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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五剑》


第十七章 义无反顾



  玉琦和神剑书生并未胆怯,屹立不动。
  姜志中惊叫后,骤然止步,菁华关心玉琦,便待奔向前面。
  志中伸手拦住她道:“不可乱了章法,且稍待。”
  黑无常和两头怪兽,见他们全部止步,却没有转身逃命之意,似乎一呆。随之,两头怪
兽发出两声号角似的狂吼,摇摇晃晃分左右抄出;黑无常也发出嘿嘿狞笑,长长的假舌不住
摇晃,向前欺近。
  神剑书生似乎有点心怯,他退后两步,即向玉琦靠拢,手中剑徐徐举起。
  玉琦突然向前一跃,截住黑无常,厉声道:“阁下装神弄鬼,吓不倒敢于深入虎爪山的
人。让开!”
  黑无常“呸”一声将假舌吐掉,“唰唰”两声,两只假脚突然向玉琦飞砸,来势奇猛。
  玉琦不闪不避,长剑左右轻拨,将两只假脚带得向侧急飞,反向两头怪兽射去。
  这一瞬间,黑无常长袍下摆自落,丈二的身材只剩了八尺,身躯还未落地,手中勾魂牌
向前一伸,随着两段假脚之后,向前疾扑。
  玉琦后面的神剑书生,也突用极为迅疾的身法,剑尖前指,向玉琦身后冲上。
  “哎……”菁华惊叫一声,挺剑疾射神剑书生后心。
  两侧两头怪兽,也在同一瞬间,由左右扑向玉琦,四爪前伸猛扑而至。
  也在同一瞬间,姜志中手一扬,两把飞鱼刺电射而出,向两怪兽飞去。
  黑无常在玉琦长剑一拨之际,勾魂牌已经劈面递到,而他那黑色大袖中,飞出一丛淡淡
的透明飞针。在这种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任谁也不会注意袖底飞出的针雨,只会将注意力
放在勾魂牌上。
  可是玉琦的天赋大异常人,机智超人一等,他不但已看出勾魂牌有异,也发觉牌下的细
微电芒来势汹汹,更感到身后剑气压体。
  事实上已没有他多作考虑的时间,求生的本能令他断然应变,他再次使用叠骨法,向侧
急倒趋避。
  在三方险恶无比的急袭下,他身躯突然变成高不足三尺的侏儒,而且像鬼魅似的向侧倒
地,但见褐影一闪,他已侧射丈外去了。
  真巧!左方那头怪兽正双爪按腹,仍以迅疾的速度冲到,人兽相接。
  姜志中飞鱼刺出手,人向前急掠。两道电芒急射,左面那头怪兽似乎没将射来的电芒看
在服下,右爪一拂,想打落电芒,身躯仍向玉琦猛扑。
  飞鱼刺被巨爪一拂,突向下一沉,“嗤”一声斜钻怪兽腹下,那两张本是收折着的薄
翅,在锲入怪兽无比坚韧的腹革时,“咔”一声突然一张,整个飞鱼刺没入怪兽腹中去了。
  怪兽突发出数声奇怪的嗯哼,汲爪掩着裂开了腹部,却无法止住冲势,仍向玉琦撞去。
  玉琦还不知怪兽已经受伤,临危拼命,仓卒间一剑猛挥,并一掌登出。
  这一剑一掌,他已用了全力,不仅人兽难以禁受,大石头也挨不了这雷霆一击。
  “啪噗”两声,剑掌一击而中。由响声中可以听出,似乎击在败革上,剑并未砍入怪兽
肌肤。
  怪兽一声未吭,被震得倒退丈余,“砰”一声响,掼倒在雪地里,中剑掌之处,白毛飞
荡。
  姜志中也恰好赶到,伸手去拔已没入兽体内的飞鱼刺,突然冷笑道:“是人装的!”
