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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浪子》
第 八 章 流光遁影
“好说好说。其实,我也是多管闲事,所以遭受他们无情的报复,他们只知奉命行事,
杀掉他们确也于心不忍,虽然他们该杀。”
“我姓乔,小名叫绿绿,所以我喜欢穿绿。”小姑娘在他身旁坐下:“从德州来,本来
打算到德平城找家父的一位朋友。没想到城里戒严,只好退到郊外暂住,无意中发现这些
人,一时好奇,便躲在附近看个究竟。哦!宋爷所问的惊鸿一剑,是不是江湖名号响亮的秋
茂彦秋大侠?他到底是怎样了?”
“不知道,我正在追查这件事。”他说:“反正与飞龙秘队有关。秋大侠总算是侠义道
颇具声望的名宿,如果飞龙秘队打起他的旗号,来号召天下群雄,其后果是相当严重且可怕
的。目下天下滔滔,中原涂炭,一些不甘寂寞以及野心勃勃的人,正在待机而动,有人登高
一呼,星星之火便会燎原,将有许多许多人被波及,不知将有多少无辜的人遭殃,人头落地
血流漂橹。”
“我听说过飞龙秘队的事。”乔绿绿柳眉深锁:“的确有不少不甘寂寞的人跟着他们
走,在天下各地广罗羽翼,撒网布线。响马不来,他们潜伏不动,风声一紧,这些人便纠合
地方暴民作内应。有许多城池,就是这样被响马快速攻破的。”
“响马所打的旗号,是相当具有诱惑力与吸引力的。”他摇头苦笑道:“‘龙飞九五,
重开混饨之天。’至于除奸贼清君侧,那是叫给糊涂蛋们听的。天下非朱家一人的天下,谁
又不想一展雄风,龙飞九五?”
“你怎不想飞?”乔绿绿笑问。
“我生活得很好,不怨天不尤人,日子过得还不坏,而且我也没有雄心壮志,飞什么?
弄不好掉下来会摔死。不飞也罢,何况我不是龙种,再怎么飞也变不了龙。哈!看样子,不
会再有人来送死了。”
“那些人带了尸体早就走啦!”
“难怪。”他站起整衣:“我该走了。乔姑娘,你不打算走吗?少陪啦!”
“我暂住在那面的一座无人农庄里。”乔绿绿向西北角一指:“你呢?”
“我本来是往南走的,要不是被这些家伙一阻,我已经远出百里外了。”
“往济南?”
“是的。”
“过几天,我也会往济南走走,游一游大明湖千佛山。请问你在济南有多少日子逗
留?”
“谁知道呢?再见,姑娘。”他抱拳告别。
洒脱地一笑,直往南走去了。
乔绿绿坐在亭内,怔怔目送他的背影去远,清晰的明眸中,涌现出奇异的光芒和神彩。
“你们都看清他了?”她像在自言自语。
可是,她并非自言自语。二十余步外的高粱地中,踱出一名壮汉和一位半老徐娘,缓缓
并肩往凉亭接近。
“小姐有何打算?”半老徐娘问。
“留意他的行综。”她微笑着说:“姨,好吗?”
“小姐,何必花工夫管那些江湖浪人的事?”半老徐娘不以为然。
“他不是江湖浪人。”
“可是小姐……”
“你看他的气概风标,岂会是江湖浪人?”
“小姐不要乱下评语……”
“我不会乱下评语。青姨,不要和我争辩。”
“好的,小姐。”青姨讪讪地应诺。
“如非绝对必需,你们不要出面。”
“好的。”青姨摇头:“你要使性子了。”
“召回所有的人,不必再管其他的闲事。今晚就动身南下,我要到前面去等。”她甜甜
地笑:“我会有分寸的。”
“好的,我这就发出信号。”青姨对这位小姐的态度,在恭顺中还流露出慈爱神情:
“你最好不要惹大麻烦。”
“青姨,还请留意打听有关惊鸿一剑的事。”乔绿绿温和地分配工作:“知道得越详尽
越好有所准备。”
“好的。根据我们所获得的资料,这位姓宋的小后生,似乎并不真正了解惊鸿一剑的为
人,所下的评语与事实颇有出入。”
“青姨说得不错。”
“小姐,这就回去吧?”
