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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刃绮情》


第十八章



  沿冈脊掠走,既省力也省时,而且视界可保持良好,更不易突然陷入众多高手围攻的绝
境。
  但冈上如果地势开阔平坦,又当别论,反而处境不利,四面八方一围,突围也难以脱
身。
  刚冲上一处冈顶,树林突然消失,是一大片茶园,及胸高的茶树不易隐身。
  后面毫无声息,追的人不知追向何处去了。
  两人的轻功提纵术超尘拔俗,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追及他们,江淮力士那些人更是望尘
莫及。
  “碰上真正可称高手的人物了。”赵辛脚下一慢,声如洪钟精力充沛:“小妹,这一关
咱们恐怕过不了。”
  “过不了也得过,没有什么大不了。”
  赵英华也声震四野,并不因为经过长途奔掠而呼吸不稳:“我敢打赌,他们不是敢与对
手单打独斗的高手,四个人一拥而上,你我一定可以乘乱扳回老本,甚至可以多赢一两
个。”
  茶树丛中站起四个打扮怪异的人,不再穿墨蓝色劲装。
  一个发如飞蓬的挟打狗棍的花子,一个点着方便铲的和尚,一人持着寿星杖弯腰驼背女
人,一个装了木脚的儒生。
  四个人的年纪,约在五十至花甲之间。
  相同的是,每个人都生了一双天生带有煞气的鹰目。驼背女人那双眼睛,更是阴森带有
鬼气。
  “小妹,不要把风尘四怪看成一拥而上的名宿高手。他们是功臻化境的隐身大盗,晚上
做案通常独来独往,平时人各东西很少走在一起,今天居然同时出现,委实令人心惊胆跳。
赶来发横财的江湖龙蛇,敢和他们争口食的人就没有几个。看来,我发横财的梦是做不成
了。”
  话说得好听,却可听出讽嘲味。风尘四怪都是老江湖,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他们都是隐身大盗,抢劫的手段极为凶残暴烈,在场目击的人非死不可,形容他们满手
血腥并不为过。
  有些守江湖行规的黑道朋友,把这四个怪盗恨之入骨,把他们定位在匪盗类,以免玷污
黑道的声誉。
  “这小畜生把咱们挖苦得够绝。”怪丐狞笑向同伴说:“似乎咱们必须一比一和他玩玩
了。”
  来发横财的牛鬼蛇神形形式式,各门各道的人一应俱全。
  以穷汉身份名动江湖的人甚多,怪丐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已露面的千手穷神,也以乞
丐面目扬名立万。
  其实,这两个穷丐,都是有名的富豪。不同的是,怪丐是匪盗,千手穷神是黑道的大
豪。
  上一代的十一高人中,九儒十丐的虬髯丐,是唯一的侠士穷光蛋,名震天下的侠义道真
正英雄。所以江湖上以丐为绰号的许多人中,十之八九是欺世盗名的滥货。
  一个真正穷苦的乞丐,哪配行侠仗义为世间的冤苦打抱不平?他自己就已经日子难过活
得痛苦了。
  赵辛知道风尘四怪的底细,真怕这四个怪物联手攻击,有英华姑娘在身边,他有所顾
忌。
  这四个阴险恶毒的超级高手联手进攻,他很难照顾武功相差甚远的英华姑娘,因此希望
