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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原魔豹》


第四章



    官方并没宣布戒严。
    走脱了六合王小王子朱迥煌的消息,只有海山兄妹知道内情。伊尔根觉罗阿林呈报摄政
王多尔衮的名单中,列了沿途奴隶们死亡的详情。
    在潞城死亡的除名单中,记载的是六合王的仆妇方氏,小孩方少福,被盗贼杀死,具名
签证的是满州理事宜伊尔根觉罗阿林,由兆佳赫勒佐领另呈兵部存档。
    潞城官方缉拿盗贼的事,当然进行得如火如荼,城内城外公人遍野大索,结果抓了一大
批流民混混,真正的强盗早就鸿飞杳杳了。
    张家全送鬼谷老人与方少福,抄山径东走平顺县,掩护老少两远走高飞,严防追兵,直
送出平顺以东百里外,这才往圆走。
    他当然不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下意识中,他有回乡看看风色的愿望。
    沁州,有他的家;沁州,有他的根。
    也许,有一天,他那生死不明的父亲,可能会奇迹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就是他这十年来,守住这个家,不想向外飞翔的原因所在。
    虽则他内心深处知道,总有一天,他要向外面广阔的天空飞的,必须飞,呆在追山区闻
闭塞的小城苟活,太艰难了。
    尤其是当他知道,他老爹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四海潜龙之后,他飞的心更强烈了。
    四海潜龙!多美妙、多豪壮的绰号。
    他在想,我这位老爹真可爱,真沉得住气,在外面轰轰烈烈闯荡到三十岁,回家、娶
妻、养孩子,居然本地的人不知城里住了一条龙,妻儿也不知道有条龙窝在家里,真是妙透
了“爹是潜龙,我要成为飞龙!”他向自己大叫。
    龙也是有窟的,沁州就是他的窟,他爹的窟。
    海山兄妹是汉奸,必定会通知沁州的官府抄他的家。
    至少,他得潜回去看看才能放心。
    归家的心念,驱使他走向归途。
    他是猎人,狠会掩藏自己。
    为了守候伺伏那些机警的猛兽,有时候他必须改变自己的外形,一等就是三五天,甚至
十天八天,与伺伏处的环境完全一致。
    蛰伏不动,需要极为坚忍的意志与耐心,还有技巧o他换了装,不再是猎人,完全是一
个跑天下的青皮小伙子打扮,而且把剑眉略加整修,消除了一些悍野的气质,脸色也因少晒
太阳而白皙了些。
    张全,这是他的新名字,家,不要了。
    这些日子以来,鬼谷老人灌输他不少江湖门径,也将鬼影勿与缩骨功的绝学倾囊相授,
他懂得很多,概略知道外面广大的世界是怎么一同事。
    官道上一切如恒,看不见异状,嗅不出危机,似乎一直就是这样的太平,一直不曾发生
任何变故。
    紧了紧背上的包裹,酒开大步,踏入旅客匆忙进出的府城大东门。
    已经是未牌时分,还可以赶一程,没有在府城逗留的必要。
    这座太行山区最大的城,由于交通发达,是南行北上必经的要地,市面的繁荣可想而
知,廿余里的城周,足比他的家乡沁州大六倍。
    自南至北,须经过王府大街,目前的渖王府,已改成守备衙门,后面正大兴土木,据说
是兴建督抚或藩署。
    原来的卫城改为满城,不久之后,将有满人前来居住,接受奴才们供奉。
    刚绕过雄伟的守备府前的大旗秆,便瞥见右角门出来了两个箭衣的军官,跟在一位公子
爷打扮的年轻人身后,有说有笑地向外走。
    他眼都红了,但外表的神情不变。
    是海山,这汉奸!
    走不成了,这里有他的猎物。

                      ※               ※                 ※

    西关的长治老店,是府城的三大客栈之一,金字招牌百年老店。店东五路福星原吉,人
长得富富泰泰,真像个福星,是颇有名气的本城地棍头头。
    由于他的姓很少见,因此熟朋友见面,拍拍肩膀戏称他一声“原来如此”,他的五路福
星绰号反而没有“原来如此”闪亮。
    站在店门口向东北望,街尽处便是府衙,再往东,是守备府。
    府衙以西,飞龙宫的画龙楼瑰丽中已现衰颓,圣瑞阁更是残垣斑剥,令人慨然想起,唐
明王安在?上党十九瑞应安在?
    大明安在?渖王安在?
