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横剑狂歌》
第四十一章 惩治笑弥勒
大火冲天,火光下,只可看清恶斗中人的身影,但那四个蒙面人却难以看出他们是谁。
可是,围攻他四人的人中,有笑弥勒在内,不用猜测,便可知道是友非敌了。
秋华抢入场中,向姑娘说:“冰心妹,你赶散那些助恶的爪牙,切记把元凶留给我。那
四人是谁可知?”
“不知道,我只和小白龙前来,并未邀请任何人。”姑娘答。
“他们的艺业十分了得,大可放心,我先去助任兄,宰了潜龙公母俩再说。”
秋华匆匆地说完,向小白龙掠去。
潜龙夫妇恶斗小白龙,占尽了上风,四周还有四名恶贼把守四方,防止小白龙突围脱
身。
小白龙背部受了伤,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已是岌岌可危,眼看要支持不住
了。
正危急间,他听到一声暴叱,外围的一名恶贼突然倒地,接着吼声震耳:“潜龙梁北,
你夫妇俩死期到了。”
他心中狂喜,知道小伙子已将秋华救出,正及时赶到援手了,急迟丈余叫道:“吴老
弟,你我平均分配,一人一个。”
“其他的人交给我。”姑娘刺倒一名恶贼,抢入叫。
“任兄,他公母俩是我的,请退!”秋华大叫,挡在小白龙身前,横刀而立,等候潜龙
梁北夫妇扑上。
潜龙梁北大吃一惊,脸色大变。
秋华向他招手,冷冷地叫:“上呀,还等什么?”
四个蒙面人艺业了得,四人配合得十分紧凑,四支剑布下了严密的剑阵,在人丛中飞腾
扑击,所向披靡,围攻的人无人敢当,死伤枕藉,有些机伶鬼看出大事已去,不等招呼一一
开溜,只剩下笑弥勒和九名死党,仍在舍死忘生周旋。
小白龙与姑娘分头截杀,赶散了潜龙梁北附近的人,广场附近,已是人影渐稀。大火冲
天,将整座龙背照耀得如同白昼。
潜龙梁北知道生死关头已到,是拼命的时候了。但他心中早虚,却又不能不拼命,向乃
妻打手式示意,突然一声怒啸,挺剑飞扑而上。
他的妻子周锦华也同时发难,飞扑而上,在出剑的前一刹那,抖手发出三枚毒药镖,成
品字形向相距不足八尺的秋华袭去。
上一次当学一次乖,秋华在草凉驿挨了鬼女人一镖,心中早有提防,这次怎会上当?在
鬼女人扑上之前,他已料定她必定先用暗器打头阵了。
他不理会潜龙梁北,向左一闪,雁翎刀挡落两枚毒药镖,左手接住了另一枚,迎住扑来
的鬼女人,将接来的镖反手射出叫:“还给你。”
“铮”一声暴响,他的刀已将击来的剑架出偏门。
同一瞬间,镖已射入鬼女人的右肩窝。
他的雁翎刀向下一拂,把鬼女人的右脚齐膝砍断,掠出丈外喝道:“饶你不死!”
潜龙梁北一扑落空,乃妻反而遭了殃,只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趁机前窜丈余,撤腿便
跑。
秋华急起狂追,三两起落便追了个首尾相连,大喝道:“你跑不了的,老兄,站住!”