用激将法,激四怪逐一和他拼搏,只要快速地摆平一两个怪,局面便可控制了。
  “他们是月华门的人,活擒才能派用场。”
  怪儒向前举步,挪了挪悬挂在左肩下的佩剑,那是儒士的传统佩剑式佩剑,很不容易在
短期间拔出:“月华门的人,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高手中的高手,陈门主也勉勉强强可以列
名超一流的高手而已。而咱们风尘四怪,却是超级高手中的高手。这小辈怕咱们一拥而上,
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咱们是最大的侮辱。我怪儒陪他玩玩,尽快把他擒住,打
掉他满嘴烂牙,拖死狗似的拖回史家。”
  一行行茶树株植整齐,走动时必须排枝而进。双方面面相对,中间隔了两行茶树。在这
种地方交手,活动空间略受限制,无法快速地移位,纵跃也不便施展。
  怪儒慢吞吞踱着方步。一行说一面拨枝而进,越过第一行茶树,再越第二行,手开始投
开细枝,话已说完。
  赵辛严阵以待,打手式示意,要并肩站立的英华姑娘移远些,由他与怪儒交手。
  “好,我尊敬你,你是前辈。”他两手空空,搓着双掌徐徐拉开马步:“公平相搏,你
们的名头不至于受玷……”
  一声狂笑,怪儒疾冲而上,枝叶急分,双掌连环吐出,狂猛无伦的劈空掌力,把隔在两
人中间的一行茶树,震成碎屑向前飞洒,像三只怒鹰下搏,棍杖铲如天雷下击,速度恰好与
怪儒的掌劲相等,四种狂猛劲道罩住了赵辛两个人。
  “无耻……”赵英华厉叫,身形猛然倒飞而起,砰然大震中,压折了一行茶树。
  是被怪丐的打狗棍挑飞的,挑中左外胯倒翻飞抛。
  “狗娘养的……”赵辛厉声大骂,双掌一分一拨,及体的掌劲向两侧狂卷,无畏地切
入,一掌疾吐。双方接触太快,手一伸便贴身了。
  怪儒做梦也没料到,可在八尺内裂石开碑的掌力毫无作用,认为必可将赵辛打飞。不死
也得脱层皮,毫无预防反击的准备,也没有看到突然及体的巨掌。
  “呃……”怪儒闷声叫,左肩传出骨折声,不但肩骨可能开裂,左臂骨也下陷走样,向
下挫倒。
  一声怪叫,怪婆一杖走空,切入的赵辛右肘似奔雷,霸王肘力道如山,撞在怪婆的左肋
下,怪婆在狂叫声中,斜摔出丈外,起不来了。
  怪僧的方便铲,本来扫击英华姑娘的双足,但慢了一步,被怪丐的打狗棍抢了先,姑娘
被挑飞,方便铲才掠过姑娘的脚下,一铲走空。
  铲刚收势,撞飞怪婆的赵辛到了,双脚像饥鹰搏兔,重重地踹在和尚的脊心上。
  和尚向下仆,鲜血狂喷。
  “我跟你……拼……了……”爬起的怪儒左肩受伤,居然能拔出剑,脸色铁青,声嘶力
竭一剑劈出,劲道竟然能保持几分真力。
  赵辛没看到赵英华,心中大急,剑临头他竟不躲闪,身形一晃一旋,反拊怪儒的右后
侧,扭身一掌劈出,卟一声拍在怪儒的右背肋上。
  顾不了怪儒的死活,他一跃三丈,发疯似的飞赶,循茶树折断的痕迹狂追。
  他心中叫苦,姑娘被怪丐掳走了,他虽然不曾目击经过。但怪丐不在,姑娘必定凶多吉
少。
  “我怎么这样蠢?”他一面追一面叫:“居然相信他们会公平相搏。”
  他后悔已来不及了,这些怪物已经知道他摆平了魔掌丧门和太湖神蛟,怎敢和他公平相
搏?
  风尘四怪的名头和真才实学,比魔掌丧门、太湖神蛟高不了多少。
  一阵好追,追入树林便失去踪迹。

