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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剑狂歌》


第二十八章 神魁救妇孺



  谷的另一端,展翅大鹏找到了右腿已废的乃兄翻天鹞子,咬牙切齿地向谷外走,口中不
住发出咒骂声,不但咒骂秋华,也咒骂千里旋风。
  秋华奋起应战,发觉黑煞女魅的轻功比他要高明半分,因此,他不用以快打快术周旋,
接了九剑快攻,被迫退了五步,换了一次照面,立即改弦易辙,用上了以静制动术,先求自
保,准备耗掉对方的真力,再乘机反击。
  两人都珍惜自己的宝剑,避免剑锋相接,使用拍拨的招式时,尽可能用剑脊而不用剑
锋。
  秋华改用守势,但寓守于攻,并非挨打的局面,一面应付对方快速绝伦的狂攻,一面也
找机会回敬三五招狠着。
  “铮!铮铮!”剑脊相接的撞击声震耳,开始在比快速中拼内力了。
  双方的内力相等,但黑煞女魅仍在快字上占了上风,秋华感到封架有点困难,稍一不留
神,对方的剑影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直到攻近身侧方能闪开,危机一再光临,令他穷
于应付,险象横生。
  但他稳住了,迎斗三十余招,有惊无险,终于打出了真火,绝招渐渐出现了。
  秋华已额上见汗,接下了三招狂攻,对方最后一招“丹凤朝阳”行将使老,他一声低
叱,招出“指天划地”,架开来剑奋身抢入,急取下盘立还颜色,等黑煞女魅变招侧闪,跟
上再变“乱洒星罗”,抢制中宫突入。
  黑煞女魅左闪,侧身欺近、进步闪招出招,“狂鹰展翼”拂向秋华的右胁背,迅捷无
匹。
  秋华收招旋身,“铮”一声架开剑急步盘入,顺势挑出,近身相搏了。
  黑煞女魅一声轻笑,挫退振剑反击。她不愿和秋华近身拼命,以免两败俱伤,这瞬间的
后退反击,绝招“风生肘腋”出手,在剑虹射到的前一瞬间,神奇地从凝霜剑的光华下吐出
剑尖,锲入光华下方的空隙,攻至秋华的肘腋下。
  秋华一声低吼,向左倾倒,光华折向,“唰”一声反击黑煞女魅的腰胁,两人皆攻向对
方的要害。
  剑气倏敛,人影乍分。
  黑披风的一幅袂角,轻柔地飘然堕地。
  秋华的右肘外侧,鲜血沁衣。
  他站在丈外,扬了扬左手的飞刀,沉声说:“你比我轻灵,比我快捷,剑术也胜我一
分,在下甘拜下风,但在下尚可和你一拼,以飞刀相辅,仍有三分胜算。你说吧,西海老前
辈是不是你杀的?”
  黑煞女魅呼吸有点不平静,急急地说:“你伤势怎样了?快先裹伤,我……我帮
你……”
  “不必了,些少皮肉之伤,在下受得了,仍有余力生死一决,我等你的答复。”他冷冷
地说。
  旁观的青袍人突向和尚低声说:“槎主,咱们难以胜他。”
  “也不致于落败,他只仗宝剑利害而已。”和尚冷静地说。
  “事急从权,此人不除,大祸将至,速用暗器偷袭,毙了他永除后患。”
  “好,准备下手。”
  两人尚未有所举动,终南木客突然叫:“咦!鹰犬来了。”
  远远地,血雨剑的身影在树影中飘忽不定,箭衣大汉在后紧跟,以奇快的身法冉冉而
来。
  和尚脸色大变,懔然地说:“不好,咱们得走,不然便脱不了身,大祸临头。”
  “这姓吴的呢?”青袍人问。
  “先别管他。”
  “如果他将名单交给血雨剑……”
  “看样子不会的。出重赏的是紫云娘,四神各行其是,手段不同。紫云娘用的是双管齐
下,血雨剑迷信自己的武力,不屑以重赏获取咱们的消息。”
  “万一他……”
  “先别管万一,咱们赶快入川,通知其他的人,设法阻止这见利忘义的小畜生和紫云娘
见面,半途埋葬了他永绝后患。”
  青袍人剑眉深锁,说:“听他和黑煞女魅的对话,似乎他不是杀西海怪客的人,咱
们……”
  “做贼的人,不会对捉贼的人自承是贼的。他和血雨剑走在一处,走的是四川道,还说
要到云南。想想看,那多危险?紫云紫在四川,师兄在云南,这小狗的存心如何,不问可
知。”
  青袍人神色一懔,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凛然地说:“师兄去年几乎遭了毒手,毁了白
龙庵,仅以身免,起因也是为了一个贪黩的贼和尚,和两个江湖败类。如不是能、贤两位师
兄舍命相救,大事休矣!这次咱们决不可大意。走!鹰犬快到了,咱们星夜赶至四川,早日
布置等他入川。”
  两人举步便走,和尚向终南木客叫:“司徒施主,多谢施主襄助盛情,贫僧不克久留,
即将离开,施主愿否同行?”
