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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寒》
第 九 章 烟波楼上
安平确是无意杀掉张爷,因此在张爷全力挣扎的刹那间,惟恐剑尖错伤,不得不放手。
却因此一来,反而送掉张爷的老命。
少妇早有准备,她本来就站在张爷身后不远,突然迎着逃出安平掌握的张爷,一掌拍中
张爷的天灵盖,张爷连一声也未叫出,脑内受了重创,晃了两晃,屈身挫倒。
少妇嗤一笑,媚目瞟向发呆的安平。
安平感到毛骨悚然,怔怔地注视着少妇发呆,冷汗再次从全身的毛孔冒出,倒抽了一口
凉气。他总算大开眼界了,在此之前,他决难相信世间会有含笑杀人的绝色美女,今天竟被
他亲眼看到了。
少妇向他送过一道勾魂摄魂的眼波,向侍女说:“小蕾,我们走,善后是男人的事,用
不着我们费心。”说完,袅袅婷婷地走向舷板过道。在走道口回眸一笑,媚态横生,笑得安
平心中一跳。
欧阳玮咽了一口唾沫,怪声怪气地低声骂道:“邪门!也不是个好东西。”
已转身举步的少妇耳力极佳,再次转身娇笑道:“小弟弟。你骂我么?”
欧阳玮被笑得脸红耳赤,回避对方的目光,支吾地说:“我没骂你,别多心。“
“你的胆子并不大嘛。”少妇不放松地说。
“当然罗!胆子如果真大,我就不会躲躲藏藏。”欧阳玮退让地说。
“但你却胆敢在武昌杀人,公然刺杀了三厂的四名狗官,你像个奸猾的猫,会偷食却不
会抹嘴,竟会被人盯上,动不动就掏出你欧阳家的家传活宝,吓唬对方替你爷爷找麻烦。你
再这么胡来,看你爷爷敢不敢出来善后?”
欧阳玮乖乖闭嘴,不敢再回话。少妇格格娇笑,扭头袅袅娜娜地走了。江风飘起她的裙
袂,也飘起她腰旁的彩巾,露出巾中所绣的金色富贵花。
安平心中一动,脸色露喜,等她们去远,方挽了小家伙在左舷坐下,低声问:“小兄
弟,你认识她们么?”
欧阳玮不住摇头,苦笑道:“我根本不知她们是谁,但她们却知道我的底细,甚至我在
武昌的所作所为,她们似乎都如同目见,怪事。”
“她们会不会是冲着你而来的?”
“不像,冲着我来对她们没有好处,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但你爷爷却是武林名宿。”
“她们……”
“她们也许会利用你,从你的身上引出你爷爷来。”
“我爷爷从不和人结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
“也许其中有阴谋,你得小心了。”
“大哥,你认识她们么?”
.“不认识,但我得设法和她们攀交。”
“你?老天!这种女人你敢接近?”小家伙正色叫。
“为何不敢接近?”安平讶然问。
“大哥,你成家了么?”小家伙突然转过话锋。
“不曾。”
“那……那更危险。”
“危险?你在危言耸听。”
“你难道没着出危险,她那双眼睛真要命,看得人心里发慌,我总感到她与众不同,正
像人们所说的妖魅荡妇,那股子媚劲委实令人看不顺眼,决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假使你和她
们结交,哼!我看,你要不变成她们裙下之臣,我才不相信。”
“我问你,你听说过银汉双星么?”
“听说过,那是最近才名震江湖的一群女人。咦!你是说,她们……”
“我不敢断定,但我认得她们代表身份的绣金牡丹的彩巾。我有一位朋友与她们有关,
必须向她们打听消息.妖魅荡妇并不可怕,只要自己把持得住,怕什么?”
“你决定要找她们?”
“是的,非找不可。”
“请记住,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安平整衣站起,笑道:“小兄弟。放心,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人,更不是个好色之
徒,她们不会对我不利的。”
“夏大哥,你最好不要太过自信。”
“小兄弟,我会记住你的忠告,但我必须冒一次险,不然于心难安。”
“能告诉我么?”
