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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剑狂歌》


第三十七章 风雨临锦城



  黑煞女魅已经睡了一顿好觉,这时恰好醒来。她穿了石姑娘美瑜的村姑衫裤,显得神彩
奕奕,伤口经过包扎,红肿早消,已无大碍。她将一头秀发梳了两条大辫子。不再是披头散
发的女鬼,但仍戴着惨白色的人皮面具。
  石姑娘领着秋华,叩着舱门叫道:“修罗姹女姑娘,秋华哥来看你,方便吗?”
  她坐在舱板上,拉开了舱门,笑道:“两位请进,天色不早了呢。”
  石姑娘含笑让在一旁,说:“你们谈谈,我到后面准备吃食,天快黑了。”
  秋华转入舱内,坐下笑问:“怎样了?伤口是否仍然疼痛?”
  “痛倒不痛了,只是仍然感到身上发软。丹药十分神妙,那恶贼的毒药暗器也歹毒极
了。你呢?”
  “小创伤,算不了什么。”
  “怪老人的事,石姐姐已经对我说了,他是不是在大奥谷跟踪你的人?”
  “很可能,但未见到他本人时,还很难断定。”
  “秋华哥,你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躲上一个月。”
  “要练怪老人所说的手卷中的大成心诀?”
  “有这个打算,但……恐怕要等一段时日再说。”
  “你不打算利用一月的期间练好?”她讶然问。
  秋华淡淡一笑,慎重地说:“练是要练的,但如果岔气伤身,岂不糟了?短短一月想练
好,那是欺人之谈。任何练气的内家绝学,就是下三五十年台功,也不一定能练至化境,遑
论短短一月了。因此,我并不寄望于大成练气术。我要利用这一月工夫,把自己的气功练
好,有神丹相助,必定事半功倍。天下间没有速成的气功,但却有一点即会的神奇招术,我
要利用这一月的期限,参研一些凶狠霸道的奇招,以我的所学,加上这些年来的搏斗经验,
家师对武林技艺所知极为广博,加上我所获的经验与教训,只须静下来痛下苦功参研,不难
悟出制敌的奇招,撷长补短,去芜存菁,以我的所长为础,以经验为基,我有参悟出奇招的
自信心。”
  “我替你护法好不好?”姑娘满怀希望地问。
  “不,谢谢你。”他断然拒绝。
  “我……”
  “有你在,我会分心。”他进一步解释。
  “你认为我会分你的心?你……”
  “我不是这意思……”
  “那么……”
  “不管是谁,都会分我的心,除非是恩师在旁,有人督促成就自然要高些,但你不
行。”
  “我会替你照顾生活起居,可让你专心一志。而且,必要时还可督促和勉励你用功
呢。”她低下头幽幽地说。
  “可惜,你无法督促我,只能令我分心。”
  “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耽误你寻人的事。”
  “我?我寻人?你……”
  “你必须和令尊赶到成都。”
  “什么?你……”姑娘惊问。
  秋华笑笑,泰然地说:“你赶快与令尊会合,下月上旬我们还有峨嵋之约呢。”
  “你……”
  “你不必变着嗓子说话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啦!呵呵!”
  “你知道?”
  “在危难之中,你无意中用原嗓音说了几句话,因此我猜出了你的真正身份。”
  “那……你说我是谁?”
  “我已经说出来了。”
  “你……”
  “你必须走,到成都之后,劳驾替我打听双方的动静。最重要的是,看锦城馆主躲到何
处去了,凝霜剑在他手中,我必须把剑取回,有宝剑在手,我不怕任何人挑衅。”
  姑娘沉思片刻。
  他又说:“这件事很重要,在四川我没有朋友,必须请你帮忙,一个人到底人孤势单,
等于又聋又瞎,你就是我的耳目,请答应我,好吗?”
  她点点头,沉静地说:“也好,这件事确是重要,我答应你。日后会面之地……”
  “我算算看……这儿到成都,迢迢千里远着呢,真要赶路,放快脚程也得好几天。这样
吧,八月初五至初八,三天的午正如果我不到,请不必等我了。会合之地,城东南的合江亭
很好找,怎样?”
