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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剑惊龙》
28
时衰鬼弄人;人一旦走起霉运来,一霉三年,万事不顺处处背时,家里的盐罐也会
生蛆。
桃花三娘子自从在东河村道了殃之后,一直就万事不顺利。
金陵双凤被杀,她知道被杀的底蕴。
一听黄自然与藩王为敌,藩王的走狗声势惊人,她怕死,性命第一男人第二,她急
急离开了黄自然,她可不想成为藩王走狗们的猎物,金陵双凤的死把她吓坏了。
她逃回南京城藏匿,半途竟然碰上了小有交情的太虚瑶姬,好不容易扯谎摆脱了太
虚瑶姬,以为遁入城躲起来,谁也休想在偌大的南京城找得到她。
她却不知道,她和杜彩凤到南京城内找金陵双凤,便落在有心人的眼下了。
太虚瑶姬知道有关金陵双凤死亡经过后,返回南京第一件事是找她。
她算是入了网进了罗,跟着太虚瑶姬对付黄自然。
凭她女性的敏感本能,以及与黄自然相处一段时日的经验,她估料黄自然可能出没
的地方,居然颇为正确大有收获,深得太虚瑶姬的信任。
太虚瑶姬与她只是小有交情,臭味相投的浪女,交情有限,利用她引诱黄自然,其
中牵涉不到交情。
太虚瑶姬之所以放她走,也与交情无关,而是怕黄自然报复,放了她避免激怒黄自
然而已。
她们这一类人,只论利害关系不讲交情。
她昨晚并没远走,乘乱离去在一家小店借宿,打打杀杀不关她的事,她哪敢与走狗
合作对付黄自然?
当然她也知道黄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她以为从此可以否极泰来,霉运走尽,一早膳罢,回到住处取行囊,准备直奔三汊
河镇找船,乘船远走高飞逃出是非场外。
霉运未尽,她逃不了,还没结帐离店,神剑秀士的走狗便赶到了。
她认了命,知道反抗必定是死路一条。
近午时分,她被神剑秀士带入朝天宫旁的南都老店。
这里,太虚瑶姬曾经告诉她,这里是王府的一处联络站,主事人叫朱权。
她被人带着走来走去,最后仍然被带到联络中心,这可真的走不了啦!
神剑秀士的名头并不比她高,武功也高不了多少,而她有歹毒的桃花瘴可用,真要
反脸动手,神剑秀士不见得能奈何得了她。
但走狗人多势众,比神剑秀士高明百倍的人多的是,进入走狗的中枢,她完全绝望
了,逃走的机会微乎其微,她只能乖乖接受摆布。
走狗们包了一座客院,派人警卫把守通道,不许闲杂人等接近,杜绝各方眼线渗入。
跟随太虚瑶姬奔忙期间,她已经知道走狗的实力极为雄厚,经常可看到神秘的人物
往来联络,她一直不知道到底有些什么人主持其事。
她是外人,也无法与重要的走狗有所接触。
一踏进客院的厅堂,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认识几个人,她毕竟是江湖的大名鼎鼎浪女。
王屋三妖三个者鬼,她不陌生。
天狼星汪浩,她看了就害怕,这个天下五凶星之一的凶人,身上所流的血都是冷的。
三十余名高手名宿齐聚一堂,在王府颇有地位的神剑秀士,平空矮了一裁,座位排
在最下首。
她不认识高坐堂上的那位白发老人,但那股阴森冷厉的气势,已令她毛骨悚然。
这种人具有与生俱来的杀气,加上经历无数血腥,杀人如儿戏,这种人杀气更为强
烈,真可以用气势杀人。
太虚瑶姬也来了,座位在堂右的中间座位。
她被指定在堂下立候,感到孤零无助,在三十余双怪限的审视下,她觉得像是被剥
光了衣裤,亦裸着胴体让人审判。
“你上来。”白发老人向她招手,声调倒还和气。
她挪正佩剑,略一迟疑,硬着头皮直趋案前,默默欠身行礼,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打
交道,干脆闭上嘴,等侯对方发落。
“你是傅姑娘的朋友,我们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合作。”白发老人阴阴一笑:“而
且这期间,你的表现可圈可点,虽则我们对你仍有些疑窦尚待澄清,但这并不重要,老
夫只要求你以后的表现。”
“傅小妹已经不需要我相助,老前辈所说的合作……”她不得不说话,合作两字已
令她心中发毛。
毫无疑问要她合作对付黄自然,她颐有勇气对付?
“你先不必问。”白发老人打断她的话。
“遵命。”
“我们已经有人证实,黄自然的确在东河村,拔山举鼎的庄院中救了你,你与他有
往来理所当然,我要你诚实回答,你肯向他动剑杀他吗?”
