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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风云榜》
第三十二章 牡丹喜擒冤家
周凌云心中疑云大起,想起了自己所中的毒针。鬼神愁也是被毒针杀死的,虽则毒
药与针型不同。
那次在街上行刺。对方也把他算计在内。
毒阎罗为何也向黛园挑衅,而且与黛园结怨在先?
他与黛团结怨,掌出无心既然与毒阎罗结伙,就没有纠合穿心剑向他挑衅的理由,
除非为了钱而向神龙出卖消息。
“你老兄台有毒阎罗的线索?”周凌云追问。
“我们的人都不知道,都奉有指示严防老毒魔行凶,发现了格杀勿论。上级似乎断
定这老毒魔隐身在京都附近,可惜没有确证。”
推测又进入死胡同,神龙的人严防老毒魔,发现了格杀勿论,而老毒魔的同伙,却
又向神龙出卖消息,未免不合情理。
“算了。”周凌云不再追问,问也问不出结果来:“叫他们滚,远离京师,滚得愈
远愈好。”
河边农舍的血腥屠杀,共抬走了三十六具尸体。
这件血案没惊动治安当局,现场也远在城外十余里,当然不可能有苦主,也没遗留
尸体劳动地方里正费神料理,自有相关的人出面善后打点。
损失非常惨重,比那晚梨园大院的损失重大得多,那晚死的几乎全是二流人物,而
这次却是千面玉郎所辖的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元气损失殆尽。
这两天,似乎城内外风平浪静,连镇国府闹贼的大事也无人加以追究,一切平静如
恒。”
皇帝不在,早朝的景阳钟已经许久没敲了。
所有的有关人物,似乎全部失了踪,好像是突然响起了灾难的丧钟,有关的人便突
然在天底下消失了。
化暗为明,血腥味更浓了。
天寒地冻,人在街上行走,绝大多数的人仅露出双目,谁也不知道对面的行人是老
几。
如果再加上高明的化装易容术,连儿子也认不出老爹是谁!
谁还敢以真面目在外行走?除非不要命了。
京都有三城(后来嘉靖三十年加筑城南的外城)。京城、皇城。紫禁城。
皇城的东门叫东华门,一条大街直通京城的朝阳门,东华门内,有东厂的大衙门,
所以在东华门大街走动的人,多多少少与东厂有关。
朝阳门以内的居民,对东厂那些胜头番子恨之彻骨。
大街的南北各小街,也建有不少大院名宅。
平时院门楼气象恢宏,但大院门通常只为贵宾开放,或者为主人出入而启闭,其它
人等皆从角门出入。
这些大院名宅,有许多是京官的府邸,宅主人经常随权势的起落而更易。
宦海浮沉是相当危险的事,伴君如伴虎,一旦失势,很可能身死天牢,女的被押至
教坊司任公娼。
皇店街就有一段叫教坊街的所在,就有十几位名臣的妻妾女奴在内为娼,永世不得
翻身。
因此,经常有些大宅加了封条,等候新得宠的主人迁入门府。
这天傍晚,那座称为罗候府的大宅院,冷冷清清,鬼影俱无,大院门的封条早已剥
落了。两处角门加以钉死木条,里面早已蛛网尘封,光辉不再。
宅主人据说是一位姓罗的武官,拥有侯爵的爵位。早在八年前,大奸刘瑾伏诛,这
位罗侯爷曾与刘谨勾结,直有实据。一家男女老幼,伴同刘大奸上了法场,妇女老幼则
进了教访司,这家大宅从此被查封没收,八年来任由风吹雨打,还没有新贵迁入。
宅内庭深院广,足有七八十间房舍,大院子套小院子,亭台花榭,星罗棋布。但现
在,已成了狐鼠之窝。
