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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屠龙》
第三章
利济巷早年的确有一家姓谷的人,五六年前便搬走了,邻居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显然,柳姑娘确是无处投奔了,在偌大的光怪陆离金陵城,一个举目无亲的十七八
岁外地小姑娘,留下来的结果是不堪设想的。
国华心中为难,老太爷却毫不焦急。
老人家十分喜爱这位善解人意,小嘴甜甜逗人怜爱的小姑娘,当然不能让小姑娘去
自谋生路。
但有一件事她未能获得成功,那就是国华在家的时间有限,以往三天两头返家逗留
一天半天的习惯,似乎有了显著的改变,最近不但很少返家,而且来去匆匆,来了向乃
父问安便又走了,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因此,她无法抓住与国华相处在一起的机会。
十天过去了,据国华表示,仍在请人逐步追查利济巷谷家的下落。
线索已指出各家是一位雕工的玉工,可能已迁到扬州去了。
目下盐政的重心在扬州,那些被盐养肥了的盐政大官巨绅,都成了大富豪,人人皆
花重金搜罗珍宝玉石古玩书画,巧手玉工的出路大有前途,谷家迁至扬州极有可能,不
难打听出去向下落,要姑娘安心等待消息。
半月后的一个下午,国华从城里回来,带了一篮精致的点心孝敬乃父,问安毕,提
了一个小包裹,返回自己的卧房。
他返家时,姑娘正与叶二婶在厨下收抬,还不知他已经返家。
房门响起剥啄声,他一面包起刚打开的包裹,一面信口说:“谁呀,进来?”
平时来找他的人,要不是叶二叔,就是叶小驹。
门开处,进来的赫然是柳依依。她手捧雕漆托盘,里面是四小碟姑娘精制的点心。
“少爷,二婶要我送点心来。”姑娘笑盈盈地将点心安放在桌上:“跑了一大段路,
少爷也许饿了。”
姑娘秀发披肩,短袄布裙,不施脂粉,平常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另有一番雅致的风
韵。
“谢谢。”他推开包裹微笑道谢:“柳姑娘,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谈谈。”
“少爷,我叫依依。”姑娘在一旁落坐微笑着说,颊旁绽起两个动人的笑涡:“在
府上,叫我柳姑娘我就耽不下去了。”
“我正要告诉你,依依。”他注视着对方:“明天,我有朋友上安庆,我已经托他
把你带到池州安顿,比在他乡流落好得多,而且负责照顾的朋友都靠得住……”
“少爷,你…你要赶我走?”姑娘惊问:“在池州,我已是无亲无故……”
“在江宁,你仍然是无亲无故……”
“少爷,你不觉得我一个孤零零的少女,任何地方都无法生活下去吗?”姑娘眼圈
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承蒙你在火坑里救我出生天,这半月来,老太爷慈祥和蔼,
二叔二婶爱护有加,府上全家上下,没把我当外人,我相信府上增加我一张嘴,并不比
增加一个长工……”
“依依,你怎么不往日后想?你……”
“我知道什么叫日后。”姑娘抢着说:“我一个落难孤女,没有日后,我已经请二
婶在老太爷面前恳求,恳求老太爷收留,为奴为婢我不计较,而且甘心情愿地府上度此
余生,我知道。”她用手帕拭泪:“少爷你不喜欢我,我有自知之明……”
“算了算了,呵呵……”他大笑,突然伸手握住了姑娘用手帕拭泪的纤手。
“你……”姑娘惊愕地问:“你……你的神色不对,你……”
“你很不错。”他抚着姑娘温润的背掌:“你们花了不少心机。当然,我得承认你
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短短几天工夫,我全家上下都成了你的支持者了。告诉我,你
为了什么?”