  ◇◇◇       ◇◇◇       ◇◇◇

  怪丐奸似鬼,抓起跌昏了的赵英华姑娘,喜极欲狂将人扛上肩,如飞而道,不再理会同
伴的死活,心花怒放越野奔向史家。
  远出百十步,听到同伴的狂叫,也懒得理会了,擒住人大功一件。
  风尘四怪是江湖朋友对他们的尊称,其实也含有讽刺的成份。
  四怪不是同伴,很少有机会走在一起,也不曾在一起做案,仅偶或互通声息而已。利字
当头,谁也不会关心彼此的死活。
  降下冈底,运气不错,找到一条小径,沿小径飞奔百十步,突然止步急丢下肩上的赵英
华,拉开马步双手抢棍戒备。
  五个穿青衫的蒙面人,站在小径上堵住了。两侧,也有八名蒙面男女,从身材与穿着打
扮,可看出是四男四女,穿的是村夫村妇的杉裤,与五个穿青衫的蒙面人不同。
  村夫,是不会穿青衫的。
  “劫路的。”为首的高身材青衫客声如洪钟:“此冈我所有,此路是我开;谁人走此
过,留下买路财。臭花子,你穷得掳人勒赎吗?把你的讨米袋丢过来,剥下花子装权充买路
钱,快剥!”
  “在这一带劫路?”怪丐惑然打量所有的蒙面人,想在身材特征上辨识身份:“你们不
是暴民,佩带的兵刃表示出是江湖道的蛇鼠。该死的混蛋!你知道在下的身份吗?你们在找
死?”
  “你这狗东西口气不小呢!呵呵!在下该知道你的身份吗?我猜,你可能是扬州甘泉县
卑田院的团头。这几年,天下每一座卑田院,花子增加数十倍至百倍,官府已无款可拨,无
米可发,花子们只好自谋生路,结帮组团已成气候,为非作歹财源滚滚,团头十之七八成为
贼头。你看你,贼头变成匪头了,你在掳人准备勒赎呢!对不对?你才该死。”
  “胡说八道,我怪丐朱福名列风尘四怪……”
  “哦!你就是隐身大盗怪丐朱福?妙极了,你是大财主。”蒙面人举手一挥:“上去一
个人,先把他打个半死,再活捉他勒赎。”
  “我上。”
  右侧路旁的一个蒙面人说,声出身动,一闪即至:“看我的摘叶飞花。”
  远在丈外,双手一挥罡风乍起,两把碎枝叶象暴雨,飞舞所发出的呼啸声慑人心魄。
  怪丐大惊失色,暴退两丈,仍感到余劲及体,一些打在身上的碎枝,仍及体劈啪作响,
不曾造成伤害,但相当吓人。
  蒙面人并没乘胜追袭,抱起已苏醒但无法动弹的赵英华。
  “贼花子,你最好丢棍乖乖就擒。”
  蒙面人向后退:“你身后那位仁兄,绰号叫湖海功曹,专门惩罚妖孽,喜欢把妖孽整得
成一堆零碎,心狠手辣非常可怕。你绝对受不了他的摆布,认命吧!”
  怪丐大吃一惊,侧闪丈外全力飞遁。
  怪丐并没回头察看是否有人,是被湖海功曹的绰号吓跑的。听绰号便知道碰上的人是何
来路了,何况蒙面人为数众多,所以逃是唯一的选择。
  他以为自己机警,出其不意全力逃走,速度必定打破平生的记录,没有人追得上他。
  仅逃出二十余步,右肩一震,巨大的力道右肩承受不了,狂叫一声,凶猛地仆倒在草丛
中,急滑出丈外,把野草压平了一大片。
  左手被人扣住手腕一扭,牢牢制住了。
  “放我……一……马……”他狂叫。
  “去你的!”
  “我……我哪敢招……招惹你鄱阳赵……赵家的人?我捉住月……月华门的人,也……
也不关你们的事……”
  “是吗?”一脚踏住他背腰的蒙面人,开始捆他的双手。
  “我是……”
  “不急不急,我会有耐心地刨你的底。”
  “我……”
  蒙面人一掌把他劈昏,揪住背领拖了便走。

  ◇◇◇       ◇◇◇       ◇◇◇

  要找一个精明、机警、阴险、狡猾的老江湖,谈何容易?狂搜东北面的冈林田野,想得
到必定白费劲。
  怪丐根本不走至史家的路,走的是泊船的三家村,追搜的方向错了,当然注定了要失
败。
  丢了赵英华,他心焦如焚,不断自疚自责,无限杀机从心底涌升。
  他不该大意,该知道四个怪物会一拥而上的。
  打蛇打头,直捣中枢。
  他不再浪费时间,觅路直奔上雷塘史家。