  在玉琦突然以叠骨法脱身的瞬间,神剑书生骇然大惊,不仅玉琦已在他剑尖前消失,迎
面的无数飞针已一闪即至,勾魂牌也随后疾推而来。
  幸而他是由玉琦后方稍左之处扑上的,而且后距五尺,在绝顶高手说来,足以有闪让的
时间。
  他也向左一晃肩,一声虎吼,右手宝剑一振,腾升起千朵白莲,将右半身全部护住了。
  后到的姑娘也到了,另一半飞针找上了她。只见她纤掌一挥,飞针如被磁铁所吸,大部
倏然坠地。而剑尖前的十余枚,却回头反飞,倒袭黑无常鬼。
  她的剑尖,原是指向神剑书生,但眼前景况却令她一偏剑锋,转向黑无常。
  原来神剑书生用剑气震飞飞针,身形又进,攻向黑无常的右胁,一招“花中吐蕊”连攻
五剑,却五剑如一,从对方腰肋攻入。
  “要活的!”姑娘娇叱。她宝剑一振,勾魂牌立被震飞,扣指一弹,一缕锐风急袭无常
的胸膛璇玑大穴。
  无常鬼向右一闪,伸手去拉腰中铁链,“哗啦”一声,向外抖出,飞砸姑娘的电芒。
  神剑书生的剑,本来从无常鬼的腹部擦过,一招落空。可是听姑娘一叫“要活的”,他
眼中杀机立现,向左一旋,招变“苏秦背剑”,错在铁链下,再向内一挥。
  这刹那间,铁链无声而断,已被姑娘削断挑飞。
  神剑书生那一剑,将黑无常的肚腹横剖了一条大缝,肚肠外涌。
  黑无常向后一踉跄,右手链把坠地,左手在掩向腹部之际,“得”一声掉下一个灰黑色
的五寸长针筒。他用左手掩腹,用凄厉的语音颤声叫道:“少……公……你……”
  “砰”一声巨响,他倒下了。
  菁华收剑旋身,凤目中突然射出直可透人肺腑的寒芒冷电,横剑当胸,盯视着神剑书
生。
  神剑书生打一冷战,收剑拱手道:“抱歉,赵姑娘,在下失手了。”
  姑娘冷冰冰地说道:“杨大侠,这恶鬼刚才可是叫你?”
  神剑书生脸色苍白,强笑道:“在下并没……没……”语声未落,“当”一声他隐于肘
后的宝剑坠地,以手按在右股上,屈下一膝,向前仆倒。
  恰好玉琦奔到,他赶忙伸手抄起神剑书生,变色大叫道:“大哥,怎样了?你……
你……”
  神剑书生虚弱地叫道:“我……中了毒针……股……下……”
  原来在黑无常临死前掉下的针筒,射出一支肉眼难辨的飞针。要不是神剑书生恰好旋
身,定然射入腹中了。
  玉琦大惊,抱着他奔向一侧数株古木后,褫下他的长裤,替他检验伤势。
  神剑书生则拼余力挣扎,探手囊中取出一颗丹丸,吞下腹中静待变化。
  玉琦惶急地惊叫道:“哎呀!是凝血之毒。大哥……糟……”
  神剑书生软弱地说道:“贤弟,不打紧,让我憩息片刻,我可行功疗伤,将毒迫出体
外。”
  这时姜志中也到了,他凄然摇头,将拾来的针筒在掌心摊开,说道:“恐怕麻烦大了,
这针筒发时无声,中藏三支飞针,可远射五丈外,能击破高手的护身气功,无坚不摧。看形
态,极像传说中的‘夺魄神筒’,乃是勾漏山的贼和尚,百毒如来昙宏之物,中藏歹毒绝伦
的凝血针;中者不论人畜,浑身血液逐渐凝结而死。”
  “姜叔叔,怎办?这……这……”
  “除了百毒如来的独门解药,只有千年玄参可解此毒。目下别说无此神物,即使有少林
派的武林至宝八宝紫金夺命丹,亦无济干事。惟一可行之法……”
  “怎样?姜叔叔。”
  “放血,或可延长他的性命。”
  神剑书生张开眼,软弱地说道:“不成了!我无法行功,天……绝……我也!”
  玉琦猛地掳起衣袖,伸指甲在小臂上一划,鲜血如泉地涌出,塞入神剑书生口中,说
道:“喝下我的血。”
  姜志中和赶到的柏、周两人,同声大叫道:“贤侄,使不得!无济于事。”
  玉琦将手臂创口,已塞住神剑书生之口,说道:“我的血或可解毒,聊尽人事。”
  远处的华、茵两姑娘,她们因神剑书生已褫掉下裳,不敢走近,却同声大叫道:“琦
哥,你……你怎么这般愚蠢?天哪!”