潜龙梁北倏然转身,招出“回风拂柳”,临危拼命,不理会秋华的反击,急取秋华的腰
胁,要拼个两败俱伤。
秋华钢刀斜架,“铮”一声将拂来的剑架偏,人犹健进,一脚疾飞,“噗”一声踢中了
潜龙梁北的右膝。
潜龙梁北“哎”一声狂叫,仰面便倒。
秋华赶上,钢刀挥出。
生死关头,潜龙梁北不甘等死,躺在地上举剑急架。
“铮!”暴响震耳,火星飞溅,潜龙的剑怎能接得住沉重的雁翎刀?剑飞腾着跌出三丈
外去了。
秋华一脚踏住潜龙梁北的小腹,刀光一闪,潜龙的左腿分家。刀光再闪,双耳跌坠。
“你这种人,哼!留着你在世间活现世,要比杀你好得多。”秋华阴森森地说,俯身一
指头点在潜龙梁北的气海穴上,脚下用了五成劲,在丹田穴点了一足尖,方放开脚冷笑一
声,向岌岌可危的笑弥勒掠去。
笑弥勒与两位爪牙,正和两位蒙面人展开了生死存亡的恶斗,另两位蒙面人,则在外攻
击五名庄中高手,阻止他们帮助笑弥勒。地面上尸横二十余具,其他的人已经逃掉在围。
秋华掠到,大喝道:“笑弥勒,你的报应到了。”
他人如疯虎,连人带刀滚入人丛。“铮铮铮”连声暴震中,火星飞溅,人影乍分。
两个蒙面人飞退丈外,笑弥勒的爪牙,倒退两丈,笑弥勒的剑,尖锋与雁翎刀相交,与
秋华相距八尺外,像一对斗鸡。
庄门外,大群高手驰到,受了伤的锦城馆主,恰在这时带着四川群雄,循华山老人留下
的暗记赶来了。云门僧、马二子、青城五丑等,全来了。
秋华不理会身外事,“呔”一声暴叱,雁翎刀一振,崩开剑尖揉身抢入,“天外来鸿”
奋身抢攻。
笑弥勒闪身避招,反手回敬一剑。
秋华扭身撇刀,“铮”一声硬接一剑,火星飞溅,两人一触即分,斜冲八尺。
笑弥勒的两位爪牙抢上扬剑,被小白龙和黑煞女魅截住了。
“站住!不许插手。”
两位蒙面人也同时晃身相阻,两个爪牙眼看人孤势单,果然不敢妄动,站在那儿进退维
谷。
一位蒙面人转脸向小白龙问:“任老弟,这三个家伙。真是山东三巨匪笑弥勒兄弟
么?”
小白龙沉静地点点头,说:“如果不信,可砍下笑弥勒的脑袋来,验看他的耳垂紫斑,
便可知真假了。”
“那……先擒下这两个再说。山东三巨匪杀人如麻,天怒人怨,想不到被他们逃到四川
躲了二十余年,可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找到他们了。”
“且慢!让四海游神吴老弟和笑弥勒算算过节,再动手不迟,免得打拢他们的安静。”
小白龙冷冷地说。
四人监视着爪牙,另两名蒙面人已赶散了余贼,在三丈外止步袖手旁观。
锦城馆主一群人,在广场外驻足而观,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不敢妄动。
秋华连攻八刀,笑勒弥换了五次照面,笑弥勒采取游斗术避实趁虚,剑不敢和雁翎刀硬
拼了。
秋华目下只用得上七成功,到底是受伤不轻的人,想用全力也力不从心。笑弥勒是成名
人物,早年曾经威名远播,艺业不凡,秋华想在短期间将他击垮,不是易事。
“铮”一声暴响,两人换了一招,人影再分。
秋华感到刀不顺手,遇上敢拼的人,用刀得其所哉,但遇上笑弥勒和他游斗,刀使发不
出多少的威力,反而徒耗真力,刀太沉,一切巧妙奇招亦不易发挥。
他斜退三步,不再扑上,切齿问:“你这肥猪,四神准备给你多少赏金?”
笑弥勒知道大难临头,不愿回答,一声怒吼,扑上剑出“白虹贯日”,竟敢走中宫抢
攻。
秋华不再胡乱出招,存心和老贼一招一招硬拼,直待剑近面门,方招出“指天誓日”,
错开剑刃再向内抢。“铮”一声错开点来的剑锋,他立即欺上,顺势挥刀,扭虎腰钢刀猛
旋,刃锋随身转,手上用了全力。
笑弥勒招出便知不妙,火速抽剑左飘。
秋华身形奇快,猛地旋身跟上,反手顺势挥刀。但见刀光一闪,血光涌现,飘掠着的笑
弥勒断了一条右腿,身形下落的瞬间,猛地一颠,砰然倒地,方发现断了腿,不由自主
“哎”一声惊叫。
秋华迫近至八尺左右,不再进逼出招,厉声问:“老贼,你还要不要名单?”