  “好,就在合江亭好了。”
  “峨嵋之约,请代转告,初十日……”
  “这倒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两人相对而坐,商量日后行事的细节,直至石姑娘前来促请进膳方始告一段落。
  成都,那是四川的最富裕平原地带,自古以来,这座城皆是花花世界的代表,民丰物
阜,号称天府。本地的人,称这儿为锦城。以城中心的皇城为中心,围绕皇城的四条大街,
沿途牌楼密布,气象万千,是四川唯一的大城,统治四川的官吏,皆落脚于此。
  城中的治安一向良好,一方面是地方富裕,游手好闲的人不多,再就是衙门林立,负责
治安的大员们人数众多,因此路不拾遗,百姓皆能安居乐业。
  江湖人到了这儿,必须检束些儿。除了蜀王府的护衙外,布政司衙门有负责治安的人。
城北属成都县,城南属华阳县。两县负责治安人员,战战兢兢日夕深入各地,无孔不入,生
怕出纰漏。
  锦城馆主聂孝的宅第,原在北面的沱江镇,建了一座四川武林朋友无人不晓的锦城武
馆,颇负盛名。虽名曰武馆,其实他并不是设馆授徒的武师,这座馆,只是与武林朋友相互
切磋的地方。馆占地甚广,没有规模宏大的练功房,拳脚、兵刃、暗器、轻功、驰道、箭道
等等,无不齐备,洋洋大观,应有尽有。过往的武林朋友,无不以到锦城武馆一显身手为
荣。
  聂馆主是一方财主,疏财仗义为人相当四海,四川的江湖哥儿们,对他十分推崇,一句
话可以排难解纷,颇负众望。城中共有五座镖局子,有两家专走水路,五家镖局的师父们,
与聂馆主皆有深厚的交情。在囚川,他聂馆主并非武艺超群的顶尖儿人物,但论辈份声望,
几乎可算是此中的风云人物。
  飞仙岭事败,群雄不仅未能将秋华置之死地,反而损失了近二十名高手,更糟的是,有
几个是死在四神手中的,并且被四神查出了真身份。因此,曾经参与其事的人,莫不心惊胆
跳,人人自危。
  还好,四神并未追究后事。藏匿在各处的群雄,眼看一月中并未发生变故,悬在半空的
心方行落实。
  聂馆主在返回成都之后,立即早作安排,将家小迁至城内,暂避风头。他在大慈寺旁有
别业,城里不但安全,而且他与大慈寺的知客僧无亏大师交情深厚。无亏大师是一个隐世的
奇士,身怀绝学,却不为世入所知,只有聂馆主知道老和尚是个世外高人。
  大慈寺面对雪锦楼,楼高三层,登楼远眺。全城景色一览无遗,是市民的游玩处所,每
年七月七日男女老少登楼观夜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大慈寺建于唐朝至德中叶,寺前的大匾额大书“大圣慈寺”四个大字,出于唐明皇手
笔,是本寺的无价至宝。寺产甚丰,占地十余亩,三间大殿堂金碧辉煌,有两百间僧舍禅
房。自从朱皇帝下令各地寺院集中管理之后,各地的小庙拆的拆了,倒的倒了,和尚们绝对
禁止娶妻,禁止过问俗务,禁止游荡,禁止收小和尚为徒。因此,大慈寺收容了不少散僧,
所以人数己超过两百之数,却没有小和尚执下役。
  别以为出家做和尚痛快,可以好吃懒做,那就错了,大明皇朝的和尚真是苦到了家,谁
也别想快活。尤其是大慈寺院,阶级分得比官府还严格,要想升任首席知客僧,大概要干上
三二十年方能有望,而且不但要功德修得多,更要口才目光样样精明才够资格。
  无亏大师是首席知客,手下有六名助手。这是说,他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
  聂馆主的住宅,在大慈寺的东面不远,是一栋五进大宅院,前有高高的门楼,两侧的院
墙高有一丈二尺,占地甚广而且环境清幽,里面院子的大花园,栽着各种蜀癸、木莲、芙
蓉……美不胜收。
  这天,是八月初六。一早,聂馆主带了两名小厮,到大慈寺找无亏大师下棋聊天,其实
是商量返回沱江镇的事。近来风声已息,该回家了。
  飞仙岭雾海混战,四神和云门僧双方的人马,都以为秋华已落到对方手中,一月来,双
方都转入地下活动。四神的人当然知道白道群雄的底细,苦于找不到他们参予的确证,照过
脸的人,已经全部被杀或自尽,未留下活口,因此找不出主谋的人,自不能胡乱入人于罪,
所以只能暗中侦察,不再出面公然活动,偃旗息鼓,但外弛内张。
  云门僧的人,个个心怀鬼胎,有些逃亡在外,有些迁地为良,有些隐遁山林,逃匿四乡
暂避风头。
  眼看一月过去了,双方都松驰下来,至于秋华的下落,双方都毫无消息,似乎秋华已平
空在人间消失,死活不明,在表面上,谁也不敢提起秋华的名号,但暗地里,四神的人并未
放弃寻找的希望,云门僧的人,也暗中侦查,双方都希望能获得秋华的确实下落。经一月来
的拖延,总算冷下来了,聂馆主认为暂避风头的时朗可以结束,打算举家返回沱江镇纳福
啦!