  怪事出现了,神剑书生只喝了两口血,脸色由苍白变回红润,而股下紫黑色的肌肤,也
渐渐恢复原状。
  姜志中骇然,他想不到玉琦竟然有此能耐,以自身血液可替人化解奇毒,普天之下得未
曾有。
  但事实上玉琦办到了,不由他不信。他一看神剑书生肌色一变,忙道:“贤侄,可以
了。”伸掌在创口处一按,运内力向外一吸,掌中,多了一根长仅一寸,已化掉一半的绣花
针。针看去似乎透明,但略泛绿色。
  玉琦止住血,脸色略苍。柏永年推他走开道:“贤侄,小姐那儿有舟药,去。”
  菁华在远处向他招手,接到人先塞两粒丹丸入他口中,用只有他们方可听到的语声埋怨
地道:“琦哥,你为何救他?”
  “咦!华妹,为情为理为道义,救他乃是本份中事啊!华妹,你……”
  “哼!要不是你的身法诡异迅疾,他那一剑恰好要贯穿你的后心。”
  “他是为了救应我才出手的。华妹,别冤枉了他。”
  “琦哥,我知道你的心地光明磊落,以己度人;但旁观者清,我相信我的观察力可洞穿
他的心地。”
  “华妹有何所指?”
  “他对你没安好心。”
  “他没有理由。”
  “我敢断言,他们已知道你的身份,已由活擒改为立下毒手。虽则我们不知道他的真正
身份,至少他不时显露不利于你的作为,已说明他无时不在打主意计算你。”
  “我想不会的。无为帮的清字坛主逍遥道人,可能是太清妖道门下,如果是的,无为帮
定然是太清妖道在主持帮务;要取我性命的人,该是无为帮。但他曾多次诛杀无为帮之人,
已可证明他不是无为帮的人。”
  “时机未到,他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用几个帮中三流人物做枉死鬼,并无不可。就像
这个假扮无常鬼的人一般,死在自己人手中,确是冤枉。”
  “反正这假鬼势在必死,绝逃不出我们之手,他何必多此一举?”
  “原因也就在此,他要灭口。”
  “华妹,你这论调太武断了些。”
  “绝不武断,他可以在叱喝留活口之后,毫不感困难地撤身,但他竟然挥剑斜旋,恶鬼
临死前打了他一针,所说的三个字我没听清字义,但脸上怨毒惊讶的神色我全皆了然,显然
他死得不甘心。”
  玉琦仍固执地摇头,苦笑道:“事实上他没有计算我的理由。”
  姑娘也摇头苦笑道:“我无法说服你,你太固执了。今后,我希望你不再和他走在一块
儿。”
  “华妹,谢谢你的关心,我会保重我自己的。”
  这时,飞虹、逸电两侍女已将两个假扮怪兽的人,剥掉披在外面的兽皮,发现那是两个
高大雄壮的中年人。
  周岚则检查无常鬼,向这儿高声叫道:“这家伙也是假扮的,脸上全是零碎。”
  姜志中问道:“可是个和尚?”
  “倒不是和尚,是年登古稀的老家伙。”
  姜志中将夺魄神筒塞入怀中,不解他说道:“怪!百毒如来之物,何以到了这家伙手中
的?”
  久不发话的茜茵姑娘说道:“夺魄神筒百毒如来造有三具之多,还是这十年间传出的
事,以前无人得知他有这种歹毒玩意。武林中人对自己的独门奇技,珍逾性命,百毒如来竟
然将此物交与这人,他们之间定有极为罕有的交情。”
  菁华恨恨地说道:“可惜他死了。”
  玉琦脸色一变,愤然地说道:“这么说来,百毒如来也在这些人中与我们为难了。”
  茜茵神色凛然说道:“百毒如来乃是太清的至交好友,在回龙谷曾出过死力。这些人定
然是太清妖道的手下……”
  菁华姑娘赶忙伸手掩住她的樱口,不令她往下说,目光向大树方面瞧,低声道:“不可
说,注意他。”
  “他”,是指神剑书生,柏永年在那儿照顾,这时伸手向这儿急摇,制止茜茵往下说。
  玉琦说道:“快闯!时候不早了。”
  远处柏永年也说道:“杨老弟已无大碍,走啊!”

