方的手从杯上掠过,左手由下向上一崩对方的右手,“砰”一声一
拳上勾,击中对方下颔。
  “哎……”大汉如中巨锤撞击,疾退八尺,站不牢仰面跌倒,狂叫出声。
  君珂摇摇晃晃,怪叫道:“怎么了?酒没喝就醉倒啦!起来起来,敬你一杯,小生是诚
心的……”
  话未完,另一名背剑大汉已疾冲而上,一招“力劈华山”,掌如利斧斜劈而下。
  “别急,给你!"君珂怪叫,酒杯向前一倾,“嗤啦”一声酒泼了大汉一头一脸。
  大汉“嗯”了一声,向后一仰,双目难睁,连退四五步。君珂乘机抢进,杯突向扑来的
另一名大汉扔出,双手左右开弓,闪电似连抽四记。
  “啪啪啪!”响声如连珠,接着“砰”一声响,一拳擂在大汉的肚子上。他一声狂笑,
退回原位。
  大汉脸上挨了四拿,肚子又挨了一拳,虽未用劲,怎吃得消?像倒了一段枯木,先仰面
再下俯,倒了。
  同一瞬间,“啪”一声暴响,酒杯在三丈外将扑来的另一名大汉,打得鬼叫连天,以手
掩胸也倒了。
  一照面间,便倒了三个,用的全是粗俗的手法,但十分干净俐落,先后不过是刹那间
事。这一手闪电似的重击,把所有的人全镇住了。
  另六名大汉同声怒叫,拔兵刃向前一拥。
  有刀疤的大汉正挣扎着站起,大喝道:“退!我要亲手砸扁了他。”
  他不佳摇头,不住咧嘴,用衣袖拭掉口角的血迹,脸色极为厉恶,双手十指不住张合,
咬牙切齿向君珂逼去。
  君珂背着手,哈哈大笑道:“老兄,何必装成这鬼样子?难看极了,像抓老鼠的凶劲儿
唬不了人哩!来来来,上!”
  大汉真听话,闻声扑上,左手“云龙观爪”猛抓,右手突然登出,居然内力呼呼,力道
甚猛。
  君珂向右一闪,右手反勾了对方的左爪;转身,出左脚急旋,一扭虎躯,将人从身侧凌
空向后扔,“叭噗”一声,跌了个大马趴;说俗气些:饿狗抢屎是也。
  君珂存心戏弄他们,下手极有分寸,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他指着在地下挣扎的大汉,
大笑道:“老兄,你别客气,五体投地的重礼,小生可受不起。哦!我错了,你不是向我行
礼,真不好意思。起来,起来,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像样的,哈哈!”
  大汉狼狈爬起,疯虎似的冲到。
  君珂伸手等他,一面叫:“老兄,撒鞭,徒手相搏你不行……"
  叫声未落,人已冲到,“渔阳三槌”三拳已到,拳风虎虎,力道奇猛。
  君珂屹立如山,“双盘手”连拨两拳,左手一刁第三拳,向左下方一带,大汉人便向前
冲。君珂左膝急抬,“克”一声再次击中大汉下颔。大汉一声未吭,上身一仰,直挺挺地倒
下,昏倒了,满口都是血,乱虬须一片猩红。
  一名使三截棍的大汉,撒棍从右冲到。使双怀杖的大汉,也分握两杖由左冲上,两个人
有七截家伙,四节钢三节铜,来势汹汹,同声大吼:“小辈撤剑!”
  君珂身躯仍在晃动,醉态可掬,点手儿叫:“上!上!老兄们,用不着剑,我的剑你们
受不了。”
  三截棍先到,像一个金色光球,飞滚而至,突然破空射来,可及七尺之遥,居然劲风呼
呼。
  双怀杖一攻胸腹,一点地扫到,十分凶猛,捷如电闪。这两种兵刃都可折向,不易招
架,也不易使用,双手配合得宜,方能得手应心。
  君珂比他们快多了,在棍杖及身的刹那间,突然一声长笑,向前一闪,由两人中间掠
过,引两人变招。
  果然料中,两人左右急旋,棍如灵蛇猛点后心,双怀杖“上下交征”分攻上下,快!真
快。
  君珂向右一闪,懒得回头,左大袖闪电似卷住了三截棍的第一节,不等棍尾点到,就喝
声“滚”!
  大汉丢了棍,被棍上传来的奇大震劲,震得向左飞撞,撞向使双怀杖的同伴右肩胁。
  使双怀杖的人骤不及防,还来不及躲闪,撞个正着。“哎唷”两声,倒了。
  不等他们爬起,君珂已旋身反扑,手握棍的中节,向前一振,分点两人背上脊中穴,应
手而中,认穴奇准。
  他认为玩够了,大喝道:“站住!听我说。”
  另四名大汉本待一拥而上,被这一声焦雷也似的断喝惊呆了。君珂丢掉三截棍,继续往
下说。“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少前来献宝,丢人现眼。杀你们污我之手,你们这些人还
不够塞林某的指缝。明天,巳牌正林某准到贵村拜候。滚!快滚!”