  聂馆主前脚离开宅院,后脚到了一名十一二岁的小顽童,找别门房送上一封白帖,说是
有人给了一百文,要他将帖送到,丢下帖一溜烟走了。
  帖上只写了九个大字:“江湖浪人四海游神拜。”
  门房心中有数,大吃一惊,赶忙派仆人带了帖子,飞奔大慈寺呈送主人。
  无亏大师的禅房中,共有三位客人。主人无亏大师年已花甲,身材高瘦,显得脸貌清癯
老态龙钟,慈眉善目,举动从容不迫,除了一双老眼依然明亮之外,外表毫无过人之处,常
人只知他是个有道高僧,却不知他是个精于技艺的武林健者。
  客人除了聂馆主之外,另一人是云门僧,第三位客人,赫然是追魂判官罗奇。
  追魂判官还不算太糊涂,他一面品茗,一面向众人说:“有关名单的事,愚意认为,此
中恐有误会,诸位可否深入详查?不必贸然与吴小辈与及四神为难才是。”
  云门僧摇摇头,苦笑道:“不至于有误会,他身上带有西海怪客的名单,定是千真万确
的事,决非江湖朋友捕风捉影陷害于他。”
  “就算他确有各单,也不能武断地认为他持名单前来找紫云娘求赏哪!同时,西海怪客
之死,并不能证明是吴小辈下的毒手……”
  “他已经向天残丐等黑道人物承认了。”
  追魂判官仍然摇头,笑道:“他这人比在下更骄傲,更猖狂,要说他肯低声下气用名单
向紫云娘请赏,在下不敢置信。他在江湖浪迹,虽说行事乖张,与黑道人士作对,也和白道
朋友为难,但所行所事并无大恶,还不至于见财起意……”
  “施主的意思是说……”
  “在下认为,这事必须小心从事。一月来,此间风平浪静,四神的人仍在暗中找他。以
那天飞仙岭的情势看来,吴小辈与四神的人会合,可说易如反掌,但他却急急夺路逃命,可
知他并无与四神打交道的念头。在下并不是存心替他辩护,其实在下志在将其置之死地而后
甘心。但要不要他的命是一回事,是非黑白又是一回事,在下并不能因为他与在下有仇有
怨,而故意歪曲情理陷害于他。”
  无亏大师接口道:“你们过去的事,老衲不知其详,但有一件事可以说明一切,就是吴
秋华此人已失踪一月之久,而在四川的群雄并未发生任何变故,这说明了吴秋华并未与你们
双方接头,也就是说,你们都误会了他。如果老衲所料不差,恐怕此事并未过去,一月之平
静,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奏,吴秋华将不会甘休。因此,他前来报复寻仇,将是无可避免的
事。除非他死了,不然,他会来的,你们逼得他九死一生,他如果是看得破的老年人,也许
会远走高飞图个平静,不幸他是个骄傲猖狂的人,他不会善了的。也许三两月,也许三年五
载,他会来找你们的。聂施主想返回沱江镇,必须三思而行。”
  锦城馆主冷笑一声,不在意地说:“我倒不怕吴秋华,只怕四神探出我那天出力最多,
逼吴小辈最力的人,四神前往舍下生事,我可有点寒心。”
  追魂判官立即接口道:“这就证明吴小辈并未与四神会合,不然,四神岂会轻易地放过
你们?”