  众人全重行上路,神剑书生不但精力尽复,似乎更有精神,向玉琦不住道谢,仍和玉琦
走在前面,他脸上神色千变万化,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奇怪的是,沿途似乎未再发现敌踪,在山崖石壁之上,不时可以发现枯骨。按情形揣
测,如果没有大雪覆盖,这一带可能随处皆有朽骨,可算得是人间地狱。
  众人心中愈来愈紧张,树林愈来愈密,似乎四面八方皆有憧憧鬼影,似乎四面八方都有
人伺伏。
  终于,他们小心翼翼地降下谷底,松林已尽。前面,是一处谷中平原,漫山遍野的白
雪,一望甚觉辽阔。而对面山坡,却是怪石嶙峋,其色青黑的岩石。再往上,就是虎爪山的
中峰。
  由这面往对面看,仅可看到三只爪尖伸向谷中,另两爪被左右的山脚挡住了视线,无法
看到。
  中峰前伸,在山与爪甲之间,有一段略低的峰峦,可是无法看清。在那一带,参天的不
凋松桧绵亘不绝,看不到冰雪,而且雾气蒸腾,足有七八里宽广的范围,真象是另一个世
界。
  山谷平原中,间或有一丛丛凋落了的树林,并有不少假山一般的奇形怪石矗立其间,显
得阴森可怖。
  整个山谷没有任何声息,沉寂如死,寒风不烈,徐徐掠过覆满冰雪的树梢,并没发出啸
风之声。
  对面山脊的雾气,袅袅上升三五十丈,即随风而逝,化为雪屑落至山谷之下。
  玉琦用剑一指远处雾气蒸腾处说道:“那儿有地火穴口,走然是虎口崖,可能即是笑阎
罗的巢穴,因何不见人影出现?”
  姜志中相度良久,沉声道:“他们定然设有毒谋,不容置疑。既然他们让我们平安到
达,在这儿将有极为凶险的埋伏。”
  神剑书生撤下宝剑道:“既来之则安之;龙潭虎穴,咱们也得闯上一闯,在下在前开
道。”
  志中目光仍不离开对面雾气蒸腾处,说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我们只有向前闯的
一条路可走。请大家注意,万一失散,就在这儿聚会。”
  玉琦举剑叫道:“咱们闯!”
  神剑书生也扬剑叫道:“走啊!”
  刚下到谷中平原边缘,突然对面响起一声震天长啸,破空传到。
  “呜……”整个山谷,充满了颤抖凄切的胡笳声,山谷为之应和,令人心弦为之狂震。
  爪根雾气蒸腾处,山石的边缘,一排高杆突然耸起,在胡笳凄切中,徐徐升起一面面白
色的招魂幡,在高空迎风招展,令人触目惊心。
  “哈哈哈……”后面来路也突然升起中气十足的长笑。
  众人转首一看,从他们降下山谷之处,一字儿排列着三五十面火红色的长幡,已将回程
要道堵住了。
  菁华姑娘冷哼一声,脱掉风氅往肩胁下一挂,将胁下一个绣有一头飞凤的革囊移到顺手
处,神情冷冰冰地说道:“要是他们一拥而上,今天只好再开一次大杀戒了。”
  众人纷纷重行结束停当,飞虹一面笑道:“如果面软心慈,今天谁也出不了这阎罗之
谷。”
  前面的玉琦,用剑向远处巨石堆一指道:“是啊!阎罗之谷,瞧那儿。”
  在百十丈外,雪堆中耸起五十块巨石,有一块四五丈大的巨石上,刻了八个大字,虽则
有点模糊,但只消略一定神,仍可分辨。
  八个字是:“极乐世界,阎罗之谷。”
  志中大笑道:“哈哈,这是天堂,也是地狱;咱们的机缘倒是不坏。”
  玉琦也大笑道:“天堂地狱,任我遨游。咱们三生有幸,得见识何为天堂,孰为地
狱。”
  神剑书生也笑道:“幸生不生,必死不死;咱们对生死两途,各有一半机会,该闯
了。”
  菁华突然向他说道:“杨大侠言不由衷,死之一字,似不应出诸杨大侠之口。”
  神剑书生扭头向她注视半晌,神情十分复杂,瞬息万变,最后淡淡一笑道:“赵姑娘认
为在下带有语病么?”
  “正是此意。”
  “有说乎?姑娘何以教我?”
  姑娘也淡淡一笑道:“杨大侠剑术通玄,号称神剑;阎王谷么魔小丑,何足道哉?故而
与死字无缘,生机旺盛。”
  “姑娘取笑了,在下末流之技,岂敢自傲?江湖中像在下这种材料,简直是车载斗量,
哪敢奢言神剑?”
  “这是小女子肺腑之言。”姑娘语气甚谦,但凤目中的冷电却似万载寒冰,逼视着对
方。
  神剑书生心中一虚,转首漠然一笑道:“在下所说生死机会各半之语,也是肺腑之言;
姑娘若是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玉琦怕他们说僵,忙出声打岔道:“反正生生死死,都无法打动我们。该走了。”说
完,便领先向前走去。
  到了巨石之前,他仰夭发出一声长啸,并大喝道:“正主儿已前来拜山,可有人出来接
待么?”