“晚辈不是肯不肯,而是不能。”她沮丧地说:“他一个指头伸出,可以要我死三
次。”
“老夫不问你能不能,而是问你肯不肯。”
“这……为了晚辈的命,不肯也得肯。”她只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回答。
只有太虚瑶姬了解她的性格,她缺乏决死的亡命特质,对忠于人忠于事并不认真,
随时皆可能改变主意。
她对任何人的承诺,都不是出于内心;为了惜命,她会答应任何条件。
“老夫只要求你肯,能不能是另外一回事,几乎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他的伤害,会
有人保护你的安全。”白发老人认为她已经答应了,相当高兴:“你仍然随傅姑娘一起
行动,她会把细节告诉你。”
她向太虚瑶姬投过一瞥,心中暗恨。
大虚瑶姬脸色漠然,似乎事不关己不劳心。
她以为是太虚瑶姬食言背信,把她交给地位更高的走狗役使卖命。
其实她没有埋怨的必要,她也曾经出卖朋友。
不久,神剑秀士把她带走了。
她是外人,还不配参予走狗首脑们的决策会议。
※ ※ ※
离开了那些高手名宿首脑级人物,神剑秀士是十分神气的,走在大街上,就有唯我
独尊的气概。
但他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黄自然,甚至见了黄自然就害怕,有如老鼠见猫,因此
在外走动时,身边一定带了几个心腹死党。
高唐神女是他的姘妇,通常也会跟在他身边进出,如果碰上黄自然,不至于势孤力
单,心腹们至少可以掩护他逃走。
在城内走动,他胆子大多了,谅黄自然不敢在城内撒野。
至于江家的那些朋友,他毫无顾忌不放在心上,这些江湖好汉们,还真没有几个惹
得起他的神剑。
离开南都老店,他是从便门偷偷摸摸走的。
他已经把桃花三娘子交给太虚瑶姬了,计划中他不需与浪女们配合,他有自己的人,
行动有相当大的自主权。
沿大街向北走,大街这一段最为热闹,是最繁荣的商业区,街上行人拥挤,他带了
五个心腹,偕同高唐神女并肩北行。
心腹替他留意身后,人多防刺客也容易。
走在最后的心腹精壮如枯牛,凭长相也没有人敢挑衅挑野火。
大概高大粗壮的人.多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留意在离开客店的便门时,有一个
弯腰驼背,点着一根打狗棍的老花子,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即使看到了也不起疑,一个
老花子哪值得留意。
当然没有人留意,老花子的八宝乾坤袋中,另藏有一些雨花石,那是雨花台特有的
产物。
要计算某种重要的事,行动必须与计划配合得丝丝入扣,人事时地物稍有差错,就
可能功亏一篑。
但临时起意的偶发事故,就用不着花太多的心思了,只要时机一到,便毅然展开行
动,顾虑太多,反而难以成事。
老花子已经跟了许久,似乎认为时机已至,脚下加快,挤近大汉身后,左手悄然抛
出一大把雨花石,撤向右前方的人丛。
一阵惊叫,引起一阵骚动,被雨花石捣中的人暴跳如雷,一阵慌乱。
慌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神剑秀士一群人也不例外,注意力皆被引向骚动处,好奇
地拨开人丛上前察看究竟,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
断后的大汉也不例外,刚好抬头眺望,老花于已到了身后,打狗棍一伸,点在大汉
的脊心身柱穴上,贴身挽了便走,
午后不久,黄自然偕江小蕙出现在贡院街。
他仍是青衫飘飘的书生打扮,出现在贡院街是极为正常的事,贡院(考试场)已经不
再存在。
在京都北迁之前,这里改为国子监(国立大学)。后来国于监迁到鸡鸣山,这里成为
应天府学。
原有的文庙,也搬进朝天宫去了。
大明皇朝覆没,又把上元县江宁县两座县学迁入,更为热闹滚滚,就成了俗称的夫
子庙。
刚抵达成贤街口,他感到右肩后有物轻触,本能的反应是一抬手倏然转身,抬手是
防御与攻击的先兆,反应极为迅疾。
附近行人甚多,身畔有人来来往往,可是,看不出任何异状,身后没有任何可疑的
人,也没有人接近身后五步以内,更不可能有人接近至伸手可及处。
江小蕙扮书童,挟了裹剑的包卷走在前面,也听到他不寻常的声息,修然转身戒备。
他一征,怎么一回事?
