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横剑狂歌》
第十九章 拳拳女儿心
二姑娘曾霓拾起剑,在一旁揉着喉咙旁观,她身材娇小,刚从黄毛丫头年代迈入少女的
金色年华,不知天高地厚,受了委屈心中一万个不愿意,要找机会报复出口气,在一旁跃然
欲动,虎视眈眈。
紫须虎听秋华报出四枭和四大天王的名号,吃了一惊。这八个凶魔在江湖中可说是神憎
鬼厌,凶暴残忍宇内闻名,五虎三龙都是年轻的一代武林翘楚,自然对这些凶魔不陌生。听
说今晚八个凶魔全来了,怎能不惊。
秋华淡淡一笑,往下说:“在下所说字字皆真,不然贵同伴岂会在电光石火似的霎那间
遭了毒手,连华山老人刚才也身陷危局,可证在下所言非虚。刚才的四个人就是四枭,他们
的剑阵你们无能为力,必须各个击破,不然有死无生。第二批人即将赶来,里面有更凶暴更
残忍的四大天王在内。第三批人虽缺乏高手,但人数甚众。你们如不赶快离开,后果不用在
下多说了。”
“阁下不是孔公寨的人么?”紫须虎讶然问。
“当然是。”
“那……那阁下为何将这些事告诉我?”
“此中自有原因,请勿多问。”
“阁下尊姓大名?”
“恕难见告。”
“尊驾与智多星……”
“你是指智多星张全?”秋华反问。
“正是他。”
秋华恍然大悟,他总算摸清智多垦昨天所表现的神情中所包含的深意了,笑道:“李大
侠,你为人该不算糊涂,说出智多星的名号,你知道该要出多大的纰漏?咱们不谈了,快去
知会柯大侠一声,小心珍重,咱们后会有期,快走!今晚的事,务请守口如瓶。”
“兄台……”
“还不快走?事急似燃眉,你居然还婆婆妈妈。”
“在下深领盛情,容图后报,谢谢。”紫须虎急急地说,扭头如飞而去。
他到晚了些,四绝剑阵大显神威,华山老人岌岌可危,身受数处剑伤。围攻的六名黑衣
高手死二伤三,只剩下两名劲装人尚在苦撑。
入云龙虽然以压倒性的声势进迫铁笔银钩,但敖老贼采取了回避游斗术周旋,设法引入
云龙进入剑阵,正在渐渐接近中。
他大吼一声,迫近铁笔银钩,一剑点出。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剑被短银钩钩住。
然而铁笔银钩也无法将剑钩夺到手,因为入云龙已凶猛地攻到,只好一转钩尖,火速急
退。
紫须虎闪近入云龙,低喝道:“快下令急撤,江湖四枭的剑阵可怕,四大天王立将到
来,大事不好。”
他说得飞快,入云龙大吃一惊,发出一声撤走的长啸,舍了铁笔银钩,扑向四枭,大喝
一声,接二连三打出九枚子午问心钉,掩护华山老人和同伴撤退。
他的子午问心钉劲道奇猛,可破内家气功,深得暗器狠、奇、准心诀,发无不中,极为
霸道,平时极少使用,如对方不是穷凶极恶的邪魔败类,他决不用子午问心钉对付,连发九
枚,算是他成名以来破天荒第一次。
“哎……”豹枭惊叫一声,身躯打旋,颠出两丈外,“当”一声长剑落地,剑阵立解。
黑夜中使用子午问心钉,一无风声,二无形影,豹枭虽然艺业了得,也无法避开一击,右大
腿中钉,半边身子立即麻木不灵。
入云龙无意中击伤豹枭,不啻救了自己的命。四枭中,论暗器的霸道和威力,豹枭稳坐
第一把交椅,他的道号叫阴火散人,阴火霰弹歹毒绝伦,沾身不脱,扑不灭洗不掉,阴磷烧
光方能自熄,被击中的人必将皮焦肉烂,而且阴磷火毒直攻心脉,惟死而已。
剑阵一松,华山老人强提真气,逼退失惊后退的虎枭,掩护同伴急撤。
入云龙亲自断后,用子午问心钉攒射穷追的三枭和铁笔银钩,直至受伤的同伴在华山老
人的引领下,远出十余丈消失在林木深处,方从容撤走。这说明了他的艺业比四枭高明,如