笑弥勒痛得颊上的肥肉不住抽搐,站不起来,一声厉叫,脱手将剑向秋华掷去。
秋华一刀将射来的剑击飞,抢上刀向下落。
“嚓!”刀光一闪,笑弥勒的右臂齐肩而折。
两名恶贼想扑上抢救,却被两名蒙面人截住了。
秋华一脚踏住笑弥勒的胸膛,刀尖指向笑弥勒的大嘴,冷笑道:“笑弥勒,你这厮财迷
心窍,凶暴如虎,贪残如狼,委实罪该零刀碎剐,死有余辜。为了替你的女婿出气,为了名
单的重赏,你不惜用卑鄙的手段利用吴某的同情心将吴某骗到龙爪村,利用村妇在茶中下
药。既要名单,又要性命,你好狠毒的心肠,鞭打火烙,把吴某折磨得死去活来,你居然引
以为荣。按理,我该将你剁碎泄恨,但杀你这种人,不但污我之手,也便宜了你,我可不愿
杀你这种毫无人性的人,让你在世间现世,让天下人看你受活报,也许有益于世道人心。”
说完,刀尖徐降,“咔啦啦”撬落了老贼满口门牙,剜出一只左眼,割下一只耳朵,放
开脚,神色奇冷,大踏步向不远处的锦城馆主走去。
笑弥勒在地上叫号,语不成声,庞大肥胖的身躯不住扭动,在死亡的路途上挣扎。
锦城馆主僵立在那儿,他已看出秋华的神色狞恶已极。来意极为明显,想来今晚凶多吉
少。
秋华在丈外止步,厉声问:“阁下,你们是不是也想要名单?”
说完,目光落在云门僧脸上,嘿嘿冷笑着问:“你是不是云门僧?”
云门僧举步上前,沉声答:“正是贫僧。”
“听着,你用心虽可原谅,但所作所为却卑鄙恶毒,无可原恕,你不该不择手段,唆使
那些无知的蠢材们截杀吴某。俗话说: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必须受到惩罚。吴某确有一
份名单,名单有九个人名,你如果希望吴某不宣布名单上的人名,那么,你和马二子必须付
出代价,自断一臂,剜下一目。不然,三天之内,吴某便将名单公诸天下……”
下字声未落,他突然向后飞退,去势如电,奔向庄门方向。
“老弟慢走!”一个蒙面人扯下蒙面巾大叫,飞步急追,赫然是华山老人。
秋华不加理睬,去如电射星飞,没有人可以追得上他,转眼间,他便出了庄门,隐入夜
幕之中。
四个蒙面人是华山老人、伏龙尊者、入云龙以及多臂熊。入云龙也拉下蒙面巾,叫道:
“荃老,追不上他的,回来,咱们和小白龙任老弟商量。”
小白龙冷冷一笑,接口道:“找我有个屁用,在下今早方赶到成都,探出他落入笑弥勒
手中便赶来救他。目下他被你们气走,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落脚处,商量有何用处?在下爱莫
能助。”
入云龙苦笑道:“任老弟,云门大师也是迫不得已,一时糊涂,铸下飞仙岭的大错。吴
老弟不知其中内情,也难怪他生气,如果让云门大师有机会向他解释,吴老弟是个血性人,
在知道其中内情之后,必会谅解云门大师的。如果老弟肯助一臂之力,不难找得到吴老弟商
量的。”
“哼!你要我出卖朋友?”小白龙冷笑着问。
黑煞女魅冷笑一声,接口道:“咱们登门相寻,诸位拒人于千里外,几乎误了吴大哥的
性命,你认为我们愿意帮你们吗?哼!算了,一切免谈。”
“你老弟……”入云龙想问黑煞女魅的名号。
“别抬举我,叫我老弟我不敢当。今晚你们四位老前辈总算帮了我们不少忙,吸引了大
批贼人,我和任兄方能有机会救人,因此咱们不想和你们反脸。至于吴大哥的事,老实说,
他所开出的条件,已是天大的便宜事,要再讨价还价,未免欺人太甚,天下间的便宜全被你
们占尽了,置别人于何地?”
“老朽……”
“柯大侠,易地而处,阁下又如何想法?四神为了名单,不惜齐集四川沿途追索。你们
也是为了名单,不择手段截杀不休。吴大哥对名单的事,根本不加理会,他不是见利忘义的
人,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当今天下间的英雄豪杰,但被逼急了,公布名单也是人之常情。在
飞仙岭,他九死一生。在笑弥勒的龙爪庄刑室,被鞭挞得体无完肤,烙铁烙得皮焦肉烂。柯
大侠,你能想像其中的苦楚吗?”
多臂熊接口道:“两位老弟台,可否代老朽向吴老弟致意?”