“恕我暂时守秘,以后再告诉你。”
一连三天,安平始终没有机会接近两女,他不能冒昧地前往中舱要求拜会,两女也始终
不见出舱,愈等愈心焦,他有说不出的烦恼。
九江府,是江西长江附近的第一大城。当地的人称大江为浔阳江,称城为浔阳城,因为
传说中的九江已不复存在了,其实,称浔阳城也名不符实,浔阳城在太祖高皇帝与陈友谅鄱
阳争霸时,一把火几乎烧得精光大吉,连城墙也大都倾圯,直至洪武二十二年,方在旧城的
东北角,重建九江土城。至永乐十年,方改筑砖造的城墙,也就是现今的面貌.你阁下如想
找往昔的浔阳楼,只有在古籍里去翻寻了。
城共有五座门,临江一面有两座,共有两座码头,上游来的船只,在西北角的码头停
泊。码头西端叫小港,也谬称盆浦口,建了一座琵琶亭,说是当年白居易送客盆浦。听到邻
舟的琵琶声,写下了不朽的“琵琶行”所在地。其实城缩小了,真正的盆浦口还在半里外,
也就是龙开河口,码头距城门半里地,人烟辐辏,十分繁华。
可是,今天的气氛极不寻常,从昨天起,码头上便平空多了一批不三不四行径怪异的
人,出没在码头附近的茶楼酒肆中。城外沿江的繁华街道上,三两成群的便装备役分布在各
处。
城门外不足百步,街市面临江处,颇享时誉的烟波楼雄峙江岸,楼高三层,是达官巨贾
宴客的地方。烟波楼的酒菜,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名厨调制,大大的有名。楼的左前方水滨,
建了一座烟水亭,完全仿照甘棠湖故烟水亭的格局建造,古色古香,气象恢宏。
今天的食客不多,楼下的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三楼三面有长窗,不但可远眺江景,也
可看到半里外的西码头。
近午时分,三楼的气氛一紧。厅中只设一席,酒菜未上,倚窗的一列大环椅上坐着六名
凶猛狞恶的锦衣大汉。窗口、接口、扶梯等处,共有十六名持刀大汉站班。
梯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下面有人叫:“天长道长暨天龙大师驾到。
六名锦衣大汉应声离座,急趋梯口欠身恭迎。
上来了大群人,第一个踏入梯的老道年纪巳逾花甲,戴九梁冠,穿金栏大红全真道服,
令人一看即知他是一等道官。佩剑,持云拂,相当神气。秃眉,鹰目、勾鼻、大马脸、颧骨
甚高,稀疏的花白山羊胡。身材高瘦,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
第二人是天龙神僧,今天他穿了一等禅僧袍,披大红袈裟,点着苍木掸杖,比在辽壁寨
时神气多了。
后面,共有八名老少,都是劲装便服腰挎刀剑的人,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天长道人是八道中的一个,论地位排名第六,论艺业也是第六,道号是全真天长羽士。
全真,是身份地位的称谓,次一等称正一。天龙神僧虽是七僧之首,但住处在禅寺,没有八
道亲近,所以地位稍底。因此走在老道之后。
老道举手向迎接的人虚抬,用老公鸭似的刺耳嗓音说:“各回本位,等候周大人到
来。”
六名锦衣大汉齐声应喏,退回原坐处。老道一行十人,在临江一面落座,不住向西码头
眺望。
不久,楼下叫声又起:“提督西内厂贴刑官周爷驾到。”
楼上的人,全都站起相迎。
三厂的主事皆是宦官,要太监们动刀动剑事实上不可能。因此,真正掌刺、绰、刑、狱
的人,却不是太监。内厂的提督是刘瑾自兼,重要主事有掌印、掌班、领班、司房等等,可
说其中首脑,皆由太监充任,除掌印限定一员外,其他职位人无定额,视需要而增加减免。
他们的权威大得怕人,皇亲国戚也畏他们三五分。
负责外勤的人,称为贴刑官,由锦衣卫的千户或百户充任,人数无定,更可外养头领和
力士。除了主事的人。谁也弄不清走狗鹰犬究竟有多少。七僧八道十八豪杰,只算是外养的
头领和力士而巳。他们不是官,名义上仍归贴刑官管辖调度。
高底官靴沉重地敲打着楼梯,梯口出现了一个脸如红枣,粗眉大眼海口短髭的锦衣人,
年约四十出头雄壮如狮。穿的是锦衣卫千户官服,佩绣春刀。他后面,跟了三名校尉和三名
力士。校尉和力士皆改穿劲装,威风凛凛。
天长羽士率领众人行礼恭迎,周贴刑官含笑回礼,直趋主座落座,向天长羽士客气地
说:“本官在各地巡视一周,愚意认为,是不是人太多了些呢?也许会将人吓走哩!道长以
为如何?”