  一名使剑大汉定下神,沉声问:“尊驾是彭家村请来助拳的……"
  话未完,君珂往前逼进,厉声道:“竖起你的驴耳听了,林某乃是游学路过之人,你们
的人不讲理对林某无礼,所以林某架了这段架子,你满意了么?,还有,我知道你们都是些
高来高去的江湖恶贼,今晚必然前来找我,我警告你们,不要命的可以来,不会有目下的好
相与了。滚!”
  随着暴喝声,响起两声清脆的暴响,大汉“哎”一声惊叫,被两记迅捷无伦,不轻不重
的耳光击倒在地。
  另一名大汉沉喝道:“退!咱们认栽。”又向君珂道:“咱们明天见,巳牌正敝村恭候
大驾不见不散。”
  说完,命人背起昏厥了的人,一群人威风尽失,在四周村民激动的目光下,狼狈地匆匆
而遁。
  彭家村的族长,就站在彭胜安的后园旁,这时激动地奔出,正要向君珂跑去。突然他站
住了,他看到君珂在向他摇手,耳中听到清晰的声音:“老伯,叫兄弟们退去。石弓村好手
未至,胜负难料,小侄不愿连累你们,退!”
  老族长怔了一怔,只好点点头,向四周人群默默地挥手,将人—一赶退。

  晚间,大厅中一灯荧然,桌上有几味下酒菜,一壶酒,只有君何一个人自斟自酌。
  三更正,时辰到了,三更,是夜行人活动的时刻,是不成文的规矩;三流人物,却不愿
守这规矩,宁可到四更下手,或者提早至二更。
  君河往靠椅上一靠,俊面上红似榴火,拔出长剑一振,再弹指而歌,清朗的吟声,有铿
锵的剑鸣相和,如珠走玉盘,字字透人心坎:“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事可留春?纵使青
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
  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见时新?暗想浮生何事好,惟有,情歌一曲倒金
樽。”
  最后是几声铿锵的剑吟,徐徐隐没,却响起他一声长笑,剑尖一挑,尖上多了一杯酒,
虚空手举,豪放地说:“姑娘,小生不才,虽非江湖混混,亦非无能之辈,明日定然准时赴
约,不劳姑娘芳驾盛意相邀。明日已牌之后,不知你死我活;今晚权且小休,也许这是人生
最后一次良宵,何必血肉相见?小生请姑娘小留片刻,借花献佛敬姑娘一杯美酒。”
  剑尖移向东面明窗方向,他也站起了。
  绵纸糊的明窗徐徐移张,紫影一闪,进来了一个浑身裹在紫色夜行衣内,透凸而丰盈的
蒙面人,身材看去极为喷火,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完满曲线,在灯光下着实诱人犯罪。
  人入厅,香风也入厅,一双大眼睛发射着令人心动神摇的媚光,可惜看不见她头罩下的
庐山真面目。
  此外,她还有两样反光的装饰品,一是背上的长剑,柄上镶的大红宝石红光闪闪;另一
样是薄底子快靴前端的钢尖儿,银光闪亮。
  她轻盈地向桌边徐徐举步,一双水亮大眼睛死盯着君珂,小蛮腰轻扭,丰臀地摇,长剑
系结在胸前随着乳波儿荡漾,不徐不疾走近,银铃也似的语音,在面罩下扬起:“欧阳修写
得好,你吟得更好;可是,有美中不足之处。”
  君珂淡淡一笑说:“好说,好说。请教其理安在?”
  她已迫近剑前,泰然拈起剑尖前搁着的酒杯说:“这首词你用弹铗相和,不是太不合情
调么?”
  君珂收了剑,伸手虚让客座,笑道:“姑娘,小生身畔无弦相伴,奈何?权借剑声相
和,确是不适,小生承教了。”
  夜行人坐下,放下杯问:“你怎知我到了窗下?”
  “幽香阵阵,焉能不知?姑娘,夜行人最好不用香薰衣。”
  “你不请教我的姓名?”
  “免了,明天自会相见。”
  “要否看看我的真面目?”
  “免了,小生知道姑娘定然美绝尘寰。”
  “明天你准时赴约?”
  “准时赴约,小生不是无信之人。”
  “好!干一杯,为明日的你死我活干杯。”她掀起一角头罩,喝干了杯中酒。
  两人照了杯,一声后会,她闪电似的穿窗而逝。
  君珂目送夜行人消失在窗外,灯火摇摇,幽香袅袅,夜风将幽香直送入鼻端。
  “这鬼女人好高明的轻功!将是我一大劲敌,明日之会,吉凶难料。”他喃喃自语。
  他掩上窗,慢慢转回桌边。也许是酒力在他心中发酵,不知怎地,夜行人那被夜行衣裹
得曲线毕露,健美丰盈撩人绮思的身影,似乎在他眼前隐现;那令人兴起遐思的幽香,更令
他难以或忘。
  他不是个好色之徒,也没和女人相处过,这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而且他已二十出头,正
跨入壮年,壮慕少艾,这是极为正常的现象,不足为怪。
  由这个女的夜行人,他想到了数天前在九华历险所救的崔碧瑶,那女娃娃脸蛋之美,美
得令人目眩,可是在美中,透露出高贵的气质,令他这个深山里长大的孩子,感到有高不可
攀的感觉。而且,崔姑娘在外面罩了一件直裰,看不清她的身材,掩住了女性最吸引人的曲
线;在他的心目中,尚无其他感受。
  “这女入不同,真的不同。”他想。
  “哦!如果她有崔小妹的脸蛋那么美,真可算得十全十美,天生尤物了。可惜!她走错
了路。”他又想。
  他正在胡思乱想,厅后已传来凯良的声音:“林公子,那女人走了么?”