“向大侠的意思……”小白龙讶然问。
多臂熊淡淡一笑,道:“老朽与吴老弟往昔小有交情,只请两位代为致意,说老朽父子
不揣冒昧向他求一份请,请他到天府客栈一会,尚望见允。”
“这样好了,在下如果碰上吴老弟,必走将话传到,至于是否能见到他,在下尚无把
握。”
“大丈夫千金一诺,老朽信任老弟必能将话传到。”
“如果见不到他,又……”
“老朽在客栈等他三天,三天不见,就此作罢。”
“好,一言为定。”
华山老人不再多说,带着所有的人告辞出庄而去。
小白龙直等到众人去远,方向黑煞女魅轻问:“秦兄弟,到何处去找吴老弟?”
黑煞女魅向左面的庄墙一指,笑道:“他必定在那附近,你以为他会置我们于不顾便一
走了之么?他不是这种人。如果华山老人不讲理,要逼我们说出他的落脚处,他便会挺身而
出,恐怕今晚不能这么善了……瞧,他不是来了么?”
果然不错,火光下,秋华从墙内的深壕中跃出,大踏步而来,远远地便叫:“他们走
了,总算是成名的人物,甚有气度。任兄,今晚得谢谢你。”
小白龙呵呵笑,说:“不必言谢,不久当有邻庄的人来救火,有话咱们以后再谈,目
前……”
“目前兄弟还不能离开。”
“你……”
“我要回刑室,找回我的衣物。”
三人走向刑室,小白龙一面走一面问:“老弟,你与多臂熊有交情?”
“有,而且交情深厚。”
“你打算……”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自然要到天府客栈找他。”
“但……”
“他的事我不能拒绝,冲着向大侠父子的金面,我不得不放过云门僧两人。”
“秋华哥,那锦城馆主呢?”姑娘问。
“叫他到天府客栈还剑,不然,哼!我宰他。”秋华有点冒火地说。
刑房中已鬼影俱无,只有被囚的四头大豹。秋华在掌刑人所住的房间中,找到了他的衣
裤靴袜,和被彻底搜查过的百宝囊和皮护腰、臂套等物。在邻村的救火队赶到前,三人急急
地离开了龙爪庄火场,奔向城中。
第三天一早,成都府的武林朋友几乎全部到齐,由锦城馆主亲自捧着披了红的剑匣,匣
上搁着宝光四射,经过装饰的凝霜剑,走向天府客栈。
这一天,秋华成了上宾,十分光彩。锦城馆主还剑,算不了什么。在四川,锦城馆主大
名鼎鼎,但在江湖上,他却算不了什么大人物。但有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在场,自然又是不
同,秋华的身价经此一来,顿形增高,赫然与武林五老并驾齐驱了。
成都风息雨止,但秋华并未安全,西海怪客留下的东西,替他引来了不少麻烦,飞电录
令他与追魂判官反脸。名单更替他引来了横祸飞灾,余波荡漾,四神不会放过他,前途多
艰。
但他也因西海怪客而因祸得福,大成练气心诀,令他获得灰袍人的相助,艺业精进。名
单更令他成名,名震江湖。从此,四海游神的名号,天下闻名。宜禄镇的遇合,他做梦也未
料到会有这种奇异而凶险的结局。
成都事了,恩怨一笔勾消。目前,摆在他眼前有三件事待办。其一,他得赴峨嵋之约。
其二,他得找旱天雷,追查杀西海怪客的凶手。其三,他希望拜谢那位从不曾见面的灰袍
人,请示大成练气木心诀如何处理。
至于找张三丰告知西海怪客死讯的事,想来已无必要了,名单的事,已闹得天下汹汹,
料想高明至半仙之体的张三丰,岂有不知之理?他一个江湖的小人物,为了此事去找这位一
派祖师,未免有献媚邀宠,自抬身价之嫌。想来想去,何必多此一举?因此?他打消了找张
三丰的念头,不想和这些武林名流打交道。
小白龙确是够朋友,认为秋华已镇服了四川群豪,今后在四川不会有人找麻烦。同时,
他本身有事待理,必须离开四川,这次不远万里闻警前来助朋友一臂之力,已经耽误了不少
时光,见秋华已能应付,便殷殷订下后会,告辞飘然而去。
秋华与黑煞女魅南下峨嵋,沿官道奔向嘉定。姑娘仍是男装打扮,她成了个脸色姜黄的
小厮。
嘉定州,曾经一度设府,后来因为不够府的条件,在洪武九年四月降为州,设府仅有五
年。这座直隶布政司的州,共领有六县,峨嵋便是这其中之一。峨嵋以西,是所谓化外之
地,是头梳椎髻,赤脚短衣左衽的蛮夷地境。
但嘉走州本身,却是川西仅次于成都的繁华城市,嘉定绸名列四川第一佳品,也是蜀绸
的代表。据说,嘉定的蚕种,冬日是存放于峨嵋山的。嘉定的另一名产是海棠,成都自然是
海棠之乡,但海棠花都是有色无香的,西嘉定的海棠不但色香俱佳,且树大有合抱,为别处
所无。
从眉州所属的青神县南行,七十余里便到嘉定。在江湖朋友来说,只能算是半程。
秋华和姑娘这天从眉州动身,到青神是八十里。秋华认为女孩子不宜拼老命赶路,因此
有意在青神投宿,脚下未免慢了些。当然,他的所慢,是不能与常人相比的。
姑娘以为他的外伤尚未痊愈,因此不想催促地趱程。其实,姑娘心中十分焦急,希望能
早早赶到嘉定,急欲知道亲友追踪四神的消息。
走了八十里,到达青神仍是未牌正未之间,早着哩!