    大大的店堂,但依然热浪逼人,好在是名店,几个店伙总算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人敢袒
胸露腹恶形恶像。
    外面有旅客进门,里面同时有一位敞开外襟的露胸大汉,莽牛般冲出店堂。
    “他娘的混帐!”大汉口中不乾不净地吼叫:“这鬼地方真不能住了,大白天都会闹鬼
“客官,别胡说好不好?”一名店伙好心地上前阻止大汉叫嚷:“兵祸匪乱二十年,的确到
处都有鬼,但本店绝对不会有鬼……”
“去你娘的蛋!”大汉伸手一堆,店伙跟随急退,向进店的海山背撞而去。
    海山大手一伸,轻轻抵住了店伙。
    “你这位果仁兄未免太霸道,大热天火气旺,何不到水井边泡泡凉水?”海山有点不快:
    “凉快凉快对你一定大有好处o”大汉一看是个公子哥儿,火气转旺。
    “少管你娘的闲事。”大汉转移目标:“为免得你老娘哭,给我站到一边去。”
    海山不是一个好修养的人,立即俊面罩上浓霜。
    “如果你老兄死了,你老娘不哭吗?”海山直逼至大汉面前,伸手可及:“除非你是你
老娘在兵荒马乱期间,拾来养的讨债杂种。”
    骂得刻毒,任何人都受不了。
    一声怒吼,大汉飞出一拳。
    店伙们同声惊呼中,砰声大震,大汉来一记大前空翻,背脊着地手脚一软,地面似乎也
在撼动。
    “哎……唷……”大汉狂叫,手脚吃力地挣扎。
    海山哼了一声,便待飞起一脚收拾大汉,里面恰好涌出三名大汉。
    “不许行凶!”一名大汉沉,一纵而上,到了海山身后,马步拉开了。
    海山缓缓转过身来,轻蔑地瞥了三大汉一眼。
    “有人要讲理吗?”他沉声问:“不讲理,讲拳头大,在下奉陪。”
    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立即运功戒备。
    “在山区,我见过这个人,一定足道上的。”大汉向同伴招呼:“大家小心。”
    “你认识我?”海山的虎目中杀机怒涌。
    “不认识,你……”
“在沁州?”
    “山区。”
    “你们是……”
“咱们是五行堡的人。”
    海山一怔,眼中的杀机隐去。
    “唔!在下知道太行山摩天岭,有这么一座五行堡。”他险上有一丝飘忽的笑意:“堡
主叫指断魂冯威。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你打了咱们的人。”
    披摔掉半条命的大汉,挣扎着正摇摇晃晃站起,哼哼哈哈直冒冷汗。
    “他本来已经死定了。”海山笑笑:“出口伤人,出手打入,他实在非常非常的幸运,
老命保住了。”
    “你……”
“告诉冯堡主,有暇在下要拜望他。”
    “尊驾高名上姓?”
    “海山,姓海名山,记住了吧?很好记。”海山大眼眨动两下:“江湖人喜欢绰号,在
下嘛,绰号是……飞……飞熊,对,能飞的熊。”
    香风入鼻,白衣裙的美丽少女亭亭玉立,似乎是从店堂内飘出来的仙女,嫣然微笑,绝
代风华令人目眩。
    “这位公子爷真会愚弄人,你壮得不像是熊。”白衣少女大方得很,根本不橡富贵人家
不苟言笑的千金小姐:“能飞倒是不假,为何不说是龙?飞龙,响亮多了,不是吗?”
    海山虎目生光,蓦然心动。
    “姑娘真会说话。”他脸上涌起令升性动情的笑容:“是不是有意赠送绰号呀?”
    “赠?公子爷言重了,身分、地位、名头,你看我具备了配赠的条件吗?”
    “姑娘绝代仙姿,谁敢说不配o”他一语双关:“在下姓海,海山,请教芳名。”
    “小姓尹。”白衣少女梨涡浅笑,动人极了:“当然没有五行堡主的名额响亮。但我也
是不白不黑,不侠不盗,不正不邪的江硼女浪人,你可不要让我这一身大家闺秀的打扮愚弄
了。
    江湖人忌讳甚多,逢人且说三分话,露底便是忌讳之一,我相信你也不会把底细告诉任
何人。”
    “正相反,在下认为没有什么好忌讲的,在下姓海,当然没有什么显赫可言,但提起家
外祖天绝狂叟,相信还可以充充门面。”
    “哦!庐山天绝狂叟包老包江右?真的呀?”
    “如假包换。”
    “失敬失敬。”尹姑娘笑容依旧,语气令人莫测高深:“打扰你们活动筋骨啦,少陪!
    “尹姑娘住在店里?”
    “是呀!”