  云门僧念了一声佛号,说:“聂施主,为了老衲的事,引来这次不幸的灾难,老衲深感
不安,真不知该怎样才能表示老衲的心头歉疚才好。无亏法兄说得不错,这时返尊府,也许
尚算安全,但日后……”
  “呵呵!大师见外了,咱们武林人只知道义,不计利害,些须小事,何足挂齿?聂某不
怕日后,只要四神在近期中不来生事,日后他们更无奈在下何,抓不住证据,谅他也不敢乱
入人罪,难道他们不怕激起武林公愤不成?”锦城馆主泰然地说。
  语声刚落,房外有人敲着房门叫:“聂府差人前来,请见聂施主有事禀告。”
  “请他进来。”无亏大师叫。
  房门推开,聂府的仆人气急败坏地抢入,慌张地先向众人行礼,然后呈上帖子,喘息着
说:“禀告主……主人,四海游神……派人前……前来下……下帖,请……请老爷过……过
目。”
  锦城馆主接过帖子,脸色大变,急问:“他人呢?”
  “不知道。下帖人是个小顽童,他本人并没来。”
  追魂判官立即站起,说:“咱们去查查看,事不宜迟。”
  四人急急外出,径奔聂家。
  秋华穿了一袭青袍,站在雪锦楼上向下望,监视着聂家的动静,直等到两僧两俗进入聂
家的大门。方冷笑一声,下楼而去。
  第二天,聂家聚集了府城左近的武林朋友,整整商议了一天。予会的三十余名当地的有
名人物,有三分之二曾经接到秋华派人送到的白色拜帖,不由他们不慌。
  入暮时分,聚会的人陆续告辞。今天他们的决定,是放出眼线,找出秋华的落脚处,然
后再决定如何下手。再就是呼吁同道团结一致,全力对付秋华。这些人中、有些并未参予飞
仙岭之斗,但接到了极不礼貌的白拜帖,心中不免愤慨万分,也就兴起了同仇敌忾之念,发
誓要将秋华置之死地,至少也要打个半死驱逐出境,方消心头之恨。人不亲土亲,秋华是外
地人,成都的武朋友自然心向自己人,怪他们不得。
  曾经参与飞仙岭截击的人,接到帖子自然心中有数,不得不挺身与秋华周旋。未参加的
人被蒙在鼓中,不知其故,但接到了白帖子,心中一气,便自然而然地以锦城馆主为核心,
攘臂高呼团结对外,等于是中了锦城馆主拖人下水的妙计.真冤。
  三名锦江镖局的师父出了聂家的大门,一面走一面闲谈,从小街折入走向城南的的小
巷。三人并肩而行.中间那人口沫横飞地向同伴说:“这位四海游神我曾经见过,那小子生
得尖嘴缩腮,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高不过五尺,在江湖混了几年,闯出些少名头,便
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到咱们锦城来撒野真是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孝老也是的,愈老愈怕
事,些须小事,居然小题大做,叫咱们一再小心,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可
不信他那一套。不是钱某人吹牛,嘿!凭吴小辈那小子,我可没将他放在眼下,不遇上便
罢,遇上了,哼!三拳两脚把他放倒,丢下锦江喂王八……”
  话未完,身后突然有人接口道:“各位,占住路不让人走,你们知道好狗不挡路这句话
吗?”
  声音凄厉刺耳,十分无礼而难听。小巷子并不小,虽则三人并肩而行,喝了酒已有七分
酒意,但两侧仍可过人,对方显然有意找茬儿来了。
  三人倏然止步转身,正待发作。
  街灯朦胧,他们看到身后发话的人,身材高大,戴一顶四平巾,穿一袭青袍,脸貌英
俊,可是满脸神色肃杀,背着手冷然而立,虎目中闪闪生光。
  来人不等他们发作,脸色一变,变得笑容可掬,抢着往下说:“诸位是本城人,可知道
锦城的掌故吗?”
  姓钱的师父狠狠地向来人打量,哼了一声。
  “要跟咱们谈掌故?”
  “是的,谈锦城的掌故。第一个筑城的入,该是先秦的张仪,城三面环江,屡筑屡垮。
后来,居然出现了一个大王八周行旋走,巫师进言,说依王八所走路迹筑城,定可筑就。果
然不错,依王八所走的路迹,终于筑成了今天的锦城。诸位,你们可知能筑成的缘故吗?”