“你……你在说什么?”姑娘悚然惊问,想将手收回,但她知道不可能的事,国华
的手,随时可将她柔若无骨春笋也似的纤手捏成一团烂肉。
“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国华嘴角出现嘲弄的表情:“池州的信息已经传回来了,
利济巷谷家的底细也查明了,依依,我实在查不出你有不利于我的动机和理由。也许你
喜欢我,利用周密的计算来接近我。有些痴心的姑娘,主动向钟情的郎君示爱,并不是
什么稀罕的事。可是,你我素不相识,这种可能不可能成五。
“你……”
“你如果不坦诚告诉我,那么,你收拾收拾。”
“你的意思……”
“我送你走,你那几位在暗中策划的人,我不处罚他们,因为我已经查了他们对我
并没有歹毒的意图。”他苦笑:“你做得很成功。我承认,你所用的手段,确是别开生
面。多少年家父的确也感到寂寞,在朋友面前,经常为了未能早日含饴弄孙而抱怨发发
牢骚,他老人家的确很喜欢你,所以并不怪你。”他放了姑娘的手:“你冒了很大的风
险,万一神拳怪掌与簪老六不卖闹海蛟的帐,你想离开菌香馆,恐怕难以登天。不要认
为你的身手不凡,但簪玉老六只要在你的饮食中动动手脚,你心定会甘心情愿做她的摇
钱树了,三贞九烈的女人,也会变成风月场中的艳姬名花。”
“这个……”姑娘的脸变得似纸般苍白。
“太过自信的人,难免会失败的,收拾收拾吧,我送你离开。”
“少爷,有困难向你求助,你能答应我吗?”姑娘庄严地问:“任何代价,在所不
惜,为了接近你,我已将名节、生死,皆置于度外,失败了我真的不甘心。”
“先说说看,谁授意你来找我的?”
“这……你如果不应允,我抱歉,不能说。”
“我不是一个轻于言诺的人,也没有应允帮助人的习惯。”他的手搭上了姑娘的肩
膊,扣住了肩井穴:“如果我坚持要你说了指使人,你也不说。”
“是的,除了要我死,你无法逼我说出来。”姑娘凛然地说,已知道反抗无益,也
就不作反抗的意图:“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这就动身吗?”
“是的,这就走。”他摇摇头放手:“希望你们尽快离开江宁,离开了就不要回来,
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不会回来了。”姑娘肩膀,凄然叹道:“我们的事忙着呢。这次在府上浪费
了不少光阴,很不值得,对你我双方来说,都是无谓的损失。”
“你们有什么损失?”他惑然问。
“那天晚上你虽然击败了我们那两位同伴,但胜得十分勉强。不客气地说,你的身
手仅能聊算武林二流人物,距一流还有一大段距离。
“我们要求助的人,一流还派不上用场,必须要超群的、智勇双全的、绝伦的高
手。”
“因此,我们本来打算放弃的,但……也许我在暗中侦察你的几天中,被鬼迷似的
对你……算了,总之,我们仍然毅然进行,失败了我不怨天尤人。走吧。”姑娘说完,
掩面转身奔出。
三更天,聚宝门外的金陵客栈。
上房内,灯火通明,桌旁与床沿坐满了人。
上首是满天花雨,其他的人有高文玮、柳依依,一位中年妇人,一位老婆婆,四位
中年大汉,和叫曹申的人。
满天花雨不住苦笑,低声说:“柳姑娘,不是我说你,你不该在王国华身上下工夫
的,该向他的父亲身上打主意,他是个孝子,他父亲的话他不敢不听……”
“江伯伯,没有用的。”姑娘黯然接口:“他的消息极为灵通,恐怕当天就派人分
头查我的底了。王老伯再急于抱孙,也不会逼儿子娶一个来意难测的人做媳妇。而且,
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高文玮问:“依依,你认为……”
“他已经知道你们的底细下落,如果他不甘心……”
房外本来有一个人把守,但却无缘无故在廊下睡着了。
房门悄然而开,有人说:“依依,你猜得不错,我是不甘心,至少得看看计算我的
人的本来面目。”
众人大吃一惊,愣住了。
王国华缓步入房,随手掩上房门,泰然自若神色悠闲。
房中曹申的人站得最近,突然迈出一步,掌出如“吴刚伐桂”全力劈出,整个手掌
朱红如血,似乎突然间涨大了一倍。
空间里,隐约的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右掌劈出的同一刹那,左手袖底悄然射出