    “改天,改天再来拜望姑娘,再见。”
    尹姑娘玉手轻挥,笑吟吟地出店。
    “好美的姑娘。”柜旁一位大汉脱口叫:“不食人间烟火味,假使我有幸得亲芳泽……
    大汉的话,被吓回喉咙去了,因为海山的凶狠凌厉目光正利镞似的射过来。
    “你将死亦甘心,是吗?”海山的话,也锋利得像一把利刃。
    “你……”大汉要冒火了。
    “你再说一句看看?”海山像即将发威的猛虎。
    大汉打一冷战,大概想起刚才海山挠五行堡大汉的气势,冒起的火迅速消散,狼狈地冲
出店外去了。
    海山冷冷一笑,不再理会。
    进入二进院的东跨院一间上房前,砰一声一脚踢在房门上。
    院子里有旅客活动,锡门声引起一阵惊讶的骚动。
    东面迤北的廊柱下,站着一位同样英俊,同样穿得体面,同样年轻的年轻佩剑人,似乎
在观赏院子里的一些盆景,对海山的鲁莽神气踢门举动毫不在意,更没感到惊讶。
    左右两间上房的房门倏然而开,四位穿红色衣裙的侍女动作迅速绝伦,瞬即完成包围,
四双凤目紧盯着这位英俊的不速之客。
    “你要干什么?”一名侍女厉声问。
    “找蔡红姑。”他直截了当。
    “无礼!你……”
他再次踢门,门在砰然声中震开了,红影乍现,掌风迎面刮到。
    他左手一拂,涌来的如山掌劲应掌散。
    红影是慑魂仙姬蔡红姑,门开便下毒手,用可怕的掌力袭击,一掌无功,第二掌续发,
然后是第三掌……
    海山屹立如山,堵住了房门,双手左拂右拨,双脚钉牢了地面,见招破招毫不退让,连
接七掌,反而把慑魂仙姬逼退入房。
    啪一声暴响,第八掌他用快速的手法硬接。
    劲风四荡,他已进入房中。
    四侍女还来不及跟入,人影一闪即至,先前站在廊下的年轻人,已堵住了房门。
    “冲上来,试试看?”英俊的年轻人虎目中冷电四射,那做视天苍目空一切的神态,极
为引人反感。
    第一位侍女应声冲上,不是试,而是无畏地抢攻,纤手一伸,二龙争珠取双目,下面莲
足疾飞。
    年轻人不理会攻上盘的手,身形下沉,一把扣住了挑来的莲足疾退。
    “哎呀!”侍女惊叫,仰面便倒。
    年轻人及待向上一掀,双手重新挺”止。
    侍女来一记狼狈的后空翻,幸好在着地前披同伴接住扶正飘落,花容变色。
    “轮到你了。”年轻人向另一名侍女招手:“在下要一个个把你们整治得灰头土脸。”
    侍女一拉马步,不敢再贸然冲上,沉静地徐徐逼进,一双纤掌五指半屈半伸,是鹰爪功
的功架。
    “缺乏勇悍的气魄。”年轻人嘲弄地说:“凭你们这种气势,在下真不明白,怎能做女
强盗?”
    侍女哼了一声,猛地切入一爪抓出,金雕献爪这招的火候不差,又快又狠又准。
    年轻人的手一动,侍女突然僵住了。
    “你还有脚可以攻击。”年轻人说。
    侍女怎敢再动脚?
    右手脉门已在不知不觉间披人扣住了,神奥的怪劲自手臂传入体内,气机一窒,全身发
软,已无法挣扎脱身。
    “乖乖给我在外面等着。”年轻人放手,侍女踉跄急退:“你们的主人有惊无险,最好
等候结果,要动手,你们差得太远了。”
    “你……-“我,姓费,刚才进去的人是在下的同伴,找蔡姑娘有事商量。”
    “商量?你们简直……-“像霸王,是吗?不错,本来就千能对你们这些女强盗客气,
免得宠坏你们,!”
    房内,慑魂仙姬已到了生死关头。
    两人的手相互交扣,各扣住对方的左肘,神勿默运,较上了内功。
    海山的手掌大指粗,似乎不消三两下,就可以扣碎慑魂仙姬那柔若无骨的纤手,事实却
没有那么容易。
    摄魂仙姬所练的九阴潜能,已届阴极阳生的化境,纤手在柔若无骨中,另有一股坚韧无
比的怪劲,消去了海山手中传来的强烈扣力。
    内功修为半斤八两,短期间难分轩轾。
    但慑魂仙姬心中暗惊,也感到焦灼,再拖下去,她的手支持千了多久的。而她感到自己
所扣住的手肘,曲池穴所传出的抗力,一阵比一阵强劲,自己的五指扣力显然已无法再增
强,拖下去同样会力散功消。
    “在下要震散你的气机。”海山说话了:“你这种歹毒的阴功火候仍千够精纯,支持千
多久的,除非你肯合作,不然,哼!”