  ◇◇◇       ◇◇◇       ◇◇◇

  年轻人修养不够,一旦发生重大事故,急怒交加便失去耐性,直觉地不顾一切掀起狂风
巨浪。
  这种年轻人具有强烈的危险性,像一座随时皆可爆发的火山,因此一些有声望地位的豪
强,在没摸清年轻闯道者底细之前,通常会三思而后行,不愿冒失地挑起严重事端。
  小径从蜀冈至湾头,经过雷塘史家南端。
  史家的私有小径长一里左右,与南面的往来小径衔接,但设有栅门管制,不许外人进
入,平时无人看守,进出的人须自行启闭栅门。
  没有人敢闯入栅门,闯进去容易,想活着出来可就难了。天下各地的大豪大霸,全都划
有自己产业的禁区,有众多的奴仆维持权势。
  今天栅口有一名大汉把守,与庄院高大的庄门楼警卫,有效地保持连络,叫喊声可以清
晰地听到,也可以目视联络。
  赵辛出现在小径中,赤手空拳青衫飘飘,毫无江湖朋友的气势,怎么看也不像混世的龙
蛇。
  守栅门大汉老远便看到了他,并没介意,但目光一直追随他移动。
  “喂!你是把门的?辛苦了。”他突然在栅口外止步,笑吟吟一团和气。
  栅门并没关上,大汉堵在门中真像个门神,单刀插在腰带上,随时皆可能迅速拔出应
变。
  “关你什么事?”大汉双手叉腰,怪眼一翻神色不悦。
  “史百万在家吗?”
  “咦!你……”大汉一怔,眼中涌起警戒的神色。
  “你大概不是他史家的打手护院?”
  “你干什么的?”
  “你们的长上贵姓呀?”
  “好家伙,你是……”大汉的右手,搭上了刀靶。
  “我是来找你们的主子,劳驾你老兄传在下的口信,你最好记住我所传口信的每一个
字。”
  “去你娘的狗王八……”大汉怒吼、拔刀。
  大拇指刚压下管制刀的卡簧,人影倏然近身,连人影也无法分辨,砰一声小腹挨了一记
重拳。
  接踵而至的打击像暴雨,拳打掌劈记记着肉,大汉被打得天昏地黑,打倒了又被揪起再
打。
  “呃……”大汉终于支持不住了,狂呼着瘫软在地虚脱地挣扎难起。
  “听清了,阁下。”
  他站在一旁,手中有夺来的连鞘单刀:“风尘四怪的怪丐,掳走了在下的女伴。其一,
必须把在下女伴平安释还;其二,你们擒住月华门的人,也必须全部释放。阁下。记住了没
有?”
  “你……你你……”大汉语不成声,痛得浑身禀抖。
  “我姓赵,赵八。一教一门的人,是赵某的财神爷,他们有三十万两金银的身价,是赵
某的猎物,不许你们找他们损害赵某的权益。给贵长上两刻时辰,办妥这两件事,时辰一
过,便是赵某报复的开始。记住了没有?”
  “在……在下不……不受你……”
  “你不肯传口信?好,我折断你的手脚……”
  “不要……”大汉厉叫:“我……我传,我……传。”
  庄门有五六个人抢出,警卫发觉栅口有变了。
  “好。记住,把口信传到。”
  大汉只感到眼一花,赵八的身影已在二十步外了。

  ◇◇◇       ◇◇◇       ◇◇◇

  口信太狂妄,没有人能受得了。传口信的手段也暴烈,胆小鬼也会被激怒得攘臂而起。
  警讯以声号发出,片刻可远传数十里外。
  追逐失败的人,分从水陆两边撤回。
  有三分之一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风尘四怪,就是其中身份甚高的不归人。
  史家大院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庄外出现刀出鞘剑出匣的警卫。事故发生之前,外面看不
见警戒的人。
  赵八的警告口信,产生极大的震撼效果。
  要进入这种高手如云,戒备森严的大宅,真需要出动上百名高手名宿硬闯,而且不一定
能进去。
  赵辛无意硬闯,他毕竟不是钢筋铁骨的万人敌。
  晚霞满天,天终于黑了。