蓦地似有所觉,伸手向后一摸,摸到腰带上的一角方胜,是颇为精良的官堆纸叠成
的,学子们喜欢使用这种纸。
他毫不迟疑地打开,心中暗懔。
被人接近身后,他竟然一无所知,不但触及他的肩后示意,而且早一步把纸折的方
胜塞入他的腰带。
如果这人存心要他的命,他哪有命在?在大街上行刺,需要超人的胆气和经验高超
与技巧。
“怎么啦?”江小蕙讶然低声问。
“像是你的人向我传讯。”他立即将方胜揉成一团,丢入口中吞食。
“怎么可能?要传也该传给我呀?”江小蕙诧异。
“海叔的人奉到指示,不可冒险接近你,一方面是怕被走狗的眼线盯住,一方面怕
引起你的误会出手攻击。”
“讯息怎么说?”
“走狗的重要人物在朝天宫附近的南部老店,建有秘站指挥城内走狗,要我们小心。”
他说出简要内容:“也许传讯的人不便传给你,干脆直接交给我了,这位信使非常高明,
海扬波真掌握了不少人才。”
“我……我仍然感到奇怪……”
“走吧!去南都老店走走。”他止步往回走:“让走狗们明白,我们有找到秘窟的
能耐。”
“希望那个什么太虚瑶姬在秘窟,哼!”江小蕙想起那妖女就生气,把疑惑丢在脑
后了。
妖女不但把她剥光遂寸查验她的胴体,而且曾经说黄自然是天下最杰出的男人,弦
外之音显然在打黄自然的主意,也表明要用重金收买黄自然。
人与人之间,相处愈久,相知也就愈深,不论是友情或爱情,会因相知了解而逐渐
浓厚。
几经患难,她的一颗芳心,已完全寄托在黄自然身上了,当然她知道黄自然是杰出
的男人。
昨晚她藉几分酒意失态,其实是内心蕴酿已久的秘密借题发挥,并非临时起意的激
情。
这期间,她所接触与黄自然有关的女人,委实令她感到沮丧,大有自感形秽的感觉。
太虚瑶姬说她是绝世的完美女人,她却不同意这妖女的看法。
就算她真的绝世完美吧!毕竟仍然是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除了反抗传统,敢穿一
些漂亮的衣裙之外,她哪能算是美女。
脸上乳毛不能夹除,不可能薄施脂粉,不能梳美丽的发型,不能佩美丽珍巧的首饰,
不能……总之,女性的美感皆无从发挥。
而与黄自然有关的女人中,都是艳冠群芳的妖姬型尤物。
连出身邪道门下的杜彩凤,也不理会世俗的责难,打扮得像美丽的凤凰,浑身绽放
出诱人的魅力。
她哪能比?她必须做黄自然的女人,虽然那是情妇的卑贱称呼,但她是甘心情愿的。
最重要的理由,是一旦她不是处子,走狗们就不会捉她了,黄自然也用不着和走狗
们拼命了。
她感到失望,她仍然是处子。
她的怒火,转投在太虚瑶姬身上了。
“我警告你。”黄自然含笑挽住她的手并行:“离开她远一点,再苦练十年,你也
奈何不了她。真到了非碰头不可,切记把你的心神,凝聚在剑尖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用游斗术应付。当然,我不会允许她找上你。”
“我……我要……”
“你什么都别想要,小妖怪。”黄自然有伸手拧她白嫩脸颊的冲动:“必要时,我
把你背在背上,或者揣在怀里,不能去斗一个练成九转玄功的妖女,我可不想再让你吃
苦头。”
她心中狂跳,情不自禁偎入黄自然的肩下,忘了自己是书童装扮,有挤入黄自然怀
中的冲动。
“我……我听你的……”她用痴迷的鼻音喃喃低语。
她觉得,黄自然如果这时能抱住她,该多好?可惜这里是行人众多的大街。
爱侣之间,随感情的发展,而逐渐产生亲密的胴体接触,也就是所谓手眼的温存,
将随时间而增浓,有如急流放舟激浪下滩,只能进而不能退,很难中止或在原地踏步。
比方说已经开始亲对方的脸颊,下一次很可能进至亲吻才能满足了。
那是本能,后天的教养克制很难阻止发生的。
愉快中,她也感到有点诧异,她竟然毫无困难地,表现出女性百依百顺的柔情。
她人生得美,聪明活泼武功惊人,过去所表现的是骄傲自负,眼睛长在头顶上,以
叱咤风云的侠女自居,连她老爹的亲朋,也知道她刁蛮任性不好惹。