    “合作什……么?”慑魂仙姬语气有点不稳定了。
    “对双方有利可图的合作。”
    “哼!你是用这种手段要求合作的?”
    “在下不会在你可以施用慑魂金铃的情况下,找你谈合作事宜,在下必须保持占上风的
有利情势,才能保证完满达成目标。”
    “这……-“你答应合作吗?”
    “本姑娘不会在胁迫下低头。”
    “好,在下迫散了你的气机,再把你交给官府,潞城行劫毁藏珍箱的事犯了,你会上法
场。现在,你愿意上法扬么?”
    慑魂仙姬倒抽一口凉气,并非海山要将她送交官府而令她吃惊,而是她感到对方的扣力
似乎突然增加了一倍,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麻,真力有散逸消褪的现象了。
    “好吧。”她口气一软:“只要有利可图,本姑娘冲有利份上,会与任何人合作,甚至
不会拒绝与魔鬼合作,你说吧!”
    两人开始徐徐撤劲。
    化敌为友并不难,有利可图就成。天下间事,利害的结合不仅能化敌为友,甚至血海深
仇也可以弃置不究。
    “听说,你在沁州山区,准备行劫王府车队时,曾经与张家全这个人有过冲突。”海山
开门见山把话挑明。
    “不错。”慑魂仙姬心中一动。
    “这人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
    “有兴趣合作吗?”
    “张家全?”
    “对,我要活的。”
    “可否多透露一点?”
    “不能,张家全与鬼谷老人。活的,每人银子一千两,如果不能要活的,伤的也好,但
不能死。合作的事,是他的下落行踪,你都要无条件供给。-“哦!这……”
“当然,因通风报信而捉获,一千两银子照付。”
    “我答应了。”慑魂仙姬欣然说:“看你不出,鲁莽是鲁莽了一点,倒是个大好人。”
    “好说好说。”
    “这种合作,不妨多来几次,你贵姓呀?”
    “姓海,名山。”
    “唔!你不像是道上的人……”
“有关系吗?”
    “没有,怎样联络?”
    “口信带到鸿宾客栈西进上房,一问即知,我派有专人接待,希望姑娘多费心,谢谢。
    条件谈妥,他变得谦恭有礼了,笑容可亲,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别客气。”慑魂仙姬心花怒放:“海兄,我是愈来愈喜欢你了,我们一定可以合作愉
快。-“保持你对我的喜欢吧,一定可以合作愉快。哦!有件事请教。”
    “请教不敢当,说啦。”
    “店里住了一位姓尹的女客,姑娘可知道她的来历?”
    “哦!你呀,动什么怪念头?”慑魂仙姬会错了意,发出一阵冶荡的娇笑:“小心,海
兄,那是一朵带刺的花,美艳绝伦,可是会刺伤人,何必呢?天下间比她美的人多得狠,以
你的人才武功,气概风标,可说无往不利,何必……”
“世间美女多得是,话是不错,但要谈及倩爱,得靠一个缘字,我觉得这位姓尹的姑娘很合
我的胃口,如此而已。
    比方说,蔡姑娘你的美,就不见得比她逊色,成熟姑娘的风华,决不是一个毛丫头可以
比拟的。
    但我认为你是江湖女英豪,你我之间,只有不是你强就是我强的印象,不可能细钿腻腻
地款款契合……”
“唷!你把我说得真像是一头雌老虎呢,我同样可以温柔地款待你。”慑魂仙姬明亮的眸子
闪烁着另一种光彩:“告诉你,她比我更厉害。”
    “真的呀?”
    “她的家在黄山狮子林,她老爹是名震江湖的武林怪杰行空天马尹骥,她的武功,我望
尘莫及。
    假使你拂逆了她,保证你灰头土脸焦头烂额,要不是我对她心怀顾忌,在沁州山区我就
解决她了。”
    “她也参加了沁州劫王府车队的阴谋?”