  ◇◇◇       ◇◇◇       ◇◇◇

  史家大院在府城,是众所周知的禁区,除非经过准许,连邻村的人也不许进入。
  乱闯史家田地的人,史百万如果大发慈悲,送交甘泉县治罪,通常监禁十天半月,便可
获得释放了事。
  至于罪名,最轻的是践踏乡绅的禾稼。罪名可大可小,大就不得了:意图盗劫就极为严
重。
  如果史百万不大发慈悲……哪一块地不能秘密埋人?
  要接近庄院并不容易。庄南、西、北都是一无遮掩的水田,仅南北有一条通过水田的小
径。
  东面,是方圆六七里的上雷塘,自建有码头,塘水有小河道四通八达,灌溉附近万顷稻
田。用小船接近,远在里外便会被发现。
  栅口是庄南的唯一出口,小径两侧是空荡荡收获后淹了水的稻田,宽约一里,如何能悄
然飞渡而不被发觉?除非扮田鼠在水中爬行。
  把守住栅口,入侵的人想快速冲向庄院也难以如愿。
  今晚平时没派人看守的栅口,破例出现六个把守的人。
  栅两侧的两排大杨树,两丈以下的树干,枝叶本来就修剪得光溜溜,再敷上石灰,树下
不可能隐身。
  想秘密接近栅口,势不可能。有六个人戒备,必可有效地阻止或迟滞想沿小径急闯的
人。
  天刚黑,不会有夜行人入侵,因此六个警卫分为三组,由两个人堵在栅口戒备。
  两个在栅口哨亭外歇息的人,坐在木栏上聊天。
  “湖广钦差那些人,李兄,你认为可靠吗?”那位佩了剑的人向同伴问。
  “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双方在消息交换上合作无间,你指哪一件消息呀?”李兄反
问。
  “鬼见愁赵。”
  “大概不会假。”李兄说:“有这个亡命介入夺取丢失的贡船,十分棘手,所以湖广钦
差府的人极为不安,这个亡命将是最大的威协。我们所知道的鬼见愁赵,湖广的人说是赵
八,也叫赵辛。现在,已可肯定是同一个人。两相参证,这个赵八一定是鬼见愁赵。天杀
的!他怎么可能找到此地来的?把咱们大半数人吓得脸都变了。其他的牛鬼蛇神在咱们眼
中,有如癣疥之疾,不足为害。但这个鬼见愁赵,却是心腹大患。咱们的人中,真能和这亡
命混蛋放手一搏的人,恐怕找不出几个。据我所知,这几年来,鬼见愁赵所插手的事件,从
没失败过。也许,他查不出线索,转而在咱们头上打主意,借故制造借口找上门来。他娘
的!这亡命混蛋如不及早除去,日后将有大麻烦。今晚,咱们将长夜漫漫非常难过。”
  “对,如果真是鬼见愁,咱们很可能遭殃。那混蛋如果夜间出动,杀孽奇重。白天他避
免杀人落案,比较容易对付危险性不大。夜间……他娘的,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似
乎……”
  “似乎什么?”
  “我感觉出危机已近,这混蛋似乎已到了这附近。”这人长身而起,拍拍李兄的手膀,
向小径对面一指:“很可能潜伏在那边的草丛里,准备像豹子般扑过来。”
  “去你的,你在疑神疑鬼,自相惊扰。”
  李兄瞥了路对面一眼:“栅口距离对面足有五丈以上,除非幻化为鬼魅,绝不可能像豹
子一样,一扑即至不被发现,你怕什么呀?真是的,别吓人好不好?”
  “放心啦!咱们有六个人呢!”
  “但愿真放心。”

  ◇◇◇       ◇◇◇       ◇◇◇

  后庄也有一条业主的小径,弯弯曲曲伸展至雷塘西北的各处村落,平时罕见有人走动,
只能算是史家的长工打手巡视领地的路径。
  他从一处小坡的杂草丛生角落,到达稻田边缘,开始脱衣裤,用长衫包住护腰、百宝