一个全身裹在轻裘内,仅露出双目,身材中等的人,从容沿街向北走。
前后不见有行人,猛地身形略挫,随即幻现在西角门墙下,再向上长身,手搭上高
高的墙檐,身形斜起,一闪即投。
大院深处的一间厢房内,门窗紧闭,里面灯火摇摇,香气袭人,但不是像梨园大院
一样的脂粉香。
周凌云据坐在长案中段,案上搁了一只红泥小火炉,炭火熊熊,锅内的热腾腾肉汤
香味四溢。
两泥壶高粱烧,一大盆切成薄片的羊肉,几只碗分别盛了各式酱料,另外还有一大
盆红烧牛蹄筋,一大盆堆成山的白馍馍。
假使他能把这些食物吃完,那他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囊肉袋。北方只有皇家有米
饭吃,平民百姓不可能成为饭袋。
室四周,共点了八支牛油大蜡烛,因此光度明亮,而且火焰摇摇。
涮羊肉,北方冬天里最营养暖和的食物。他一个人自得其乐,吃得津津有味,肉香
满室,酒香扑鼻。
一口喝了半碗酒,长长的大木薯挟起一大片其薄如纸的生羊肉,正要生往沸汤里涮。
蓦地,他的虎目中冷电一闪即没。
左手一挥,远在丈七八外的室门两道木闩之一,突然移动脱出闩口。
再一挥,第二道门闩也移开了。
羊肉在沸汤内一掠而过,离锅进入酱碗,室门同时悄然自启,毫无声息发出。
门闩内注了油,当然不会有声息发出。
他是面向门而坐的,烛光的角度安排得相当技巧,绝对不会影响他的视线,而从门
窗进来的人,却会受到烛光直射双目的不利处境。
“见者有份,独食不肥。”他一口吞下羊肉片,吃相恶劣,说话含含糊糊更恶劣:
“欢迎光临。呵呵!我不得不承认你神通广大,威震江湖的女杀手,名不虚传,恐怕只
有你才能找得到我的藏匿处。自己坐,碗筷自己拿,要酒自己倒,这是江湖男女本色。”
来人摘下风帽,嫣然一笑,反手掩门,上闩,袅袅婷婷到了长案对面,拉长凳就坐,
动手取碗筷。
“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胆大包天,跑到东厂附近安逸。”金牡丹替自己斟了小半碗酒:
“恰好我在这附近有两位朋友,无意中发现你从右邻的屋顶出入,免费将消息送给我,
所以我来了。”
“你怎么没离开京都?”周凌云笑容可掬:“潜龙虽然已见机潜入地下,危险仍在,
你知道吗?”
“我一个人,京都人口近百万,何处不可藏身?没有什么好怕的。”金牡丹眼中有
柔柔的,略带幽怨的神情:“我不想离开,总觉得有些牵肠挂肚的事缠着我。你知道,
我是一个心狠手辣,什么都看得开的女杀手女浪人,从不为任何事牵肠挂肚,所以活得
十分如意。可是,这……这一次,我……”
“反常不是好现象,吴姑娘。”周凌云诚恳地说:“一旦什么都看得开的人有了牵
挂就不会活得如意了。为什么?我能帮得上忙吗?”
“你好可恶!”金牡丹白了他一眼,如娇似玉的粉颊没喝酒却一片嫣红:“你知道
为什么,是吗?”
“我!我知道吗?”他装傻装到底。
“你当然知道我为何留下。”
“这……明白了,为了我。”他的脸色暗下来了:“吴姑娘,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天
不管,地不收,鬼神袖手的刀客浪人……”
“为了俞柔柔。”金牡丹重重地放下木箸。
“她?她又惹了你啦?”他显得颇为惊讶意外。
“她那种侠义道名门千金,早晚会和我有利害冲突的。”金牡丹举出理由:“对你,
也是一样,天知道哪一天你们之间,会出现哪一种局面?”
