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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寒》


第四十八章 险度色关



  安平四肢不能动弹,只有头部尚可转动,看到妆台前陌生女人的身影,他悚然而惊,暗
叫道:“糟!我落在他们手中了。”
  他所指的“他们”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意指何人,反正经穴被制,对方决不是好路数,至
少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暗室之中,这女人生得十分动人,他确是不敢多看,赶忙定下心神。默默地运气试解被
制的经穴。但他失望了,真气根本无法凝聚。
  他不死心,仍作最后的挣扎。妆台前的女人。实用俏甜而平静的声音说:“夏爷,安静
些,你的经穴并未被制,只是被一种可以抑止气血凝聚丹田的药物所控,药力必须在十二个
时辰之后方可自行消散,不信你可以再试试看。何必枉费心机呢?”
  她并未向安平注视,面对着铜镜,轻柔地,优美地,用一双晶莹的丰腴玉手,梳理着长
及胸前的如云秀发。
  安平转头向她看去,定下心神问:“姑娘,这是何处?”
  “这是城东的凤凰台附近,富商刘天富的后园万翠阁,房主人是刘天富第七爱妾的香
闺,我把她放在楼下的小丫头房中,让她和周公打交道。”女人扭头笑答。
  安平看到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感到心中狂跳,血液流动加快,慌不迭转过头去,女人
那一双流露着千情万意,勾魂摄魄的水汪汪大眼,给予他的压力奇重,加上她的身躯半转,
睡袍半掩,露出粉脖下的一角酥胸,酥胸上端挺着隆起的部份玉乳,令人望之血液为之沸
腾。他一辈子活在男人丛中,不曾见识过如此春光,乍看之下,窘得想拔腿飞逃。
  “夏爷,你是不是还有话要问。”女人笑着说。
  “姑娘贵姓?”
  “妾姓王,三横一竖的王。”
  “王姑娘将在下用迷药擒来,不知有何用意?你我素昧平生,请问姑娘……”
  “你不是问得太多了么?”王姑娘笑问,俏立而起,仪态万千地走近床缘,纤手挽弄发
梢,美目盼兮,勾魂摄魄的目光,紧紧地向他迫视,毫无羞态,大方已极。
  “那么,姑娘拣能见示的话说好了。”他闭上虎目说。
  “我是狄少堡主请来的人。”
  “要将在下交给狄华处置么?”
  “不,妾目前还没有这种打算,以后便难说了。”
  “姑娘又有何打算?”
  “在储山我曾见过你勇斗不老书生,见你在高手重重埋伏下突围,不仅人才出众,而且
英雄了得,那几个武林顶尖儿高手,居然拦你不住,妾身十分佩服。”
  “在下只问姑娘的打算。”
  “那得看你的态度来决定。”
  “我的态度?姑娘之意……”
  “本姑娘居住在麻姑山,与世隔绝,希望能与你合籍双修,共享世外人的清福。”
  “不要脸!”安平脱口咒骂。
  王姑娘噗嗤一笑,斜身坐在他身旁,挽过他的头,注视片刻。媚笑道:“我活了四十
岁,十五岁便看穿了你们男人的真面目,你们这些所谓侠义英雄,以及那些德高望重的名流
公卿,在光天化日之下,穿上衣襟,便以圣贤自居,神圣不可侵犯,一旦不见天日,与那些
下三滥的痞棍并无不同,以万翠阁的主人姓刘的说,他曾经做过一卅的父母官,晚年弃仕从
商,道德文章有口皆碑,在人前周旋,俨然是德高望重的贤子圣孙。嘻嘻!你知道他偌大年
纪,有多少房妻妾么?夏爷,他共有七房妻妾。不时还在外面打打野食,做馋嘴猫。昨晚我
做了不速之客,借住时恰好碰上他在这儿和七妾调情。老天,他的德不要了,道也弃如敝履
啦,脱胎换骨现了原形,成了不折不扣的老淫虫,委实令人恶心。夏爷,你不必骂我不要
脸,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你何必装出这副假道学脸孔骂人?”