青神,那仅是一座比普通镇市大不了多少的小县,只有三百余户人家,一道土坝一般的
土墙权算城墙,两座木栅门聊充城门,全城只有五条街八条巷。虽则青神建县的历史可远溯
至南北朝,迄今县名始终未加改变,但地广人稀,并不因历史悠久而繁荣起来。任何一个陌
生人进了城,也休想瞒得了人。
十字街口的一座小食店,临街窗口的一副座头上,三名气概不凡的中年大汉,一面小饮
一面监视着南来北往的旅客,仔细察看每一位陌生人的举动。
坐在上首那位仁兄,生得豹头环眼,右眉梢斜挂下一道发亮的刀疤。穿一袭褐衣,留着
八字胡。但褐衣掩不住他的身份,一举一动,都不像是只配穿褐衣的穷百姓,讲话时声调抑
扬顿挫有板有眼,从容不迫条理分明。他喝了一口酒,放低声音向两位同伴说:“看时光仍
早,距投宿的时辰仍有近两个时辰,咱们用不着在这时费心,等会儿酒足饭饱,再到城门口
等候仍然来得及。尚武兄,永兴客栈的人该准备停当了,咱们先去察看一遍?怎样?”
左首那人是尚武兄,淡淡一笑接口道:“罗大哥,事先咱们与他们协议时,原说好各行
其是的,咱们只负责供给消息,下手的事概不负责,罗大哥难道想卷入其中吗?”
“话不是这么说。”罗大哥笑答,又道:“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咱们得了他
们三百两黄金,多帮一点忙又有何不可?人情嘛!”
“四海游神艺业超人,咱们得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弄得不好,把老命送掉那才冤
呢。”尚武兄凝重地说。
“但如果咱们能得手,便将名震天下,想想看,值不值得冒险?”
食色是人的本性,名利却是人们追逐的目标;只有名利二字,方能令醉心于名利的人赴
汤蹈火。
尚武兄怦然心动,笑道:“这个……这个兄弟倒没想到。”
“尚武兄不反对参予吧?”
“好吧,咱们到永兴客栈走走。”尚武兄欣然地说。
第三名大汉一直没发表意见,这时发话道:“罗大哥对独臂翁的那些朋友,是否曾经了
解他们的来路?”
罗大哥粗眉深锁,答道:“我只认识两个人,其他的一无所知。他们主要的人物有两
个,但这两个仁兄似乎不爱说话,阴沉沉地,我对他两人陌生得紧。”
“他们姓甚名谁?”
“一个姓孙,一个姓尤,未通名,似非目下的江湖好手。我从他俩人的眼中,看出他们
蕴藏在内心的怨毒与仇恨之火,却不知其理安在。”
“独臂翁与四海游神的仇恨过节,罗大哥可知道吗?”
“他没说,愚兄也不好问,伍兄弟,你有何意见?”