天长羽士欠身道:“贫道认为,此行并非仅为了夏王东主而来,用意在显示大人的实
力,有此必要.夏三东主何足道哉?大人的手下一名力士,也足可将他解来。”
“道长的话很有道理,这一来,北西各地的官吏。便不敢大意了。”
“是的,有大人坐镇九江,李大人则在南昌监视着宁王千岁,各地官吏岂敢大意疏忽,
贻误军机?”
天龙神僧大概还不知内情,讶然问:“周大人,难道京师的指示又变了?”
“大师之意……”
“贫憎大为不解,鄱阳王不是……”
周大人哈哈一笑,向天长羽士示意,天长羽士微笑着,语惊四座地说:“大师刚从湖广
来,不知其故.不错,刘公公已经另有指示。”
“道友能说明么?”
“鄱阳王已获赏黄金十万两,答应起兵响应,岂知他却在紧要关头,狮子大开口要再勒
索二十五万两,方肯起兵。刘公公指示,此风不可长,限令鄱阳王不许妄动。那恶贼竟然立
即反脸,杀了专使提前劫掠。因此,刘公公大怒之下,饰令各地官吏克期进剿,务必一网打
尽,永除后患,同时趁机收买人心,一举两得。”
“哦!原来如此。”天龙神僧恍然地说。
周贴刑官也笑道:“这就是刘公公高明之处,能用则用,不能用便除去,永绝后患,以
免反被牵连。这次顺便捕拿夏三东主,切记不可声张,在他身上追出敬业的金银,秘密处
决,以免泄漏风声,如果传至刘公公耳中,大家都有所不便。”
“如果追不出金银呢。”天长羽士问。
“解往京师。”周贴刑官沉静地说。
天龙大师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这人贫道见过,确是个不怕死的硬汉,他不会招出
藏金处的。”接着,他将在辽壁寨与山海夜叉迫安平入贼伙的事,概略地加以说明。
天长羽士冷哼一声,说:“道友敢不敢和贫道打赌?”
“道友愿赌什么?”天龙沉声问。
“一瓶春露丹,你呢?”
天龙神僧在怀中取出一只小锦囊,扬了扬说:“白龙辟毒珠,如何?”
天长羽士鹰目放光,阴笑道:“一言为定,道友,你输定了。”
“道长,春露丹贫僧赢定了。”天龙神僧得意地说。
“先小人后君子,两样赌注先交给周大人保管。”天长羽士意气飞扬地说,将一瓶戕害
妇女的春露丹递出。
周贴刑官将两件赌注纳入怀中,说:“两位请注意,为了守秘起见,先将夏三东主请
来,本官未下令之前,切记不可动手擒人。假使他不识相拒绝,擒下后不能在这儿动刑迫
供,回紫烟楼再说。”
紫烟楼,在府衙后面,目前是周贴刑官的驻驾处。
一名锦衣大汉上前禀道:“已末午初已届,船将抵岸,大人是否可以开席了?”
“好,开席,时候不早了,你们留心西码头的动静。”
“是!回禀大人,西码头早已布过停当,大人可在楼上看到码头上的动静。”
盛宴刚开,第一道菜刚上桌,一名大汉叫道:“已可看到客船了,可能就是这一艘。”
安平所乘的客船,昨晚夜泊赤湖河泊所,一早启程下放,渐渐接近九江。
安平不知危机将至。看到了九江城,便背起包裹出至舱面,向欧阳纬道别。这几天没有
机会接近两个女人,他甚感遗憾。
两女并未出舱,想是她们并不在九江上岸。
欧阳玮有点依依不舍,挽住安平的手,诚恳地说:“夏大哥,他日有暇途径辰州,千万
要来看我,好不好?”
“如果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小兄弟,江湖鬼域,你小小年纪,不闯也罢。早早回
家,以免家人耽心,万一有了三长两短.岂不令长辈们伤心?回家吧,小兄弟。”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小家伙固执地说。
“那么,一切小心保重。”
“谢谢你的叮咛,夏大哥,船在九江有一天逗留,你我何不到城中多聚一宵?”