  “还要你说?”钱师父怒声说。
  “滚你的蛋!”另一名师父怒吼。
  来人并未被吓倒,大笑道:“哈哈!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因为这儿本来就是王八窝,大
王八为了小王八的安全,所以示意筑城的人,依足迹筑城,小王八便不再受到被洪水冲走王
八窝的威胁。哈哈!所以锦城内住的全是小王八,不是人。”
  三位师父皆被讽刺得怒火三千丈,钱师父大吼一声,恶狠狠地握着拳头逼上。
  来人举手轻摇,接着说:“慢来慢来,你是镖局子的师父,靠打架吃饭,我可不敢和你
动手动脚,免得出乖露丑,我这把骨头挨不起尊拳。你要打架,我找一个人来和你松松骨
头。”
  “你今天找谁出面,大爷也不饶你。”钱师父恶狠狠地叫。
  “我若找四海游神,你也不饶我?”来人笑问。
  三位师父听出话中有因,吃了一惊。
  “你认识四海游神?”钱师父凛然地问。
  “四海游神是我的徒弟,怎不认识?”来人平淡地说。
  钱师父受不了一再作弄,怒吼一声,冲上伸手便抓,抓住了来人的衣领,右拳向来人的
左颊飞去。
  来人右手上抬,闪电般扣住了钱师父抓在衣领上的左手,轻轻一扭,钱师父不但一拳落
空,“哎”一声怪叫,身躯顺手向右前下方扭。
  来人在钱师父的左时敲了一指头,“咔”一声肘关节应指离位。
  来人伸右脚向外侧一拨,钱师父鬼叫连天地趴下了,肩关节因为左手仍被来人握紧不
放,人向下趴手臂自然仍向上翻转,“咔”一声肩关节也错开了,大筋拉长啦!
  这只是刹那间发生的事,发生得快,结束也快,谁也来不及抢救。
  来人松了手,笑道:“好太爷,赶快回去吃药,不然,你这条膀子完蛋了。”
  另两名师父大惊失色,一位师父拔出腰中藏的匕首,奔上拉开马步立下门户,怪叫道:
“好小子,原来你是行家,你……”
  来人抓起衣袂,扭头便跑,一面怪叫:“完了!完了!有人用刀子杀人哪!”
  另一名师父虎跳而上,一跃丈二,向来人的背心,一拳捣出,同时大喝道:“趴下!你
走得了?”
  来人突然向下一挫,大拳头擦顶而过,师父的身子控制不住,“噗”一声撞在来人的背
上。距离太近,身子相贴,变生仓卒,想用腿挽救颓势已来不及了。
  来人伸手搭住他的手臂,头向下一沉。他身不由己,怪叫着翻过来人的头顶上空,
“蓬”一声摔了个手脚朝天,声音之大,地亦为之震动,只摔得脊背似要折断,浑身麻木,
本能地张开喉咙亟叫:“救命!救……命……”
  拔匕首的师父到了,惊得心中发冷,脚下大乱,不敢冲上了。
  来人转身咧嘴一笑,说:“老兄,扎过来呀!我可不怕你有刀子。”
  这位师父心中已寒,两位同伴倒在地上穷叫救命,挣扎难起。一照面便被人放倒了,剩
下他一人,有一把小匕首必定派不上用场,而且为了这把匕首,可能送掉老命呢!他将匕首
丢在地上,心惊胆跳地向后退,问:“阁……阁下是……是真人不露相,何……何必和……
和在下计……计较呢?请……请教爷台尊……尊姓大名?”
  来人放下衣尾,呵呵一笑说:“这才像话,老兄。练武的人动不动便拔刀子好勇斗狠,
到处欺负人,岂不是成了虎狼横行的世界么?你老兄要问我姓甚名谁,想日后寻仇报复找回
脸面吗?”
  “在……在下不……不敢……”
  “目下你当然不敢,等会儿脱了身,你就敢啦!”
  “在……在下……”
  “你定会去找锦城之虎姓聂的出头,劳驾替我带个口信给姓聂的。”
  “你的意思……”
  “去告诉他,要他把脖子洗干净些。”
  “把脖子洗干净?”
  “是的,把脖子洗干净。在下砍下他的脑袋时,不但可以省些劲,而且心情痛快,刀也
不会脏,他便会少受些痛苦,老兄,记住了没有?”