“也好,走!”
但宋舒云并不知道乔绿绿还有同伴,也认定乔绿绿不是他的敌人。
但为了乾坤手的安全,他仍然远走两三里外,方离开大道,闪入路旁的青纱帐里,再悄
然绕回十里庄,与乾坤手会合。
时光已不早,不能再赶路。
乾坤手的伤需要好好调养,两人暂时在十里庄内藏身。
他却没料到,对方并未放松地,沿着大道的两侧,相距两三里便潜伏着一个监视的暗
桩。
那位用袖箭算计他的三角脸大汉,无巧不巧地正好潜伏在他离开大道的地段内,相距不
足三十步。
正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真糟!
十里庄是奚大户的独家产业,十余栋房屋有一半是独立的小院,另一半是正宅,都是重
门叠户的古老坚固四合院。
人往里面一躲,想要搜寻可真不容易,如果人手不够的话,真有如在大海里捞针般困
难。
两人在一座偏厢的小室安顿,这里不至于引人注意。
舒云经验丰富,知道在这种老宅中,何处可以找得到粮食,何处可能建有地窖,地客中
一定可以找得到一些搬不尽的蔬菜干果一类食物。
天终于黑了,两人用过晚膳,室中点起一盏油灯,闭上所有的门窗,室中难免热气难
消。
整座庄只有他们两个人,古老的宅院人走空了,狐鼠少不了大肆活动,因此到处都可以
听得到怪异的声响,胆小的人不疑神疑鬼才是怪事。
两人都不是信鬼神信得很虔诚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得到各处巡视一番。”舒云将剑插入腰带说。
“偌大的农庄,如何巡视?”乾坤手不同意:“你不放心什么?”
“不放心那些密谍。”舒云说:“这些家伙是不会死心的。”
“大热天,任何地方都可以过一宵。他们就算不死心,也不会派人来到处都可以藏身的
农庄浪费工夫。”
“不见得,他们已经知道你已经受了伤,养伤最理想的地方,决不会是野地,所以不会
到野地里去搜寻。
“好吧,小心些。”乾坤手意动。
“我要熄灯。齐叔,听到任何动静,切记不可移动或现身。”
“好的,你走吧!”
艺高人胆大,碰钉子倒媚的机会也大。
舒云却不是胆大的人,对情势不明的难测环境,保持高度的戒心,临危反而镇定,这是
他的长处。
他利用暮色巡视了一番,天完全黑了,就不再在各处走动;夜间走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
事。
他作了一些巧妙的安排:倒木、绊线、落板……
都是一些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花费多少工夫,简单而又有效的报警小设备,然后返回密
室,在壁角安然入梦。
在危险中,养精蓄锐,充足的休息与睡眠,是最有效的保命金科玉律,沉不住气焦虑不
安,哪有精力去应付危难?
惊怕恐惧,是失败者的致命伤。
四更过后不久,一声刺耳的惨号,打破了荒村的沉寂,引起一阵野犬的长嗥。
“有人来了。”在一旁沉睡的乾坤手惊起低呼。
“是探路的。”他说,转过身安睡如故:“睡吧!齐叔,早着呢。”
“还早?”
“是的,还早。”他平静地说:“他们一定准备拂晓大举搜索,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我们
躲在此地,天一亮,我们就难逃出他们的重围。这些人先完成封锁之后,他们首脑们才会到
达,在短时间,还不会有事,所以我们还可以有时间睡一觉。”
“你用什么方法弄倒一个了?”