一枚淡淡晶虹。
相距不足五尽,踏进一步便已近身,贴身相搏,不但掌无法避开,暗器更是恶毒无
比,任何绝顶高手也无法闪避,有死无生。
人影一闪,快得几乎令人肉眼难辨,国华前进的身躯不可思议地退后一步。
暗器贴他的胸口掠过,没人对面后砖墙,破空飞行的刺耳锐啸,与锲入墙内的清脆
响声同时传出,可知暗器的速度是如何惊人,劲道是如何可怕。
人影突然静止,惊噫声随即传出。
国华的左手,扣住了曹申的脉门,两人相并而立。显然,曹申那一记猝然攻出的吴
刚伐桂落了空,劳而无功。
那胀大了的,其色殷红的怪掌,颜色已变成紫红。
而曹申整个人似乎已经崩溃了,浑身发僵,张大着嘴同气,双目似要突出眶外,放
射出骇极、惊怖、绝望的光芒。
高文玮远在丈外,手中一把青芒四射的匕首,作势扑出,但被突出其来的变故所惊,
止住了冲势。
因为国华的右手,五指半屈正遥向他抓出,五个指头苍白得怕人,真像一只死人的
手爪。
国华的双目,发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奇光,眼神锐利得像锋利的箭簇,杀机怒涌。
片刻的寂静,房中似乎冷气森森。
姑娘看出了危机,突然奔出重重地跪倒在国华腋下,声泪俱下哀叫:“少爷,请手
下留……留情,一……一切过错在我,我……我愿以死来交换曹叔的性命,求……求求
你……”
国华呼出一口长气,眼中的杀机徐徐消退,收回遥向高文玮抓击的手,左手劲道徐
消。
“我知道你们的底细了。”他的目光回到曹申脸上:“血手魔尊曹天仇,你的血手
魔功火候已臻化境了,你的飞电录大概从来就没失手过。”他放了血手魔尊,摇摇头道:
“三刺岳钟琪无功,现在你又想向谁行刺?”
“所有的汉奸,都该杀。”血手魔尊一面揉动被抓的手,一面咬牙切齿地说:“岳
钟琪是武圣的子孙,武圣抗金鞠躬尽瘁,精忠报国正气磅搏,他的子孙不该做金人的奴
才,不杀他何以慰岳王在天之灵。”
“姑娘请起。”他温柔地挽起柳依依,目光转向冷然抱肘而立的满天花雨:“我猜,
你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不错,你很高明。”满天花雨冷冷地说。
“贵姓呀?”
“姓江。
“你怎知道我是你所需要的人?”
“回去问你爹,说江人杰请他帮一次忙。”
“你认识家父?”
“廿年前,你才这么一点大。”满天华雨用手在膝下比:“我认识你师父云龙三现
姚灵均,所以知道令尊的底细,希望令尊能出世,为大汉子孙尽一分心力,不要苟全性
命老死林下。人总是要死的,他……”
“闭嘴!”
“好,不说,你要怎样处置我?”
“你们赶快离开江宁,我不希望你们打扰家父的安宁。”
“你……你能帮助我们吗?”柳依依满怀希冀地问。
“不能。”他断地说。
“不要求他!”满天花雨咬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一家子愿意做奴才,不要
勉强他。”
国华冷冷一笑,扭头便走。
“咱们明天就动身上武昌,尽人事,听天命。”满天花雨凄然地说:“我已经在雷
霆剑的尸体前发誓,在我有生之年,必定倾全力……”
国华倏然回身,沉声说:“原来你们要对付的人是三霸天,老天爷,你们一定是活
得不耐烦了。”
“是的,我们这些人死了,还有其他的志士踏着我们的血迹,为大汉子孙而再接再
厉奋斗到底。”柳依依庄严地说:“只要有人不断地奋斗牺牲,就可以证明人心不死。
我一个妇人女子,也敢挺身而出……”
“我猜,你要骂人了。”国华笑笑说。
“骂又有什么用呢?”柳依依黯然拭泪:“你们地知道,满清气运正隆,反抗实非
其时,但总该有人抛头颅酒热血来唤醒人心,不让反清的火种熄灭。”
“你们听着。”国华沉声说:“三天后,到江心洲去找我。这三天中,你们必须停
止一切活动。”
“真的?”满天花雨大喜:“你能在这三天中,说服令尊……”
“不,这件绝不能让家父知道。”
“这……”
“三霸天不易对付,但不易并非不能。”
“你打算……”
“不要多问,三天后再见。”国华举手一挥,出门扬长而去。
房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柳依依突然说:“江叔,王老太爷如果不出山,……?”