伍兄弟从容地喝了半碗酒,缓缓地说:“四神目下在嘉定,似有所图,他们与四海游神
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令人难测。独臂翁他敢不将四神放在眼下,居然花重金四出召请高手谋
图四海游神,其中不无可疑,难道说,他就不怕四神报复吗?他拖了这许多人下水,有何用
心?老实说,目下江湖中,能与四神一拼的人,有如凤毛麟角,也许有,但决不会是独臂
翁,也不是咱们三个人。”
罗大哥冷冷一笑说:“伍兄弟,闯荡江湖,行事如果顾忌多多,必将一事无成,只能庸
庸碌碌,默默无闻过一生。老实说,江湖人成名不易,要想出人头地,畏首畏尾决难成事
的。真正能一帆风顺而成名的人并不多,含恨身死赍志以没的人,却有如牛毛。伍兄弟如想
庸庸碌碌过一生,做一个没出息的江湖混混,愚兄决不强人所难,勉强你参与。”
伍兄弟淡淡一笑,毫不动容地说:“罗大哥不必生气,兄弟只不过提出疑问参商而已。
咱们三人既然趟入这窝子浑水,断无出尔反尔立即退出之理,如何进行,罗大哥瞧着办好
了,反正兄弟已决定追随骥尾,一切由大哥作主便是。”
“那么,咱们到永兴客栈。”罗大哥打铁趁热地说。
三人会了钞,立即出店而去。
他们走后不久,秋华和姑娘便经过店门,越过了十字街口,向南徐行。
姑娘一面走,一面说:“秋华哥,你真打算在此地投宿?”
“到嘉定还有七十里,不投宿怎办?赶的路程太多,对你不太好。”秋华关心地答道。
“我看,今天我们不赶不行。”她笑着说。
“为什么?”
“今天如果不赶到嘉定,明天到峨嵋又得耽搁一天。”
秋华呵呵笑,说:“冰心妹,看样子,你大概非要我走不可了。”
她粲然一笑,道:“我可不敢逼你走,别胡说好不好?”
“如果我坚持在此投宿呢?”
“一切听你的。”她毫无机心地答。
“呵呵!是夫唱妇随么?”
“油嘴!不理你。”她娇嗔地说。
秋华挽了她的手,笑道:“说笑是说笑,这就走,不走不行。”
姑娘心中一动,正想扭头回顾。秋华急忙低声说:“不必回头看,有两个人在后面跟
着,已经跟了一条街,我们到城外去捉住他们问问看。”
“秋华哥,你知道他们是冲着我们而来的?”
“很可能,等会儿便知道他们的来路了。”
两人发觉已被人跟踪,并不在乎。不动声色地以相同的速度,通过了行人寥落的街道,
从南门出城然后脚下加快,匆匆赶路。
“跟来了么?”姑娘一面走,一面问。
秋华用一把飞刀监视身后。飞刀经过精工打磨,光可鉴人,虽看不清身后远处的景物,
但仍可从刀身的反映中,看到朦胧的影像。
“跟来了,但少了一个。”他若无其事地答。
远出十来里,将进入嘉定州境,已是未末申牌初,红日将近西沉。前面是一座巨大的松
林,官道绕林而过,岷江在道左滚滚奔流。道上行人稀少,江中帆影疏落。
官道在松林旁转折南伸,绕过一丛矮林,秋华说:“前面有一个人行走,穿的也是灰直
裰,身材与我差不多。你赶两步与那人并行,我在林内擒人。”
“小心在意。”姑娘答,脚下一紧。
前面的旅客身材与穿着,确与秋华相差不远,只是背上没带包裹,也没悬剑,相距过
远,如不留心便不易分辨。姑娘脚下一紧,不久便跟上了这位旅客。但她不先上前看看对方
的面貌,仅跟在身后悄然而行。
走了半里左右,这人突然转身,冲姑娘咧嘴一笑说:“你落了单,来得好。”
姑娘大惊,脱口叫:“你……你是……”
已不容许她多说了,对方飞扑而上,发出阴森森的笑声,来势奇疾,伸出的手其色灰白
如同死尸。
姑娘以身法快捷见称,形容她像魅一般迅疾,岂知在骤不及防下,加以心理上受到震
撼,竟快不起来,而且对方的速度不在她之下,因此她反而显得慢了。
她来不及闪避,对方已经近身,不行不出手自卫,猛地一掌劈向伸来的手爪,右脚疾
飞,猛攻对方的小腹,反应不谓不快。
岂知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何况相差甚远,自然难逃厄运。
那人翻腕一勾,便扣住了她劈来的手掌根部近腕脉处,扭身避过凶狠的一脚,一声低
笑,左手一探去,一指头点中她的右章门穴,她应指使浑身发僵。
那人抓住她往胁下一挟,折一根树枝在路上写道:“峨嵋候驾,来不来悉从尊便。十日
为期,过期不候,知名不具。”
写完,挟了半昏迷的黑煞女魅,展开迅疾的陆地飞腾绝顶轻功,向南如飞而去。
片刻,林中窜出一个黑衣青年人,向远去的那人背影冷笑一声,一脚擦掉地上的字迹,
拔出剑改写道:“中峨山仙穴候驾,十日为期,过期可索人质于禽肚兽腹。知名不具,此致
四海游神。”
写完,闪入林中走了。
秋华闪在矮林中,等候追踪的人接近。岂知跟踪的人不再前行,在半里外的一株江边大
树下落坐,在怀中掏出干粮,倚坐在树下大嚼。
他愈等愈心焦,心中不住咒骂道:“这家伙像个饿鬼,早不吃晚不吃,偏偏在紧要关头
误事,真是见鬼!”