    “你去猜好了。”
    “我会的。姑娘,再见。”
    门外,阻挡四侍女姓费的年轻人,已失一步离开,在原处廊柱下泰然背手而立,似乎刚
才并未发生任何事故,他只是店中的一位普通住客。

                      ※               ※                 ※

    海山并没住在南大街的鸿宾客栈,那儿只是他的一处连络站而已。
    他的妹妹海秀,躲在西大街的高升客栈内,距慑魂仙姬落脚的长治老店只隔了百十闲店
面。
    那位自称姓费的年轻人,就住在长治老店中。
    海山住在飞龙宫,相当隐秘。
    飞龙宫是本城的名胜古迹,平时禁止闲人接近,官府派有丁勇把守,是唐朝的唐明皇故
第。
    明皇登极之后,改建为飞龙宫,他自己曾带了百官回来住了一段待日。因此,自古以
来,这座宫从来就不曾开放让民众登临。
    海山并非公开住在飞龙宫的,他从后面的耳门悄然出入。
    不管他是怎样住进去的,可知他的身份的确不正常。
    返同飞龙宫后不久,来了两位青巾齐眉盖的神秘访客,三个人至小室里商量。
    “少爷,小的真的不明白。”那位鹰目高鹳的人说:“放着一群已经查明的江洋大盗不
管,偏偏要倾全力搜捕什么不关痛痒的鬼谷老人和张家全,岂不是本末倒置,不务正业吗?
    “你不懂。”海山不胜烦恼地说。
    “小的……”
“你们什么都不要管,把人抓住就成。”
    “可是……”
“我告诉你。”海山拍桌叫:“假使那两个家伙的秘密被揭穿,我的脑袋,加上你的脑袋,
还有许多人的脑袋,都要乾净俐落地搬家。”
    “有这么严重?”那人大吃一惊。
    “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严重,所以,你最好积极布署,在抓获之后,严禁任何人盘问口
供,知道吗?-“小的知道。”
    “任何消息都要用快传。”
    “小的知道。”
    “三天之后如无消息,叫沁州的人注意,我到沁州进一步布网。”
    “小的立即发送消息。”
    “走吧!快去准备。”

                      ※               ※                 ※

    姓费的年轻人离开了长洽老店,信步向东走。天气炎热,衔上行人不多,偶或有一辆马
车经过,车轮也似乎转得有气无力。
    前面走着两个像貌狞恶的人,是死剩的饿狼和阴狼。
    两人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没料到身后的人用心倾听。
    “该死的,丢了老二老三,一事无成,快要囊空如洗了。”饿狼怨天恨地发牢骚:“穷
跟了一二十天,到头来人死老本空,怎么回去?”
    “只有设法在路口上做两票了。”阴狼无可奈何地说。
    “还能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路上巡逻的官兵增加了两倍,重要的客商纷纷组队话
镖客保护,做起来一定得不偿失。”
    “那怎办?去偷?”
    “偷?去你娘的,做强盗已经够窝囊了,还能沦落成毛贼?老四,眼前倒有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隔壁邻房那个漂亮的女客。”
    “怎么啦,劫色?”
    “财色兼收,我亲眼看到他所提的包裹中,有许多值钱的财物,那只漂亮的珍宝匣一定
有不少珍饰。”
    “对呀!而且她只有一个人。”阴狼狼眼放光,是贪婪的光。
    “可是,她带了剑。”
    “老大,你怕吗?”
    “这……-“你的返魂香没用光吧?”
    “不要说了,回去再商量。”
    两人不再多说,前面高升客栈在望。
    他们没留意,姓费的人在他们后面不住冷笑,虎目中冷电森森,杀气炽盛。

                      ※               ※                 ※

    高升客栈只是一家三流的小客栈,虽然也设有单人房间,但没有上房。
    上房是设有内间的,单身客却需要用公厕、公浴等等,所以住的都是三流穷旅客,躲在
这种地方,自然不会引人注意。
    店面小,客室也狭隘,里面走道曲曲折折,天井小,院子窄,人住在里面又闷又热。尤
其是住大统铺的人多,满室臭味简直令人受不了。
    晚膳毕,整座店热浪蒸腾,因此有些旅客乾脆不点灯,大家都跑到天并或院子里歇凉,
所以那些曲曲折折的走道里,少见有人行走,而且幽暗。
    只有走道转角处,挂上那么一盏鬼火似的小灯笼,朦胧幽光下,走动的人似乎都变成了
鬼。
    那边的一盏灯笼不知怎地自行熄灭了,因此走道的两端,黑黝黝的人影难辨。
    两个鬼影般的人启门外出,闪在邻房的门旁和窗下,用目凑近壁隙往里瞧。
    房内有三只烛台,烛光明亮o普通的客房只有一根烛,这里有三根,客人一定相当阔绰。
    外面的两个有偷窥狂的人,片刻便气息粗重出现异象,有点邪门。
    床前堆放着衣物,这种简陋的单人房简陋得很,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容纳衣橱台等等奢侈
物。
    海秀大姑娘云鬓高挽,脱掉了上装,露出赛月欺霜的上体,一双高耸挺拔的玉乳,在烛
光下更显得完美无瑕,令人一看便销魂,再看更魂销。
    她在擦身,脚下的大木盆盛满了水。
    大姑娘怎好到公共浴室梳洗?