“傻丫头,老的老了,有小的出头,岂不更妙——满天花雨喜悦地说:“如果我老
眼不花,我敢保证这位小少爷不但已获乃父的武学神髓,而且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有他
面出,三霸天的一条腿已经踏入鬼门关了。”
“对,有他出面,成功在望。”血手磨尊拍拍桌子:“刚才老朽出其不意的突袭,
天下间能逃得性命的人,似未曾有。而他……老天爷!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打死我我也
不相信刚才的事实。”
十天后,武昌汉阳门码头汉阳渡口。
天将入暮,从汉阳来的最后一班渡船靠上了码头。
王国华穿一袭孔雀蓝长袍,外加绿玉圆珠扣马褂,手握折扇,腰带上悬着精绣如意
钱包,长相、风度、仪表、气概,都像足了一位出身豪门的公子哥儿。他后面,跟着男
装打份,挑着箱笼的书童柳依依。
两人踏上码头,离开鱼贯而行的过渡旅客,往旁一站,立即过来两名在码头讨生活
的大汉,一个笑嘻嘻地说:“公子爷是否要落店?小的听候吩咐。”
“正是要落店。”国华操着带有三湘腔调的官话说。
“小的这就领路。”大汉抓住了姑娘的扁担,不管姑娘肯是不肯:“公子爷从汉阳
来?”
“从京师来。”国华装腔作势:“顺便在贵地游一游黄鹤楼,不要急着走。”他伸
扇搭住了扁担,制止大汉挑起箱笼,“在下有朋友事先我约定,在平湖门的悦来客栈老
店会客。如果你是汉阳门附近旅店接客的伙计,那就不用劳驾你了。”
“公子爷,小的只是码头揽客的挑夫。”大汉笑笑说:“这里到平湖门并不远,不
必进城,小的这就去送公子爷到悦来客栈,保证可以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平安到达。”
“能安到达,很好很好,出门人求的就是平安二字,走吧。”
大汉挑起了箱笼,国华背着大汉向姑娘打手式,意要姑娘留意一直在旁窥视的另一
名大汉。
他们走后不久,另一名大汉在码头右侧会合了一位中年人,低声说:“怪事,总督
府的消息决不会错,怎么等了三天,连一个岔眼的人也没发现?今天又自来了,停渡啦,
走吧!”
“刚才那位花花大少,你不感到可疑?”中年人问。
“可疑,没有呀?”
“他既然是过路的,为何要指定在平湖门悦来老店投宿?游黄鹤在汉阳门落店岂不
近些?”
“这……消息上说,天地会第二批逆匪将于最近几天到达,共有四个久走江湖的悍
匪,这位公子爷……”
“任何人都可以扮成花花大少,只要他有钱。”中年人冷冷地说:“快通知悦来老
店的眼线,留意他。”
“是,三爷。”
“总督府的消息不会假,但来源有问题,至少常爷就未能证实消息是否可靠,常爷
的消息要比总督府灵通得多。”
“因此,不见得天地会余孽全是些穷凶恶极,相貌狰狞的悍匪,他们之中,也有许
多有身份地位的人,你走吧。”
国华住进悦来老店东院的上房,房有内外间,外间由姑娘住宿。洗漱毕,已是掌灯
时分,店伙送来了膳食。
姑娘坐在下首,一面进食一面低声问:“少爷,他们会注意我们吗?”
“狗腿子的消息比我们先到,我敢保证左右邻房都是他们的人。那位负责茶水的店
伙,一身内外功就不是你能从容应付得了的。”国华也低声说:“像我外表所露的身份,
住进这种不三不四的旅店,如果你是神龙常宏,你会掉以轻心不加注意吗?何况事先已
放出消息,姓常的恐怕不久将有行动了。记住,一切按计行事,我办事讲的是师出有
名。”
传来了房门的叩击声,不等他有所示意,门被推开了,负责招呼的店伙领先进人,
闪在一旁欠身向随来的人说:“这位就是王公子王一鸣,两位爷请自便。”
进来两位黑脸膛的高大壮汉,穿青短打,佩腰刀,辫子盘头,真像赌场里的保缥,
更像秦楼楚馆中的泼皮打手。
国华放下着,安坐不动,脸一沉,不悦地说:“店伙计,你这家店是怎么开的?不
听招呼擅自进进出出,这是什么规矩?难道说,本公子吃一顿饭也得不到片刻安静吗?
岂有此理,去,叫你们的东主来理论。”
那位生了一双大环眼的壮汉,伸手推开了正要分辩的店伙,阴沉沉地举步上前,在
桌旁一站,双手抱肘而立,阴森森地说:“不关店伙的事。在下有事问你,你叫王一
鸣?”
“不错,姓王,三画王,一鸣惊人的一鸣。”国华也阴森森地说:“你有事问我?