“这我就放心了。”黄自然亲热地挽住她的肩背脚下加快:“白天在街上,走狗们
不敢行凶。我们也不必做得太过份,避免官府把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我们只要到店
中走走,便达到示威的目的了,用不着见了那妖女就火冒三千丈,公然打打杀杀是犯忌
的事。”
“我实在不能原谅这妖女。”她恨得直咬银牙。“她又妖又娟说的话会迷死人,说
她的人不在,不需担心对我们不利,拼命灌你喝酒,结果,一出酒楼就伏兵齐出,今后
见面,她如果……”
“她仍会使用各种笑里藏刀的手段,和我们纠缠,只要她不直接向我们袭击,我们
就不能向她来硬的。所以.今后得费些心机,应付她的阴谋诡计,必须制造通她走险的
机会。”
两人谈谈说说,暗中留心是否有限线跟来了。
黄自然有理由相信,盯梢的走狗人数可能不少,但如想发现先前传讯的人,可没有
那么容易,因此颇为放心,他的消息比走狗们灵活些。
※ ※ ※
午后,两人出现在南都老店,在各处客院走了一圈,确也引起店伙计们的注意,也
有几位店伙上前查问。
可是,他俩已感觉出,并没引起预期的骚动,留驻的走狗也没大惊小怪,仅禁止他
俩闯入所包的客院,爱理不理用冷眼对待他俩。警卫的人神色不变,住在里面的走狗也
没采取任何行动。
神剑秀土曾经带了桃花三娘子在外公然走动,曾经进出南都老店,表示走狗们根本
不怕眼线盯捎,也表示南都老店,并非是极端秘密的秘窟中枢。
黄自然心中疑云大起。他不喜欢这种情势。
示威没产生预期的反应,显然估计有错误,忽略了某些重要的征兆,情势波诡云谲
不简单。
出了店立即返回住处,江小伙便收到海扬波传来的讯息。
南都老店已证实有高阶层的走狗出入,那是走狗设在城内,搜集消息与探制地方蛇
鼠的秘窟,也是一处份量颇重的联络中枢。
黄自然更为困惑,这处中枢怎能算秘窟?
“这是他们用下驷对上驷的计谋。”他突然醒悟;“赶快出城。”
江小蕙一切听他的,出城的理由闷在心里。
※ ※ ※
从聚宝门到仪风门,从南到北穿城越市,说二十里不算少,真得走上老半天。
“我们的目标,是毙了狗王救出被掳的各地少女。”黄自然一面走,一面解说离城
的用意:“而他们的目标,是毙了我活捉你。狗王与一些首脑人物,躲得稳稳地发号施
令,差遗二流以下的走狗,明枪暗箭计算我们,死一些走狗算得了什么?我们忙着杀一
些无关紧要的走狗,正好中他们的计谋。我们出生入死忙得要命,狗王与一些首脑却高
枕无忧,我们欲救的少女,也将永远也找不到藏匿她们的地方。”
“我们也可以从走狗的口供中,遇出狗王的藏匿处呀!”江小蕙的看法,与他有点
不同。“如果避免与走狗接触,岂不毫无头绪?”
“我可以肯定地说,凡是奉命与我们搏命的走狗,都不可能知道狗王的藏匿处,他
们只知按指示奉命行事。”他进一步分析:“如果你是怕死的司令人,你会直接向下属
指示或率领他们亲自行动吗?”
“唔!狗王有的是人……”
“对,他有的是人,官方也有与他勾结的败类,他藏身的地方不会有问题,有太多
的小大走狗替他办事,用不着他亲冒风险。问题是。他掳来那些少女,敢带进城来藏匿
吗?日后带出去又得冒一次风险。所以,我们必须到可以泊船的地方找。”
“到码头?”
“到码头,也到隐蔽的江滨,找机会把消息传给海扬波,务必严密按查沿江的隐秘
所在,不必把注意力浪费在一些小走狗身上。狗王就希望我们和他的走狗玩命,打蛇打
头,打小走狗毫无意义。”
“你打算……”
“先到龙江关。”他胸有成竹。“那一带是官船停泊区,官方戒备森严。我总觉得,
狗王的船既然有好几批,船只的数量,恐怕不少于三十艘。如果这些船在南京集中,到
底有哪些地方最安全?一艘船停泊在靖安镇,就被你们盯牢了。许多船,能不被人发觉?
但如果有官兵守备的地方,往来的全是各式官船,就可以避过江湖朋友的踩探,安全性
大增,再有办法扮兵往来传讯,岂不更为安全,值得去查,是吗?”