不被剑阵缠困,四枭无奈他何。
东面树林中,唿哨声频传,孔家寨第二第三两批大援,行将赶到了。
铁笔银钩也发啸声招引,狂风似的穷追入云龙,隐没在冈西南槐林深处。
华山老人带了受伤的同伴,悄然扑奔正北。快接近城根时遇上了赶来声援,原住在南大
街武功客栈诱敌的朋友,双方见面恍如隔世。原来武功客栈的人早已走避,却未能脱出眼线
的监视,四大天王赫然光临藏匿处。如不是为首的人见机下令急撤,利用民房脱身,恐怕会
死伤惨重。
且回头表表秋华。
他打发紫须虎离开,自己却脱不了身,二姑娘曾霓一声低叱,狂野地冲上,剑闪长虹直
取他的左胁,居然迅捷绝伦,甚见功力。
他旋身退步,出剑急架,想震飞小丫头的剑。
岂知一剑落空,小丫头收剑奇快,向左游走如风,剑闪千百银虹,避免兵刃接触,寻暇
蹈隙进击,剑势出奇地泼辣,滑溜如蛇,竟然把他缠住了,他只好定下心神运剑周旋,不敢
大意。难在他不愿伤人,而小丫头又非占些便宜不肯甘心。
入云龙的撤退啸声传到,秋华心中大急,再不将小丫头打发走,后果不堪设想,入云龙
脱身当无困难,小丫头怎能脱身?落在好色如命的四枭手中,那就惨了。
他一声低叱,截住姑娘的左侧,用上了真才实学。自从苦练西海怪客的拳剑心诀后,不
但艺业日进,内力修为上也日趋精纯,真要用上真才实学,小丫头根本占不了丝毫便宜。
“铮”一声剑鸣,崩开了小丫头反击的一剑,顺势迈进立还颜色,招出“云横秦岭”疾攻上
盘,诱小丫头举剑招架。
果然料中,曾霓闪身沉步,一剑上封。
他突然半途撤招,剑一吞一吐,“嗤”一声荡开小丫头的剑,左脚踏进,左手疾伸,一
粑扣住小丫头的右肩向下揪,大姆指直压肩井穴。
曾霓感到右半身发麻,“哎”一声惊叫,长剑脱手堕地,身形下挫。她仍作临危挣扎,
左掌全力击向秋华的胸口。
黑夜中交手,招式不易摸清,近身搏击尤其危险,想完全避免对方的袭击势难如愿。好
在他已料出小丫头的劲道,不在乎她的打击,吸口气硬挨一掌。
“噗!”纤掌劈中他的右胸,力道居然奇重,甚有份量。
“哎唷……”小丫头尖叫,纤掌像是劈在钢铁上,痛得她手掌发麻,呲牙咧嘴。
秋华丢掉剑,抓住她的左手一扭,低喝道:“小丫头,你还发横?”
“你……你……”曾霓羞急地叫,语不成声。她手被扭向身后,挟在秋华怀中,男人的
体气猛往鼻中钻,头脸贴在秋华温暖坚实的胸膛上,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遭,那滋味真不好
受,又羞又急,几乎放声大哭。
脚步声和叱喝声震耳,入云龙渐渐撤向西南,脱离了庙前广场,三枭和铁笔银钩的背影
仍未消失。豹枭正在裹伤,但秋华看不见,视线被庙角所阻,却听得豹枭狂怒的咒骂声,即
是说,庙前仍留有贼人。
秋华心中一动,不想走了,他决定冒险留在孔公寨,也许能替入云龙一群侠义英雄尽些
心力。同时,他也不愿轻易放过捞铁笔银钩一笔的机会。
他必须找刚才不在现场动手的藉口,猛地放了姑娘的右手,拾起剑伸手递过,急急地低
声说:“小丫头,不可高声,你的处境很危险,大批恶贼即将赶到,你能独自脱身么?”
“你……”小丫头惑然问。
“我问你能不能脱身溜走?”
“当然能,这……这里我熟,我姐姐在南面的乱葬冈……”
“记住,快走,四枭好色如命,敖老贼更不是个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家太过危险,我不
能将你留在这儿。快,刺我一剑,要用些劲。”
“什么?你……”小丫头惊问。
秋华指指左胁,低喝道:“少废话,快!再等会儿你就走不了啦!”