囊,藏暗器的护臂套,准备顶在头上。
  单刀系在背上,手中另握了一根三尺长削木而成的手棍。
  准备停当,爬水田的功夫不简单,距离约里余,得耗费大量体能,所以天一黑就必须动
身,爬行要秘密接近,只能慢不能快,需要充裕的时间。
  右侧一排小树丛,突然传出枝叶擦动声。
  他像一头警觉的猎豹,倏然拔刀而起。
  “你一定要进去吗?”熟悉的语音入耳,小树丛中先后站起七个高矮不等的黑影。
  “咦!你们怎么来了?”他消去扑出的劲道,站起讶然问。
  “我们得到消息了。”是赵英华的叔叔赵长江。
  “我……抱歉。”他羞愧交加:“我……我一时大意,让那些人把英华姑娘掳走了。我
以破釜沉舟的决心进去救她,请相信我的决心。”
  “你知道史家那些人的来历吗?”
  “惭愧,不知道。”
  “乱闯?”
  “大叔,不要再责备我了。”他痛苦地说:“被转手劫走的贡船,还没有查出下落,所
以我对所有来参与发横财分赃物的人,都不怎么介意认真,不愿同类相残。这种心态不健
康,结果坑了英华姑娘。我发誓,藏在史家的人,如果对英华姑娘有任何损害,我会屠光他
们,绝不手下留情。”
  “我们……”
  “你们不要去。”他大声说:“任何出现在我视界中的人,结果只有一个。黑夜中敌友
难分,我照顾不了。如果你们不放心,请截杀逃出的人。”
  “你一个人……”
  “我闯过比这种群杂碎更强大的组合山门。风尘四怪如果我存心要他们的命,一照面肯
定会杀掉两怪以上。”
  “比方说,怒闯太行山十八英雄寨?”
  “咦!你……”
  “你在降龙真人那些妖道身上,留下一枚信物喜钱。”
  “哦!你们……”
  “鬼见愁赵。你曾经在有意无意中亮了名号,这消息已经传开了。”
  “信任我,好吗?我会为令侄尽力,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
  一个矮黑影举步接近,脸上有蒙面巾。
  “大哥,不要去了。”是英华姑娘:“那些人已经乘小乌蓬走啦!那是苏杭一带建造的
小乌蓬,一船最多只能载两个人,小得象是浮在水上的乌龟,一队小乌蓬恐怕已经驶出上雷
塘了。夜间乘小乌蓬逃走,很难发现。”
  “是你,你没落在他们手中。”他大喜过望,急急打开青衫卷穿衣裤:“他们……”
  “他们擒住潜藏在史家的月华门七个人,其中有月华门的副门主阴神傅灵姑。曾经杀死
五个月华门的弟子,被擒的七个人都受了伤。”
  “咦!你知道……”他心中狂跳,脸色大变。
  “有人招了供。”
  “他们是何来路?”他沉着地问。
  “扬州钦差府的走狗,但属于监税署的爪牙,与钦差府的钦差心腹要命阎罗那些人,指
挥系统不同。监税署的爪牙称税丁,钦差府的走狗称属员或护卫。”
  “他娘的,难怪气势有异。”他不假思索地出粗话:“好,我会和他们玩命。小妹,不
要再跟在我身边。”
  “咦,你……”
  “我一个人活动方便些。诸位,再见……”
  见字余音犹在,人已远出二十步外,但见人影依稀,冉冉而逝消失在疏林荒草中。
  “老天爷,他会烧起焚天烈火。”赵长江倒抽一口凉气:“追不回贡船,他不会罢手
的。”
  “我去……”姑娘更是焦急。
  “你不能去找他,咱们在暗处比较有利。”赵长江阻止她追赶:“在暗处才能翻云覆
雨,暗中策应他可以有利地主宰大局。”
  “可是……”
  “不许说可是。同时,今后你的缚龙巾不许带在身上,连丝带也不许用,以免暴露身
份,知道吗?”