“夹板。如果没有人救应,他会痛苦地叫号一两个时辰,却又死不了。”
“你纵走五男女,我还以为你这小子仁慈得可以成佛呢!”乾坤手摇摇头:“原来你心
肠够硬的,绵长的痛楚,能忍受的人就没有几个。”
“这与心肠硬不硬无关,而是有此必要。”他说:“这一来,他们便会死心眼地在那附
近仔细地搜寻。”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探索,一步步的寻找,我们在这里,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睡大头觉
了,睡吧!”
不久,门窗坍倒声传到。
舒云一蹦而起,火速将剑插入腰带。
他本来是和衣而睡的,不必费工夫穿衣着靴。
“怎么了?”黑暗中传来乾坤手低低的语音。
“他们来得比想像的要快。”舒云低声说:“他们已经离开我要引他们去的地方,其中
有行家。要不就是精明的首脑人物赶到了,发觉上当,改变搜索的方向和地段,要不了多
久,便会搜到此地来了。”
“这……多久可到?”
“不知道,小侄要去吸引他们,可不能让他们搜到此地来。齐叔步,躲稳些。”
两个黑影跃落一座小院落,轻如鸿毛无声无息,人着地立即贴伏在墙下,小心翼翼地用
目光搜寻可疑的征候。
久久,两黑影悄然站起,想找门户入室。
院角的墙根下,突然有黑影长身而起。
“老天爷!没想到你们会做这种没见识的笨事。”是舒云,现身用嘲弄性的口吻说话:
“就算是大白天。你们也不可能搜完偌大农庄的每一处地方。”
“唔!尊驾才真的没见识。”一名黑影口上也不饶人:“搜当然有困难,但搜仅是策略
之手段的一部份,引你老兄出来的妙着。你看,你不是出来了吗?”
“原来如此,在下碰上精明出乎意外的劲敌了。”
“你是姓宋的。”
“正是区区在下宋舒云。好吧,就算你们棋高一着,如愿以偿将在下引出来了,但并不
能算是完全成功。”
“你出来了。当然完全成功。”
“真的?”
“事实俱在……”
六个黑影,分从四方的屋顶,幽灵似的飘落。
与舒云打交道的两个黑影,大概被四位同伴的飘降分了心,耳中听到舒云清晰的语音,
突然发现对面相距不足两丈的舒云身影,竟然像轻烟一样消失、隐没,更像是幻化、消散
了。
这瞬间的诡奇变化,与四黑影飘降同时发生。
舒云的语音,也像是袅袅消散的,事实俱在四个字自高而低,似乎也随身影的幻化而消
失隐没。
“咦!”两黑影同时骇然惊呼。
四黑影身形落地,无声无息。
“人呢?”一个黑影讶然问。
“鬼!”与舒云打交道的黑影,突然惊恐地叫,开始汗毛直竖,开始发抖,开始向墙角
退,快要崩溃了。
另一个也好不了多少,似乎腿已经软啦!
“鬼?彭兄,你说什么?”发问的黑影沉声问:“刚才和你说话的人呢?”
“我……我发誓,那……那……那不是人……”
“胡说!”
“就……就在你站的地方,突……突然消……消失了。只……只有鬼才……才会这样
消……消散隐……隐没……”
“你胡说些什么?彭兄?”
“老天!鬼是不可抗拒的……”
“大家搜!彭兄语无伦次,岂有此理。”
四个黑影四面一分,全神搜索。
这种农村古老朴实的房屋,格局方正,设备简单,三四丈见方的小院落既没栽有花木,
也没有盆景,廊也没建栏。
厢房的门、窗窄小而坚实,关闭得紧紧地,根本不可能有人开启门窗进入而不被发觉的
机会存在。
总之,院子附近连老鼠也没有藏身的地方。
更不用说要藏一个大大的人了,根本就不需要走动搜寻,天虽然暗,用目光搜视足矣够
矣!