  终南木客摇摇头,说:“老朽还有事,必须留下,问问吴小辈当日与舍侄结怨的经过。
两位不等事情解决……”
  “贫僧不愿与鹰犬们周旋,必须及时离开。告辞了,后会有期。”
  声落,两人已远出三丈外,如飞而去。
  秋华仍在和黑煞女魅打交道。黑煞女魅收了剑,用平静轻柔的声音说:“吴壮士,假使
我说出当日的真实情形,你肯相信么?”
  秋华淡淡一笑,也平静地说:“依目前的情形看来,胜负之算是三比七,你该是胜家,
你的话倒还可信。只要合情合理,在下自然接受你的解释。”
  “谢谢你的信任,一句话,西海老前辈不是我杀的。”
  “这算是解释?”他变色问。
  “你听我解释,先别冲动好不?首先,我得告诉你,我与西海老前辈无冤无仇,我找他
只为了向他打听一位前辈高人的消息。”
  “你找谁?”
  “痴僧法慈上人。”
  “哦!那不是早年以一钵横渡岳州城陵矶口的法慈大师么?”
  “正是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已有三十年不见踪迹了,可能早已成佛啦!”
  “不会的,论年岁,目下他老人家不过八十出头,以他老人家的修为来说,活至满寿并
非奇事。”
  “他与姑娘……”
  “这是我的私事,请勿过问。那天在梁公祠,我晚到一步,先听到室中传出一声长笑,
接着一声惊呼从后院传来,心知有异,赶忙到了后院,已是人去院空,便伸手拨开破窗板向
里瞧,只消看第一眼,便知西海老前辈已遭了毒手。”
  “姑娘……”
  “我立即循足迹追出,发觉一匹健马刚奔上官道,马上有一位青衣人,伏鞍狂奔脸目难
辨。你知道,马儿是不易追上的,追到停口镇,我只好放弃。恰好遇上了旱天雷经过,我便
打消了重回宜禄镇的念头。直至目前为止,我只知暗害西海怪客的人,是一个青衣人而已。
近来江湖上传说你和小白龙是杀害西海怪客的凶手,我知道你两人那时在昭仁寺藏身,因此
从未对你们两人怀疑,想不到你们反而怀疑我是凶手,真是从何说起?”
  “这……这个……”秋华嗫嚅地说。
  “我与西海老前辈素昧平生,只知他是老一辈的侠义名宿,行径怪异,除了少数几位武
林耆宿外,极少与人打交道,也不屑与人结交。他的朋友少之又少,法慈大师绰号痴僧,正
是他的好友之一,因此我向他打听消息。我在乾州听说他曾在那儿逗留,花了几天工夫遍寻
无着,猜想他可能己动身返回西海老家,因此跟踪西行,还没想到他真在宜禄镇逗留呢,我
一个女儿家,不能胡乱向人打听消息,西海怪客死了,我寻找法慈大师的线索又断了一根,
目前正……不必说了,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对不起,姑娘。”秋华苦笑着说。
  “你信任我?”
  “在下不能不信。”
  “为什么?”
  “在下深信姑娘决不至于使用化血迷香弹,那是一种极为歹毒的暗器,西海老前辈便是
死在该种暗器之上的。姑娘可知道旱天雷到宜禄镇,也是为了西海老前辈么?”