“不,我有要事待办,必须早早南下。不会在城中逗留。千里搭长棚,终须有个尽日,
咱们就此分手,后会有期。”
安平静静地说完,向船头的商山二圣走去。这时,船已缓缓靠岸,水夫们大忙特忙,人
声嘈杂。不等他开口,满脸病容的商老大低沉地说:“岸上暗隐龙蛇,气氛不寻常,哥儿,
千万小心在意。”
“晚辈理会得,自当小心。多谢两位老前辈诸多呵护,复蒙慨赠宝刃,晚辈铭感五衷。
晚辈已到地头,就此告别,愿两位老前辈万寿无疆,请多珍重。”
说完,长揖而退。
船已泊妥,他夹杂在人丛中,缓缓登上跳板,走向码头。站在码头上回首向两老和欧阳
玮挥手,撒开大步向远处的城门走去。
码头左方的人丛中,雷方头戴遮帽,躲在两名便衣力士身后,指着安平的背影说:“就
是他。船上挥手的小畜生,就是辰州长青堡的人。”
一名力士打出手式,立即有四个人尾随着安平走了。
接着,六名青衣人到了船旁,向船夫们喝道:“船家,不许再下客,听到没有?”
这五个家伙不作威作福,也许可乘人不备,接近要抓的人,突然出其不意近身搏击,成
功的希望甚浓。这一来,心中有鬼的小精灵欧阳玮便提高了警觉。
他心中一动,向安平的背影看去。首先,他发现安平的身后多了四个青衣人,青衣人的
衣尾露出刀鞘。接着,他看到更后面跟随着的雷方的背影,虽看不见脸容,但他却认得雷方
的背影,再看到下面的六个人也是同一打扮,目光有意无意地向他注视。
他从六大汉的目光中,看到了重重杀机,心中一懔,舌绽春雷大叫道:“夏大哥,小心
身后有鬼。”
声落,他火速退后。
六名青衣大汉一打手式,飞跃而上。
他奔入舱中,抓住长剑和包裹,击破后舱壁进入中舱,然后窜出过道。
两名青衣人正从过道中抢来,三枚亮镀镖首先射到。
他向下一伏,避过亮银镖,窜落码头撤退便跑。
码头上人群大乱,有人大喝:“抓要犯,休教他走了。”
他人小又精灵,像老鼠般在奔跑的人丛中窜走,三转两转,便摆脱呐喊狂追的人,从一
条小街中脱身走了。
他耽心安平的安危,在一座屋角无人处换了衣裤,扎上头巾,将金银塞入怀中,丢掉包
裹中的杂物,用包裹将长剑裹好,抓挖泥土吐口水揉两下,往脸上猛涂,倾刻便换了一个
人,挟了剑包抄近道绕向城门。
城门一段街道中,巳失去了安平的踪迹。他心中大急,必须拦住一个人请问刚才发生了
什么事。
他拦住一名水夫,笑问道:“大叔。刚才是怎么回事?”
水夫摇摇头,说:“不知道,听说是官府在找要犯。”
“抓住了么?”
“抓住一个,跑掉了一个。”
“抓住了一个?”
“是的,跑了一个小孩子。抓住的是个大个儿,押往烟波楼去了。”
他拔腿便跑,奔向前面的烟波楼。
烟波楼附近戒备森严,不许任何人走近,有十余名大汉在赶散看热闹的人,皮鞭叭叭暴
响。
“看来,人还在楼上,我得设法混上去看看,必须救出夏大哥。”他心中暗自下了决
定。
安平先前未注意已被人跟踪,但却早已暗中戒备,随时防范突如其来的变化,听到欧阳
玮焦急的大叫,心生警兆,猛地旋身后看。
四把钢刀几乎同时出鞘,成半弧形逼住他了,刀尖距身躯不足半尺,四个青衣大汉亮刀
制人了。
左右街边也奔出十余名各种不同打扮的人、单刀、铁尺、铐链、哨棒……—一亮相,他
陷入重围。
“诸位这是何意?”他沉着地问。
对面一名青衣人的刀尖,指向他的胸口,冷笑着问:“阁下贵姓?”
“敝姓安?”他懔然地答。
“不姓夏?”
“你们找姓夏的?”
“不错,找盛昌敬业两大宝号的三东主。”
“找他有何贵干?诸位身份是……”
“先别问咱们的身份来历,咱们奉上命所差,只问尊驾是不是夏三东主。”
码头上人数上千,偏偏的找上了他,绝非无因,他有点醒悟,赖也赖不掉。他环顾一
匝,点头道:“你找对了。”
“那还能错!”青衣人得意地说。
“谁通的风,谁报的信?”
“你大概不会忘记巢湖的雷……”
“哦!是雷方。在下认栽,你们是九江府的?”