  安平冷哼一声,骂道:“人家夫妻房第的事。亏你一个女人说得出口,无耻巳极。”
  “嘻嘻!无耻两字,用在男女之间,未免不伦不类,牛头不对马嘴你听我说……”
  “夏某不听你的肮脏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嘻嘻!我可舍不得杀你剐你哩!”兰姑娘媚态横生地说,娇躯一扭,将他的头挽在身
前,俯下身躯,用滑如凝脂的粉颊,贴上他的脸部,吐气如兰,嗲声往下说:“狄少堡主请
我来对付你,本来,我该与他共进退,但储山恶斗之后,我对你极为倾心,因此托辞有事暂
离。自由行动.在少堡主袭击客店之前,我用迷香将你弄到这儿。目下,不管你肯是不肯,
我要将你藏在这儿,直待他们走后,再带你回麻姑山。”
  “哼!你想得倒好,在下却不是你想像中的好色之徒,岂会任你摆布?”
  “你不会反抗的,我会破了你的气功,你便无法反抗了,不任我摆布怎成。”
  “你能永远看住夏某么?”
  “只消十天八天,你便不需看守了,那时,你将永远不愿离开我啦!除非你是个天
阉。”
  安平被她撩得气血沸腾,她面上传来的热力,以及纤手的抚摸,和胴体所传来的异香,
令他心动神摇,不克自持。她说得不错,食色性也,安平正是血气方刚的健全大男了,在这
种境遇中,礼教所加的男女之防,眼看就快崩溃了。但总算他不曾迷失自己,咬牙道:“王
姑娘,你貌美如花,绮年玉貌,还怕找不到和你志同道合的如意郎君不成?在下有事在身,
不可能和你合籍双修遁隐世外,何必逼我呢?找一个爱你的人托以终身,比找一个为你所爱
的结缡要幸福得多,你何不冷静地想想衡量利害?人世间,男欢女悦并非人生终极,男人有
男人的天下,女人有女人的自尊,除了色欲之外,还有不顾一切追逐名利的野心,仅凭美貌
女色,你拴不住男人的,放了我,你我交一个道义朋友……”
  “废话,你想说动我么,快死了这条心吧。夜已深,我要熄灯了,再不熄灯,灯光会引
来麻烦的。”
  她呼出一口气,丈外妆台上的银灯倏然熄灭。
  安平感到眼前一黑。热烘烘香喷喷的胴体,已钻入被中,他方发觉自己上身赤条条,只
穿了一件中衣掩住下半截而已,肌肤相接,他感到浑身一震,血脉贲张。
  花园的后部围墙上,两个黑影毫无顾忌的站在墙头,不住向四周眺望,其中之一低声
说:“见鬼,我猜一定藏在这附近。”
  “咱们搜一搜前面的高楼。”另一个说,声音稚嫩,是个小童。
  “那是堂客们的住处,咱们能搜么?”说堂客,一听便知是湖广人。
  “那么,你在这儿监视,我去找姐姐和曼妹她们来。”
  “好,我在此等候,要快。”
  “在她们末到之前,切记不可乱走动,以免打草惊蛇。那家伙鬼精灵,能将你我扔脱,
必定不等闲,惊走了便永远无法找到他了。”
  “我理会得,走吧!哦,云哥,别忘了把我爷爷也请来,他老人家好歹也可替咱们出个
主意。”
  “我会请老人家来的。”
  两黑影一闪不见,三更末的更鼓声隐隐入耳。
  不久,刘家花园中黑影齐集,除了先前的两个黑影外,多了两个穿劲装的女郎和一个紫
髯老翁。
  这几个人中,正是从吉安赶来一群英雄侠女,他们是严小云、欧阳玮、皓姑娘,和竹箫
老人的孙女彭小曼。老翁留着紫髯,是长青堡主紫髯翁欧阳永昌。
  他们一行人分为三批,昨天方到达赣州,花了两天工夫,始终找不到安平的下落,只找
听到五天前安平在储山突围的消息而已。
  本来依竹箫老伯意思,料定安平必定早已离开赣州南下,该向下急赶才是。但严辉却持
相反的意见,认为蟠龙堡的人既然仍在府城逗留,安平恐怕仍未离开,恶贼们消息灵通,耳
目众多,如果安平不在,恶贼们岂肯逗留不走?