你是什么东西?本公子认识你吗?”
“不要在嘴皮子上逞能。”壮汉强忍怒火:“在下袁威。旅客投宿流水簿上,记载
着阁下从京师来,路过武昌,在下要查你的身分证明。”
“你是……”
“今早你在汉阳萧家逗留了半天,萧家窝藏匪类有案可稽,出人萧家的人,皆有通
匪之嫌。因此,阁下得随在下到衙门
说未完,国华突起发难,抢先沉吟:“大胆劫匪,你竟抢到客店来了,打!”
他必须在对方表明公人身份之前,动手制造纠纷,而且不能让对方如意,如果对方
已经表明公人身份,罪名大啦!
打字出口,姑娘及时一闪,他掀起的桌子以雷霆万钧之威,砸向傲然屹立的袁威,
碗盘饭菜齐飞。
袁威太过自信,想躲闪已力不从心,变生仓猝,木桌所占的面积又大,而且相距太
近,不但被木桌撞中,更被汤水饭菜碗碟弄得一头一脸,几乎摔倒。
姑娘人如猛虎,人向地面一仆,腿已扫出,进攻店伙的下盘。
国华也从桌侧扑出,猛扑另一名壮汉。
壮汉虽则心生警兆,但仍然没将他放在眼下,一声沉叱,拳发“黑虎偷心”,抢制
先机先下为强,拳上力道极为沉重,拳风虎虎捷逾雷闪。
国华左手一挑,架开兜心一拳,身形仍然健进,高探马起右脚。快得令人目眩,学
拳千招,不如一快,快主宰了全局,一脚蹴在壮汉的胸口上,劲道恰到好处,不轻不重,
不让对方估计他的真才实学。
“嗯……”壮汉门声叫,仰面飞跌。
几乎在同一瞬间,国华两记重掌,重重地劈在身形尚未站稳,被食桌砸得眼冒星的
壮汉右胸上。
壮汉大叫一声,仰面便倒。
门房,姑娘一脚未能扫中店伙,店伙反应奇快,腿到人向上跃,同时上体前扑,反
击姑娘的顶门,双爪凌空下扑,势如饿虎扑羊。
姑娘急袭无功,这才知道国华所料不差,这位店伙真不容易对付,腿落仁立即长身
而起,快速移位双掌连续攻出,双方缠上了。
两个壮汉都爬不起来了,国华闪身到了房门口,恰好堵住了从两侧涌来的四个青衣
人,他手中,多了一条桌腿,当手棍使用比刀还要灵活。
“你们也是匪徒,来吧!”他家勇大叫,当门而立,真如虎拒柴门。
四个青衣人以为他要据门顽抗,避免受到围攻,因此不约而同脚下一慢,准备由一
个人上前。
这一慢慢坏了,国华突然电闪而出桌脚快速地乱点鸳鸯,像一股凶猛的龙卷风,一
卷即退,退回房内。
四个青衣人做梦也没料到他的身手如此高明快捷,连人影也没看清,四个人站在同
一瞬间,被桌脚所击倒,而且昏厥。
国华退回房内,恰好店伙刚一掌迫退柳姑娘,倒退出房,却没料到国华也刚好退人
人,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后颈便被一保铁钳般的大手扣住了。
“出去!不要在这里碍事。”国华说,信手向后一带。
店伙倒飞而了,砰一声大震,跌翻在外面的院子里,晕头转向挣扎难起。
国华打手式示意,要姑娘退至内间口,然后将两名半昏眩的壮汉拖出房外,往院子
里一丢,接着一步步倒退人房。
房门口,出现一个魁梧的中年人,满脸虬须,穿藏青色短祆;佩了一把宝光四射的
雁翎刀,一双巨眼精光闪闪,一步步向内接近。
外间相当宽阔,半毁的桌子堆在墙角,凳子也早就四面崩散,足以让四个人在房内
交手。
气氛一紧,壁间的油灯光焰摇摇。
姑娘站在内门口,屏息以待。
国华退至房中间,不退了,拉开马步,左掌一引,一双虎目熠熠生光。
他的身材没有对方魁梧,但气概却是沉稳威严。
他曾经化装过,唇上的胡子剃掉了,”眉毛似乎比在江宁时粗浓些,右颊多了一块
拇指大的青胎记,生了几根粗毛,在英伟中,透露出二五分悍野霸气。
中年人也拉开了马步,沉声说:“我,阿尔萨兰。”
说的是标准的官话,带着卷舌音,十分流利。
“你是旗人。”国华说:“意思是狮子。”
“我的绰号也叫猛狮。”
“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武昌三霸天之一,武昌左一的把总,德都勒阿尔萨兰。”
“你……”
“不管你是官还是匪,今晚是你带着人来登门骚扰在下的,你必须受到惩罚,一切
后果由你完全负责。上!”