  ◇◇◇       ◇◇◇       ◇◇◇

  南门外漕河码头河仓林立,官营的河仓叫塌房。这一带是城外最繁忙的商业区,河两岸
市街密布如珠网。
  最热闹的地方,要数户部分司的钞关附近,钞关浮桥贯通两岸,人潮络绎不绝。
  钦差府的监务署,位于钞关的东面百十步,查辑监税的人数众多,昼夜都有人进进出
出,附近禁止行人驻足,更不许有人在附近探头探脑。
  以往,这里是户部分司驻钞关的关差大人,以及一些重要官吏的官署兼宿舍,被皇帝派
来的督税中使钦差征用作监务署,可知必是占地甚广,有许多楼房馆舍的密集建筑群,陌生
人闯进去,保证摸不清东南西北。
  钦差府在城内的府前街,本身的走狗很少干涉城外监务署爪牙的事,各有发财的门路和
手段,搜刮勒索的对象也不同,虽然目标一致,但真正推心置腹共襄大计的时候并不多,因
此一些重大事故,双方都避免提出,以免损害到自己的权益。
  监务署的爪牙光临雷塘史家,钦差府的走狗就毫无所知。要命阎罗的人,十之七八布在
城南郊各处,不曾留意城北郊的事,城北郊与西北是风景区,罕有江湖人活动,因此懒得理
会。
  监务署的爪牙带走了月华门七俘虏,避免与赵八冲突。
  赵八可能是鬼见愁,这个亡命惹不得,惹了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鬼见愁威震江湖,连鬼见了也发愁,夜间与鬼见愁玩命,十之八九会送命的。
  江湖有一些超级高手名宿,提起鬼见愁也心中有点发虚。
  俘虏很可能藏人监务署,前往抢救大概错不了。
  救人如救火,俘虏中有他必须抢救的人。
  月华门的副会主阴神傅灵姑,他忘不了的女人。
  他深信杀他灭口的毒计,出于浑天教的杭教主,与月华门无关,浑天教才是劫贡船的主
谋。
  雷塘史家至府城不足十里,脚程放快些片刻可到。
  雷塘的水道并没直接流至府城,河道以溉田为主,弯弯曲曲流至城郊的小河溪,算里程
真有二十里以上。
  小乌蓬形容为浮龟,似乎名实相符,只能在风平浪静的小河溪行驶,只有一支小桨,人
坐在船后用手或脚徐徐划动,站起来稍一大意,重心不稳就会翻船。
  如果多载一个人,塞入舱内,身材高的人坐着也伸不直腰,速度奇慢。
  走狗们乘坐小乌篷夜遁,绝不可能在一两个时辰内到达府城。可以想见的是:在某处地
方登陆赶路。
  在路上等,定有所获。除非走狗们在半途另有巢穴,不然在必经的路上一定可以等得到
的。
  城东北角卸接漕的绕城大街,就是必经的路。
  东北角的街巷只有两三条,天黑后就行人绝迹。
  夜间不可能入城穿城而过,非绕东门外街道不可。
  大群爪牙经过此地,决难遁形。
  街尾沿城壕北岸,向东延伸至漕河旁。漕河旁有凌乱散布的民居,不再是市街。在这里
如不沿城根小街南下,就得乘船驶往城南。
  刚赶到东端的街尾,便听到前面传来不寻常的脚步声,心中一动,不假思索跃登街旁的
瓦面,像越屋的灵猫,警觉地留意脚步声传来,他急掠而进。
  街道已尽,前面隐约可看到三两处灯光,那是半里外漕河东岸的民居,位于城东北角。
街尾以西,是绕城小径,偶或路旁出现三两座士瓦屋,两旁杂草荆棘丛生,竹丛小树散布其
间。
  十余个浑身黑的人影,正从东面到达街尾,聚在一起商量片刻,随即两面一分,隐藏在
路两侧的草木丛中。
  一个黑衣人隐身在街尾最后一座民宅旁,监视黑沉沉的小街,有人接近,可用声号通知
五十步外埋伏的人。
  他蛰伏在最后第二家房舍的瓦面,隐约可看到那些人布伏的动静,心中疑云大起,这些
人是何来路?
  不可能是钦差府或监务署派来接应的人,府城附近的走狗,不可能知道雷塘史家有变。
  他第一个念头是:这些人碍事。
  他的打算也是在这里等候,要尽快抢救受伤被俘的阴神傅灵姑。有这些人在,情势对他
不利。
  他不能立即动手将这些人赶走,雷塘撤回的人很可能快到了。而且,他也不能把来路不
明的人赶走。
  静观其变,是唯一的选择。