    她只好马马虎虎在房里净身,不知房外有人偷窥春色。
    她一面擦拭,一面哼着两个偷窥客半字不懂的小调,有意无意地不待将动人心魄的酥胸
转向外,似乎有意让偷窥者大饱眼福,脸上怡然自得的笑容,更增添五七分媚力。
    饿狼不是没见过赤身露体女人的草包,却也看得神魂出窍气息沉浊,心眺如鼓,百脉贲
张。
    微风飒然而过,他毫无所觉。
    “咻!咻!”在门缝偷窥的阴狼,悄悄传来信号,意思是说:还不动手?时不我留。
    他神魂入窍,勉强定下心神,在百宝囊里掏,显得有点心慌意乱。
    片刻,他到了阴狼身旁。
    “我的喷香管呢?”他向阴狼附耳问。
    “见你的大头鬼。”阴狼舍不得收回目光,含糊地说:“我什么时候动过你的宝贝玩
意?”
    “这……”
“怎么啦?。”
    “不见了。”
    “什么?”阴狼的眼离开了门缝:“会不会留在房里?快去找来。”
    “不可能够,该死的,大概是丢了!”
    “再找找看。”
    “在不在我还不知道?找个屁,哼!”
    “那……”
“来硬的,老四。”
    “且慢!”阴狼的目光又回到门缝上:“老大,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
    “我总觉得,这小娘们有点眼熟,你再详细看看。”阴狼让开一旁。
    “我一点也没觉得眼熟。”饿狼向里面瞄了片刻:“你这辈子见过成千上万的女人,脱
光了的女人看来都差不多。你是看花了眼,老四。”
    “我再看看。”阴狼又瞄了片刻:“唔!不对,真有点面熟。”
    “管他娘面熟不面熟,进去。”饿狼等不及了,快被欲火焚毁了心,如果再多瞄几眼,
不爆炸才怪。
    阴狼刚想起是在沁州山区,碰上答应联手劫宝的海秀姑娘,刚想出声警告,饿狼已经砰
一声将门撞开了,来不及啦!
    其实房门没上闩,用不着费力撞,一推就开。
    假使饿狼不是昏了头,色迷心窍命该如此,就应该想想可疑的征候。
    一个单身的美丽小姑娘,住二流客栈的简陋房间内脱衣擦拭身子,怎敢不顾房门的?
    就算山区里缺水穷困,有些女人在家里有待不穿上衣赤身露体事属平常;但海秀天生丽
质,衣衫非绸部缎,住在三流客栈已经不近情理,光着身子还在唱小调,没有一个本地姑娘
们有这么大胆肆无忌惮。
    有如开门让客,海秀姑娘笑面相对闯入的暴客,仅用浴巾半掩住高耸的酥胸,居然毫无
羞态,本来流露着英气的面庞,却绽起令人心荡的微笑。
    “又碰上你们啦!”她大方地伸出光赤的玉手,向房中唯一的长凳一伸:“请坐,等会
儿咱们好好谈谈,没想到你们也住在这间客栈里。”
    饿狼这才吃了一惊,但欲火更旺。他这一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朋的女人,
而且如此美丽的女人。
    阴狼不得不随后跟进来,也怔住了,竟然忘了随手关门,被眼前活色生香的情景楞住了
“海秀姑娘!”阴狼终于神魂入窍,终于想起来了。
    “是呀,你们总算不善忘,坐!”海秀竟然不急于抓衣衫穿上,反而用中轻拭酥胸毫不
在意:“关于贵伴当被鬼谷老人与张家全所杀的事……”
“不谈这些。”饿狼眼中欲火炽盛,向姑娘接近:“咱们干这一行的,杀人与被人杀小事一
件,死了,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命该如此。海姑娘,我们真该好好谈谈,在床上谈……”
他一双毛手,放肆地一挽小蛮腰,一往那惊心动魄的高耸玉乳探,暖玉温香在握。
    “老大……呃……”后面的阴狼出声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从身后伸来一只大手,五指如钩,扣住了他的顶门,立即传出骨裂声。
    “这叫海青爪。”身后有人说。
    阴狼已经听不见了,上半部脑袋成了一团碎骨肉,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可怕极了,