  没人回答,空山寂寂。他又喝道:“主人既是大名鼎鼎的笑阎罗,为何如此小家子气?
快滚几个人出来答话。”
  蓦地,在最有面山谷末端,隐隐传来厉笑之声。
  众人皆未加重视,但神剑书生却面色一变,由于他走在前面,没人注意到他的神色。
  玉琦见没人回答,仗剑而进。
  茜茵在后面叫道:“琦哥,里面是否没有阵势?”
  玉琦答道:“目前难下定论,但似乎没有。”
  神剑书生问道:“贤弟,你会奇门生克之学?”
  “略识皮毛,大哥可别见笑。”
  “贤弟,你确是人间奇材,愚兄羡慕得紧。”神剑书生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间向玉琦
靠去。
  玉琦在青华一再提醒下,已生戒心,一面运功戒备,一面留神注意神剑书生的举动。
  可是神剑书生并未有异动,突然说道:“小心了,前面有人。”

  两人向右一闪,以奇快的身法绕过一座大石,便看清了刻字巨石之后约十余丈,雪地里
坐着两个白袍老人,一个手执盘龙拐,正是恨天翁;一个年纪约小三十余,也有一甲子多年
岁,生得鼻直口方,红光满面,慈眉善目,端的人才一表,他的腰下,系扣着一把古色斑斓
的长剑。
  在两人后面,分立着一身穿天青一紫红的两个劲装中年人。穿天青色劲装的人,正是江
湖客邱应昌。
  “咦!是邱前辈。”玉琦首先便认出邱应昌,出声呼叫,并向前急掠。
  邱应昌脸露喜色,向巨石下一指,说道:“杨贤侄,看那儿。”
  玉琦闻声止步,扭头一看,巨石下,并排躺着八具尸体,白衣白面罩,正是笑阎罗的党
羽,看去全僵了,但看不出伤痕。
  后面姜志中一行人都转出石后,并未近前,挺兵刃向四面戒备,虎视眈眈。
  玉琦奔近老人,说道:“邱前辈别来无恙,一向可好?”他举剑行礼。
  江湖客邱应昌抱拳回了一礼,说道:“托福,贤侄,来见过恨天翁伊老前辈和……”
  他还未说完,那花甲老人突然接口道:“邱老弟,请勿将老朽的名号说出。”
  又对玉琦道:“小哥休怪,老朽萍踪四海,少管闲事,不愿留名,为了便于称呼,可叫
我孤老儿。”
  恨天翁大笑而起道:“咱们这些老不死,全是孤老儿。”
  玉琦心中一动,心说:“怎么这般巧?又遇上了恨天翁,难道说,他真与毒无常在计算
我不成?”但他仍然向两人行礼。
  恨天翁向神剑书生一指,呵呵大笑道:“少年人,你心中仍在不服,没忘了翠云峰下之
耻,是与不是?”
  神剑书生冷冰冰地说道:“在下确有此想。”
  “别挂在心上,老朽今日阻你们前往冒险,算是将恩抵怨。”
  玉琦变色地间道:“你要阻我们?”
  “正是。”
  “为什么?”
  “前途多舛,不去也罢。”
  “笑阎罗吓不倒晚辈,何况晚辈还有朋友落在他们手中,此次前来虎爪山,有如破斧沉
舟,断无后退之理。老前辈明鉴。”
  恨天翁面色一正,说道:“虎爪山安下毒计,诱你们前来之人,不是笑阎罗,那老阎王
也是受愚者之一。”
  玉琦讶然叫道:“不是笑阎罗?”
  神剑书生悻悻地说道:“哼!这老鬼又胡说八道。”
  恨天翁瞪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道:“这虎爪山前阎罗之谷,三十年前确是笑阎罗的屠
人场,但后来他洗手改邪归正,隐居在太室峰之南,据说与少林方丈当今掌门密伽尊者瞿谛
交上了朋友,岂会引你前来计算之理?何况他根本没有这许多党羽。”
  “那么,老前辈可知是谁人所为?”