  这位师父相当精明,已听出来人的话意,胆气一壮,欠身道:“在下记住了,爷台还有
何吩咐,在下必定一一传到。”
  “没有了。”
  “可否请留下大名……”
  “区区四海游神吴秋华。”来人抢着答,大摇大摆地走了。
  这消息来得像狂风,也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一块巨石,消息在一夜中,传遍了全城。
  大慈寺与雪锦楼之间,是一座广阔的市集,建了六排棚架,四周是广场,这儿是本城有
名的蚕市。其实,这儿并非以蚕为贩卖中心的市场。四川的绸布大大的有名,蜀绸名列天下
四大名品之一,锦城的蚕市名传遐迩。这儿的蚕市,每年的二月四日,是四乡进城购蚕器的
日子,届时,这一带可以供给养蚕人的全部养蚕器具。五月,这儿又成了扇市,各种扇子皆
在此地卖。五月九日,卖香药,便称为药市。最热闹的日子,除了蚕市之外,要算冬月的七
宝市,有各种器物和日常用品出售,百货杂呈,是办年货的货品集市散地,所以称为七宝
市。除了这四种定期市集之外,平时也有小规模的市期,吃喝玩乐部有,只是不够热闹而
已。
  次日近午时分,秋华公然出现在广场前,在大慈寺前一站,向寺门打量片刻,含笑转身
向市集徐徐举步。身后,隐隐传来木鱼声和诵经声,出入寺门的善男信女往来不绝,可知道
这座古寺的香火十分兴旺,难怪共有七名知客僧之多。
  右面的广场距聂家已是不远,广场上锣鼓齐鸣,有一伙卖解的江湖朋友,在推销他们的
灵丹妙药之外,有一座测字摊,一座卖卜的摊位,两处卖便宜农具的地摊。人不多,只有卖
解的场子围了三五十个看热闹的人。
  他袍袂飘飘,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徐徐向前走,接近了测字摊。
  测字摊只有一张木桌,摆着一个盛字的竹筒,和相当整齐的文房四宝,一只古铜香炉
中,插着三枝清香,看来相当雅致。
  测字先生是个年约半百的人,穿一袭已泛灰色的青袍,头发挽了个道髻,五官倒还生得
端正,只是脸色带黄,有点像营养不良,健康不佳,正靠在大竹椅的扶手上假寐,可能生意
清淡,隔邻卖解的场子锣鼓喧天,这位先生照样打瞌睡,不受锣鼓声所侵扰。
  秋华走近测字摊,摇头晃脑念着桌前挂下的一副对联:“志不大,才不疏,平凡易过。
文堪玩,字堪味,仗此营生。”
  他呵阿一笑。说:“自嘲中难掩狂态,认了命却又放不开。喂!先生醒醒,生意来
也。”
  测字先生打个哈欠挺起上身,睁开睡眼咧嘴一笑,说:“客官,别叫先生,折煞在下这
块料,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配称先生,客官叫我测字的好了。”
  “你自称志不大,才不疏,断章取义来说,如果真是如此,非常难得,人人如此,天下
间没有什么可争的事物了,阁下委实令人肃然起敬,称你一声先生,有何不可?”
  测字先生从桌下拖出一张长凳,伸手虚引笑道:“请坐。闲话少说,请教公子爷……”
  “在下不是公子爷,是个走江湖混饭吃的,前来请先生指示迷津。”
  测字先生取竹筒递过,笑道:“请任取一字,在下当为公子爷解疑。”
  秋华伸手入筒,取出一个小纸卷递过,说:“出门人忌讳甚多,但我这人不同,不在乎
蛇神牛鬼,务请先生直言无隐。”
  “自然自然,区区知无不言,不管是祸是福,若有不中听的地方,尚祈公子爷包涵一
二。”
  测字先生一面说,一面打开纸卷,在桌上摊开,纸上写了一个周字。他看看秋华,再看
看周字,淡淡一笑,问:“请问公子爷要问些什么?”
  “呵呵!人生一世,除了名利之外,还有什么可问的?”
  测字先生提笔蘸墨,先写一个吉字,说:“大吉大利,名利可以双收。”
  “如何双收?”
  “像在下一样。”测字先生摇头晃脑地说。
  “怎么说?”
  “周字从用,从口,这是说,你可以和我一样,单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名利双收。”
  “有这么容易?”
  “善用其口则密,不密者皆由于口。因此,阁卜千万暗中进行,不可张扬其事。周者,
密也,你明白吗?”
  “还有吗?”
  “谋事必须从善。周字脱去外衣便是吉,吉从士,从口,士口者,善也。即是说,你得
脱下神秘的外衣,不能动手而动口,弃恶从善方可谋事有成。”
  “如果我不肯善了呢?”
  “用字加刀便成角,角者,畜类也,畜类挨刀,危矣!”