“我不!”小丫头坚决地说。
秋华手起掌落,不轻不重给了她一耳光,低吼道:“你不刺我一剑,我便无法交代,难
道你要我将你擒送给他们么?你真蠢,快!刺轻了我同样脱不了身。”
一耳光把小丫头打得神智一清,秋华的几句话更令她毛骨悚然。
唿哨声传到,铁笔银钩招引的啸声更是刺耳。
“快!恶贼的大援到了。”秋华低喝。
小丫头把心一横,闭着眼睛银牙紧咬,一剑送出。
秋华浑身一震,退后两步,咬牙道:“今晚的事,切记不可透露口风,快走。”
小丫头一咬牙,说:“告诉我你的大名,不然我不走。”
“我姓吴。走!”秋华低叫,向下一仆,手脚并用向庙前爬动,剑丢在一旁,鲜血在地
面带出一道血迹。
他爬伏在庙角,暗中打量庙前的景况。远远地,可看到散落的五具死尸。一株树下,依
稀可看到有人坐在树下裹扎右大腿近根部的创口,咒骂声不绝于耳,他猜出是豹枭阴火散人
受了伤。
久久,三枭和铁笔银钩转回来了,四大天王等二三两批人也随后转回,显然已将人追丢
了。
阴豹仍坐在树下,大声问:“入云龙那老狗宰掉了么?”
“让他溜掉了,老二,伤势如何?”虎枭走近问。
“大腿挨了一枚子午问心钉,幸好老狗劲道不够,未能进入经脉,死不了。哼!这老狗
下次让给我,我要他皮焦肉烂,方消一钉之恨。”豹枭恨恨地说,咬牙切齿状极可怖,可知
他对入云龙已恨入骨髓。
有人亮起了火摺子,拖来五具尸体辨认身份。
铁笔银钩派人收拾被四枭击毙的爪牙尸体,突然叫:“咦!吴秋华呢?谁看见他了?”
“那小子会不会乘机溜掉了?”毒爪搜魂接口说。
“动手前,大哥曾看到他么?”六月飞霜接着问。
“我和他同时抢出动手的,他接住一个用剑的人,天太黑,不知到何处去了。以后我和
入云龙游斗,没留心他的下落。快!咱们在附近找找看。今晚柯老狗带来的人,全是武林中
的高手名宿,恐怕他……快找。”
众人四面一分,小心翼翼地搜寻。
秋华不再听,反手一拳轻捣在后脑上,迷迷糊糊地失去知觉。昏厥前的一刹那,他听到
渐来渐近的足音,听来似乎遥远。
醒来时,他已置身在客房中,第一眼使看到床前焦急地注视的小琳姐妹。房中灯火通
明,智多星和敖忠坐在案桌旁,脸上的神色略带关切。
“咦!我……”他轻叫,挺身而起。
牵动了伤势,只感到左胁奇痛彻骨,情不自禁“哎”一声大叫,重行倒下了。
小娟一把将他按住,急叫道:“秋华,不可挣扎,你受了伤,动不得。”
“剑刺入第十和第十一根之间的胁骨缝,伤透内腑,你得好好将养,十天半月下不了
床,安心躺下,知道么?”小琳也俯身叮咛。
“我受了伤?”他惊讶地问。
敖忠走近床前,笑道:“谢天谢地,你醒来了。你昏倒在庙侧,肋下中剑,失血甚多,
好在咱们有的是极品金创药,保证你在十天之内恢复体力,依然生龙活虎。吴老弟,你怎么
受伤的?”
秋华剑眉深锁,似在思索,迟迟地说:“我……我不知道。似乎我和一个使剑的黑衣人
动手,那家伙十分了得,我有点招架困难,最后只感到左半身一震,莫名其妙地趴下了,我
只记得这些。”
“算你命大,入云龙带来的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名宿,这一剑要是再深半寸,你就别
想活了。”智多垦幸灾乐祸地说,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意。
秋华不睬他,向敖忠问:“入云龙呢?咱们胜负如何?”
“宗政老狗和柯老匹夫逃掉了,丢下了五具尸体,咱们大获全胜,只断送了一个沈大
叔。这一仗吓破了他们的英雄胆,可惜未能一网打尽这些浪得虚名的匹夫。”敖忠轻松地
说,掩不住脸上的喜悦。
秋华苦笑一声,叹口气道:“说来真丢人,我连一个人也接不住,我看,我还是藏拙的
好,下次不再强出头丢贵寨的脸面了。”
敖忠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别泄气,老弟。五个鹰爪全是四位道长杀的,连家父
也未能收拾一个呢!罡风子道长说,如果不是你提醒他防范头顶,可能被匹夫们暗袭得手
呢,因此对你十分称赞,向家父说要好好替你治伤,你安心养伤好了。”
为了养伤,他避免了不少无谓的纠缠,两位姑娘倒是规矩了许多,乐得眼前清净。
江湖人的金创药最灵光,在悉心医治之下,他根本不在乎,第三天便可下床,五天伤口
愈合,不到十天,他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般的体魄。
这十天中,似乎风平浪静,眉县已不见敌踪,入云龙一群白道英雄踪迹不见。穿云拿月
带来开垦的老少妇孺也失了踪,万家的宅院空阔无人。但孔公寨派往县衙探听的人回报说,
以穿云拿月为首,前来申请落户垦荒的二十余户人丁,并未缴回凤翔府核准的垦屯权状。即
是说,他们并未放弃已经获得的权益,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十天中,孔公寨的小贼大贼几乎全体出动,遍搜附近四十里圆径内的每一角落,找寻白
道群雄的藏匿处所,却一无所获。他们放出风声,警告本县内的土著居民,任何人不许收留
陌生人落脚,如果查出有包庇收容的嫌疑,便会受到烧杀的惨烈惩罚。
可怪的是,既未发现入云龙的人撤走的行踪,而境内又遍寻不着,似乎这些家伙竟然平
空消失了,像幽灵般幻灭得无影无踪,岂不可怪?