  “老朽也问不出所以然,这些人行事异常残忍,无法擒到活口。”
  “不管是与不是,晚辈必须前往一走。”
  “目下四面伏兵齐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由原路突围,日后设法再来。”
  “晚辈无法再等,机会不再。”
  恨天翁叹口气道:“事实上老朽和孤老儿确是真心相助,尤其是孤老儿,他恨不得立即
动手,可是我们都爱莫能助。”
  “晚辈心感盛情。”
  “惭愧,老不死的第一次碰上这种棘手的事,那些狗杀才们在虎口崖上布了许多高手,
高手并不在我们眼下,难在你们已有人质在他们手中,除了你们之外,任何人若想闯上,他
们便声言要毁人质,可把我们难住了啦!”
  孤老儿也叹口气道:“也难在老朽与你有恩怨牵缠,利害攸关,无法置其他于不顾,一
意孤行助你反而误了你的大事。”
  玉琦一怔,困惑地说道:“老前辈与晚辈有何恩怨牵……”
  “目下不必说,不可说。在这谷底平原中,老朽与伊前辈却可助你一臂之力。”
  玉琦又是一怔,且有点心惊,孤者儿竟叫恨天翁为前辈,难怪恨天翁的功力有如许深
厚。自己真要和他动手,恐难接下他三招两式。幸而他仗义相助而非为敌,不然可得讨厌
哩。
  恨天翁一摆盘龙拐,呵呵大笑道:“走啊!老不死的送你们一程。”
  两个老家伙身形一动,便已远出六七丈,江湖客和另一位中年人,功力却差远了,他们
落在后面。
  玉琦和神剑书生晃身便追,向前急射。
  走了里余,众人倏然止步。
  在前面怪石古林前缘,一字排开一群白衣人,只露双目,足有三十人之多。
  恨天翁仰天长笑,笑完说道:“谁挡老不死,他得先死。小哥儿,杀啊!哈哈!”
  他在长笑声中,扑向中间为首的三个人影。
  三个白衣人两面一分,中间那人身材稍矮,手中倒提着一条紫龙拐,踏前三步,拐一动
风雷俱起,攻出一招“沉香劈山”,立时罡风四射。
  “当”一声暴响,双拐相交,白衣人身躯斜飞八尺,猛地急冲而回,拐变“毒龙出
洞”,兜心便点。
  恨天翁突然向右一闪,让招不再进击,飘飘然八方游走,倒拖着拐哈哈狂笑,一面说
道:“哈哈!老不死的明白了,呵呵!大名鼎鼎的九疑山红衣阎婆,竟然在这儿脱掉红衣,
做起白衣走狗来了。哈哈!滚!”
  “当”一声暴响,恨天翁一拐崩开红衣阎婆的紫龙拐,身形健进,斗大一朵拐花直射对
方头胸。
  红衣阎婆被震得气血翻腾,无法招架,急向后飞退,再向左一折。
  她身形捷逾电闪,可是仍慢了半分,盘龙拐如影附形逼到,擦过她的右肩外侧。她厉叫
一声,闪电似的逃入林中去了。
  两侧两个白衣人,见红衣阎婆竟然接不下对方三五招,惊得腿也软了。可是红阎婆遇
险,他们不得不出手,大喝一声,跟踪挺剑飞扑。
  恨天翁本想再取红衣阎婆,身后双剑左右齐到。
  “哈哈!”他大笑着转身,一拐顺手便扫。
  “铮铮”两响,两把剑碎成百十段,被浑雄凶猛的内家真力,震得向一侧激射。
  两个白衣人惊叫一声,虎口鲜血飞溅,身躯被潜劲抛飞三丈外,晕头转向下掉。
  玉琦刚宰了一名白衣悍贼,两个家伙刚往下掉,向玉琦身后飞撞而来。
  玉琦耳目极灵,已听出身后风声有异,奇大的潜劲压到。他猛地虎吼转身,攻出一招星
罗剑法的“彗星横空”,剑划一道半弧,顺势猛挥,并暗含“点”字诀,相机点出。
  两个家伙虽然晕头转向,但功力超人,死中求活,四只大掌拼命一登。
  剑虹划到,掌力亦吐。“克嚓嚓……蓬蓬”,两个贼人一断腰一被剑尖贯入心窠,玉琦
也结结实实挨了两记劈空掌。
  他只觉胸前一震,身躯向后急挫,虽已运功护体,仍感气血翻腾。
  身后又扑到一名贼人,正好捡死老虎,长有五尺以上的斩马刀一闪,迎着玉琦背影就是