  白天,他们分头打探,希望碰上安平,鬼使神差,所有的人皆在偏僻处找寻,却不知安
平已在闹市现身招引逸凤,错过了。
  入暮时分,他们分为数批,分别盯住散布在各处的岔眼江湖人。小云与欧阳玮负责在各
处巡逻接应,像两个夜游神,在各处出没,恰好到了景德寺附近,发现有夜行人从客店跃上
瓦面。
  两人心中一动,追下来了,夜行人也发现了他们,利用窄巷大宅的暗影,要将他们扔
掉。可是,两人的轻功十分了得,而且机警绝伦。小人鬼大,追到刘家附近。方失去夜行人
的踪迹。
  他们发现了万翠阁,看格局便知是妇女的内眷居所,不便入内擅寻,便由小云前去
召!”娘们前来行事。
  紫髯翁坐镇客店,派出的各路钉梢小组尚未转回,负责监视逸凤的皓姑娘和彭小曼,赶
来会合。
  老人家先踩探翠玉阁,已是四更初正时分了。
  香闺内,又是一番旖旎风光。
  将安平掳来的俏女,正是大名鼎鼎的吴门神女王翠莲,死鬼花花太岁的宠爱情妇,遁隐
麻姑山的丹霞仙姑,这鬼女人出身吴门妙妓,是个风月魁首,一辈于在男人怀中打滚,更获
得花花太岁的衣钵相传,可以说,她对天下间各式各样的男人心理,无不深知,经验老到,
对付安平这种未经人道的毛头小伙子,简直用不着花任何心机。
  可是,她忽略了安平所说的话,不错,食色性也,人世间,男人固然为女人而奋斗,甘
心付出一生的精力,但除了女人,男人还有其他欲,望和野心,决不像女人般单纯,大多数
的女人,只求嫁一个好丈夫长相厮守,思恩爱爱,不虞温饱,便于愿已足,无复他求了。
  安平已对她吐露了心声,希望她能及时觉悟,却无法将妖女唤醒。
  安平已二十出头,在当时,即使是小户人家,也该成家婚娶了,但他依然是孤家寡人,
为店务而东奔西走,可知他还不打算成家,他有他的野心和欲望,不希望早早成家被家室所
绊。这并不表示他对女色不动心,而是男子汉的野心和欲望,比冀求女色的希望要强烈得
多,区区女色在他的心目中,所占的份量微乎其微,连美绝尘寰飘逸如仙的皓姑娘,也难令
他沉迷,何况一荡妇淫娃?
  身陷温柔陷阱,他必须运用手段脱困了。
  丹霞仙姑在宽衣解带,令他心猿脱锁,意马脱缰,有点意乱情迷。先天的本能令他血液
沸腾,肌肤的摩擦接触,令他平空生出难以压抑的冲动感。
  但在这冲动、迷乱、混腾中,一股厌恶感也从内心深处泛现,想起被这个肮脏女人所
逼,他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恶心。
  “我看你能把我怎样。”他想。
  暖玉温香入怀,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在他身上爬行,火热凝滑的粉颊在他身上磨擦,妖女
口中所发的奇异声浪在他耳畔呢喃,万种诱惑千种痴迷无情地向他袭击。
  他突然咬破舌尖,开始入定,调匀了呼吸,将意志诱导至空明之境,浑身每一颗细胞皆
在松弛,浑忘一切。
  妖女不许他平静,不消片刻,这一着失效了,崩溃了。
  “我得想些别的事物。”他心中自语。
  他开始思索新创的七散手剑术,思索加入屠龙断犀匕的凶险手法。
  他成功了,这一着很有效。
  这是一种十分奇特,难以解释的奇异现象,想起剑术,必将联想到与人交手时的景象,
那千钧一发,生死须臾的凶险情景,必定在脑海中—一涌现,便会身不由巳,随着幻景发生
变化,浑身不自然地冒汗,手脚的肌肉随着情景抽动,手心汗出如津,神经不规则地收缩,
心房急剧地跳动,双手下意识地伸缩痉挛,情景以外的事,对他已丝毫不生作用了。
  起初丹霞仙姑以为他动情了,芳心狂喜,也从心底涌起轻视安平的念头,以为安平比那
些假道学高明不了多少,在情火下露出了原形啦!
  可是,她终于发觉不对了,将他的头脸紧按在酥胸上,急问道:“安平,你……你怎么
了?你……”
  安平的嘴部轻微地抽动。用令她附耳难辨的声音说:“出中宫,诱对方出连环点崩一
诀,当然希望能加上震拂错挑勒。控制三尺空间,制我上中下。那么,我以‘云沉风黑’引
劲下压。切人斜出,必可奏效。那天不老书生的招,如能如此封出切入,十九已竟全功?”