猛狮沉喝一声,踏进两步一掌切出,恰好迎着国华劈来的一掌,双掌接实。
罡风乍起,暗劲涌腾,两人各退两步,劲道相当。
两人皆可能被反震的劲道所阻,也深怀戒心,因此未能连续进击,双方退回原处,
再次运功蓄劲,遥遥相对准备下一招全力攻击。
静得可怕,两人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两双大眼睛神斗眼神,气势迫气势,谁也不
愿先出手抢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双方心里有数,岂敢大意?
高手相搏,攻则恍若电耀霆击,生死易判。
人影乍合,风雷乍起。
“噗拍噗!”三声问响传出,是拳掌着肉声。
劲气四散,人影骤分。
没有人能看清两人交手的招式,旁观的柳依依只知道有人被击中而已,是猛狮被击
中。
又是一阵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两人又在等候再次的攻击机会。猛狮的虬须无风自
动,一双目光厉光更炽。
第三次接触,双方闪电似的扑上。
三霸天在武昌,多年来未曾碰上敌手。今晚,猛狮掏出了压箱子的绝学,无坚不摧
的天罡掌,攻上盘拍向国华的脸门,故意暴露胸腹的空门要害,引诱国华长躯直人。
脸部不易被击中,除非是受到意外的偷袭。
国华早看出这种可怕的陷阱,因为先前他已击中狮猛的腹胁重要部位,知道猛狮有
护甲保护身躯,如果再贴身用拳掌攻击腰腹,便会陷人危局了。
这瞬间,他决定提前结束这场恶斗,就在接触的刹那间,扭身闪开攻脸门的致命一
击,右手搭上对方的右肘,顺势便将手臂一拂,左手食中二指,也拂过对方的右膝外侧,
仰面急退。
噗一声响,他的右肩也被猛师自拍中。
双方接触,快逾电光石火,这些变化,在快得不可思议中完成。
“退!”他挫身急退沉喝,右肩那一掌大概沉重得令他几乎承受不起。
猛狮也身形踉跄,急退三四步,突然腿一软跌倒。黑影飞掠而人,人数甚多。
抢人最快的人追人内间,讶然惊呼:“跳窗逃走了,快招呼外面的人拦截。”
房门外出现英俊威武的神龙常宏,穿一袭宝蓝色劲装,佩了古色斑斓的长剑,蹁人
沉喝:“不要乱!怎么一回事。”
猛狮挣扎着站起,左手摸摸右付,脸色变了,说:“我的右手好像有点异样。晤!
右脚……哎……”
叫声中,屈右腿向下挫,被抢近的神龙扶住了。
“人追不上了,先搜房间。”神龙和跟来的四名大汉发冷,转向猛狮说:“你坐下
来,我看看。”
国华的箱笼行囊都留在房内,衣物都是名贵的绸缎制品,而且留有京师名店的绣织
店号。
金银古玩也不少,一些首饰也出于京师名匠之手。
神龙检查不了猛狮的手脚有何不对,在床前坐下说:“阿尔萨兰兄,不是我说你,
这件事你也太操之过急了。你的人离开对江萧家不久,我的人也过江调查,证实这姓王
的人确在萧家逗留半日,但他是前往索债的,与萧家逆乱案扯不上关系。你迫不及待前
来擒他,人到手倒还罢了,给他安上罪名并无困难,让他逃脱,咱们三霸天不但声威扫
地,而且麻烦大了。”
“常兄,有何麻烦?”猛狮悚然问。
“谁知道他在京中有什么得力朋友?他如果控告我们公然假公济私抢劫过境的仕绅,
后果如何?你看他所携带的东西,最少也值三四千两银子……”
“咱们先把这些东西藏好,再去找他谈谈。”猛狮真有点心虚:“他中兄弟一记天
罡掌,伤在左肩,就算他内功火候精纯,也拖不过十二个时辰,他必定急于求医,不怕
他不露面。这时,他应该伤发躺下了,只要发现他的小书僮,就可以找到他的藏身处。”
“看样子,只好这样办了,咱们必须在他到府衙上告之前找到他。”神龙向所有的
同伴扫了一眼,语音转厉:“今晚的事,不许走漏丝毫风声,如果走漏,我唯你们是问,
马上给我出动所有的人手眼线,彻底加紧搜寻,去吧!”