一记“力劈华山”。
  贼人正心花怒放,这件大功捡定啦!岂知玉琦不上当,干脆仰面躺倒,奇快地一掌急推
刀柄,长剑疾射贼人肚腹。
  贼人双手握刀,被玉琦一托,人向上一抬上身,下面空门大开,长剑已闪电似的贯腹而
入。
  玉琦火速拔剑,人向侧方急射,半途跃起,大喝一声攻向另一名蒙面人。
  那贼人手中有两件兵刃,右手是把银芒闪烁的长剑,左手是九合金丝绞成握柄、白色马
尾毛长有两尺的拂尘,这家伙在众人开始交手之前,躲在后面不言不动,这时方突然跃出,
猛地向玉琦冲来。
  玉琦也正好找上了他,两人冲势皆够凶猛,只一刹那间便接上了。
  玉琦抢制机先,抢进三步,攻出一招“银河飞星”,银星急射,剑气破空锐啸。
  贼人冷哼一声,左手拂尘轻描淡写地一拂,看似平平无奇慢腾腾地,其实快极。右手剑
平举,封住正面,并未递出攻招,凶光四射的鹰目,死盯着玉琦。
  玉琦看对方拂尘上似无内力注入,正在奇怪,“铮”一声剑竟被拂尘卷住了。
  “祸胎该死!”贼人沉声叫,长剑倏吐。
  玉琦剑被对方吸住,无法挣扎,在同一瞬间,剑已到了胸前。他想丢剑躲闪,可是那从
剑上传来的奇大吸力,反而将他向前一拉。
  他心中大骇,暗叫“完了!”但他不能眼睁睁挨剑等死,拼全力向右一闪。
  贼人喝声未落,一道电芒已由下向上掠到,快得令人肉眼难辨,突然出现,出人意料。
  “铮”一声龙吟虎啸之声响起,贼人向后飞退。
  玉琦仍紧握自己的长剑并未脱手,左肩前被崩起的银剑划了一道血槽,鲜血外渗。他定
神一看,原来是孤老儿到了,救了他一命。
  孤老儿见一剑仍未能全功,也未将贼人银剑崩飞,脸上神色一变,厉声道:“阁下可是
流云子妙贤?”
  “是又怎样?可惜贫道不是。”贼人声音极冷。
  孤老儿哼了一声说道:“阁下是的。能接下老夫一剑而剑未脱手的老道,屈指可数,在
令师四位门人中,只有你妙贤和令师兄阴风散人有此能耐,你不是妙贤便是……”
  “老狗住口!贫道岂和你斗口探底?纳命!”他沉步欺近,目中凶光四射。
  孤老人也沉声欺近道:“你的剑法瞒不过老夫,等会儿你便现出狐狸尾巴了。”
  两人在丈外停步,贼人又问道:“你是谁?说!”
  “我就是我老人家。”
  “该死!”贼人叫,左手右剑猛扑而上。
  刹那间罡风激射,剑气飞腾,风雷之声慑人心魄,强劲的气流直迫三丈外,不但雪花狂
舞,三丈内人亦站立不牢,人影飞闪腾扑,难分难辨,好一场罕见的激斗。
  这时,贼人死伤枕籍,战斗已近尾声,仅有十余人在勉力支持,大概覆灭之期不远了。
  玉琦在一旁不住思索两人的对话,猛想起被疑为太清妖道门下的清字坛坛主逍遥道人,
他的道号就叫妙如。难道说,这家伙真是太清妖道的第四弟子妙贤么?
  他正在想,忽听“铮”一声龙吟似的是剑芒乍起,孤老儿又和贼人硬拼了一剑,人影一
分。
  贼人垂下剑,厉声道:“老狗!你的剑法似是出诸九指老秃驴,你也像是开封府的古老
贼。”
  孤老儿突然笑道:“哈哈!老朽叫做孤老儿,不信可问这位杨小哥。接着!”说完,挺
剑猛扑。
  贼人厉啸一声,闪身从左后方隐身入林逃命去了,接着传来他咬牙切齿的语音:“老不
死,咱们后会有期,你的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不怕你飞上天去。”
  “孤老儿在等着,哈哈!短期间老头子还不会作古,请放心,哈哈!”孤老儿向林中豪
放地大笑。
  斗场中横七竖八躺了二十三具尸体,其余的逃命去了。
  恨天翁叫道:“第一关我们已顺利通过,往后将有功力更高的高手在等着我们,诸位今
后得小心谨慎,不可各自为战了。闯!”