  “你是怎么回事?”丹霞仙姑惑然地叫。
  他浑如未觉,嘴唇仍在动。
  丹霞听不清字音,只感到压在她胸乳上的嘴部,在轻微的振动而已。
  她更是困惑,陡将安平推开,大声问:“喂!你是不是中魔了?”
  没有回答,死一般的静。
  “你怎么了?”她厉声叫。
  仍然得不到回答,只感到安平的心跳异常急迫。
  “拍拍!”她抽了安平两耳光,大喝过:“你念符咒?见你的鬼。”
  安平的思路被耳光所打断,听清了她的话,吁出一口长气,笑道:“你用魔火炼我这个
金刚,我只好念往生咒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金刚很难逃过魔火大劫的,念往生咒准备
后事,不是很好么?”
  丹霞仙姑大惑,再问道:“咦!你是不是清醒的?”
  “你认为我如何?”他反问。
  “你……”
  “告诉你,我比你还清醒。请放心,在下虽不是金刚,只是放不下酒色财色的凡夫俗
子,但是决不会迷失在酒色财气之中。”
  丹霞仙姑沉默久久,方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问:“夏爷,说句实话,你刚才是否也了
动了情?”
  “不骗你,姑娘,你曾说过,食色性也,我既不是天阉,亦非圣贤,很难逃过本性的诱
惑的。”
  “那么,你怎能避免欲火焚心之苦?”
  “并无奇处,看得破便可灵台空明,姑娘的诱惑,在下认为是罪恶,意念中既不生情,
爱亦无从生。油然附之而起的是犯罪感,譬喻是在刑场待决之囚,虽天仙现于前,袒裼裸
呈,亦难生欲念!”
  丹霞仙姑又沉默良久,幽幽地说:“你很难得。”
  “我?”
  “我认为你配称英雄豪杰。”
  “别骂人了,自古英雄爱美人,我如果真是英雄,便不会不受诱惑了,我只是个明辨是
非的凡夫俗子而已。”
  丹霞仙姑放了他,挺身坐起说:“你赢了,你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姑娘的意思……”
  “我不能伤害你这种人。夏爷,要不要我将狄少堡主的阴谋告诉你?”
  “不必了,姑娘,你是狄少堡主请来的人,在下虽不才,还不忍令姑娘做下不情不义的
事,只希望姑娘不要和在下作对,便感激不尽了。”
  丹霞仙姑一跃下床,披衣而起笑道:“你又赢了,我深以为憾。”
  “姑娘有何可憾?”
  “恨不相逢三十年前,夏爷,吞下解药,只消片刻你便可以活动自如了。”
  他毫不迟疑顺从地吞下她塞来的一颗丹药,说:“谢谢你,王姑娘。”
  灯光倏现,他看到浑身赤裸,仅披着睡袍的丹霞仙姑,盈盈站在床前,巧笑倩兮地向他
说;”你为何这般信任我?说不定刚才的丹药是春药呢?”
  “姑娘如果要使用春药,根本用不着费心,何用等到现在?”
  丹霞仙姑在衣柜中取出安平的衣裤包裹,和他的兵刃护腰百宝囊等物,一并放在床上
说:“起来穿着,你也该走了。”
  安平已能活动,脸红耳赤地说:“对不起,你能转过身去么?”
  丹霞仙姑粲然一笑,这一笑带了三分羞赧,这才是她真实的笑容,但依然含有万锺风
情,她转过身躯,笑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安平一面穿衣,一面答道:“在下只知道姑娘姓王,从姑娘口中,在下猜出姑娘定是身
入玄门的女冠。”
  “何以见得。”
  “姑娘曾说过合籍双修的话,妆台旁也放着代表姑娘身份之物。”
  “你很细心。”
  “好说好说。”
  “咔嚓”两声轻响,门闩突折,房门倏然而开。
  两人吃了一惊,安平衣衫不整地跃下地。
  丹霞仙姑机警地一口吹熄银灯。低喝道:“伏下,小心暗器。”
  同一瞬间,房门口传出一声惊呼,口音稚嫩,饱含着羞愤惶然的情综。
  安平火速结札,穿好靴子一跃而起,房中并不因银灯熄灭而黑暗,火盆中的炭火熊熊,
映射着暗红色的光线,视界可及全房。
  房门大开,冷风吹入,但不见人影。
  丹霞仙姑抓起衣裙,闪身在壁角穿着,低声问道:“夏爷,你看到来人的身影么?是女
人。”
  安平背上包裹,闪在门后低声道:“来人我认识。”
  “是敌是友?”