“是的,阁下总算不糊涂。”
“西厂内的人来了么?”
“自然来了,正等候尊驾前往一会。”
“好吧,请领路。”
大汉将手一伸,沉下脸说:“卸剑,我替你暂时保管。”
剑岂可交出?接着而来的事,恐怕还得上铐链呢。他先不动声色,问:“夏某被捕了
么?”
“如果被捕,咱们岂会对你这般客气?京师来的周大人,正在前面烟波楼立等,咱们好
意请阁下前往拜见。”
“那又何必卸剑?”
“这是规矩,夏东主不是不知官场的禁忌。”
“烟波楼既不是衙门,也不是官厅,似乎……”
“少废话,解剑。”大汉不耐地催促。
安平泰然微笑,说:“好吧,在下遵命!”
一面说,一面撩起衣袂作势解剑。
大汉的刀尖,贴在他的胸前了。还好,其他三把刀却未迫进。
大汉们是九江府的巡捕,是周贴刑官暂时调用的人。贴刑官自己带来的高手,则化装成
各种行业的人,在外围戒备以防万一。安平知道出面的几个巡捕不成气候,更料定他们必定
认为他是只会些少防身拳脚的生意人,大意在所难免,因此决定先发制人脱身。
手一触腰带的挂剑扣环,突然反掌拍出,“叭”一声击中点在胸口的单刀,人乘势欺
上。
快!快得令人目眩。左手一勾便抓住对方的握刀手掌往旁猛带,大旋身右手托住对方的
胳窝,躬腰低头,将对方摔出。由于左手未松,“克勒”一声,大汉的右臂折断,“砰”一
声摔了个脚前头后,仰面朝天,狂号声震耳。
刀夺到手,他一声叱喝,但见刀光一闪,“铮铮铮”三声暴响,身侧的三把钢刀飞走了
两把,人脱重围。
外围的人呐喊一声,挺刀刃向内迫进。
安平横刀卓立,先打量突围的路线和方向。刹那间击倒一名击退三名巡捕,其余的人懔
然心惊,谁也不敢冒失地冲上,不约而同地慢慢迫进。
一名半百瘦大汉挺一根齐后棍迫上,怒叫道:“好小子,你敢拒捕?”
安平剑眉一挑,冷笑道:“你们的主子在烟波楼等候,因此在下并非被捕。夏某愿跟你
们走,但要解剑万万不能,咱们拼了。”
“你配说拼?”瘦大汉怒叫,突然疾冲而上,“老树盘根”急攻下盘,要击断安平的脚
骨。
安平招出“金锁坠地”便接来招。
“啪!”刀棍相接,刀尖插入地中,未动分毫。
棍不会折向,被挡在外侧。安平像电光一闪,一脚踏住棍,刀光疾闪。
“噗!”刀背砍在瘦大汉的左肩上。
“啊……”瘦大汉狂叫,丢掉棍踉跄急退。
刀影再闪,安平将钢刀贴地向有后方扔出,抓起齐眉棍左右一拨。
“哎……”右后方有人狂叫,被飞来的单刀把击中右膝,狂叫着倒地。
同一瞬间,齐眉棍拨倒了两个人。
安平正想突围,突听沉喝震耳:“大家不许动手,退!”
众人应声急退,安平收棍严阵以待。
左前方,站着一个相貌威猛的中年人,未带兵刃,穿青长袍。众人似乎对这人十分敬
畏,鸦雀无声,被击倒的四个人狼狈地爬着往外溜,吡牙咧嘴不敢做声。
“阁下想和夏某单打独斗?”安平冷冷地问。
“不,在下请尊驾到烟波楼一行。”
“是请?不是捉?”
“是请。”
“那么,不用解剑罗?”
“不必了,请随我来。”
安平丢了棍,从容举步。他不知烟波楼有大批高手,以为京师来的什么周大人,了不起
只带十来个校尉而巳,何所惧哉?同时,他想打听店号被封的内情,所以想亲见周大人,便
答应前往.如果他知道天长羽士和天龙神僧也在楼上等他,他岂敢前往冒险?