“你是说……”
“南边一条龙,北地一大鹏;都是侠义道的领袖人物。俞家与南边一条龙必定有交
情,也必定与一大鹏有往来,至少也有道义交情。你在京都的所作所为,直接向金翅大
鹏的侠义宗旨挑战。假使金翅大鹏良乡岳家的子侄,或者岳家的门人子弟出面向你问罪,
周兄,你认为俞柔柔会站在谁的一边?”
骠骑尉杨一鸣冒充良乡岳家的门人,周凌云已经知道根底。
金翅大鹏岳鹏的两个儿子,替镇国副将军奸贼江彬办私事,连江湖朋友也一清二楚。
杨一鸣替安仁侯奔走,显然不可能获得良乡岳家子弟的支持,岳家真要纠合一些没
有骨气、假冒伪善的侠义英雄出面干预,还真能影响安仁俊的锄奸大计。
周凌云一点也不耽心俞柔柔站在那一边,他也不在乎侠义道门人子弟向他百了刀挑
战。
“俞柔柔站在谁的一边,是她的自由,她应该知道谁是谁非,她有权按她的主见处
理任何事。”他不想扯上俞柔柔。因为他已感觉出金牡丹的妒意,有点感情用事:“不
管日后出现何种局面,我相信她会有自己的主见。而且,我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北地一大
鹏。吴侯姑娘,我希望真正知道你的来意。”
“一句话,我和你离开京都是非之地。”金牡丹幽幽叹息:“真的。周兄,你我曾
经是同生死共串难的生死之交,我多么希望你我之间的交情,不掺杂任何利害关系。不
要管京都的肮脏事,你我携手邀游天下,天下事让那些仁人志士去处理。不要让我失望,
周兄。”
“哦!京都的事,你知道多少?”周凌云并没感到太意外,郑重地问。
“不少。”金牡丹也郑重地说。
“包括飞虎会?”
“咦!你知道飞虎会?”金牡丹大感意外。
“知道。”
“他们曾经和我商谈一些事。”
“包括到黛园卧底?”
“周兄,一定要谈这些事吗?”
“是的,一定。”周凌云斩钉截铁地说:“这才是我等你露面的主要原因,我要求
你坦诚地告诉我,是谁请你到黛园卧底的。”
“你知道飞虎会的靠山吗?”
“知道。”
“如果我说是安仁俊请我去的,你相信吗?”
“半信半疑。”
“为何?”
“其一,安仁候的目标应该是神龙与四海盟,他没有理由在次要的,暂时无害的目
标上浪费精力。
其二,园外策应你的人,决不是安仁侯的部属,而是一群相当可怕的刀客。”
他将单刀从腰带上抽出,搁在桌上。
“是用这种刀的人。”周凌云指指刀把上有双翅的虎头图案“你认识这种刀的标志
吗?”
“这不是飞虎会的人所用的刀,他们的刀具有八分与军刀相同的外型。”金牡丹的
眼神在变幻:“飞虎会没有几个人,他们都是高手密探所充任的,武功反而平平无奇,
不以打斗为手段……”
“我还没获得答复。”周凌云打断她的话。
“其实潜龙的确与神龙取得密议,订有互相声援的密约。在神龙主人不曾秘密抵京
之前。潜龙是最具有潜在威胁的祸变之源,所以安仁侯必须先下手为强,打算先断神龙
的羽翼,才有黛园风波的发生。没料到因神龙主力到达而情势大变,幸而有你的介入,
而大功告成。
其二,那晚安仁候的人在第一次策应失败,便撤走了,尔后袭击的人是何来路,连
安仁候的得力谍探也找不出线索,不知道你所说的刀客是真是假。我的答复你满意吗?”
“不满意,我还得去找安仁候。”
“周兄……”
“那晚共有冒充百了刀的刀客十二批之多,我敢断定就是那晚袭击黛园策应你的刀
客,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些刀客的底细,所以安仁侯必须给我满意的答复。”
“这……周兄,那些刀客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
“为什么?”