走狗满城走,公人遍城厢。
猛狮回到住处,人便躺下了,右手右脚开始麻木,经脉慢慢萎缩,经过不少行家检
查诊断,众说纷坛,就是说不出真正的原因所在。
同一期间,国华与柳姑娘,出现在鲇鱼口满天花雨隐居的土瓦屋内,主人满天花雨,
沏上一壶好茶秉烛商谈。
“老弟,你的右肩真的不要紧?猛狮那歹毒的掌力,中者无救,你……”满天花雨
不胜忧虑地说。
“哪狗东西练的玄门绝学天罡掌,京师长春门的傲视武林奇学。”国华泰然地说:
“难怪有不少武林高手,栽在他手下。”
“天罡掌?”姑娘大惊叫:“天!你的肩……”
“我的肩不是好好的吗?”国华笑笑:“如果天罡掌能要得了我的命,我早就活不
到现在啦!三霸天已去其一,现在,我们按第二步计划进行埋葬他们的大计。”
“猛狮真的成了废物?”满天花雨仍有点不相信。
“除非他能找到南海大悲僧,在十二个时辰内以寂灭大潜能疏通他的经脉。大悲大
师已在去秋东渡台湾,与万和尚的师弟会合,建立海外反清基地,万和尚是朱一贵手下
勇将,兵败诸罗马革裹尸,大悲僧今后,恐怕不会回中原了。”
“咦!老弟,你对这些事知道得……”
“江兄,不要问在下的事。”国华冷静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对反
清复明的事也毫无兴趣,只不过恰好碰上雷霆剑这档子事,一时激于义愤强出头而已。
我也一样,并不是说我愿意做满人的奴才,像柳姑娘所属的那个反清组合,不客气地说,
除了诱使一些有勇无谋的人轻生涉险之外,起不了多少作用。
“我的办法是属于个人的,发挥个人的力量,不断地声东击西,不断地制造不安,
在健康的肉上割几条创伤,在愈合的创口咬出脓疮来;在紧要的地方制造一些纠纷不安,
在和谐的地方制造一些仇恨。”
“行动是见好即收,让其他的人去扩大留下的创口。”
“如果我失败了,由我自己负责,比柳姑娘那些人一死就是成千上百好得多。”
“以三霸天来说,我根本用不着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猛狮废了一手一腿,比杀死
他好多了。”
“杀了他,至少在十年之内,你们不能在此地立足。”
“少爷,我想,我们工作的方式应该改变了。”柳依依一面说一面叹息:“这不是
三年两载便可成功的事,也许需要三十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如果我们操之过急,决不
会成功的,谢谢你给我们指引出一条明路。”
“你是说,不打算集会,传道了?”
“是的,但工作仍须进行。”姑娘坚定地说:“化整为零,续火传薪,一代代传下
去,终会有成功的一天。”
“这……”
“我要在武昌办一件早就想办的事,有三霸天在,对我办事的威胁很大。”国华笑
得相当神秘:“正好利用这次机会。依依,你认为就凭你们几句话,与及江大叔知道家
父的底细,我便逞匹夫之勇跟你们来武昌玩命吗?”
“你……”
“这叫做公私两便,呵呵……”
满天花雨发了半天怔,突然接口说:“哥儿,我猜,你的事,令尊恐怕毫无所知。”
“对,亲如父子,也不可太过毫无隐讳,每个人或多或少有些不足为人道的隐秘,
是不是?”