  “真的?”黑煞女魅惊问。
  “半点不假,在下曾与他照过面。”
  终南木客突然接口道:“世间使用化血迷香弹的人,前后计有三人,最近的一个姓李名
权,绰号称天煞星,是汉阳府人氏,目前追随旱天雷在江湖出没,是旱天雷手下十大将之
一。”
  “那么,这……”黑煞女魅迟疑地叫。
  “我会去找他的。”秋华恨恨地说。
  “怎么?你要和旱天雷结怨?”黑煞女魅关心地问。
  “西海老前辈是家师的好友,一度他老人家要收我做记名弟子,他惨死梁公祠,我岂能
让天煞星消遥法外?”
  终南木客突然说:“鹰犬快来了,你这些话最好别让他们听到。”
  秋华向来路看去,血雨剑已到了半里外,正如飞掠来。
  “他们是谁?”他向终南木客问。
  终南木客愕然,不信地问:“什么?你和他们走在一道,竟不知他是谁?”
  “谁跟他走在一道了?”秋华讶然反问。
  “你不是……”
  “我来找千里旋风要盘缠,他们后到,大概也是向千里旋风找麻烦的人。”
  “老天,你竟不知他是谁哩!”终南木客讶然叫,又道:“云门僧和马二子错怪你
了。”
  “他到底是谁?谁又是云……”
  “他就是四神的老二,血雨剑青伯巨,八成儿是向你讨名单的人。”终南木客抢着说,
无意中打断秋华询问云门僧和马二子的事。
  “他确是血雨剑青伯巨。”黑煞女魅接着说。
  秋华大吃一惊,心中一懔,叫道:“这工于心计的老狐狸,可怕得紧,我还以为他要找
花家兄弟的晦气呢!原来他其意在我,难怪说要我到鱼家谈谈,以便毫不费劲地对付我。对
不起,我得走。”
  说走便走,立即向外如飞而去。
  黑煞女魅向林中一钻,悄然隐去。
  终南木客也向外走,他的轻功没有秋华高明,不久便失去秋华的踪迹。后面,血雨剑快
到了。他不愿和血雨剑照面,也向山林中一钻,躲一躲再说。
  将接近鱼家,翻天鹞子兄弟俩躲在一处深草中,眼看秋华沿溪奔过,目送秋华去远,展
翅大鹏说:“定然是千里旋风在弄鬼,设计坑害咱们,不杀他全家出出这口怨气,此恨难
消。走!”
  翻天鹞子按住他,说:“等会儿,血雨剑不会久留,咱们等人走光了,再和千里旋风算
老账。先替我弄根拐杖,并将伤腿用木棍梆好。”
  秋华到了鱼家的后栅口,劈面撞上两个箭衣大汉和千里旋风。
  千里旋风上前迎住,叫道:“吴老弟,刚才多有得罪,那是事非得已,老弟休怪。请先
到舍下歇歇脚,兄弟置酒向老弟陪罪。花家兄弟呢?”
  秋华心中暗恨,但脸上神色从容,笑道:“在下有事,即将转赴凤翔,不再打拢老兄
了,告辞。”
  一名箭衣大汉含笑走近,若无其事地说:“老弟台祈勿有负鱼兄盛情,请入内一叙。在
下霍彪,等会儿敝长上还有事向老弟请教呢!”
  秋华暗作戒备,摇头道:“天色不早,在下尚须赶路呢,霍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
上复贵长上,在下深感盛情,容图后报,后会有期,再见。”
  说完,抱拳一礼,举步便走。
  小径必须经过庄院,他们所立处是庄后,距后栅门不远。按常情,他该入庄从前庄栅门
出谷。但他岂敢重入虎穴?想绕庄左而过,因此举步时便离开了小径。
  箭衣大汉见留不住人,变了脸,假意上前伸手挽留,一面笑道:“老弟,你这是何必
呢?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们套一份交情,在鱼兄府上亲近亲近……”
  近字刚落,手已将搭上秋华的左臂。
  秋华已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危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该动手了。
  他假意伸手推拒,箭衣大汉正中下怀,径自接握他的手,准备扣他的脉门。
  箭衣大汉鬼迷心窍,以为秋华毫无防备,必可手到擒来,未免大意了些。同时,也没将
秋华放在眼下,以为自己的艺业,比秋华高得不屑比较,擒一个小辈用不着三分劲,太容易
了。
  人防虎,虎亦防人,大汉忽略了这一点,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双手相接的刹那间,刚想
扣上秋华的脉门,用擒拿术制人,突变已生。
  秋华抢先动手,闪电似的反扣住对方的脉门,一扭一带,内劲发如山洪,右手急起急
落,掌发捷如电闪。
  箭衣大汉的艺业,确比秋华高明,但变生不测,高明也免不了上当,出其不意地被扣住
脉门一扭一带,想反抗已力不从心“哎”一声惊叫,身躯随扭势左倾、前冲,百忙中急抬左
手反击,但已毫无机会了。
  “噗!”掌落在大汉的左颈根上,力道如山,奇重无比,如击败革。
  另一名箭衣大汉火速拔剑,急冲而上。
  秋华膝盖急抬,“噗”一声撞中半昏迷的大汉下颚,大汉“嗯”了一声,浑身都软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一把揪住大汉的衣领,扭身将人向挺剑扑来的箭衣大汉推掷。人出
手,左手已拔出一把飞刀,喝声“打!”