  “很难说?”
  “姓甚名谁?”
  “姓彭,名皓,除了房门,另有出路么?”
  “你怕她?”
  “说不上怕不怕,我不愿和她计较。”
  “跟我来。”
  丹霞仙姑示意安平掩上房门,然后跃至床后,拉开了床柜,现出复壁内的一道秘门,她
招手示意,向里一钻,一闪不见。
  安平离开门后,跃向床后。
  这瞬间,房门砰然而开,人影闪人,喝声震耳:“站住!”
  随着喝声,一只花盆飞砸而来。
  安平火速向侧一闪,花盆擦身而过,“嘭”一声大震,砸碎在秘门旁,阻住了安平的出
路。
  安平一听喝声不是女人,心中稍定,对方已经扑入房中,想走有困难啦,硬着头皮转
身,同时拔出了寒影剑。房中心,站着一个威武的紫髯老者。房门口,也站着两个年轻人,
面目不易看清,炭火的光线太弱了。
  “玮儿,点亮银灯。”紫髯老者沉声叫。
  来人是紫髯翁、欧阳玮、和严小云,欧阳玮心中十分难受,板着脸走近妆台,用火把子
点亮了银灯,房中大放光明。
  “咦!玮弟。”安平讶然叫。
  欧阳玮低下头,痛苦地说:“不要叫我玮弟,天哪,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玮弟,请听我解释……”
  “我们亲眼看到了,不必解释了。”
  安平长吁了一口气,目光从欧阳玮的脸上,徐徐转至站在房门口的小云,冷笑一声,无
可奈何地说:“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必多此一举了,请教,诸位准备如何对付夏某?”
  紫髯翁长叹一声,不胜惋惜地说:“夏哥儿,你在毁灭你自己的前程。”
  安平淡淡一笑,说:“承教了。请教老丈如何称呼,大名可否见告?”
  “老朽欧阳永昌,家在……”
  “哦!原来是长青堡欧阳堡主到了,但不知堡主准备如何惩治夏某?”
  “刚才那女人是谁?”紫髯翁撇开答话反问。
  “在下只知她姓王。”
  “是本宅的主人么?”
  “不!她借用了这间楼房。”
  “唉!你们这两个奸夫淫……”
  “老丈口上留德好么?”
  “你还敢于叫老朽口上留德?”
  “好吧!你说好了,反正在下也不想分辨,如果老丈要出手惩戒,动手好了。”
  “老朽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小孙玮儿在……”
  “往事如烟。不提也罢,老丈既然冲着令孙份上不能忘情,必定是高抬贵手放过小可
了,小可深感盛情,告辞。”
  “且慢,老朽有话问你……”
  安平身形一闪,以闪电似的奇速,突然射向秘门,向楼板一仆,奋身一滚,滚人秘门去
了。
  紫髯翁没想到他会突然遁走,措手不及。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又不忍出手袭击,一怔之
下,举步急追。
  欧阳玮急急截出,大叫道:“爷爷,请放他走。”
  紫髯翁在秘门呆立片刻,叹口气说:“罢了,真是冤孽,云哥儿,你去安慰你姐姐,咱
们走吧,夏安平的事,咱们只好撒手不管了。”
  小云站在房门口,不住摇头道:“欧阳爷爷,今晚如不是亲眼看到,云儿断难相信他会
是这种人,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遗憾之至。”房门外,突然有人低唤道:“彭老爷子驾
到。”
  声落,竹箫老人已出现在房门口,急问道:“怎么回事?两个丫头在前廊哭泣,你
们……”
  紫髯翁摇头苦笑道:“真糟糕,两个丫头发现夏哥儿在此,和一个姓王的女人幽会,丑
态不堪入目。我及时赶来,姓王的女人溜走了,夏哥儿我不忍心留住他,也让他走了。”
  “我不信!”竹箫老人断然地说。
  “你不信?老天,我们亲眼看到的,两人的衣衫还来穿上呢。”
  “他目前成了众矢之的,危机四伏,四面楚欧,正在生死关头,岂会不顾死活与人在此
幽会?咱们回去商量,先查一查姓王的女人是何来路。”
  “外公,那女人穿了道衣。”小云接口说。
  “哎呀!那不是蟠龙堡请来的吴门神女丹霞仙姑么?她是狄堡主请来专门对付夏哥儿
的,女妖是花花太岁的遗孀,迷香用得出神入化,十分可怕。她怎会和夏哥儿在这儿幽会?