“对呀!比方说,我们的人,就完全忽略了南镇抚司的快马船。”
他俩出其不意穿城而走,监视的眼线章法大乱。
※ ※ ※
一旦计划失去控势,章法大乱是意料中事,通常会产生两种结果,一是终止或改变
计划:一是被逼急了便铤而走险。
接近城北,他俩便感到倩势不寻常了,可疑跟踪人员渐增,更多了一些疑似治安人
员的打扮怪异人物,在人丛中出现,那股令心悚心惊的气氛愈来愈浓厚,跃然欲动择人
而噬的气势更是愈来愈强烈。
黄自然倒还沉得住气,江小蕙却开始紧张不安了。
如果是南镇抚司(锦衣卫)出面,情势将不可收拾,这些皇家的特务,当街捉人杀人
是毫无顾忌的。
只要藩王们不准备造反,其他的罪行,南、北两镇抚司是不会干预的,甚至会加以
包庇支持……
因为两镇抚司本来就是皇家的人,助纣为虐理所当然。
浦子口镇杀人掳人的案件,王府的一些执事人员被捉进天牢,江浦县的治安人员不
敢管,不敢不移交南镇抚司接手。
结果,要不了几天,那些被捕的执事人员,大摇大摆出了天牢恢复自由。
藩王们杀人掳美女,与造反无关,南镇抚司用不着操心,小事小件,备案之后便不
了了之。
两人已感觉出危机迫在眉睫,走狗们乱了章法,要铤而走险,采取公私齐下的恶毒
手段了。
略加商量,便决定应付的办法。过了鼓楼,两人往小巷子里一钻急急开溜。
跟踪的人再次大乱,高手四出。
情势再度失去控制,怎能不乱?
※ ※ ※
鼓楼是都城的中心区。往东不远处就是皇城。
如果从这里画一条南北中心直线,以东便是皇城。皇城包括了东北角的玄武湖,皇
城西南是中山王府。
这是说,都城有一半是禁区,市民活动区仅剩下西北角至凤仪门一带,南面至水西
门聚宝门的一部分。
因此市民真正生息活动的地方,皆在城外三处城郊。
一是凤仪门外的码头,至三汊河镇一带的江滨;一是聚宝门外的市街,涵盖聚宝山
凤台山一带;一是通济门外的村落市肆,也是农产的输入地。
可想而知,在城内可藏匿的地方并不多。
除掉皇城、中山王府(中山王府占城南的一半地),以及各种大小文武官卫、学舍、
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的府第,还有多少地方可以躲藏?
走狗们横定了心,必须及早将他俩处置掉,以免妨碍尔后的活动,赶快把失控的倩
势扳转,因此动用了所能派用场的人员,不顾一切来硬的,把所勾结的官方人员也动用
了,作破釜沉舟的打算,以免夜长梦多,愈拖下去愈难以收拾。
开始时,走狗们是成群结队出动的,用强迫手段向各处居民,打听这两个可疑罪犯
的下落走向。
结果人言人殊,获得不少不能肯定的线索,分别循去向追查,最后,人逐渐分散了。
人多,表示随时皆可以发动攻击;人逐渐分散,攻击力也就随之减弱。
市民们已察觉出紧张的气氛,胆小的人,干脆见机回家,不再在街头巷尾游荡。
※ ※ ※
八名男女从北面的大街往南绕,在定淮门的西苑坊大街,折入一条南向的小街,街
上行人渐稀,这一带只有小街小巷民居,商店也罕见,难怪街上行人稀少。
“如果那几个居民的话不假,这一高一矮两个可疑的人,一定躲入附近的民宅内,
不然绝对会被咱们追及的,现在却不见有人。”那位领先的道装中年人,鹰目扫过街两
侧的民宅,用肯定的语气分析:“咱们这就分开,搜这附近的房舍,逐家盘诘,一定有
人看到这两个可疑的人潜入藏匿。”
每家民宅都有人探头外出观看,看到这八个相貌狞猛,挟了裹住兵刃布卷,气势慑
人的男女,便知道不是普通的市民,一个个惊疑不定,胆小的人,干脆急急忙忙关门以
避免是非。
如果有陌生人闻入或潜入,不可能不惊动屋内的男女,比逐家独屋搜查盘问,可以
省下不少时间。
“别蠢了,五湖散人。”在街右一家民宅前,向宅内张望的中年女人口气颇为托大;
“如果是你,想在这附近藏匿,你会被这些居民,看到你的举动吗?”