表面上平静,暗中却暗潮激荡,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铁笔银钩外表谈笑自若,心中却焦躁不安,摆在他眼前的难题,令他无法自安,难以解
决。
他心中有数,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不会保持得太久,老槐冈的小胜,其实却是大大的失
败,估高了四枭的能耐,被华山老人和入云龙逃掉,后患无穷。
他的底子已被对方摸清,真是糟得不可再糟。这等于是说,争地的纠纷已经不算一回事
了,已经演变成黑白道之争啦!华山老人受伤逃走,功亏一篑,老家伙名列武林五老之一,
岂会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势必要召集白道群雄前来大举入侵,铲除他这个黑道凶枭。
他还不知道,秋华已将他请来江湖四枭与四大天王的消息透露了呢!
他倚为泰山的江湖四枭和四大天王,事实上不可能在寨中久留,四枭和四大天王有他们
的前程和打算,有他们更大的野心和更高的欲望,他铁笔银钩的孔公寨庙大小,容纳不下这
几位大菩萨,如果他们走了,试问他日后怎能应付白道群雄鸣鼓而攻的可怕情势?
做贼的人有做贼的打算,不奸不猾成不了材。他在忧心忡忡中,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暗
中安排善后,决定一方面投其所好,挽留四枭和四大无王在寨中快活,一方面收拾行装,先
派人准备入川避风头另建秘窟的打算。本来他早就有人川发展狡兔三窟的计划,入云龙这一
闹,等于是促使他下定决心,提前行动而已。
入川必须经过栈道,笨重的物件带不了,无车无马,必须轻装赶路。因此,他首先将珍
宝金银打成包裹,忍痛放弃了笨重的玩物。
入川之后,不怕没有美貌的女人供他淫辱。他落得大方,从二十三名美女中,选出了五
名嬖爱的美女,迁至内室安顿,其余十八名美人,连同聚芳阁美仑美奂的房舍,干脆让给四
枭和四大天王享受。
四枭和四大天王本来预定中下旬之间离开,这一来,不由心花怒放,乐不思蜀,答应留
至月杪或下月初方行离开,谅想坐镇期间定可平安无事。
聚芳阁成了乌烟瘴气的青楼教坊,丝竹之声昼夜不绝,八个凶魔沉迷在温柔乡中不问外
事,白昼宜淫不堪入目,浪声秽语直达户外。敖老贼居然毫不心疼,忙着整备行装,作逃川
的打算。
看看到了月杪,行装已大致准备停当,风声仍然十分平静,没见有白道朋友光临县境。
秋华藉口伤口仍未痊可,身体仍未复原,极力避免和两位姑娘纠缠,暗中趁机埋头苦练先天
真气和拳剑。他知道近期间必定平安无事,华山老人召集友好需要一些时日,须准备万全,
方会前来铲除四枭为世除害,所以他一概不管,专心参研西海怪客所遗留的绝学。人不怕学
不到,只怕心不专,专而无恒心毅力也是枉然。他为了保命防身,不敢不专心,更有无比的
恒心和毅力,短短十来天中,他已经将以往难以参悟的奥妙参透了,艺业日进千里。两年
来,他很少有机会获得空闲钻研求进,这次面对强敌,又有闲暇,难怪他肯下苦功力求上
进。
这些天中,他少不了钻研四枭的四绝剑阵,总算参出不少奥秘,设想出不少对付四枭的
鬼主意。
经过老槐冈一场血战,铁笔银钩已对他另眼相看,不但不再存心谋夺他的四百两黄金,
对宝物一事也绝口不提,这当然是受了四枭的影响,四枭已明白地示意要他追随身畔闯荡江
湖,敖老贼天胆也不敢再打他的主意。
这天,已是五月初三,距离端阳节还有两天。一早,他在院前的花圃里伸展手脚。角门
履声槁槁,敖忠含笑进入院中,笑道:“老弟早,今天感到怎样了?”