沿途,似乎并未发现其他岔眼的人,他更为放心,随着众人通奔烟波楼。
烟波楼上,周贴刑官和其他的人,正在窗后注视着远处的一举一动。天长羽士的大马脸
拉得长长地,鹰目炯炯,厉光外射,阴沉沉地说:“这小子不像是只练了些少花拳绣腿的
人,你们看他的手脚多快?刹那间夺刀伤人,在重重包围下夷然无惧,足以列于江湖二流高
手而无愧色,你们估错他的造诣了。”
天龙神僧也大为诧异,困惑地说:“那天他在辽壁寨,似乎不敢和任何人交手;在我们
手中,他丝毫不敢反抗,怎么今天却像换了一个人?我看,莫不是咱们认错人,误把冯京当
马凉了?以这人的身手和胆气来说,何止二流高手?”
天长羽士不满和尚估高安平的态度,不屑地说:“是与不是,等会儿便知道了。那小子
上楼后。贫道要亲手擒他,不许任何人胡乱出手。”
“道长一个人够了?”周贴刑官问。他虽是个武官,但锦衣卫的人也需经常奉命擒拿盗
贼,知道江湖上具有奇技异能的人多的是,所以倒还识货。他并非有意小看天长羽士,只不
过觉得以一比一,怕出意外而已。
天长羽士为人高傲。目无余子,怎受得了?在名义上,他是内厂所豢养的外围走狗,按
理他该接受贴刑官的指挥。事实上,他是刘瑾的死党,贴刑官只是借用的工具而已,他如不
愿敷衍,根本就可以将贴刑官置诸脑后。目前,他要和周贴刑官狼狈为奸,大家发财,所以
不愿得罪周贴刑官,但被天龙神僧和周贴刑官无意中伤了他的自尊,他凶性大发,顿忘一切
一意孤行,他的任性,不啻替安平留下一条活路。
进入烟波楼,只有两个人领着安平上楼,其他的人全在楼下等候。踏入三楼的梯口,他
只看到厅中的一席有六名客人。厅四周设有活动的屏风,可以任意将大厅分隔成几座小厢,
他只看到中间的一席而已。
主位上安坐着周贴刑官,五名校尉和力士在下首站立伺候。安平心中一定,毫无所惧地
向前走。
“夏三东主到。”领路的人高叫。
“那位是京师来的周大人,快上前拜见。”另一人向他说。
他在丈外长揖行礼,朗声说:“草民夏安平,应大人之召,前来听候发落。同时,草民
斗胆,有事恳请大人明示。”
周贴刑官左手沾着酒杯,虎目炯炯,威风凛凛地狠狠地盯视着他,久久不做声。
他屹立如山,夷然无惧地以眼还眼。
周贴刑官大怒,沉喝道:“大胆囚犯,见了本官竟敢不下跪?”
安平摇摇头,泰然地说:“草民并未犯罪,没有跪拜的理由。先别动肝火,请将大人派
贵属下将草民押来的缘故加以明示,可好?”
“你是盛昌敬业两号的三东主?”
“正是草民。”
“大二两位东主目下逃匿在何处?”
“这正是草民请大人明示的事。”
“胡说!本官正在问你。“
“草民不知犯罪的原因,更不知封居的罪名,因此斗胆请示,大人如不明示,草民心有
不甘。”
“你九江分号交通江洋大盗,是与不是?”
“大人,拿证据来。”
周贴刑官一辈子作威作福惯了,从未见过这种大胆的人。不由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地
说:“反了!这死回罪该万死,拿下他,到刑堂给他证据,看他招是不招。”
两名校尉抢出两步,两名力士也抖出铐链。
安平退后两步,大声说:“夏某命是一条,人是一个,不必作威作福。你们用莫须有的
罪名,抄没了夏某的店,这种暴虐残酷的贪官污吏,夏某为何要听任你们奴役?周大人,草
民警告你,不可妄动,民不畏死,不必以死来吓唬人,夏某已被迫得走投无路,只好铤而走
险,迫急了,休怪夏某无礼。说,谁证明敝号的九江分号交通江洋大盗?是谁交通?如果人
事地物各项证据齐全而足以令草民心服,草民便甘心受捕,不然……”
“砰”一声暴响,周贴刑官一掌拍在木桌上,杯翻碗跳,酒溅汤流,暴怒地叫:“反
了,快拿下这死囚!”
安平伸手抄住一张木凳,冷笑道:“反了就反了,你这狗官该杀,夏某拚了,谁敢先动
手,烟波楼就是他尸横八尺流血五步的地方。”
“且慢动手!”身后传来了刺耳的大吼。
安平火速转身戒备,首先便看到狞恶阴险的天长羽士。他不认识老道,但却知道来人定
不等闲。
屏风移动的声响在两侧发出,高手们纷纷现身。这么多人中,他只认识天龙神僧。
所有的人皆不往前迫进,叉腰屹立,把守住四方。他怒视着天龙神僧,以为天龙神僧是
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哩!