“樊夫人,你……哼!你的意……”老道五湖散人脸色不悦,却又不敢发作,显然
樊夫人的地位似乎比他低,但江湖声望身份却高些;
“我认为两个可疑的人,已经加快从街尾逃掉了。”樊夫人不再向民宅探视,抬头
向屋檐张望。
“突然上屋从屋后潜入,街上的人或屋内的人,怎么可能看得到?所以即使在这附
近民宅内藏匿,从居民口中盘问有何用处?要逐屋搜寻,得浪费多少时间?快追吧!很
可能在前面的街尾,折入小巷走掉了。”
“好吧!追!”老道五湖散人不得不承认是事实,在这里逐屋搜查不可能有结果。
八个人早已大汗淋漓,只好继续向前飞步急迫。
老道其实有点心灰意懒,心中雪亮,这样凭街上的行人指引而追逐,虚实难分,追
及的希望微乎其微,只想找机会歇息而已。
樊夫人既然要继续追,不追岂不有失职的嫌疑?
奔近街尾,左右皆有小巷,有如十字街,该往何处追?众人楞住了。
老道向右面的小巷瞟了一眼,看到二十步外有一个孤老头的背影。
小巷无人行走,只有孤老头一个人,弯腰驼背,穿得褴褛,点着一棍黄竹打狗棍,
似乎老眼昏花,利用打狗棍探道,一步一点缓缓前行。
“去问问那老头。”老道举手一挥下令。
一名魁梧大汉奔出,一把拉住孤老头的右手将人扳转半圈。
“喂!可曾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穿青衫,提了包裹的人经过?”大汉大声问。
孤老头眯着昏花老眼,扫了二十步外巷口的七男女一眼。
“刚才……不久前……”孤老头有气无力脸无表情:“好像有人赶……赶到前面去
了,好……好像一高一矮。老……老汉看不真切,不……不知道穿的是不是青衫,走……
走了片刻啦!”
巷口的老道一打手式,七个男女抢入,越过孤老头,八个人向前飞赶。
捕风捉影,反正非追赶不可。
孤老头仍然一步一顿向前走,直等到八男女的身影,消失在前面小巷的深处,这才
双目一睁,昏花的老眼涌现炯炯神光,冷冷一笑,身形倏然拔升,登上右面的屋顶上,
一闪即逝。
※ ※ ※
巷底是近城根的旷野,小巷已成了小径,小径附近是树林草地竹丛,径旁偶或可看
到零星的民宅散落其间,罕见有人行走。
得找人询问,八男女仍然健步如飞,奔向前面路夯的一家民宅,因为宅前的树下,
坐着一个穿灰衣直立的人影,像是民宅的主人。
八个人在宅外的大树下喘息,大太阳晒得人头昏脑胀,再经过长期急走奔跑,八个
男女都有点口干舌燥疲惫不堪。
“我先进去找水喝。”
樊夫人不急于找树下的宅主人打交道,迳自向大开的宅门闯。
“喂,我问你。”仍然是那位魁梧大汉,向倚在树干下打磕睡的村夫大声问:“刚
才可曾看到有人经过?”
材夫已经惊醒了,但仍然倚坐在树下,看年纪似乎约在三十上下,脸色姜黄带褐不
健康,穿的灰衣有不少补丁,盘着腿懒洋洋要死不活。
“有……有人。”村夫懒散地说话含含糊糊。
“有几个人?什么人?”大汉追问。
“两……两个。”村夫惜语如金,不多作叙述,语意不明。
“是不是一高一矮?”
“是的。”村夫这次说话加上点头,表示肯定。
“走了多久了?”
“没走。”
“没走?在哪里?”
“屋子里。”村夫这次加上手势,指指住宅。
樊夫人正好踏入宅门,跨过门限。
大汉可能心生警兆,觉得村夫的话可信,一高一矮的人既然在宅内,岂可大意?