  他倒拖着盘龙拐,在前急掠入林,衣袂飘飘,身怯轻灵迅疾,像一阵轻风一掠而逝。

  不久林尽,前面是一座小丘,小丘左右后三方,怪石如林。小丘后端,并肩站着三名身
披紫袍,内芽紫色劲装,紫色头罩,只露双目的人。左右两名五短身材,一背长剑,一个在
袍下腰带上,盘着一根九合金丝绞成的软鞭。中间那人个儿高大,袍袂下摆微露剑鞘。
  三个人屹立不动,面上有罩,看不出他们的表情,反正目中的冷电确是令人望之心悸。
  恨天翁、孤老儿率玉琦和神剑书生跃登土丘,其余的人在后面散开,严阵戒备。
  恨天翁往土丘中间一站,哈哈大笑道:“孤老儿,你可看到今日的武林怪现象么?哈
哈!”
  孤老儿恭谨地答道:“前辈所指为何,晚辈愚昧,不明所以,尚请明示。”
  恨天翁旁若无人地大笑,将拐拂了拂,说道:“武林中人,最为人所垢病的是好勇斗
狠,攘利者极少,而争名却似乎是必然之事,这也就是好勇斗狠的原故。”
  玉琦插嘴道:“老前辈明鉴,这是必然之事。古圣先贤也曾说过,三代之下,惟恐不好
名;武林中人争名,并无不是。”
  恨天翁神目一翻,呵呵一笑道:“怪也怪在这儿。今日咱们所见的人,无一不是惟恐人
知,藏头露尾之辈,岂不可怪?刚才那红衣阎婆乃是黑道中一代英雌,想当年也曾叱咤风
云,不可一世,谁会想到她会在这儿雌伏,甘心做三流使唤拼命人物?”
  孤老儿也淡淡一笑道:“与晚辈动手的那位老道,论功力足可跻身一方之霸高位而无愧
色,可是他仍然隐去面目,受人驱策。想起来,确是可怪。”
  神剑书生突然开口道:“笑阎罗乃是宇内凶魔,功力之高,介乎仙凡之间,跺下脚天动
地摇,他手下的人物,自然也是绝顶高手。红衣阎婆算不了什么,能在笑阎罗手下执役已是
侥天之幸哩。”
  恨天翁瞪了他一眼,说道:“青年人,我已经告诉过你,笑阎罗根本不在这儿,他已经
不是宇内凶魔了。这些人被另一名隐身幕后的凶狠人物,用歹毒的阴谋控制住身心,以供他
的驱策。可怜,这些武林高手们。”
  他们目中无人地高谈阔论,三名紫衣人不言不动,只用刻毒凌厉的眼神,下住向四人打
量。
  玉琦用剑向他们一指,向恨天翁问道:“老前辈,他们也算得高手么?”
  恨天翁道:“怎么不是?可惜他们已身不由主,已无法出人头地,永远含恨,赍志以终
了。”
  三个紫衣人被这句话激怒了,中间那高个子阴沉沉地踏前三步,发话道:“老不死,你
吠什么?”
  恨天翁故意眯着眼,做着鬼脸问道:“咦!你这藏头露尾狗,说的可是人话?”
  “呸!”紫衣人大吼一声,猛地一闪身使冲前数步,快逾电光石火,大袖一挥,一耳光
向恨天翁掴去。
  恨天翁乃是武林九大高人中,名列第一的一代雄才,虽则行事有点乖张,但不失侠风,
武林名望之高,不下于晚一辈的白道群雄之首玉狮。他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狂妄到向他动手掴
耳光,这简直反啦!
  他老人家这些年来,有点后悔往日之非,尽可能地收敛自己,已不似昔日那么乖张。紫
衣人这一狂妄的举动,可把他激怒得像一头踩着尾巴的野猫,怒啸一声,一掌反抡而出。
  “蓬啪”两响,先是如山内劲接触,次是双掌接实,两人都快,拼上啦!
  罡风迸射中,旁立的孤老儿、玉琦、神剑书生三人,全被强烈的内劲所迸气流,逼得急
退三五步,立脚不牢。
  恨天翁上身一阵乱晃,双足陷入雪中近尺,脸上神色凛然,神目寒芒倏现。
  紫衣人疾退三步,身形向右一倾,右足陷入雪中齐膝而尽,右手缓缓下垂,紫袍袖裂成
数片,两片碎衣袍随罡风激射三丈外,飘然下坠。
  恨天翁哼了一声,冷笑道:“是你!难怪你敢如此狂妄,你的罡气已练有八成火候了,
再深厚一成,你就可以要我的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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