  千里旋风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飞刀出手,他撒腿便跑,绕庄左急奔,一面叫:“太爷走了,后会有期。”
  箭衣大汉发觉同伴飞撞而来,急忙撇剑,本能地闪在一旁,伸手急挽同伴撞来的身躯。
他右手有剑,左手想挽人,必须向右闪,便于出手,恰好落入秋华的算计中,飞刀一闪即
至。
  他总算了得,发觉芒影,也听到秋华的喝打声,知道不妙,百忙中止住了闪势,但已晚
了一刹那。
  “嗤!”飞刀射入右胯外侧,刀尖钉在胯骨上,巨大的撞击力,将他撞得立脚不牢,踉
跄挫倒,厉声向千里旋风叫:“拦住他,拦住……”
  秋华的去势如电火流光,已经窜出七八丈外,以轻功闻名的千里旋风,也休想追得上
了。
  秋华绕庄奔出谷口,心中大恨,心中忖道:“一两银子也没弄到手,几乎送掉老命,岂
能甘心?姓鱼的,你休想安逸。”
  他躲在一处可俯视小径的山嘴上,监视着至大散关的小道。
  直至夜幕降临,怪,没发觉任何人离开。
  百宝囊中带有干粮,他草草填饱肚子,等到天色尽黑,方潜下小径旁守候。
  仍然没有人经过,他躲在草中白等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又回到高处守候。果然不错,巳牌左有,血雨剑带了两名受了轻伤的手
下,奔向大散关。
  他直等到日色近午,方越野潜入大奥谷。
  血雨剑带了四名手下,匆匆向大散关赶。两名手下的伤不碍事,经一夜将养,已无大
碍。扑打伤在武林人来说,乃是家常便饭,外用推拿术发散淤积,内用伤药治疗受损的经脉
肌肉,依然龙马精神。倒是挨了一飞刀的手下,骨伤了便有点讨厌,短期间好不了,必须派
一个人扶着走。
  血雨剑与一名手下走在后面,一面走一面闲聊。他说:“你们太小看了他,以致吃了大
亏。想想看,他能毙了天残丐和阴手黄梁,岂是你们所想像的江湖小辈?虽说他用的是机
智,出其不意杀了天残丐,似乎算不了什么真本事,但事实上艺业有时倒无关紧要,机智反
比艺业可怕得多。你们已听到终南木客说过眉县恶斗的经过,依然如此大意,岂不是咎由自
取么?下次碰上他,千万要小心。”
  他的同伴,也就是被秋华一掌一膝打得昏天黑地的人,咬牙切齿地说:“大人明鉴,下
次见面,请让属下对付他。”
  “如果你擒不了他,我岂不是又费手脚?不过,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大人,咱们到何处去追他?”
  “入川。”血雨剑简要地说。
  “他不是说要到凤翔府么?”
  “这叫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到凤翔去干什
么?”
  “那……”
  “在他未曾吐露口供之前,咱们自然很难猜出他入川的意向。”
  “他真会找紫云娘面交名单领赏么?”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必须等他会见紫云娘之后再说。”
  “大人要不要先知会紫云娘一声?”