  秋华冷笑一声,伸手闪电似的抓过竹筒。
  测字先生离座伸手夺筒,但已来不及了。
  秋华倒出所有的字卷,一张张打开,一一丢过说:“全是周字,妙极了。阁下,你的意
思是要在下斗口不斗力,等你们召集人手以后,再对付在下。是吗?这种缓兵之计,少在吴
某面前献宝。”
  测字先生脸色一变,惶然道:“客官,在下不知尊驾说些什么。”
  “哈哈!聂家的一举一动,全在吴某监视之下,你,还有那位卖卜的老兄,今早从聂家
的侧门鬼鬼祟祟地进去,弄来这些行当在这儿做幌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行当全是新
的,摆测字摊的人,断不会有你老兄这份雅意!念在你老兄肚中倒有些少牛黄马宝,在下不
愿给你难看,赶快收摊子走吧!”
  秋华说完,丢下竹筒呵呵一笑,走向卖卜的人。
  卖卜的老兄早就留心这一面的动静,不等秋华走近,丢下摊子一溜烟向人多处狼狈而
遁。
  四周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好奇地跟在秋华身后议论纷纷,指手划脚。
  一个脸色姜黄,肌肉粗糙的小伙子,夹在人丛中走动,一双眼睛明亮无比,与脸色极不
相称。
  卖卜的人逃走了,秋华淡淡一笑,走向卖解的场子。
  蓦地,一名精壮大汉排众向前挤,挤近秋华身后,袖底光芒倏现倏隐,一点刀尖光芒一
闪即逝,原来在袖底藏了一把尖刀,慢慢挤到秋华身后,眼中凶光乍现。
  不等大汉出刀暗算,僵黄脸色的小伙子恰好到了大汉的身后,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
后。
  小伙子暗暗吐出一只小指头,以令人难觉的手法,点在大汉的笑腰穴上。
  “哈哈哈哈……”大汉突然捧腹狂笑,“当”一声尖刀从袖底跌出。
  小伙子向人丛中一窜,悄然退出两丈外。
  “哈哈哈哈……”大汉的笑声惊夭动地,站立不牢,突然滚倒在地,笑得眼泪鼻涕一齐
流,笑得声嘶力竭形如疯狂,立即引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秋华转身驻足注视片刻,向人群说:“这家伙是个失心疯的疯子,还带了刀呢。万一发
起疯来挥刀乱砍,那就要出人命了,诸位乡亲最好帮帮他的忙,捆起他来免得他闯祸才
是。”
  说完,含笑举步走了。离开市场,他转入一条小巷。脸色姜黄的小伙子藏身在巷角,见
他走近扭头便走,走在他的面前,低声说:“有两个人在后盯梢,要不要我放倒他们?”
  他迈着四方步,一面走一面低声说:“由我来打发。冰心妹,请派人打听一个姓周的是
何来路,他们可能在等姓周的到来。”
  “好,我去找康叔打听。”
  “回头老地方碰头。”
  “好,我先走一步,小心了。”
  小伙子是黑煞女魅,她向另一条小巷子一转,走了。
  秋华折入另一条小街,走了十来步突然回头,贴墙角而立等候跟踪的人到来。
  不久,来人出现在巷口,是一个年约半百的中年人,和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大汉。
  小街上行人不多,这一带不是商业区,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谁也不管谁的闲事。
  中年人出了巷口,向秋华所走的方向瞥了一眼,向同伴低声说:“咦!这家伙怎么不见
了?”
  “也许入店去了。走,你留意左首,我看右首。”
  两人未留意墙角,勿匆越过秋华的藏身处。
  秋华悄然跟上,嘿嘿冷笑道:“两位,才来呀?”
  两人吃了一惊,倏然转身。
  秋华恰好伸手,一把抓任中年人的衣领揪近身前。
  中年人一掌劈在秋华的手腕上,“噗”一声如中金铁,只感到掌骨欲裂,“哎”一声惊
叫,疼得吐牙咧嘴。
  秋华伸右手叉住对方的咽喉,食姆指一收,中年人舌头向外伸,眼睛向上翻,双手狂乱
地急扳扣在喉间的手,想叫都叫不出声音。
  大汉猛扑而上,一拳捣向秋华的右肋肘。
  秋华右脚疾飞,“噗”一声踢中大汉的右膝骨。
  “哎呀!”大汉狂叫,向后急退,“蓬”一声坐倒在地,向后躺了个手脚朝天,爬起来
跛着腿狼狈而遁。
  秋华右手松开,向猛烈喘气的中年人冷冷地说:“阁下,你这种笨头笨脑的货色,居然
敢跟踪我四海游神,岂不是班门弄斧吗?”