快走!咱们找人拷问女妖的下落,便可知道其中详情了。”
  众人熄了灯,出房而去。
  安平出了秘道,由丹霞仙姑引领至后花园,越墙而出,窜入邻近的小巷,丹霞仙姑对他
说:“夏爷,你我就此别过,我回麻姑山,你闯你的前程,请多珍重。”
  “小可深感盛情,后会有期,请多珍重。”安平客气地答。
  两人互道珍重分手,各奔前程,丹霞仙姑返回住处,带了行囊立即离城,迳自越城走
了。
  安平不再返回客店,潜入景德寺,在一座无人居住的禅房埋头大睡,直至日上三竿,方
潜出后门,大踏步迳奔大南门,出城而去。
  城中已没有蟠龙堡的人,他们一早便出城到石帽山设伏去了。谁也没料到安平仍留在城
内,胆敢睡到日上三竿方动身公然出城。石帽山,距城南三十五里的山下有一座黄仙寺,寺
旁便是黄仙石。相传有仙人骑鹿站立石上,不可凭信。
  寺附近山林错杂,枯草丛生,右面三里地。有一座小村落。附近全是经冬不凋的松杉樟
柏,寺前的南行小径,直达南面二十余里的崆崆山,崆峒山原名空山,其实山并不空,山区
果木甚丰,物产丰饶,赣州府附近的食货,皆仰给此山,因此小径到了午间,往来的客商不
绝于途,黄仙寺是中途的一个歇脚站。
  寺附近地形复杂,不要说埋伏百十个人,即使上千人马,也足够隐蔽。
  安平出了城,立即放开脚程,问清去路放脚急奔,已牌初正之间,接近了黄仙寺。
  雪间歇地飘落,道上行人绝迹,严冬天气,客商不再往来,他孤零零地赶路,毫无戒
心。
  黄仙寺规模不大,有三间大殿,两侧的禅房倚山而筑,高低不一,颇富园林之胜,倒是
清修的好地方。这些年来,附近的人但知主持方丈黄石大师是个有道高憎,却不知这位老和
尚,是个好色如命的采花恶贼。
  远远地,便看到黄仙寺的山门,院墙上书有六个径丈的大字南无阿弥陀佛,钟鼓之声入
耳,梵贝之音隐隐可闻,乍看上去,好一座安详、幽静、庄严的修真兰若。
  安平走上登寺的石阶,从岔道直趋寺旁建有小型神坛的黄仙石。
  “她该先来的,怎么不见她的人影?”他想。
  他在石旁等候,举目浏览四周的风景。蓦地,他听到石后传出轻微的脚步声,心中一
动,正想绕至石后察看,逸凤的劲装身影已在石旁出现,含笑迎来道:“夏爷你好,果然按
时赶来会合了,你的朋友来了么?”
  “我并未带朋友来,遵守姑娘的约定!朱姑娘来了多久了?”他行礼笑答。
  “刚到片刻,你说,要白天前往呢,抑或是晚间偷人?”
  “一切由姑娘作主。”
  “如果白天前往,我可不能陪你同行。”
  “在下说过的,一切由姑娘作主。”
  “那么,晚间前往好了,我先带你到警幻仙子藏身附近察看形势,以便晚间进入。”
  “有劳姑娘了,这就走。”
  正想动身,寺门走出三个穿戴整齐的和尚,沿小径迎面向石下走来。
  两人也向前举步,要从寺前的小径走下南北通道。
  双方对进,在半途碰了头。走在前面的和尚年约四十开外,五官端正,倒有点有德有行
的味道,低下头合掌打问讯,眼观鼻鼻观心肃容道:“阿弥佛,施主请了。”
  两人一怔,安平惑然地问:“大师少礼,但不知有何见教?”