  “当然要,咱们火速入川,要紫云娘趁早预作准备,以防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杀他灭
口。”
  “谁要杀他。”
  “名单的事,已经传遍江湖,闹得风风雨雨,你以为五雷谷追魂判罗奇那群人是好东
西?哼!老实告诉你,那些武林名宿们,表面上说江湖人不问政事,其实心中多少有点同情
那位遁隐佛门的失败皇帝,连张三丰也在与当今皇上闹别扭,不肯合作。不管名单是真是
假,那些武林名宿既然知道风声,岂肯袖手旁观?必定会千方百计阻止他和紫云娘会面,他
的处境岂能无险?这也就是本座希望先与他晤谈的缘故,可惜功亏一篑,被翻天鹞子兄弟坏
了大事,这两个恶贼可恶极了。”
  “怪!他为何无缘无故出手伤人逃走?”
  “身在险地,怪他不得,只怪有千里旋风在旁,他定然是以为我们也是千里旋风的朋
友,以至有此误会。咱们紧两步,希望赶在他前面入川,能在半途遇上当然更好。”
  四人谈谈说说,奔向大散关。
  秋华鬼精灵,他已回到鱼家附近了。
  怪!似乎栅内无人,犬吠声凄厉,怎么不见人在内走动,难道连千里旋风也走了不成?
  他心中疑云大起,加快了脚步。
  栅门关得紧紧地,他越栅而入,并不打算隐起行踪。
  上了栅顶,他心中一紧。
  大门外,二十余名老少壮汉挤在厅门外面,提刀仗剑,却不敢进入。猎犬在人丛外面狂
吠,四面奔窜。
  “里面有变故。”他想。
  他飘下木栅,立即隐起身形,从外围绕至大宅的东侧,小心翼翼地接近,突然飘身跃入
后院。
  后院也没有人,可听到前面穿堂内妇女们咒骂的声浪。他进入厢房,不由一怔。
  房中已有先来的客人,竟然是戴了人皮面具的不速之客黑煞女魅,她正从壁缝中向堂屋
张望,发觉秋华从窗门爬入,赶忙用手指挡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他伸手向外指指,表示要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黑煞女魅向他招手,让开壁缝请他来看。
  他到了壁缝前,善意地向黑煞女魅微笑颔首表示谢意,由壁缝向外看去,不由一怔。
  黑煞女魅几乎与他贴身而立,鼻中嗅入阵阵幽香,那是好洁的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暗香,
极为醉人。他想:“看来,江湖传言定然不假,这位神秘的姹女,必定是个大姑娘。可是,
她的艺业比我高深得多,年岁恐怕也要比我大得多。”
  他接触过的女人为数不少,觉得这种幽香十分熟悉,并未介意。因为那时女孩子们所用
的薰衣香料,种类并不多,似乎大都相差不远,薰衣香掺合着女孩子身上特有的体香,其芬
芳的程度大同小异,不是经常接触的人,很难分辨出她们的异处来。
  他的注意力,开始向外面厅堂的景象集中。
  厅中有不少人,一位脸色凛然的老妇,两名村妇打扮的侍女、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娃
娃。
  厅中侧,千里旋风绝望地站在堂下,悲愤地叉手而立,浑身在轻微战栗,双手并不因叉
在腰间而停止痉挛,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额上冷汗直流。
  厅口挤满了人,但没有人敢向里闯。
  翻天鹞子右脚膝盖已用木板夹住,裹了伤,右手支着拐杖,左手提着一把草叉。小娃娃
不足三岁,天真地坐在他的脚下,不知大祸将临,他的草叉尖,遥指着小娃儿的背心。
  展翅大鹏手提长剑,站在老妇身旁,眼中凶光暴射,随时可取老妇的性命。
  两名村妇和小丫环,瑟缩在壁角,脸无人色,像是吓走了真魂。
  “怎么回事?”秋华向黑煞女魅低声问。
  “两贼以为千里旋风出卖了他们,因此窝里反啦。”黑煞女魅低声答。
  “哦!原来如此。”
  “你有何打算?”
  “我正要找千里旋风兴师问罪。”
  “岂不是正中下怀么?”
  “不错。”秋华答。
  “你作何打算?”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你想看结果?”
  “有此打算。”
  厅堂中,展翅大鹏发出一阵狞笑,说:“老弟,一切巧辩都是多余,昨天的事,比青天
白日还明白,不必枉费唇舌了。总之,咱们兄弟俩没死,你必定十分失望。哼!花某为人凶
残恶毒,睚眦必报,你早该知道咱们兄弟言出必行,而不及早防范,只能怪你该死了。”
  千里旋风悲愤地大叫:“姓花的,你到底想怎样?”