“兄弟已经大好,创口不碍事啦。敖兄春风满脸,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罗。”他含笑
行礼问。
“喜事倒没有,特地前来向老弟辞行。”敖忠回礼答。
“辞行?敖兄的意思是……”
“兄弟奉命先一步带人入川,预定今晚可进入宝鸡地境。”
“咦!那不是要立即动身么?”
“是的,行囊和伴当已乘夜先走了,兄弟慢一步赶去,等会儿就走。”
秋华抱拳拱手,笑道:“祝你顺风,一路平安,咱们后会有期。”
敖忠回了礼,正色道:“多谢老弟的祝福。兄弟此次走栈道入川,可能在保宁府落脚。
老弟如果行脚蜀中,希望移玉前往把臂言欢,幸勿见弃。”
秋华心中冷笑,但脸上仍然堆下笑,客套地说:“当然当然。小弟这次在府上打扰,多
承敖兄关照,感激不尽,日后有暇,礼当至保宁趋府拜望。”
敖忠突然跨前两步,低声说:“四枭为人凶残恶毒,人性全失,老弟在他们身边,千祈
小心在意。如有可能,务请及早自作打算。言尽于此,希望善自珍重,后会有期。”
“小弟承教了,敖兄沿途珍重。”秋华由衷地说。
两人行礼告别。秋华目送敖忠的背影消失,忖道:“这人还有点良心,他走了倒好。”
他踱出院门,沿甬道走向绕正厅到寨前广场的小径,在一丛玉桂树下劈面碰上了吴俊,
上前行礼道:“宗兄,你早,是不是你也奉命先行启程入川?”
吴俊摇摇头,苦笑道:“眼前人手不够,我还不配先走。”
“人手不够?怪事,这些天来平静无事,怎说人手不够?”秋华一面说,一面留意前面
的厢房。他清晰地看到明窗内有人影一闪不见,像是智多星的身影。
吴俊叹口气,沉重地说:“表面上当然平安无事,其实却风雨欲来。”
“难道说,入云龙不死心,又来了么?”
“早晚他会来的,但不是现在,西安府的消息已经传来,说武林五老之一的伏龙尊者达
德禅师,法驾已经光临法华寺,可能是华山老人请来助拳的人。这些人不知怎地,竟然摸清
了咱们的底,知道四位道长和四大天王皆在此地,岂非怪事?他们必须有必胜的把握方敢前
来,所以近期内尚可高枕无忧。”
“那……那你老兄愁什么?”
“愁什么?哼!愁咱们之中有内奸。”
秋华心中一跳,故作惊讶地问:“有内奸?你是说,寨中有吃里扒外的人?”
“正是。”
“小弟不明白。贵寨的人,全是追随寨主多年的心腹,说他们吃里扒外,无人敢信。
哦!那是说,小弟是唯一的外人,涉嫌甚重,寨主疑心小弟是奸细么?”
“不不,老弟别多心。”
秋华哼了一声,不悦地说:“宗兄的话,小弟心中明白……”
“老弟,听我说,上次老槐冈夜斗,本来入云龙另有一批赶来声援的人,后来半途撤
走,显然已发觉本寨有高手支撑,自知不敌,所以半途撤走,如无奸细透露消息,华山老匹
夫一群人一个也休想活命。那次老弟是亲身参与者之一,而且身受重伤,证明决不是老弟透
露的消息。”
“那并不能令人释疑……”
“另一件事,足以证明与老弟无关。”
“哪一件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残丐、终南木客和花家兄弟,并未离开县城,原来他们
不肯离开的原因,是知道老弟已经藏身在本寨中……”
“什么?他们知道了?”秋华讶然问。
“不是现在知道,他们早就知道了。事关老弟的安危,自然不是老弟透露出去的消息,
显然是内奸在捣鬼,将本寨的动静一一向外透露。”
“那……他们既然知道小弟在这儿,为何不来索取?”
“他们敢?连华山老人和入云龙也亡命而逃,他们凭什么敢来自取灭亡?他们正等待华
山老人卷土重来,便可浑水摸鱼,居心极为恶毒阴险。因此寨主心中不快,正在设法查出这
些奸细来处置。”
秋华略一沉吟,说:“宗兄,你认为寨中的人,谁可能是内奸?”