他想放弃擒人的打算,却又心中不甘,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那人吃饱了,已经将近
有半刻时辰了。
那人是个穿褐衣的中年人,用衣袂拭净双手,拍拍肚皮站起,抬头看了看日影,站起伸
伸懒腰,要死不活地举步就道,状极悠闲,只等得秋华心中冒烟。
看看来至切近,官道南端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从容越过他的埋伏处,大踏步迎向追踪
的褐衣人。
双方错肩而过,褐衣人突然回身便走,跟随在黑衣人身后,转回北面扬长而去。
秋华大失所望,只好走路,出到官道向南奔,满以为姑娘必定在里外等他呢。
到了姑娘被掳处,路面的字迹触目。
他大吃一惊,向南看,江边的官道笔直向南延伸,三里内空荡荡鬼影俱无,哪有姑娘的
身影?
“冰心妹!”他大叫。
荒林寂寂,草木萧萧,没有人回答。
他心中一动,猛地回头狂奔,要追上刚才经过的黑衣人。可是,追了三里地,两个人都
不见踪迹,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他心中发冷,一个女孩子落在仇人手中,那还了得?可怕极了,不消多想,他也感到脊
梁发寒,毛骨悚然,恐怖地自语道:“谁做的好事?能一声不吭便将她擒走的人,决非庸
手,必须有武林五老般的造诣方可办到,这人是谁?为何写着知名不具四个字?显然这人与
我并不陌生。
自从在江湖成名立万以来,少不了树了不少强敌,也交了不少朋友,但知道黑煞女魅的
人,却为数不多。显然,能牵连在此次事件中的人,只限于在盘龙坞石家堡事件以后所接触
的人。
锦城馆主已诚心化解仇怨,那么,还会有谁?谁会约他到中峨山?至今不曾与四神照
面?自不会牵涉到四神。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丝毫线索。
“必须先擒住刚才那追踪的人,和那可疑的黑衣家伙。”秋华恨声说。
他立即向西绕,进入密林,落荒而走,绕道往回赶,在五六里外道旁的小树下埋伏,一
面监视着官道,一面在心中策划救人的大计。
为了黑煞女魅,他从心底升起了无名孽火,涌起了无穷杀机。这一生中,他第一次产生
了如此愤怒的情愫,第一次升起了无边的仇恨之火。
他知道,他已找到了令他心折的女孩子。
他知道,黑煞女魅是唯一令他心动的伴侣。
他知道,为了黑煞女魅,他可以做任何不可能的事。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凝霜剑的剑把,直至掌心发麻,钢牙锉得格支支地响。
他在心中发誓,假使姑娘有了三长两短,他将杀尽与这次事件有关的任何人。
许久许久,始终不见先前那两个可疑的人现身。他正想放弃守株待兔的举动,回到青神
着手侦查。蓦地,他的目光落在官道西面里外的田野中,两个人影越野北行,脚下甚快,看
侧影,极像先前那两个家伙,虽则所穿的衣衫不是一褐一黑,但在他的神目细察下,他已断
定就是那两位仁兄。
他潜行入林,向侧绕,远出三里外,远远地在前面等候,藏身在一株古树上,等候猎物
接近。
两个大汉穿的都是灰短袄,沿小径急步北行,渐来渐近,快到树下了。
他从树上飘落,躲在树后,直待两人到了五丈外,方徐徐碎步移出树前,双手抱胸倚树
而立,虎目中闪着怨毒而奇冷的光芒,脸罩浓霜,像是突然出现的地底幽灵。
两大汉突发现树前有人影出现,吃了一惊,站住了,悚然定神细看,脸色一变。
秋华冷冷一笑,阴森森地说:“你们才来呀?躲不掉的,老兄。”
左首的中年大汉吸入一口凉气,讶然问道:“咦!你……这人……想拦路打劫么?”