天长羽士阴森森地走近,阴森森地问:“无量寿佛!施主认得贫道么?”
由于天龙神僧的出现,安平有点醒悟,记起了姥山双奇的话,猜想这狞恶的老道可能是
天长羽士,但他故作不知,摇头道:“恕小可眼拙,与道长陌生得紧。”
“谅你也不知贫道是谁。夏施主,你还不认罪,居然胆大包天妄想拒捕?”
“小可无罪可认。当今之世,人心凉薄.是非不明,上则官贪吏暴,下则民愚且弱,以
致官为刀俎,民为鱼肉。小可认为,天下间鱼肉固然多,不愿做鱼肉的人也不少,小可便是
其中之一。小可立身处世,自问无愧于天,无怍于人,一旦被迫得走投无路时,决不甘为鱼
肉,誓与害民贼周旋到底。道长是方外人,不知何以教我?”
“施主在道袍装束上,难道看不出贫道的身份?”
“道长贵为一等全真,不错吧?”
“你知道就好,道官也是官。”
安平冷笑一声,挖苦他说:“道长原来是道官,失敬了。出家人与方外修真之士,如果
追求名利,比凡夫俗子更为可恶。古往今来,佛道两教弟子劫掠造反的事,层出不穷……”
“住口!你这贼囚牙尖嘴利,罪该万死。”天长羽士怒叫。
“道长稍安毋躁,有话好说。如果夏某所料不差,道长定然有不可告人的话要说,你我
不必斗口,何不畅所欲言?”安平却平静地接口。
“该死的东酉!贫道不说了。”天长羽士恨慢地咒骂,阴森森地迫进。
周贴刑官反而镇静地说:“道长息怒,不必和这贼囚一般见识,告诉他好了。”
天长道长思下一口恶气,厉声道:“小畜生你听清了。周大人来自京师,奉刘公公之命
前来江西办案,对贵店交通江洋大盗的事,不愿多加追究。”
安平已横了心,他对复业的事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想知道两位东主和师父的下落,对这
些贪官污史的话不敢信任,捺下怒火说:“要打要杀尚无凶险,不愿追究四个字,却令夏某
毛骨悚然,心中发冷。说吧,在下洗耳恭听。”
“周大人给你两条生路……”
“生不如死,这两条生路必定极为艰辛难走。”
“难走也得走,不然只有死路一条,一是招出另外两位东主的下落,一是由你交出黄金
五万两,周大人保证不再追究前案,并支持贵号复业。”
安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听口气,两位东主和师父,并未落在走狗们的手中。同时,他
知道这些脏官贪吏的欲望难期满足,贪得无厌的人,用金银很难填满他们的欲壑,破财不见
得便能消灾,不将人榨干榨死决不放手,他岂能答允这种条件?同时,他也拿不出若大一批
黄金。
“如果夏某不答应呢?”他沉声问。
“解你上京师,内厂的千种酷刑在等着你。”天长羽士冷冷地说,神色奇冷。
“夏某招出今天烟波楼的事,你们也休想自在。”
天长羽士桀桀狞笑,问:“小子,你招给谁听?”
“主审官总不会是你吧?”
“周大人是贴刑官,他主审。”
“哦!原来你们早已定下了比盗匪还狠的勒索敲诈阴谋,难怪不在公堂官厅处理,却到
烟波楼来作场外交易,你们简直无耻……”
天长羽士大怒,不等他说完,突然疾冲而上。
安平一声怒吼,木凳拦腰便扫。
老道左手一翻,一掌斜削。
“克勒……”木凳应掌而碎,欺上伸手便抓。
安平功行双掌,左掌快如电闪,“噗”一声斜拨老道的脉门,便接来招。
双方的手皆坚逾铁石,劲道不相上下,同被震得向侧飘退一步,同时神色一懔。
“好小子!你也练了气功。”天长羽士变色叫,再次冲上,一声怪叫,一掌拍出。
双方都是练气高手,便得以内家拳掌相搏,比精,比纯;惟有以气破气方可致胜,看谁
的气功到家。
老道掌风雷动,劈空掌力远届三尺外,力道千钧,若被击实后果可怕。
安平向左闪,右掌顺势斜拨,将袭来的潜劲带开,侧闪三步叫:“老道,你的玄门练气
奇学已快修至炉火纯青之境了,定非无名小卒,你必定是天长羽士。”
老道拍出的劈空掌力被对方引走,心中一懔,撤下腰中冷电四射的宝剑,大喝道:“修
为半斤八两,不必用拳掌了,兵刃上见真章,你是我天长羽士近五年来所遇上的唯一高手。
接招!”