“你不是,我也不是,很难查出眉目来。”
秋华淡淡一笑,说:“要查不难,只怕不用心查。”
“老弟的意思是……”
“向可疑的人查。其一,谁可以自由进出?其二,哪些人负责内外传递?这些人都有嫌
疑。其三,谁能在本寨被袭后得到好处?其四,谁对寨中的人和事心存怨恨?其五,谁在寨
中不得意心生外向,见异思迁?其六,追查往昔的根底,看谁有隐藏心底的积恨旧仇。其
七,谁贪生怕死意志动摇……总之,真要小心查证,不难找出其人来。以小弟来说,自然也
在追查之列,假使小白龙也来了,那么小弟曾与小白龙合伙敲诈过宜禄三大牧场,可说小有
交情,其中岂能无疑?自然也该列入嫌疑犯之列了。”
“小白龙目下在河南至湖广道中。”
“小弟只是举例说明而已。”
“这样吧,兄弟在寨主面前不好说,老弟何不向寨主建议?”吴俊欣然地说。
秋华的目光落在厢房的窗内,点头道:“好,有机会小弟向寨主提一提。”
当天,他并未见到铁笔银钩,老贼已经到斜谷搜索岔眼人物,入暮时分方行转回。
他心中似有预感,感到今晚必定有事发生。
两位姑娘在他房中聊天,直聊到二更正方行离开。侍女沏上一壶好茶,告辞退去。
他不喝茶,在房中先练一阵拳掌,然后盘坐在床上练先天真气,吹熄了灯火,将靴子放
在顺手处,严阵以待。
寨中没养家犬,也不打更鼓,入夜便灯火皆掩,人声寂静无哗,各处戒备森严,外弛内
张。
三更初正之间,房外走道上响起极为轻微的足音,像狸奴,也像鼠辈,轻得几乎令人难
觉。
他早有提防,轻微的声音,逃不过有心人的神耳。
“我敢打赌,他定是智多星。今天对吴俊说的话,把他吓惨了!”他心中暗说。
悄然穿上靴子,在怀中取出一颗江湖人必备的解迷香丹丸,在口中嚼碎,抹一些在鼻
端,和衣躺下等待鱼儿上钩,发出平静安详的轻微呼吸声。
声响静止,接着,鼻中嗅入一丝异香。
“好家伙,你在班门弄斧。老兄,准是你,不会是别人。”他心中嘀咕。
异香很淡很薄,如不留心很难发觉,一嗅即知是极为高明霸道的黄粱暗香,比鸡鸣五鼓
返魂香更利害,冷水也无法将人弄醒,必须饱睡四个时辰药力方消。
久久,房门突然发出轻微叩动声,先叩三下,稍顿再叩四下。
“好家伙鬼精灵,他要试试药力是否有效哩!”他心说。
叩门的人没听到房中有动静,以为秋华必已沉睡如死。假使迷香失效,听到叩门声自会
起床启门,身在客中,听到叩门声岂能在床上赖着?何况两位姑娘经常在房中出入,秋华断
无闭门不纳之理。没有动静,自然是被迷昏啦!
房门被撬开了,闪入一个穿黑衣、黑巾蒙面、头裹黑帕的人。进了房,掩上房门,猫也
似的蹑手蹑脚向床前走,渐来渐近。
秋华耳目并用,可惜房中太黑,看不清人影,只能听到轻微的接近声息。
夏日气候暖和,用不着薄衾,打开罗帐便可下手了。
可是,一双手搭上了他的右肩,这双手似乎有点振颤,久久未见动静,来人似乎并不急
于下手。
他鼻中嗅到另一种熟悉的香味,不由一怔,心说:“老天,怎么回事?难道我料错了不
成?会不会是……是……”
蓦地,肩上的手一紧,从震动中,他料到有利器从天而降了。依稀中,他看到蒙面人的
左手迅速向他的心坎要害,一星刀光入目。
他反应奇快,左手猛拨刺下的左手小臂,右手一抬,勾住了蒙脸人腰背向上猛带。
蒙面人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向床内侧仆倒,“噗”一声左手的匕首插入床内侧的被褥。
秋华已挺身坐起,左手扣住来人的咽喉向上扳,右手挟住了来人的腰腹扳转勒紧,低叱
道:“撒手!”
蒙面人无法挣扎,坐在他怀中猛烈喘息,丢了匕首,双手绝望地扳扭扣在咽喉上的大
手。
秋华松了劲,但双手仍扣在原处,在来人耳后冷笑道:“好姑娘,我以为你欲火难禁,
春情迷乱,因此用迷香前来投怀送抱,却原来你存心要我的命,为什么?小琳,只消在令尊
面前说上一句,你便可以如意了,何必亲自前来动手呢?”