红红白白一齐流。
    “不要杀他……”同一刹那传来海秀的急叫声,当然也来不及了。
    玉人在握的饿狼闻声知警,猛然回顾,双手仍然握着战利品:右手有腰,左手有乳。
    海秀毫不抗拒,也不挣扎,若无其事,毫不在乎。
    饿狼却吓掉了三魂,老四正往下倒,可怕的脑袋惨象触目惊心。
    是姓费的年轻人,另一手中有一具迷香喷筒,他不认识姓费的,却知道迷香喷筒喷自己
的宝贝。
    惊吓是一同事,求生的本能是一同事,他本能的反应,星工即双手扣住了姑娘的脖子。
    “不要过来。”他厉叫:“不然我扭断海秀姑娘的脖子,站住……”
姓费的不理他,徐徐举步接近。
    海秀姑娘也不理会他招在脖子上的毛手。
    “可惜,老三,他们本来还有利用价值。”海秀笑笑:“你这一来,失去机会了。”
    “这狗东西的手,触摸到你的身上,绝对不可以。”姓费的指指饿狼:“你知道该怎么
做,二姐。”
    “我是自愿的。”
    “那就交给我。”
    饿狼的手,已经用劲发力,但感到这白嫩温腻的粉颈弹性奇佳,多用一分劲,便增加一
分分反弹力,似乎那不是人的脖子,而是坚韧无比的铁线蛇,更像千年老藤。
    他推、他扳、他扭、他拖……
    毫无用处,海秀含笑卓立绿纹不动。
    “你去吧!看你的造化了。”海秀向他说,面面相对,吐气如兰,可爱极了。
    纤纤玉掌贴上了他的胸膛,五指微收,他便感到浑身如中电殛,手不由自主地一松,随
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送,背部向姓费的撞去。
    “海青爪。”姓费的说,爪搭上了他的顶门。
    “饶……命……”他叫。
    叫声倏止,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姓费的在木盆中浇出水洗手,脸上恢复了常态。
    二姐,不要在这些卑劣的下流浑球身上打主意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些人只有一
个字可以管用,杀!”姓费的说.;“告诉我,大哥要姓张的,是为你而捉吗?”
    海秀继续绞巾拭身,一点也不在乎在姓费的面前赤身露体。而姓费的也怪,也丝毫不以
为意,眼中毫无欲念,甚至不曾注视那令人目眩的酥胸玉乳,神色安祥,似是司空见惯,中
值得大惊小怪。
    “你刚来不久,我不好擅出主意告诉你。”海秀丢下巾,泰然自若穿衣:“该告诉你
待,大哥会告诉你的,本来起初是我要他,后来事情闹大了,大哥比我还要急,这可不是好
玩的,老三。”
    “真有这么严重?大哥为何不早告诉我?”
    “他怕你担心。”
    “什么话?你告诉我。”
    “这……”
“我一定要知道。”姓费的坚决地说。
    “你知道那个走脱了的,姓方的小孩子是什么人?”
    “一个仆妇的儿子,不是吗?”
    “不是。”
    “是什么?”
    “六合王的儿子,假托姓方,出生时就着意隐瞒了。也许六合王知道一定有那么一天,
所以……”
“哎呀!糟了!”姓费的大惊失色:“这种重大的事,大哥为何不早说?老天!喇珠!
    喇珠两个字,声音怪怪的,听不懂的人,一定以为他在说蜡烛。
    “瞧你,不是在担心了吗?”
    “我不该担心吗?废话,我去找大哥,喇珠!”
    姓费的不等话说完,最后一句口头禅余音未落,人已拉开门走了。
    “等一等,体!海秀急叫。
    姓费的重新奔入,一手挟起一头狼,冲出门走了。

                      ※               ※                 ※

    慑魂仙姬不是善男信女。敢于挥刀舞剑胡作非为的人,都不是善男信女。
    她是江湖的名女人,接触面广,探索的触角伸得又远又长,对蛇路鼠路相当熟悉。比方
说,潞州府城附近,隐有些什么龙蛇,她都摸得相当清楚。
    可是,她就摸不清外地来的龙蛇。
    海山这个人是何来路?