  “哈哈!想怎样?那得问你。”
  “你说吧。”
  “三个条件,不答应的话,你的老母爱妻弱子,一个也别想活。”
  “你不要欺人太甚。”
  翻天鹞子用草叉将小娃娃拨翻,小娃儿“哇”一声放声大哭。他狞笑着晃动着草叉说:
“如果欺人太甚,太爷早就宰了这小畜生啦。”
  一名村妇急抢两步,想去抱小娃儿,展翅大鹏左手一扬,“啪”一声给了村妇一耳光,
把村妇击倒在地,狞笑道:“你要找死,太爷给你一剑。”
  千里旋风“哇”一声喷出一口血,厉叫道:“姓花的,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展翅大鹏仰天狂笑,笑完说:“其一,将你的金银珍宝快叫人拿来。”
  千里旋风向堂内大叫道:“二婶,把珠宝箱和银箱叫人抬来。”
  不久,堂后连续出来六名女人,带了两只尺余见方的首饰箱,一箱黄金,一箱白银,摆
在展翅大鹏脚前,打开了箱盖。首饰箱中珠光宝气耀目,金银箱全是金银锭。
  “两只首饰箱替我包上,再放十锭黄金在包裹内,快!”展翅大鹏狞笑着说。
  仆妇不敢不听,用大布巾将首饰箱包好,再塞入十锭黄金,打点好方行退去。
  “其二,叫阁下的人将刀剑丢在堂下,在下要将他们一个个捆上,以免他们追赶。”展
翅大鹏意气飞扬地叫。
  不等千里旋风回答,厅外全庄二十余名男人,全部将刀剑丢入厅内,有人去取来一大捆
麻绳,乖乖地一个个走上堂来,让展翅大鹏逐一捆倒丢在堂下。
  展翅大鹏狂笑不已,笑完说:“其三,拔你的剑,割断你自己的喉咙。”
  千里旋风大叫道:“花芳,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死了,老母妻儿能活,你不死,老母妻儿没命。”展翅大鹏厉声说。
  “花兄,你……你难道……”
  “住口!如果不是咱们兄弟机警,昨日横尸八尺流血五步的人,便是咱们兄弟了。只死
你一个人,你还噜嗦什么?咱们兄弟不是善男信女,今天只要你一个人死,已经是天大的恩
典了,你还不满意?你动不动手,是不是先要看你的老母妻儿先走一步?”
  千里旋风一咬牙,拔剑厉叫道:“你两人发誓不伤我老母妻儿,我便横剑自刎。”
  “废话!你是不是昏了头,却叫咱们发起誓来了?”翻天鹞子怒叫。
  “快动手,咱们答应不杀你的老母妻儿就是,你还等什么?”展翅大鹏沉喝,声色俱
厉。
  老妇突然伸手叫:“跃儿,你听着。”
  “娘……”千里旋风惨叫,跪倒在地。
  老妇扫了两贼一眼,凛然地说:“家门不幸,为娘的未能教养你成为一个安份守己有用
的人,以至让你沦为盗贼,为娘死难瞑目。且喜你能改过从善,洗面革心从新做人,可惜天
网恢恢,苍天不恕你往昔的罪孽,为娘的不怨天尤人,只怨自己罪孽深重咎由自取。你在外
闯荡多年,该知道人心险恶,做贼时心狠手辣,丧尽天良,日夕恐惧恶报,因此更为残忍恶
毒。他们要你死,决不会让你的家小活命,以免日后冤冤相报。因此,你走吧,不必以我们
为念。日后好好做人,才不负为娘血溅家门的一番苦心。走!海阔天空,你……”
  展翅大鹏不等他说完,一脚将她踢翻,怒吼道:“老太婆,你这老泼贱活得不耐烦,太
爷先毙了你。”
  “不许动手。”千里旋风情急大吼。
  展翅大鹏不无顾忌,假使不能逼死千里旋风,即使杀了这些人质,必将激起千里旋风的
怒火,情急拼命,他自己虽不怕千里旋风,但脚下不便的翻天鹞子,可能要把老命断送在这
儿,这时千万不能鲁莽从事,必须先逼死千里旋风,对付这些老少妇孺便不费事了。他收了
剑叫:“在下答应你的老母妻儿可以活命,发誓并无不可,但你必须死。”
  老太婆吃力地爬起,向千里旋风叱道:“跃儿,你还不走?和这种没心肝的恶贼打交
道,你难道想全家都横死在祖宗的神位前么?”