来人原来是大小姐小琳,大出秋华意料之外。小琳长叹一声,泪下如雨,却咬紧牙关
说:“早晚你要和娟娟花好月圆,而你却对我若即若离,毫无情意。得不到你,我必须杀
你,大家落空。”
“真的?”他笑问。
“真的。”她斩钉截铁的答。
“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没有。”
“小琳,你不是这种人,别骗人了。”
“用不着骗你。”
“那么,我只好声张。你既然不说实话,我把你交给令尊处理。近来为了奸细的事闹得
风风雨雨,加上你今晚的奇异举动,令尊可得头痛了。”
小琳心中大急,颤声低叫:“不!不!你……你杀我好了。”
“那么你告诉我实话!”
“我的话句句是实。”
“你不说?”
“我已经说了。”
“房外像是还有一个人,他想进来又不敢,退又心中害怕,果真是进退两难,要不要叫
他进来招供?”秋华低声笑着间,语气温和。
“你……”
“我刚刚才发现,先前还不知你们来了两个人呢。”
“你……”
“你如果肯把真象告诉我,可以叫尊夫离开。在房外太危险,让人家发现的话,后果可
怕,目下正在清查奸细期中,尊夫伺伏房外会令人起疑的。你留在这儿不妨,了不起让人说
你偷嘴吃,而令尊对门风和男女私情是不在乎的,他只在乎他的美女和金银珍宝。”
小琳迟疑片刻,发出一声低叫。房外冷汗彻体的智多星急急离开,双脚仍在发抖。
“好了,姑娘,你该说实话了。”秋华一面说,一面将她扶至床内侧倚靠在枕上,两人
半拥着排排坐。
小琳似乎心中大定,冷冷地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说得对,今晚我只是想和你偷情
幽会。说难听些,叫做淫奔。不管怎么说,家父是不在乎的。外面的人已经走了,你声张起
来毫无用处。匕首是我带来防身的兵刃,你无法证明我向你行刺,对不对?谁会相信你的
话?”
秋华不住低笑,缓缓地说:“如果我没有把握,便不会叫尊夫离开了,我并不傻。”
“你有把柄?”
“没有,但我自有办法逼你在令尊面前露原形。”
“我却不信。”
“信不信以后再说。我问你,令尊如果被杀,白道群豪血洗孔公寨,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种行为,忤逆不孝,简直行同枭獍,我替你难过。”
“你……”
“我都知道了,尊夫与入云龙暗通消息,入云龙的人方能在寨中各处出入自如,入云龙
方能知道令尊的底细。至于那晚老槐冈入云龙几乎送命的事,那得多谢令尊处事秘密,连你
们也不知他派人将四枭和四大天王请了来。而且午间到达,当夜便大举出动,尊夫来不及通
知入云龙,以至入云龙吃了大亏,几乎全军覆没。至于我的行踪为何会让终南木客侦悉,如
果我所料不差,当然也是尊夫所为……”
“你胡说!”小琳抢着答。
“我决不胡说,只依常情判断而已。所谓旁观者清,而且在下并不愚鲁,因此所料大致
不差。据我看,尊夫不仅仅想藉白道群雄之力铲除令尊,而且是双管齐下,顾虑到白道群雄
不足恃,所以便将我的下落示知终南木客,让这群其志在我的人迁怒令尊。”
“你……”
“我为何知道你们今晚要来杀我是么?内情我不想说,反正你我心中明白。”
“你……你怎么知道?”
“我只能告诉你后半段故事。今晨我和吴俊谈论奸细的事,尊夫躲在厢房们听,假使让
我向令尊提出根查奸细的办法,而能付诸实施的话——当然令尊会毫无疑问地实施,那么尊
夫休矣!如不及早杀我灭口,尊夫的阴谋必定败露,下场不问可知,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吴
俊这时该已不在人间了。”
“你……你……”小琳已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在战抖。
“尊夫与令尊有何深仇大恨,我不得而知,女婿外姓人,他所行所事必定有他的理由,
值得原谅。但你,我却不敢恭维,骨肉情深,养育之恩……”
“住口!”小琳颤声叫。
秋华冷笑一声,阴沉沉地说:“我可不能不说。为人不忠不孝,不算是……”
“我不是他的女儿。”小琳暗泣着叫。
“什么?……”
“小娟妹也不是他的女儿,更不是我的亲妹子。敖忠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不知道,但
寨中的妻妾美女中,确没有敖忠的生母在内。老贼一生玩弄女人,整年吞服狼虎春药,怎会
有儿女?”