鬼影俱无,一眼就可把每一角落看清。
“彭兄。”那人惑然地追问:“你刚才的确与人说话,兄弟躲在屋上,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是闲得无聊,在自言自语吧?”
“去你的!”彭兄已经稳定下来了,人多胆子也就壮啦:“你认为我是自言自语吗?”
“这……不像,确是两个人的语音。”
“两个人,我和陈老弟本来就有两个人。”
“另一个人的嗓音,不像是陈老弟所发。”
“是鬼所发。”彭兄打一冷战说。
“彭兄,别开玩笑。
“鬼才和你开玩笑!那鬼自称姓宋的,说着说着,就在我眼前消失无踪。哼!你看我像
开玩笑吗?要是换了你,你照样吓得屁滚尿流。”
“彭兄……”
“你们跳下来时,那鬼的语音未落。”
“不错。
“如果是人,目下在何处?”
“彭兄,你真是妙人儿,你和陈老弟在下面与人打交道,现在居然向我问人目下在何
处,你不觉得颠三倒四,荒谬绝伦吗?”
“可是,你不相信在下的解释,不信有鬼……哎呀……鬼……”
黑影淡淡幻现,突然再次隐没。
像一阵流光闪动,看不清实体。
“砰砰……”两个人无缘无故摔倒。
彭兄鬼字出口,飞跃而起。
他想跳上屋逃命,先离开有鬼的地方再说。
“砰!”一声响,刚跳起半尺高的彭兄,随即重重地摔落。
眨眼间,六个人全都糊糊涂涂倒下昏厥了。
淡淡的快速黑影重现,是舒云。
“这些仁兄心里面有鬼。”他站在中央摇摇头自言自语:“心里一害怕,千锤百炼的耳
力目力皆迟钝啦!怕鬼的人,晚上最好不要出来办事,最好连夜路都不要走;走的夜路多,
早晚会碰见鬼的。”
北面的屋脊上,突然出现一个黑影。
“下面是谁?”屋脊上的黑影问。
“不知道,有六个之多。”他向上面回答:“他们碰上了鬼,全都吓昏了。”
“碰上了鬼?你是谁?上来回话。”
“抱歉,在下跳不上屋顶。”
“你跳不上来?你是……”
“宋舒云。”
“该死的!是你……”屋脊上的黑影怒叫,身形倏动,急速地滑落屋檐,向下面飘落。
除了躺着的六个人之外,舒云已经不见了。
搜寻各处的人其实并不多,那位被弄昏的彭兄说的是实情,搜索的用意是要将舒云引出
来,而不寄望在搜出两人藏匿的地方,所以皆在外面移动,很少进入房屋内部穷搜,屋内搜
索极为危险,也不可能搜遍每一可疑的角落,能躲藏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反而中了舒云各个击破的圈套,以神乎其神的轻功身法,将一组组自以为了不起
的搜索人员,装神弄鬼戏弄得不亦乐乎,全庄追逐疑神疑鬼。
远离乾坤手藏身的地方,这是他的目的。
四个黑衣人追踪一个可疑的黑影,到达庄南的牲口栏和厩房的附近,目前这里已经没有
牲口。
四个人两前两后,速度相当惊人。
“从这一面消失的。”一个黑衣人用手向厩房的墙角一指,低声向同伴说:“你们从左
面绕过去,快!”
后面两个人快步向左绕,脚下轻灵而且速度甚快。
“掩护我。”黑衣人最后向唯一的同伴低声说,向前挫腰掠出。
到了墙角身形下伏,贴在墙角下缓缓侧身探眼外望。前面是一处小广场,对面很像是草
仓。
“一定躲在草仓内。”黑衣人缩回脑袋向同伴说:“得设法引他出……咦!你是……”
“不认识我,是不是?”同伴接口。
黑衣人反应迅疾,不假思索地一刀急挥。
糟了!右小臂被同伴一把扣住,刀成了废物啦!刚张口想大叫示警,咽喉便被一只大手
扣住了。
像是抓住了鹅的脖子,往地下拖出,人便被拖倒在地,腰腹也被一只沉重坚硬的膝盖,
重重地压住了。
“你一叫,你的同伴就会奔来了,叫!”