“不能告诉你。”
“请告诉我,我愿为你分劳分忧,周兄。”
“在没查明之前,恕我暂时守秘。吴姑娘,似乎你也是被安仁侯利用,地位并不重
要的人,你知道的内情并不比我多。你已经获得一千两黄金,真的该及早远离京都,脱
出是非外了。这样吧!今晚我送你动身,迟恐不及。那些所谓仁人志士,玩起把戏来,
比咱们这些狂夫浪人,阴险十倍甚至百倍。”
“这……”
“填饱五脏庙,我送你动身,我是当真的。”周凌云郑重地说:“不但你危险,我
也有杀身之祸。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不除掉将影响大局,知道处境了吧?”
“周兄,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金牡丹集然娇笑:“你把那些救世忧国的仁人志
士说得那么可怕,真是罪过。就算他们阴毒吧!你离开京都,天涯海角一走,他们能奈
你何?天下大得很呢!”金牡丹一面说,一面替他敬酒。
他想起金牡丹的一双手,蓦然心动。
他曾经说过,这双纤手不像是经常练习暗器的手,后来事实证明他的看法错误,这
双纤手发射致命暗器近乎出神入化。
现在,这双晶莹凝脂似的可爱纤手,捧看酒壶呈现在他眼前。酒成串流出壶口,注
入碗中。手正常得很,没有什么不对,依然晶莹柔嫩,任何正常的男人,也忍不住想伸
手握住这可爱的纤手。
可是,他看到了某种不吉之兆,某种撼动他内心深处的感觉强烈地降临。这双杀人
不带任何感情,威震天下的女杀手的手,居然隐隐呈现不稳定的颤动,可能吗?只有他
这种感觉特别敏锐的人,才能用内心感觉出这种不稳的颤动。
“你不走,我也不走。”金牡丹坚决地说,继续缓慢地替他敬酒。
“我不能走。”他的语气更坚决。
“可是……”
“不要劝我。”
“那……我抱歉……”捧着酒壶的手一松,酒壶掉落。
纤纤玉手成了勾魂手,春笋似的十指成了钢锥。眨眼间,他胸口的九处大穴被半分
不差的指尖制住了。
鸠尾、玉堂、成现、左右期门、左右膺窃、左右幽门,都不是致命重穴,但用重手
法同样可致人于死。
九穴分属四条经脉,制住了四条经脉通过的肢体活动神经。
死、昏、软、麻、哑五种手法,金牡丹用了软、麻两种,猝然在谈笑宴宴中下手,
连地行仙也难逃噩运。
“你……你似……”他大吃一惊。
“你不走,我带你走。”金牡丹笑吟吟地说,抓起他背在背上,用他的腰巾作背带,
顺手抓住他的刀:“我在大通河旁备有马车,直奔天津卫,乘船南下。”
“为……为什么?”
“为了你,所有的人都要杀你,必须远走高飞。我……我喜欢你,你是我心目中
的……的……”
连挥数掌,八枝大烛一一熄灭。
近来京都血案丛生,连那些城狐社鼠也乘机浑水摸鱼,大肆活动,不但治安人员勤
快得很,连军方也出动特勤人员协助巡夜。
东厂的提督太监张锐,对东华门附近的警戒更为小心,白天警卫加强了一倍,夜间
更是番子齐出,桩头轮番巡夜。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周凌云竟然在东华门左近匿伏,可知东厂的警戒仍有漏洞的
存在。
金牡丹就不够聪明,真不该在警戒完全布置妥当时离开的,胆虽大而心不细,当然
有麻烦,而且麻烦大着呢!
一个杀手,行事必须计算得十分精确十分精密,每一项利害因素都必须计及,不能
有丝毫的疏忽差错。
背一个体重超过自己一半的人,所损耗的精力体能极为可观。
金牡丹就没有计算及负荷、距离。时间、意外……反正她背了周凌云就走,其他,
管它的!
其实她早有计划,预先在大通河旁备有马车;预定走的路线是先到天津卫,再乘船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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