喝声中,“灵蛇吐信”劈胸便点,剑发令人心慌气浮的奇异振鸣,宛若天际传来的隐隐
段雷。
听对方承认是天长羽士,安平心中暗懔。一旁有天龙神僧,还有十余名跃然欲试的高手
包围,假使他们一拥而上,大事去矣!大意不得,他必须及早突围脱困。
前面是梯口,梯口有人,楼下也有人,去不得。后面是楼前廊,下面是街心,楼高近五
丈,跳下去,十分危险,不是飞鸟,跳不得。前后都是绝路,他只能从两侧脱身,打破窗子
向下跳。可到邻舍的屋顶,高不过两丈,不费吹灰之力便可降下。
左面有可怕的高手天龙神僧,不易冲出,突围时千万不可被人缠住,稍一停顿后果堪
虑,因此左面走不得。这瞬间,他决定从右面找机会脱身。
不容他多想,天长羽士锐不可当的剑招巳经攻到。他先不拔剑回敬接招,向左一闪,剑
招落空。
天长羽士算定安平必定向左闪,便于拔剑反击,招出一半,已揉身欺近,顺势拂剑,
“嗡”一声剑啸,跟踪追袭,快如电光石火。
安平不得不接招了,但见晶虹一闪,“铮”一声暴响,接着龙吟震耳,火星激射,人形
乍分。
有火星,必定有人的剑受损。老道被震飘两步,他眼尖,首先便发现剑身缺了一颗拇指
大的缺口,不由心中大痛,无名孽火直冲天灵盖。
不等他发火,安平已到了,一声低叱,还他一招“灵蛇吐信”,走中官攻人。他心中一
震,力贯剑身,一声怒吼,伸剑便绞,先前他大意,内力未注入剑中,几乎断剑失手,这时
力注剑身,剑啸又变,风雷声动魄惊心,剑气彻骨裂肤,他用上了全力。
“铮铮铮铮!”清越的双剑相接声发如连珠,两人在窄小的厅中各展绝学,硬接硬拼互
不相让。
十招,二十招……厅中杯盘飞抛,桌椅炸裂,怪响震耳。此进彼退,飞腾补击,半斤八
两,棋逢敌手。
楼上所有的人已得到天长羽士的警告,不敢插手,全向四周退,屏风—一移开,厅中渐
形宽敝。
安平已试出老道的实力,知道老杂毛果然利害,彼此的修为相差不太远,在百招之内,
很难抢得绝对优势,不知鹿死谁手。四周皆有高手虎视眈眈,加上一个人形势更对他不利,
再拖下去,危险极了。
老道已激起真火,迫得太紧,不易撤招脱身,他必须造成机会,方可顺利摆脱纠缠。好
在他的剑短,又是神刃,老道不敢冒险迫得太近,机会不难制造。
他开始向左方移了,双方的招式愈来愈凶狠。
俗语说:旁观者清。老道的艺业,比天龙神僧高不了多少,只不过老道的地位比和尚
高,和尚不得不屈居下风。这次激斗,和尚看出老道不少弱点,心中不住冷笑,忍不住插口
叫道:“天长道友,攻他的下盘,他的剑短不易照顾。”
老道气得七窍生烟,狂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一声怒啸,不顾一切奋勇狂攻,偏不攻袭下
盘,全是攻向中上盘的进手狠招,“乱洒星罗”急攻九剑,再变“流星赶月”跟踪近袭,但
见虹影飞射,接二连三点出朵朵银星。
安平就希望老道昏了头,避过九剑,飘身后退,让老道跟踪追击,再扭虎腰避过第一
剑,一声沉叱,突从对方遽出的剑虹旁斜身切人,晶芒乍现乍隐,划出一道淡淡晶虹,从老
道的身左错过。
“嗤!”神刃划空撕裂护身真气的啸声传出了。
“啪!”老道的左掌临危反击,拍中安平的左外肩。
“哎……”老道惊叫一声,斜冲出丈外,撞倒了一座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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