“镇静些,慢慢说来。”
“我懂人事以来,四岁前只知生长在很大很大的城市中,其他的事已记不清了,只记得
母亲是个会做针线的好母亲。不知怎地,有一天我记不起从前的事了,满屋子都是陌生的
人,而屋子不是我从小长大的一间。我只会哭,吓得几乎一病不起。不知过了多久,住的地
方又变了,有许多许多妖娆的女人,其中之一便是我目下叫娘的母亲。我只记得此后我又有
了父母,从此衣食丰足,儿时的事逐渐淡忘,直至十年前方依稀记起断断续续,如虚似幻的
儿时往事。我开始留心探听,终于在一个老贼伙口中探出端倪,方知道我确不是敖老贼的女
儿。”小琳半泣半数地说。
秋华长长地呼出一口长气,喃喃地说:“生养之恩固然深厚,但养育之恩更为过之,十
月怀胎辛苦不言可喻,十余年养育成人谈何容易?他虽然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但十余年养育
之恩比天更高。比海更深,你岂能昧天良……”
“你……你知道我亲生父母是怎样死的?我是怎样成为他的女儿的吗?”小琳用近乎疯
狂的声音,以被掩口狂叫。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我父一刀丧命,我母被他掳作玩物。我母为我偷生,条件是留我一命。老贼的女人不
许与孩子亲近,但答应留我一命。我母不足一年便不堪折磨撒手尘寰,我就此糊糊涂涂成了
他的女儿。”小琳说完,已泣不成声。
“真的?”秋华抽着冷气问,他自己也感到问得笨拙。
“告诉我实情的人,是追随老贼二十余年的心腹,断了一条腿,天良发现,十三年前在
凤翔府杜阳山老君坡慈云寺出家,法名释悟孽,今年已是七十岁的老僧,比敖老贼还年长十
岁。为了查出我自己的身世,十年前我找到他,跪在佛祖面前,要他当着佛祖金身法相道出
内情,他泪流满面地说了。”
“我……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秋华嗫嚅着说。
“拙夫追随老贼十六年,他的身世比我更惨。他原来不姓张,姓杜,叫杜奇。他的父亲
杜天南,是南阳府的望族,世代书香,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十八年前,老贼带了爪牙夜劫
杜家,杀了个鸡犬不留。拙夫年方十龄,躲在马桶内幸免一死,看清了老贼的面目,再从官
府口中知道老贼的名号,从此投师学艺,流浪江湖誓雪亲仇。两年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
找到了老贼,投身贼伙,极获老贼信任,却无法为父母报仇,功艺相去太远。血海深仇不共
戴天,含屈忍辱十六年,无时不在作复仇的打算,誓必杀尽老贼全家,任何手段在所不惜。
天可怜见,这次机会来了,没想到被你看出破绽,你不死我们报仇无望。秋华,言尽于此,
要杀我你就杀吧。”
秋华沉吟片刻,撇开话题道:“小琳,你能设法将虎枭的凝霜剑弄到手么?”
小琳久久方会过意来,拭掉泪痕说:“你……你是说,你愿助我一臂之力?”
秋华自然有所顾忌,不好明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敢相信一面之词,但从已知的情
况看来,她的话相当可信。同时,敖老贼没有派女儿前来相试的理由。老贼不知他身怀绝
学,并未将他放在眼下,何必派人相试?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必须谨
慎。
“你的事我管不着,我是个贪心的人,看中了虎枭的宝剑,希望弄到手。”他避重就轻
地说。
“即使你将剑弄到手,也逃不出四枭的掌心,你……”
“四绝剑阵虽然奇奥莫测,其实仍以凝霜剑为剑阵的主宰,遇上功力深厚的人,凝霜剑
先毁对方的兵刃,其他的人方可乘虚伤人。凝霜剑到手,他们无奈我何。”
“老凶枭剑不离身,连糟蹋女人时也放在手边,怎能弄到手?”小琳苦笑着说。
“老凶枭不除,孔公寨不知要枉死多少人,那……唉!别说了,反正我用不着担心。”
小琳突然拧了他一把,滚入他怀中笑道:“你坏,你……”
“我?你……”
“你知道我可以人尽可夫,却不知我志在辱及老贼的家风。你在逼我偷剑……”
“我并没有……”
“好了好了,你明明是要我用美人计,是吧?”
“当然我并不希望你被老凶枭污辱,咱们不妨从长计议。”
|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