  “你……你……”中年人虚脱地叫。
  秋华左手一送,中年人身不由己,仰面便倒,直跌出丈外。四仰八叉地倒地,狼狈地站
起。
  秋华背上手,冷笑着问,“老兄,你想死还是想活?”
  “我……”
  “想死,我制你的命门穴,回去准备后事,今晚三更天便可见阎王诉冤,想活,在下给
你一次机会吧!”
  中年人挣扎着揉动喉部,猛地扭头便跑。
  秋华赶上,伸手扣住对方的后颈。
  “救……救命!”中年人狂叫。
  秋华将中年人扭转,掌举起了。
  中年人心胆俱裂,急叫道:“我想活,想……想活。”
  “那么,乖乖跟我走。”
  “你……你把我……”
  “我把你带走,借你派用场。”
  “我……”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想活又当别论。”
  “我……好,我……我跟你走。”
  秋华放了他,从容举步,一面走一面说:“你留心听清了,我这人不喜讨价还价,叫你
走,你便得走,叫你停你必须停,如果想打逃走的主意,吴某必定杀你,希望你自爱些。”
  “你……你不杀我?”
  “呵呵!我要杀你还用得着问你想不想活?虽然你巧手翻云商佑阁下,曾经到过飞仙
岭,但咱们没碰上,吴某犯不着杀你泄恨。”
  “那……那你……”
  “要借阁下的口,传话成都的武林朋友,限两天之内,给我离开府城避祸。谁留在聂
家,谁便得和阎玉爷打交道。并传信给聂老匹夫,叫他把那天围攻吴某的人找来,听候发
落。走,阁下。”
  巧手翻云不敢不走,乖乖地随着秋华走了。
  当天晚间,成都五家镖局的镖师们,大部份离开了府城,武馆的师父也陆续离开,到四
乡避祸,走得远远地。
  锦城表面上平安无事,暗中风声鹤唳,风雨欲来。平民百姓毫无所觉,只有江湖朋友心
惊胆跳。没发生血案,官府也懒得过问。
  次日午夜时分,是预定武林朋友撤离府城的最后期限,但仍然有人大胆地不加置理,依
然在城中不走。
  第三天一早,竟然在一夜中,有十二位武林朋友失了踪,下落不明,这些人的家属,赶
到聂府打听消息。
  锦城馆主慌了手脚,打发走这些登门探问的人,立即备下坐骑,带了昨日赶来的青城五
丑,还有八名伴当,飞骑出了北门,奔回沱江镇本宅。
  十四匹健马奔入住宅前的广场,老家伙感到毛骨悚然,青天白日,宅门竟然关得紧紧
地,似乎是一座空宅,不见人影,不由他不惊。
  聂家有三十余栋厅宅,占了沱江镇身一半区域,远远地便可看到气象恢宏的锦城武馆,
武馆位于大宅的东首,重檐高挑,铁马迎风叮当响,二楼飞檐那块朱红大匾,刻了四个龙飞
凤舞的大字:锦城武馆。
  可是,今天这块在三里外便可看清字迹的大匾额,已经不翼而飞。
  老家伙心慌意乱,急急跃下马背,向一名伴当惶然地叫:“方南,你去东院门看看。”
  青城钓翁一把拉往他,急道:“不可,咱们必须离开。”
  “离开?这……”他吃惊地问。
  “是的,离开。四海游神已经来过了,府上的老少妇孺可能受到了惊吓,但料亦无
妨。”
  “但……”
  “府上如果出了事,岂会闭门藏匿?因此,四海游神不至于在尊府杀人,大不了吓唬老
少妇孺而已,咱们不必进去,以免嫂夫人担惊受怕。”
  “你的意思……”
  “咱们立即奔赴天回山,到双头青蛟周兄的府上暂避。”
  胖子吁出一口长气,接口道:“周兄目下尚无消息,恐怕这两天仍然接不到聂兄的信,
咱们前往暂避风头,岂不是替周兄招灾吗?”
  “不会的,聂兄与周兄有过命的交情,事急相投,周大嫂是明礼的人,不会怪咱们连累
朋友的。再说,吴小辈又不是神仙,怎知咱们到周家去了?”青城钓翁急急地说。
  长相如同鬼王般的人接口恨恨地说:“云门僧真不够朋友,竟然一走了之,岂有此
理。”
  锦城馆主飞身上马,说:“咱们走!不要怪云门僧,他去找朋友相助,这两天会赶来
的。”
  众人纷纷上马,过门不入,向北出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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