秋华倚在树干上不动,冷笑道:“别反穿皮袍装羊了。你,我,他,皆心中雪亮,不必
缠夹,咱们开门见山谈谈。”
“你……”
“在下的同伴,你们把她怎样了?”他冷冷地问。
“你……你这人……”
“老兄,刚才你穿的是黑衣,在丁认得的。那一位仁兄从青神跟踪了我好半天,在下已
留意他许久啦!老兄,你穿的是夹衫,把衣尾揭开,我保证里面必定是黑衣。这种两面可
穿,可以易色的玩意,在下也曾经穿过。”
两大汉脸色一变,互相打眼色。
秋华冷冷一笑,接着说:“老兄们,不必打逃走的主意了,谁逃得快,谁便死得快,在
下说的话算数的。”
两大汉不约而同地左右一分,一跃两丈,如飞而遁,各走一方。
秋华一声怪叫,右手一杨,暗藏的飞刀化虹而飞,射向左面飞逃的人。同时身形似电,
追向从右面飞逃的人,恍若电光一闪。
“啊……”从左方逃走的人,发出一声可怕的厉号,冲倒在草地上,响声震耳。
从右面逃生的人听到叫号和倒地的响声,骇然一震,情不自禁地扭头回望,看到同伴正
在地上滚动呻吟,只惊得手脚发冷,扭头亡命狂奔。
只奔了五六步,前面草丛中人影徐升,赫然是秋华,冲他阴森森地一笑。
他心中一凉,知道跑不掉,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一声怒吼,飞扑而上,左手一晃,匕
首接着便扎出。
秋华扭身避开匕首,挫身一腿扫出,“噗”一声扫中大汉的迎面骨。大汉立脚不牢,向
前一栽。
秋华赶上,巨掌下落,来一记“泰山压顶”,“啪”一声击中大汉的颈背。
“嗯!”大汉闷声叫,向下仆倒。
秋华不许对方着地借力反击,夹背一把将人提起,信手便扔。
大汉会飞,飞出两丈外,砰然倒地,匕首也丢掉了。
秋华跟上,一把将大汉抓起,右掌疾扬,“劈劈啪啪”连抽四记阴阳耳光,把昏天黑地
半昏迷的大汉打醒了,信手将大汉推倒,冷冷地说:“你如果不想活,可以自杀;假使不想
死,你给我乖乖招供。倘若你想和在下胡扯,不想死也不想活,那么,在下一刀刀碎剐了
你,听见没有?”
大汉躺在地上像条垂死的老狗,不住呻吟,脸上指痕宛然,逐渐浮肿,口角血往外流,
久久方恐怖地问:“你……你要我招……招什么……”
秋华愤怒地将他再次抓起,右掌倏扬。
大汉呲牙咧嘴,急叫道:“我……我招,我招……”
“你贵姓大名?”秋华问。
“在下王……王玉山。”
“江湖上有一位三手秃鹰王玉山,是不是阁下?”
“正……正是区区。”
秋华一手拉掉他的包头,果然不错,这家伙顶门光光,只剩下四周一圈稀疏乱发,哼了
一声问:“你奉谁之命计算在下的?咱们彼此无仇无怨。”
“在……在下……”
“你再吞吞吐吐,在下便要对不起你了。以今天的情形看来,你们必定有大批人手,经
过周详的计划。你阁下三手秃鹰的名号,在江湖中不算低三下四,居然替别人跑腿,主事的
人定不等闲。老兄,那人是谁?”
三手秃鹰吃力地说:“在下是受敝友关敬业催请前来助拳的,一切皆由敝友出面接头,
主要的人是谁,敝友并未说出,在下也就不好问,只收到黄金一百两酬金,其他一无所悉。
在下的话字字皆真,决不敢有所隐瞒。”
“那么,你并未见过主事人了。”
“是的。”
“关敬业目下何在?”
“他现在青神。”
“在下的同伴目下被擒往何处?”
“被押往嘉定去了。”
“谁下的手?谁送去的?”
“在下只管传递消息,其他的事所知有限。”
秋华冷笑一声,俯身抓起他阴森森地说:“你的骨头生得贱,不给你吃吃苦头,你不会
吐实的。”
“在下……在下已……已经将所知的全部都说……说了,你……”
“你再给你一次机会,再问你一次,关敬业住在何处?”
“在……永兴客栈。”
“一共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
“你不说。“
三手秃鹰正想回答,秋华已一掌劈下了。
|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