  和尚的神色显得十分庄严,一手扣念珠,一手立掌,半俯着头,半闭着眼,十足像一个
虔诚的佛门弟于说:“严冬风雪,两位施主仍然莅此礼佛,我佛有灵,必将保佑两位施主福
寿无量,小僧释志亮,奉家师之命,请两位施主至敝寺随喜。”
  安平摇摇头,率直地拒绝道:“小可并非礼佛而来、只是途径贵地而已。”
  “风雪渐厉,施主驾莅敝寺喝杯热茶挡挡寒,也是好的,尚请……”
  “小可有要事在身,不克滞留,尚请大师见谅,小可与佛无缘,从不礼佛上香。”
  “施主的话,罪过罪过,我佛大慈太悲……”
  “算啦!大师的意思,必定是想小可捐助一些香油钱。小可一生行事,是非只在方寸之
间,不须远求灵山佛祖解决疑难.这样好了,小可捐赠五两纹银,茶水免了。”他一面说,
一面将一锭银子递过。
  和尚不接银,念了一声“我佛慈悲”,欠身道:“施主不信佛,小憎不敢勉强。家师参
修大乘,一甲子于兹。深通禅理,法眼慧灵,能预知祸福休咎,着小僧转告两位施主,说是
风云变色,谨防刀兵之危,说两位施主冤孽缠身,须防不测之祸。务请施主前往一唔,以便
指点两位施主趋吉避凶,明示迷津。尚请大驾莅寺一行。”
  安平不在乎,逸凤却被“冤孽缠身”四字所动,悚然一震,凛然地问:“请问令师如何
称呼,高寿?”
  “家师上昙下愚,自幼身入禅门,年登古稀,本地施主则因寺称人,尊称为黄石大师,
或称老方文而不名。”
  “请大师领路,相烦引见令师。”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随小僧来。”志亮和尚恭谨地说,转身与同伴向寺门举步。
  安平随在和尚身后,扭头不解地向逸凤低声问:“朱姑娘,不怕耽误行程么?”
  “不要紧,此至崆峒仅有二十余里,急也不在一时,且看看那位黄石方文是什么人,能
指示什么迷津。”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己心头,我这人从不妄信神佛,也不理会荒诞不经的因果
报应之事,想不到你这大名鼎鼎的江湖一代侠女,居然相信起休咎祸福来了,宁非怪事?”
安平嘀咕着说,说完无可奈何地笑,转首注视着领路的三个和尚。
  将近寺门,他脸色一变,扭头正想向逸凤说话,寺门已经鱼贯走出八名穿戴整齐的僧
人,领先的两僧迎上肃容合掌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万安。两位施主大驾光临,敝寺幸
甚,小僧迎接来迟,施主体怪,小僧知客普恒,请施主先至客室侍茶。”
  安平回了礼,笑道:“大师客气了,来得鲁莽,恕罪恕罪,请领路。”
  他脸上在笑,口中的话却甚是托大,那一声“请领路”像是在向仆从下令。
  知客普恒不以为忤,欠身让在一旁说:“小僧不敢有僭,施主先请。”
  安平扭头向逸凤打出警告的眼色,然后举步含笑走近普恒,蓦地出手如电,一把扣住晋
恒的右手脉门,举步间神色含笑。
  “大师不必客气,你我一同入门,岂不甚好?”
  普恒双眉紧锁,手上略一挣扎,脚下迟疑,脸色一变说:“施主,小僧领路就是。”
  安平不放手,扭头向和尚低笑道:“练武人只可骗外行人,骗不了行家,只须手上接
触,必将原形毕露。和尚,你练的是混元气功,受外界打击,自生抗力。不必故意松劲了,
晚啦!”
  安平手上加了成劲,笑道:“使不得,出家人千万不可心生嗔念,以免犯戒,佛祖不
容,便进不了西天了。”一面说,手上又加了一成劲。
  “哎……”普恒忍不住叫痛了。
  另一名和尚脸色一变,冷喝一声。猛地来一记“钟鼓齐鸣”,从安平的身后发招,袭击
双耳门。
  安平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右跨一步,身形前俯右转,右手一带,普恒身不由己,急扭身
躯,撞至安平先前所站处。
  “噗噗!”出招袭击安平的和尚收招不及,反而击中了晋恒的脑袋。
  安平放了晋恒,顺势深入,右掌发如闪电,“啪啪”两声暴响,两记阴阳耳光,将出招
袭击的和尚,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狂叫一声,向后便倒。”
  “退!”安平向逸风叫。
  逸凤相当机警,一声娇叱,转身急退,长剑应声出鞘,放出一招“分花拂柳”套路,刚
抢到拦截的和尚们骇然急撤,不敢阻拦。
  两个远出五丈外,到了山坡的小径,向下急降,奔向小径分道处。
  逸凤一面走,一面问:“夏三东主,你怎知过他们是不怀好意的武林人?”