  ◇◇◇       ◇◇◇       ◇◇◇

  好漫长的等待,其实为期甚暂。
  时光飞逝,但在他的感觉中,漫长得像是分秒如年,焦躁难安,心乱如麻。一旦对某件
事或人关切过甚,他便失去应有的冷静。
  不久,听到脚步声,看到了大踏步而来的五个人影,几声短促的犬吠打破了夜街的沉
寂。
  示警的忽哨声传出,负责了望的人悄然后退。
  领先开路探道的五个人,是穿了墨蓝色劲装的大汉。后面五六十步,大队各式各样打扮
的人,分成两路急走。
  中间,是拾了受伤俘虏的担架。共有四个需抬走的俘虏,另三个伤势不算重,但仍得由
两个人挟持而行,半拖半推走得相当吃力。
  大队后面,还有一小队断后的人。
  除了七个俘虏之外,总人数已超过六十大关。打算向这些人挑战的对手,实力必须相
当。
  布埋伏陷阱,就不需相等的实力,猝然袭击,很可能在瞬间消灭一半人手。
  二十余名埋伏的人,似乎没有猝然袭击的打算,埋伏处的末端,三个黑影现身堵在路
中,一字排开屹立如山,拦路的意图明显。
  五个领先的人看到黑影了,发出一声警啸,戒备着向前接近。后面大队中立即派出十个
人,纵掠如飞快速地跟上两面一分。
  “想拦路吗?可知道咱们的底细?”一名劲装大汉上前打交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你们是监务署的税丁,没错吧。”中间那位黑衣人声如洪钟,黑夜中也可感觉出傲
气:“你们从雷塘史家来,大概已把史百万打入地狱了。”
  “咦!知道咱们的底细,仍敢在咱们家门口示威撒野?你们又是何来路?口气不小,消
息也惊人地灵通,定然来头不小。谁是主事人?”
  “我。”
  “阁下是……”
  “先不必急于问来路,在下找你们商量一些小事。劳驾,去请贵上三眼邪龙童杰来,当
面商量解决之道,双方都有好处。”
  看气势和口气,绝不是拦路套交情的,敌意浓厚,陈兵相胁的举动一清二楚。
  赶来列阵的十个人中,出来一个梳道髻穿青袍的佩剑人,但不是老道,梳道髻而巳。
  “呵呵!阁下好大的口气,摆足了威风。”这人取代了穿墨蓝劲装大汉的位置,笑声洪
亮震耳:“敝长上位高辈尊,身份地位也非同凡响。阁下,并不是每个阿猫阿狗,便可随随
便便约见身份地位高的人的。至少,阁下该让咱们这些听候使唤的人,知道你是老几呀!对
不对?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在何处得意?”
  “绝剑徐飞扬。”
  “什么?你……你不是在三叉河吗?”
  “三叉河的确有浑天教几个小人物藏匿,在下到达的前片刻居然得到风声逃掉了,显然
有人出卖消息两面拿钱,把在下拖在三叉河乱闯。幸好碰上好朋友,不但奉告月华门那些人
的下落,更告知贵督署已在雷塘史家逗留两天的消息。所以,在下在此地等你们凯旋回
署。”
  “你那位好朋友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你问得不上道。你如果不去请贵上当面谈,在下将消息转告湖广钦差
府的人。你们明里协助他们追查贡船的下落,暗中却积极准备掳为己有,你们双方闹翻了,
结果必定难以收拾。”
  “该死的!你在威胁恫吓我们吗?”
  “也许吧!”绝剑傲然地说:“月华门的门主,仍在邵伯镇附近追查。你们所捉到的几
个人,所知有限,把他们送给我,在下领情。阁下,这点要求不算过份吧?”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提出这种狂妄的要求。”那人怒吼:“咱们不干涉你们这些江湖
牛鬼蛇神的事,你们却认为咱们的宽容是害怕的表现,以为吃定咱们了,真是反了,去你娘
的。”
  声落人前冲,一双大袖连挥,罡风似殷雷,猛烈的气旋像起了一道龙卷风。
  “什么东西!”绝剑叱声似沉雷,压下了袖风的呼啸,双掌连环拍出,每发两掌就踏进
一步。
  气旋劲流声势倍增,罡风声也倍增。
  砰然数声狂震,人影倏然分开。绝剑斜退三步,脚下一乱。那人却像是倒滑五六步,几
乎失足跌倒。
  “杀!”绝剑怒吼,追电剑出鞘,吼声如雷震,似乎附近的房舍也在撼动,引起一阵激
烈的犬吠。
  伏兵齐发,暗器似飞蝗。
  “噢……”狂号声大作。
  绝剑像扑入羊群的猛虎,追电剑幻化为白虹,速度之快无以伦比,三四丈空间似乎已不
存在,剑光一闪即至,无情地贯入那人的心坎要害。
  剑光一旋一吐,另一名大汉应剑而倒。
  好一场残忍的血腥大屠杀,伏兵冲出时,二十余种暗器先向人群集中攒射,刹那间便倒
了二十余个人。
  监务署的爪牙虽然事先已全神戒备,却没料到路左右有伏兵,暗器无情地汇合,一切的
反应皆嫌太迟。
  有备攻无备,埋伏的人注定了是胜家。
  混乱中,谁也没料到会有第三者冒险加入。
  三个受了轻伤的俘虏都是女的,双手被反绑,压制了气海便不能运内功反抗。
  挟持她们的六个人,在同一瞬间被暗器击倒了三个。另三个不得不放弃俘虏,挥刀舞剑
挡住两个冲来的黑衣人。
  三个女俘没有人挟持,脚下一软向下仆倒。非仆倒不可,混战中非常危险,暗器横飞,
倒下被击中的机会减少。
  一声惨号,三个爪牙一冲出便倒了两个。
  “谁是阴神傅灵姑?”冲到的一名黑衣人大声问。
  “我……是……”躺在地上的一名女俘虚弱的语音,在兵刃交击与呼喝声中仍可听得
到。
  “我带你走。”黑衣人一把将她揪起,粗鲁地搁上左肩,大喝一声,一刀把冲近一名爪
牙的肚腹剖开了。
  鬼魅似的黑影同时幻现在黑衣人身后,一把抓住黑衣人的背领扭身便摔,一手夺过阴
神,抱住双腿弯扛上肩,钻出刀光剑影丛,向不远处的街口急掠,有若星跳丸掷,三五起落
便消失在屋角后。
  东面与北面的市街,人声嘈杂,胆大的人纷纷启门外出察看,地方的厢长坊长责无旁
贷,出外查看究竟,灯笼火把逐渐增多。
  警锣声传出了,恶斗也结束了。
  监务署的爪牙,留下四十余具尸体,其他的人见机逃走了,然后带同钦差府的走狗前来
善后。
  人心大快,震憾了扬州城。
  税丁被杀,大快人心。
  善后的人带走了尸体,禁止甘泉县的治安人员过问。钦差府的爪牙有绝对的权威,不许
官方过问,治安人员乐得清闲,大血案不被牵连,老天爷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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