“那你……”
“江大叔。”国华语音一变:“你是个老江湖,应该知道江湖的禁忌。不要打听,
更不要好奇探索,少知道一件秘密,便多一分活命的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知道。”满天花雨毛骨悚然:“我得谢谢你在江宁不杀我灭口的情义。其实,我
并不知道你的底细,只知道令尊是一代奇人的得意弟子,将门虎于决不等闲,如此而已,
主要是想促使令尊仗剑……”
“算了算了,家父卅年前便埋剑隐世,十年前家母仙逝之后,连家务事都懒得过问
啦!只除了埋怨没有孙子抱的事。”
“哥儿,你觉得神龙常宏会上当吗?”满天花雨转过话锋:“我觉得人手不够…”
“人手足够了,请注意,天一亮,凡是曾经出面布置的人,一律乘船离开武昌,决
不可有误,有一个落在走狗手中,大事休矣!”国华郑重地说:“常走狗会上当的,我
留下的东西扣死他了,如果被他查出有你们牵涉在内,他就理直气壮,可以公然出动全
府人手搜捕啦!甚至出动满洲八旗与汉军八旗的所有官兵,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天色不
早,我得好好养息。”
他独自在内房安歇,熄灯之片刻,房门消然而开。接着,淡淡的幽香人鼻,他床边
多了一个人。
“明天。”那人幽幽地说:“如果他们出动众多高手,你生存的机会成算如何?”
“六比四。”他沉静地说:“我四他们六。”
“如果是两霸天与他们的阎王太岁呢。”
“三比七,最多二比八,我八,他们二,不能再多了。”
“显然,他们不会少于十个人,二十、也许三十。”
“有此可能。”他说:“因此,我必须保持敌明我暗。”
“不去行吗?”他人咽哽着说:“我们离开吧……”
“晚了,我已经骑上了虎背,而且我有必胜信念。”
“那么,让我陪你吧。也许,上苍会替你留一个孩子……”
“废话!依依,去睡吧!如果我死了,忘了我。”
天没亮,三十五匹健马通过鲇鱼口,沿江边的大道,驰向五十里外的金口镇巡司,
破晓时分,到达江滨的小村塔州湾。
三个村夫打扮的人,已有村口鸽候多时,接到人,急急拦住马头跪下行礼,领头的
人说:“启禀常爷,小的已将陶家老七带来听候吩咐。”
“小的就是陶七。”跪在后面的村夫高声回答。
“你们都起来。”马上的神龙常宏挥手:“陶老七、赶快昨晚发生的事说出来。”
“是的。昨晚三更初,有人拍门大叫,小的被吵醒开门一看,看到两个人抬了一具
担架,用被巾盖着一个人。”
“一个矮身材的小后生拼命敲门,门一开便强行闯入,凶霸霸地要小的替他们准备
吃食,然后要小的替他们雇船去岳州。小的替他们找到李家的渔船,但他们嫌渔船太慢,
没有帆上水不好走。”
“饭后他们给了小的一碇银子用饭钱,出村南走上至金口镇的路。”
“银子呢?”
“在这里,小的带来了。”陶老七站起趋前,双手恭敬地把银子奉上。”
银子是十两锭,可买一桌酒席。
链上铸有盛京两字铃记,出自京师盛京钱庄,与所没收的金银锭完全一样,足以确
定了逃犯王一鸣的身份。
又是一阵狂赶,赶过了水口镇,赶过了新河嘴。据村民说,的确有这么几个人经过
此地。
已牌初,到达坡尾村。
村民说:那些人在村中买食物带着上路,已经走了一刻时辰。
神龙常宏心中狂喜,领先策马急赶。
这里是江滨的小径,本来就不适宜驰马,果然不错,第一匹马通过一条小桥,第二
匹马刚到达桥中段,桥突然轰然倒坍。
河宽三四丈,水急泥深,马不能徒涉。最后,找来了一张竹笺筏,留三个人在此照
料马匹,三十二位骑士徒步追赶。
远出七八里,前来愈来愈荒僻,右面是浊流滚滚的大江,左面是林深草茂的小山丘,
道上前后不见村落。
绕过一处山坡,众人正鱼贯向前急走,走在最后的一名佩刀大汉,突然向前一栽,
嗯了一声。
接着,第二名大汉出向前仆倒,两人的背心心坎部位,狼牙箭直透前胸。
第三个人倒下去时,人群大乱。
六个人往回搜,其他的人纷向土坡上方抢,进人树林。
“啊……”惨叫声惊怕动魄,六个往回搜的人被射倒了三个,箭显然来自百步外土
坡下的大树上,弦声与箭啸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场绝望的搜索,林深茂,不要说一个人,上千人在这广阔的蔽地里藏匿,也
不易探索出来。
搜了好半天,负责看守尸体与监视小径前后的两组四个人,两人为一组分守南北两
端,中间相距约半里地。两组人全等得心中发慌,因为登坡搜索的人已经听不到声息,
视界有限,十余步外只见草林看不见人。
附近村民皆利用小舟沿江往返,路上没有行人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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