  他走下神说:“走了,今晚不会再来了。三叔,请出来喝两杯。”
  凯良转出大厅,坐下摇头苦笑道:“这鬼女人,比罗刹婆母夜叉更狠上三分,含笑杀人
如同儿戏,心肠之辣无与伦比。”
  “她姓甚名谁?”
  “不知道,只听人称她吴姑娘。”
  “她心肠歹毒,容貌也歹毒么?”
  “正想反,看了她的清丽脱俗脸容,谁也不信她会是这类女人。在本村的姑娘中,没有
人能与她一较短长……哦!也许如珠侄女长大时,可以和她比美。”
  “谁是如珠?”
  “是本村第一位获得二品功名,出掌虎符的胜安弟的千金。可惜!要是他在,石弓村的
人怎敢如此欺凌我们?”
  君珂心中大喜,上了正题了。他敬了凯良一杯酒,若无其事地问:“彭胜安?哦!他不
是池州府大名鼎鼎的彭都指挥么?”
  “正是他,在咱们池州府,他确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哦!近年来,倒没听到提起都指挥大人了,据说已致仕在家,怎又不在呢?”
  凯良叹口气道:“说来话长,八年前……唉!不说也罢。”
  “都指挥大人正当壮年,为何归隐?”
  “一句话,朝廷不用人才。”
  “是否已经起复,故而不住本乡?”
  “没有起复的可能。”
  “目下居住在那儿?”君珂向本题单刀直入。
  凯良沉吟良久,摇头道:“目下确是不知,不然早将他请回了。”
  “半点消息都没有?”
  “没有,前些时听说在仙霞岭隐居,曾派人前往寻找,可惜已不知迁往何处去了。”
  “这些年来.他设和村中有书信往还?”
  “极少,根本没听说过;目下的族长是他亲叔父,也不知他的下落。”
  “谁又知道他曾经在仙霞岭隐居过?”
  “是他早年的一个部属,曾在仙霞岭见过他一面。唉!别谈了,这些事乃是本村的秘
密,我多言了,请公子不可向外人谈及,免得麻烦。听说朝廷也在找他,是否起复抑或治
罪,难以逆料。”
  “按理,朝廷该找得到他的。”
  “不然,目下虽建有天下黄册,可令各州县细查;但深山大泽之中,政令不行之地,仍
可以隐藏,不易找到的。林公子,我敬你一杯。夜已深,明日你还得赴约,该早些儿歇息
了。这些话千万不可外泄。”

  从彭家村往南走,沿江而上五里地,就是石弓村;村右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五丈高的
巨石极像竖起的一张弓,因而取名石弓村。
  村庄傍山偎水,约有六十户人家,但村庄却比彭家村小,房屋倒还像样。朝北一面起了
一座牌楼式的村门,近河一面,有一条绕村而过的小径,可以通向徽州府的祈门县,但走的
人不多。
  进村有一条石板路,通过一二十间农舍,可直达村中心的三姓祠堂,全程约有五十丈左
右。
  一早,三姓祠堂人声嘈杂,村中青年和壮年子弟,百余人全在调堂中聚会。祠堂宽敞,
大厅的两排大柱旁廊下,全坐满了人。正厅中,村中三姓父老和族中主事人,分坐长案两
侧,神情肃穆。
  中间另设有一张长案,高坐着二十名凶猛狞恶的大汉,昨日惨败而归的九个人,也在座
中凑数;昨天挨了狠揍的人,今天精神萎顿,显得脸上无光,垂头丧气。
  正中间,倚坐在大环椅上的,赫然是一个粉面桃腮,有双令人想做梦的大眼睛、千娇百
媚的女人,头梳了一丫髻,是个未婚的女郎哩!五官无一处不美,都是经过精工雕塑的完善
艺术品。她穿了一身窄袖子劲装,一色紫,紫得令人神经发紧,衬出她那一身令人想人非非
的三围更为突出,也更为撩人。
  她身傍扶手上,搁着一只百宝囊,一把长剑。剑把上镶有两颗大红宝石,光华夺目。
  百宝囊外有水湖绿绸子作套,外侧用紫色丝线绣了一头栩栩如生的飞凤凰,极为抢眼。
  她脸上神色有点茫然,嘴角微含笑意,用她那纤纤玉手,信手抚弄着剑把云头上的丝穗
儿。她的目光,由于是半昂着脸,自然地望向屋顶,似乎没留心听众人的议论,只自顾自在
想她的心事。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