  “娘……”千里旋风仰天长号,“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泪下如雨。
  厢房中的秋华突问黑煞女魅喃喃地低声说:“姑娘,你不可妄动,静候在下的消息。”
  “你……”
  “变起之后,你负责保护老太婆和小娃娃的安全。”
  “你……你打算……”
  “无暇多说,等会儿相机行事。”
  他从原路退出,急趋大门前。
  厅上,千里旋风哀号道:“娘!孩儿不孝,罪该万死,决不能自行惜命,眼看娘死在刀
剑之下。”说完,咬牙切齿地站起,厉叫道:“花亮,你兄弟俩指天发下重誓,不伤鱼某的
老母妻儿,我立即自刎。”
  翻天鹞子向乃弟狞笑示意,然后高举草叉说:“皇天后土过往神灵同鉴,我翻天鹞子如
果食言屠杀这些妇孺,日后天打雷劈鬼神报应。”
  他说妇孺,并未指出是千里旋风的老母妻儿,显然心中已在转恶毒的念头。
  展翅大鹏接着举起长剑,狞笑着说:“我展翅大鹏……”
  蓦地,门外远处传来秋华的怒吼声:“怎么?鱼家的人都死光了不成?给我滚两个人出
来答话,我四海游神算账来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杀你姓鱼的全家老少,难消昨日的
深仇大恨。”
  厅中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展翅大鹏的誓词,吓得咽回口中去了。
  藏身厢房中的黑煞女魅,替厅内的老少妇孺捏一把冷汗,对秋华的举动,心中十分佩
服。
  展翅大鹏脸色大变,向乃兄说:“用这些家伙的命,向吴小狗换取咱们的安全。”
  翻天鹞子颔首会意,向外叫:“吴老弟,姓鱼的全家老少,已经被咱们兄弟制住了,快
来将他们置之死地出口恶气。”
  声落,秋华的身影已出现在厅门口。
  “咦!妙极了,怎么回事?你们两位还在这儿?”秋华欣然地叫。
  展翅大鹏换上笑脸,接口道:“姓鱼的可恶,因此在下兄弟转来找他算账。人都在这
儿,老弟看该如何处治,愚兄弟听候吩咐。”
  千里旋风一声狂叫,疯狂地挺剑奔向秋华,口中不住溢血,似已陷入迷乱境地。
  秋华向侧一闪,伸手一带,旋身出指,轻而易举地点中千里旋风的章门穴。已陷入狂乱
境地的千里旋风,毫无反抗之力直冲出两丈外,“噗”一声仆倒在厅门外,用悲戚的声音呼
号:“求求你们,留……留我母亲一……一命……”
  秋华大踏步登堂,向两贼冷笑道:“翻天鹞子,在下已在昨天饶你一死,你竟敢又来插
手管吴某的事,你,是不是活腻了?”
  翻天鹞子打一冷战,懔然地说:“在下是……一番好意,助老弟铲……铲除姓鱼的全
家……”
  “呸!我四海游神,用得着你们这种无耻恶贼相助?见你的鬼,和你们站在一块儿,也
有失吴某的身份。”
  “老弟……”展翅大鹏急叫。
  “住口!”秋华指着他说,稍顿又道:“你不服气是不是?论修为,你与我相差不远,
但在下有宝剑,你已注定了非死不可。你们既然又来管吴某的闲事,不杀你们此恨难消。”
  “老弟,咱们是诚心相助,并非有意管老弟的事。”
  “真的?”
  “兄弟如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
  “但你们难道不知道吴某不许你们相助么?日后传出江湖,说吴某凭你两个恶贼的助
力,方能除尽千里旋风的一门老少,我四海游神的名号还用叫?狗东西!你们是不是存心拆
吴某的台,要在吴某脸上抹锅灰?混帐!”