“樊夫人,小心。”大汉急叫:“两个人就在屋子里,很可能是他们在找茶水喝……”
老道身形乍闪,飞快地到了樊夫人身后,迅速解开裹剑的布卷,本能地挪正胁下的
乾坤袋。
对面的另一株大树枝浓叶底,突然有人飘落。
“你们找什么人呀?我在这里。”悦耳的女性嗓音,吸引了所有的人。
魁梧大汉是唯一看到人影飘落的人,警觉发出警号,一闪即至,狭锋刀出鞘。
“是你。”大汉看清了面貌,喜悦地欢叫。
是改穿了青布两截衫,扮成顽童的江小蕙,脸蛋虽然也染成榻色,但五官轮廓没改
变,亮晶晶的明眸有笑意,说话时微雷编贝似的皓齿,扮村童并不适合。
她手中有连鞘的月华剑,神色泰然等侯八男女逼近列阵。
“果然是江小丫头。”奔近的樊夫人更是兴奋得娇叫雀跃。
对面大树下倚坐的村夫,居然靠在树干上重新入睡。
百步外另一家房舍的屋角,那位孤老头躲在隐蔽处暗笑,留意这一面的动静,相距
百步,仍可看得一清二楚,躲在远处有意坐山观虎斗。
“我见过你。”江小蕙面对八个高手男女,神色泰然自若,甚至有可爱的笑容涌现。
“你是接收掳来少女的几个女首领之一,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想而知的是,你在王
府身份地位必定不低。”
“在江湖道上,我穿心剑水绣春的声望地位也不低。”樊夫人傲然地说,徐徐拔剑
出耀。
“哦!你嫁的人地位更高,号称六绝之首,江湖朋友闻名战果的绝命一刀樊宠规,
高手名宿中位高攀着,刀下不知断送了多少英维好汉。”江小蕙的口物,毫无尊敬或畏
惧的意味,而且近乎带刺:“你夫妻俩横行江湖二十年,积财如山杀人如麻,一个是一
刀绝命,一个是一剑穿心,怎么下贱得投靠王府做听人使唤的走狗?实在令人莫测高深,
值得吗?那狗王给你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樊夫人穿心剑水绣春脸上汕汕地:“仇家太多,在王府享享福
不错呀!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身份特殊逍遥自在。小丫头,你逃不掉的,
王爷颁下十万火急的令旨,出动所有的人,南京内外遍布天罗地网,他一定要你,反抗
对你毫无好处,何不乖乖地跟我们走?免得伤了和气。日后你获得宠幸,彼此也可以相
互照顾呀!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黄小狗呢?他不会丢下你独自述去了吧?”
“你简直无耻。”江小蕙不屑地撇擞嘴,拔出月华剑,将鞘插妥在腰带上;“自从
被你们用妖术拨弄过之后,就一直带着霉运,被追得走投无路,愈想愈不甘心。好吧!
你们可以领路,带我去宰那个狗王。”
“哦!我认识这把剑,凶剑月华,魔女廖珠早年的杀人利器。”穿心剑水绣春眼神
一变:“我们的人没把你看成劲敌,没想到你居然大有来头。”
“你是个识货的。”江小蕙剑拂动两下,冷森森的剑气扑面:“没错,月华剑。这
把凶剑有许多人认识,尤其老一辈的高手名宿耳熟能详,因此我很少携带使用,除非知
道情势必需使用这把剑。你如果害怕这把剑,叫你的人给我一把剑使用,我对兵刃的要
求没有限制,重一两轻一两无关紧要。”
她的话等于是示威,表示任何兵刃皆可使用。
一些高手名家,对兵刃是否趁手要求甚苛。轻一两或重一两,都可以影响剑术的发
挥,剑身的宽窄也有一定的规格,所以兵刃都是定制的。
而真正的超等高手,反而没有选择的要求,任何兵刃到了手中,都可以发挥威力,
甚至摘叶飞花也可杀人,有无兵刃无关紧要。
“武功差劲的人,手中有宝剑也形同废物。”穿心剑水绣春是老一辈的成名人物,
哪将一个小女孩放在眼下。
剑一升,眼中杀机怒涌……
她被小姑娘的话激怒了:“就算剑的老主人魔女廖珠在,也不敢在我面前夸海口。
丢剑投降,小丫头,我不想伤你,剑一起可就难保没有差池了。”
江小蕙第一次与走狗冲突,当时手中没有月华剑,碰上的却是可怕的高手,片刻便
被妖术摆平被生擒活捉。
以后的一段时日里,她一直就不以本来面目与走狗拼搏,表现毫不出色,因此走狗
们根本没将她列为劲敌,走狗们连她老爹四海狂鹰也不重视。
这期间,神剑秀士一直不曾与她正式照面,只有神剑秀士,知道她是高手中的高手。
在小雷音禅寺,神剑秀士曾经目击她用月华剑,斗黄自然的沉重蜈蚣钩,一剑惊退
虚尘老道。
假使神剑秀士曾经在这期间,见过她的本来面目,见过她的月华剑,必定想起她是
出现在小雷音禅寺,偕同吴天王赶到,大发雄威的那位绿裳少女,便会透露给同伴小心
提防,走狗们便会小心防备她,怎敢不将她列为强悍可伯的劲敌?