  安平呵呵一笑,说:“有两处破绽,不,三处。其一普恒佛帽戴得太低,后面压低至近
大领处,但走动时僧帽移动,露出发根,可看出他根本不是光头。其二,他的袈娑上扣的金
环扣错了,双环颠倒只扣其一,知客僧在寺中地位甚高,不可能犯此错误。其三,他脚下的
麻鞋,是人发交织的防滑底,这玩意只有江湖人才会使用。”
  “你猜出他们的来路么?”
  “不用猜,立见分晓,咱们已身陷重围,大事不妙。”
  前面小道分岔处,路对面的树林中,闪出一个瘦脸老人,赫然是癯灵官杜方山,接着,
接二连三出来了九个人,五湖浪子赫然在内。
  接着左面山坡上的矮树丛中,先后站起二十余名蟠龙堡的恶贼,游龙剑客的身侧,有六
名大汉,手中各擎着一具蟠龙连弩。
  右面山坡旁的不老书生夫妇和他的爱女香珠,此外是蓝箭帮的帮主李天虹。这家伙紧倚
着香珠并肩侧立,状极亲匿,往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神色,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一批人
最多,总数不下三十。
  后面寺门前长笑震耳,三十余名披挂齐全的和尚,拥着一个肥头鼓腹,红光满脸,年届
古稀的老和尚,手持金光闪闪代表主持方丈权的禅杖,威风凛凛,仰天狂笑。
  “糟!”逸凤变色叫。
  “朱姑娘,传信的小童是不是小金子?”安平悚然地问。
  “是呀,那是一个十分精灵的小顽童,他……”
  “他怎样对你回复的?”
  “他说已将书柬面交给你,你还赏他一两银子呢。”
  安平吁出一口长气,跌脚道:“我一时大意,上当了。”他将获信的经过概略地说了,
最后说。“等会儿咱们联手突围,不可恋斗,切记切记。蟠龙连弩可怕,不可从左面冲出,
你留心看看,瘦灵官的艺业,比在下高明,不可和他硬拚,不老书生的剑术可怕,他的妾女
也相当难缠,他身旁那位蓝箭帮主李……”
  他的话停住了,讶然注视逸凤。
  逸凤的脸色苍白,目不转睛盯视着远处的李天虹,眼神中充满迷惘、困惑、幽怨等等奇
异的感情,根本没将安平的话听人耳中,失神地喃喃地说:“难道是他?不可能的,他已死
了十余年,我亲眼看他跌下大江沉入江底的,但……眼神太像了,太……太像了……”
  李天虹却不向她注视,不时和香珠低低谈笑,似乎不将眼前的事放在心上。
  “朱姑娘”安平低叫。
  “嗯?你……”她惊觉地问。
  “你怎么了?”
  “阿!没……没什么,你认识不老书生么,那位风骚少女旁边的锦衣中年人是谁呢?”
  话未完,身后黄石寺方向,传来了声如洪钟的长笑,压下了老和尚刺耳的狂笑声,声浪
直薄耳鼓,人闻之气血为之下沉,头皮发炸,身躯发软。听笑声,还不止一个人在笑呢。
  两人讶然转身,怔住了。
  院墙内的大雄宝殿屋脊上,镇火塔两侧,分列着一群男女老少,中间是紫髯翁,依次是
严辉夫妇、皓姑娘母子和小云、龙国安三老小,欧阳春夫妇和小玮、竹箫老人和小曼。最左
首的屋脊螭龙上,破扇翁蹲在龙身近尾处,偌冷的天,还在拚命地扇他那把破蒲扇。
  最后右首的龙背上,排排坐了三个人,他们是黄泉二魔和山海夜叉。九地人魔的一百二
十斤铁童子,横搁在后脖子上,双手分压着两端,像是老汉担柴。
  寺门前的一群和尚大骇,老方丈黄石大师一声怒吼,像头大鸟般飞上院门顶端,怒吼
道:“岂有此理,你们胆敢站在大雄宝殿上面。不怕佛祖动怒降灾么?”
  “哈哈!佛祖若是降灾,第一个该降在你这罪该万死的淫僧头上,你这座寺的佛祖无
灵。不必吓人了。”紫髯翁狂笑着说。
  黄石大师大怒,跃下院门,从偏殿跃上瓦面,向大殿顶飞纵。
  “大师快退,他是紫髯翁,不可鲁莽。”瘦灵官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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