    她找本地的龙蛇打听,结果令她十分失望,居然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英俊、武功高不可
测的年轻外地人是何方神圣。
    她曾经派侍女跟踪海山,但一到市街便将人跟丢了。
    在各处客店探索,也一无所获。
    二更未三更初,她带了一位侍女,悄然溜出店走了。
    她是个老江湖,功臻化境聪明机警,经验丰富,但居然不曾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延唐寺在飞龙宫北面的一条小街上,天一黑附近行人绝迹。
    三进殿,规模不小,但兵荒马乱期间,僧人都陆续捏盘,生活太清苦,后继的出家人少
之又少,自下仅有二三十名僧人。
    后面的禅房有两列,其中大多数是空的。早些天,来了两个孤苦老人,不住禅房而借住
静室。
    静室,是有道高僧坐关的地方,裹面空无-物,只有-个破蒲团而已。
    两个孤苦的老人银子多多,不借住禅房借静室,有点反常。后来僧人发掘,他们不是来
修心养性的,而是来秘密治伤。
    是中条二孤老,绝孤安乾,厉孤樊坤。
    绝孤安乾的右手掌,被张家全射穿了一个洞,这地方真不容易愈合,必须找地方好好医
治。
    两个老孤仇家很多,躲在古寺的静室养伤有其必要。
    偏偏就有人找得到他们,躲是躲不住的。
    今晚,厉孤樊坤喝了壶高梁烧,独自坐在静室外的小院子裹纳凉,三更天了,还没有睡
意。
    他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早已对寺内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那一棵树是什么形状,稍有
变异他都能及早发觉。
    这是老江湖求生保命的本能。
    现在,对面那丛不灰木就有点异样。
    那是一种本县以东所产的砧木,枝桠伸张甚广,据说这种树燃烧之后不成灰,只能成不
再燃的炭,所以叫不灰木。
    同时,鼻中嗅入女性的脂粉香。
    “女人最好不要做贼。”他沉声说:“尤其是那些爱漂亮喜打扮的女人。”
    “真不错,樊老头,你确是成了精啦!”树下踱出慑魂仙姬,他那一身红在黑夜中看是
黑色的:“听说你老大挂了彩……”
“来探病?少来这一套。唔!还有一个,怎不出来?想干吗?”
    屋顶上的侍女,应声飘然而降。
    “我承认无事不登三宝殿。”慑魂仙姬走近说。
    “哈哈!三宝殿在前面。而且,你不能进三宝殿。”
    “有理由吗?”
    “你绰号称仙姬,仙佛不相容。废话少说,有事问,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樊老头,你与五行堡冯堡主打过交道,对不对?”
    “照过面而已,老夫欠了他一份情,怎样?”
    “你老大安老头挨了姓张的一箭。”
    “也不错o”“有-个叫海山的人,年轻人,要捉姓张的。五行堡主也放出空气传出
话,要捉姓张的和鬼谷老人。请教,内情如何?”
    “这……”
“这居一盒金饰。”慑魂仙姬抛过一只小首饰盒:“要嘛,你就收下。”
    “老夫从五行堡主那儿,只听到他无意中走漏的一些口风,不知是否有用?”
    “不管有用无用,都值得。”
    “那就谢啦!”厉孤将首饰盒纳入怀中:“五行堡其实在做着一些狗屁事,冯堡主与京
师方面……呃……他……他是汉……呃……-慑魂仙姬反应甚快,身形疾闪,猛扑院角的角
门,手一伸,金针破空而飞。
    黑影一闪不见,好快。
    厉孤向下伏倒,虚脱地、茫然地挣扎。
    “小姐,快来……”侍女急叫:“樊老头快完了,快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慑魂仙姬一击落空,心中暗惊,立即急射而圆。
    “樊老,樊老,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扳起樊老猛烈抽搐的身躯大声问。
    “五……五……他……他是……是……汉……”身躯一震,头一歪,气息若游丝,有出
无进入)
    语音模糊,但慑魂仙姬总算听到最后三个字:“他是汉……”
汉什么?没有下文了。
    “他完了。”她颓然放手:“天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可惜!”
    “小姐,一定是有关五行堡的秘密。”侍女说:“一定是五行堡的人暗杀了他,刚才的
凶手,一定是从容店跟来的,冯堡主就住在长洽老店裹。”
    慑魂仙姬立即检查樊老的身躯,只消按凶手所处的方向探索,便可知道致命的暗器所中
的部位。
    摸到一把三透风镖的镖尾,五寸锥贯入左肋深抵心坎下方。
    是一种很普通的暗器,头重尾轻,因此不必加添定向穗,打的手法有多种,普通,但十
分霸道。
    “不是五行堡的人。”慑魂仙姬拔出锥亮了亮:“用这种暗器的人狠多。”
    “小婢仍然认为是五行堡的人所为。”
    “不可能,除了冯堡主父女,没有人能躲得过我猝然一击,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他堡中高手如云……”
“冯堡主绰号叫指断魂,他致命的暗器是扁针形的指环,运内力强出,入体收缩痛苦万状,
不是他。-“那……说不定是樊老的仇家。”
    慑魂仙姬急奔静室,推开门,她立即却步。
    “安老头也完了。”她悚然说。
    唯一的小窗是开着的,里面传出络孤安乾濒死的最后一声凄切、颤抖的叹息。
    暗器是从小窗向内射击的,小窗恰在凶手隐伏的一边,凶手下手之快,骇人听闲。
    “走吧!凶手一定还在附近。”她低声向侍女说:“千万小心,我断后。”
    两人飞登屋顶,如飞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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