老道早知她被擒的经过,所以有恃无恐。
“樊夫人,你最好小心留意,这小女人不能受伤,王爷指定要完整的,你最好让贫
道擒下她。”老道五湖散人冷冷地说;“你要是误伤了她,谁也担当不起。”
“五湖散人,你不要卖乖,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转些什么念头。”穿心剑水绣
春冷冷一笑:“你想争功?不必妄想了。我只要不出剑穿心,小丫头不会有损,只要击
落她的月华宝剑,就可以生擒活捉她了。”
“你真可怜。”五湖散人摇头苦笑:“小丫头已经知道你的底细,说的话口气托大,
如果她对付不了你,会神态如此从容气势磅礴?你居然傲态依旧不知收敛小心,实在令
人可怜。”
老道其实并不认为小丫头有何惊世绝学,只是心里不愉快,找机会嘲弄穿心剑而已,
借题发挥出口怨气。
穿心剑水绣春揭穿他争功的心态,也的确让他难堪。
老道的话,把穿心剑激怒了,哼了一声,以行动证明自己了得。
剑光猛然进射,穿心剑猝然发起抢攻,招出飞星逐月攻上盘,引诱江小蕙出剑封架,
便可以神御刃,击落月华剑切入近身擒人。
一步错全盘皆输,输得好惨。
江小蕙果然招出云封雾锁,仓卒间一剑拂出急封。
料中对手的行动,穿心剑水绣春大喜欲狂。
剑上的真力刚疑聚剑尖,剧变已生。
拂封的剑光半途停顿,闪电似的下沉三寸,精确地从穿心剑的剑斜下方吐出,变拂
为吐一气呵成,毫无间隙像是与心神合一的活物,随意所至予取予求。
光华一闪即逝,江小蕙疾退两步。
“呃……”
穿心剑水绣春冲进一步,身形一晃,浑身一震,上体一收,剑失手坠地,左手掩住
了心坎,鲜血从指缝中涌出。
进招发剑右体向敌,左胸心坎要害,根本不可能被对方面对面用直的兵刃击中,除
非双方都正面相对,同用剑向对方的身躯发剑。
当然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势,只有双方徒手相搏,同用双手进攻,才会有击中左胸
心坎的可能。
一点也没错,心坎中剑。
这鬼女人与人交手,喜欢一剑刺破对手的心坎,剑术神乎其神,技巧极为圆熟,所
以绰号叫穿心剑。
今天,也被人一剑穿心。
五湖散人大骇,竟然没看清穿心剑是如何中剑的。
“樊夫人……”老道惊叫。
穿心剑水绣春向前一仆,在血泊中作最后挣扎。
怒吼连声,六个走狗疯了似的一拥而上,刀光剑影飞腾,倚多为胜向前一涌。
那月华剑的光华眩目生花,吞吐闪烁有如电火流光。夕阳下热浪逼人,但剑起处冷
流汹涌。
小姑娘身怀绝学,往昔骄傲自负目无余子,单人独剑她就敢闻小雷音禅寺,找天下
第一大淫僧四好如来的晦气,可知的对自已的所学,信心十足胆气不让须眉。
六个走狗的武功,比穿心剑水绣春差远了,凭人多壮胆奋勇争功,其实不可能同时
刀剑汇聚。
月华剑进发出满天雷电,传出两声金铁交鸣,火星飞戳中,人体也向四周迸散。
江小蕙人影重现,扬剑屹立狠盯着两丈外,扶起穿心剑上身的五湖散人,并没乘机
攻击。
六个走狗只有一个人能站立,以剑支地,左手掩住右肋,鲜血染透了胯部衣裤。
“贫道小估了你。”五湖散人咬牙说。
放下穿心剑躺下,拔剑一张,衣袂无风自摇,一拉马步,开始手舞足蹈,开始走天
罡步,身上开始涌发谈雾。
姑娘并非真怕妖术,只是一朝被蛇咬,三年伯井绳。
因此也就显得内心有点紧张,失去主动攻击的勇气,没能抓住在老道行法之前加以
痛击的机会。
蓦地她心中一宽,微笑着收剑。
正在走天罡步,正要施术的五湖散人,突然感到右手一震,有骨折声传出,右小臂
被人一把扣住,一抓之下臂骨立碎,剑失手掉落。
然后后颈一紧,也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像是抓鹅,指尖扣入颈侧紧抵住颈骨,痛彻
心脾。
沉重的压力及体,双膝被迫向下弯。
“哎……放……手……”五湖散人嘶声狂叫,声音破碎不像是人声。
“我不能让你卖弄妖术吓唬人。”身后制住他的人一字一吐:“双方都在争取时间,
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事故。而且我要口供,你死不了。”
老道不糊涂,知道制他的人,就是对面大树下倚树大睡的村夫,他们完全忽略了这
个人。
“你……你是……”他痛苦地问。
“黄大爷。”
“放……我一马……”他只好求饶了,知道大势已去。
“口供可以换你的命。你要留住性命吗?”
“要……我要……”
他快要痛昏了,呼吸困难。
“那就好,我们到屋于里谈这笔交易,我是生意人,不会亏待顾客。”
“我……认栽……”
颈上扣力一松,他快要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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