  “老弟请勿误会……”
  “呸!你们给我快滚!我给你三声数,数尽人仍在厅中,太爷挖出你们的心肝来。
一!”
  展翅大鹏伸手急抓盛金珠的包裹。
  “二!”
  展翅大鹏一手挽了翻天鹞子的胳膊,脸无人色仓皇向外逃。
  “三!”
  两贼飞逃出厅,急如漏网之鱼,只片刻间,便奔出十丈外,狼狈地奔向栅门。
  “哈哈哈哈……”秋华仰天狂笑,向厢门招手。
  黑煞女魅开门走出,笑道:“好!妙!高明。非如此不足以救老弱妇孺,佩服佩服。”
  “姑娘夸奖了。”秋华欣然地说,接着神色一正,向惊呆了的老妇说:“鱼老太太,依
你刚才的举动来说,你该有个好儿子。老太太,一错不可再错,好好管教令郎,上苍不会辜
负你的。再就是此地不是安居之所,另找一处山明水秀之乡,好好安度岁月,把令郎的贼性
改过来,不然将后悔莫及。两贼带走的金珠,我负责追回,十锭黄金我不客气,收归私囊,
我有急需,不得不要。用令郎得来的不义之财,日后做些好事,也许可为令郎消去不少罪
孽。”
  说完,大踏步下堂,先替壮仅们解绑,再出厅一掌拍活千里旋风的穴道,提上堂来冷笑
道:“鱼兄,我不追究你的既往,好自为之。”
  千里旋风跪下崩角,老太太也哭泣着跪倒。
  黑煞女魅一把搀起老太太,抢着说:“老太太,你保重,你向他下跪,折杀他了。他的
话有道理,希望你早作打算。”
  秋华说声“走!”狂风似的刮出厅门,黑煞女魅接着掠出,追踪两贼去了。
  秋华一面走,一面问:“姑娘何去何从,能见告么?”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她笑答。
  “姑娘贵姓芳名,能否见告?”
  “目前无此必要。”她仍然避重就轻地答,轻笑一声,又道:“你这人很难得,很英
雄,侠骨柔肠,而且豪气干云。”
  “别骂人好不好?我这人最没出息。”他苦笑着说。
  “你何必自暴自弃?我觉得你有点玩世不恭,有点放浪形骸。说得不好听,你在糟蹋自
己,以做江湖浪子来作践自己,不想……”
  “别说了,姑娘。”他烦躁地说。
  “你入川有何打算?”她转过话锋问。
  “西海怪客老前辈有些后事未了,我必须替他完成未竟之志,替他尽些心力。”
  “是名单的事么?”
  “名单我早就烧掉了。碎剐了我,也休想从我口中逼出有关名单中的一个字来。”
  “你似乎不必……”
  “死人的遗言是神圣的,我不再提这件事。姑娘,我觉得你很辛苦。”
  “我辛苦?”黑煞女魅讶然问,感到莫名其妙。
  秋华呵呵笑,轻松地说:“你整天戴着人皮面具,见人便变着嗓子说话,怎能不辛苦?
真亏你受得了。以我来说,别说变嗓说话,即使换用乡音,我也不习惯。”
  “你很精明。”她笑着说。
  “其实却笨得竟然怀疑你是杀西海老前辈的凶手。”
  黑煞女魅突然扭头回望,似有所觉。
  “怎么啦?”他问。
  “你没发觉我们身后有人跟踪?”
  “不必大惊小怪,这人已跟踪我不少日子了,总是在生死关头对我伸手相援,却又从不
现身,不知有何用意。”他若无其事地说。
  “我不信,我要找他。”
  “不必了,他快得如同浮光掠影,更像幻形的幽灵。除非他肯现身,不然休想见到他的
庐山真面目。快走!该追上这两个恶贼了。”
  翻天鹞子兄弟俩逃出栅门,像是丧家之犬,奔出大奥谷口,向大散关急走。他们以为秋
华真饶了他们的命,这次大奥谷之行总算收获甚丰。他们要赶回鬼迷店,找到笑无常重新定
计,誓必将秋华擒住,不然决不放手。
  翻天鹞子废了一条腿,奔了五里地,脚下已比常人快不了多少啦!
  前面是一座山嘴,远远地,看到上面坐着一个黑衣女人的背影,不言不动像是石人,但
一头青丝却随风飘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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