“啊……”黑衣人果然惊叫,因为扣喉的手松了些。
从另一面绕出的两个人,闻声急奔而来,刚转过墙角,刀光一闪,刀背便落在耳门上,
力道不轻不重。
恰好能将人打昏而伤势不至于致命,两个家伙连人也没看清呢。
袭击的人是舒云,如果他开杀戒,这些人活的机会微乎其微。敌明我暗,他可以任意宰
割。
东方发白,曙光初现。
正宅前面的广场,驰入五匹健马。
六名黑衣人趋前迎接,五骑士扳鞍下马。微暗中,可以看出是四个穿传统道袍的中年羽
土。
为首的人,却是穿了八卦法服年约花甲的老道。
“葛提调,你们的人呢?”穿法限的老道语调中饱含不悦地说:“你们只来了这几个
人?”
“仙长明鉴。”葛据调的语气却是充满绝望:“弟子所能调遣的人都……都来了……”
“就你们六个?”
“不二十……二十六个……”
“其他二十人把守各处?”
“不,全……全都被……被打……打昏了,—……一个个昏……昏迷不……不醒,
像……像被某……某种怪异的手法所制,用……用药和推拿术都……都救不醒……”
“什么?”
“弟子无……无能……”
“该死的!你们一群酒囊饭袋!”
“弟子无……能……”
“好,你是说,人在里面。”
“是的,在里面。”
“有多少人?”
“弟子无……无能,不……不知道。”
“混帐!”
“是。”
“罢了!”老道知道臭骂对方无济于事:“你们好好监视各处,留意动静,天一亮,贫
道再亲自把他们搜出来。你们这些自诩武功盖世的家伙,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对付一个默默
无闻的小辈,居然几乎落得全军覆灭,天知道你们到底算不算成名人物?岂有此理。”
“哈哈哈哈……”狂笑声发自广场北端的大树下,笑声似殷雷,震得人脑门发炸,耳膜
欲裂,气血翻腾。
葛提调六个人掩耳战栗,心胆俱寒。
五老道脸色一变,须发袍袂无风自摇。
黑影在笑声顿止时出现,缓缓地向众人接近。
五老道不敢轻敌,冷然列阵。
葛据调六个人,胆战心惊地退至五老道后面观变。
先声夺魄,有些人真会被某些人或事物所吓昏。
葛提调六个人,这时已派不上任何用场了,二十六个人只剩下六个,他们哪还有斗志?
气氛一紧。杀气弥渴。
黑影在两丈外止步,是舒云。
“吵闹了一夜,你们烦不烦呀?”他的语气有显明的不满:“天亮了还不想罢手,甚至
还来了更高明的主脑人物。
你们这种先把人吵闹得精神不济,再用主脑人物上阵的手段,的确是相当恶毒有效呢!
你看,在下就被你们骚扰得精疲力尽了。”
“你就是宋舒云?”穿法服的老道沉声问。
“对,我就是。”
“很好。”
“对我来说,不好。”他暗中戒备,说话却轻松随便:“真的,一点也不好。道爷,你
找我?”
“贫道找到你了。”
“道爷,人不能不讲理。”他说:“比方说:你养了一只鸡,你要宰鸡做鸡汤填肚子,
你有权这么做,做得理直气壮,没有人会说你宰鸡宰得不对。但你要找我杀我,你能不能举
出充分的理由来?”
“你可知贫道的身份?”
“抱歉,在下孤陋寡闻,请教。”
“贫道天罡真人。”
舒云心中一懔,天罡大法师,承影剑的主人,飞龙秘队的军师谋士。
好家伙,他们把主要的首脑人物调来对付他了。
微曦中,他的目力可辨纤毛。
果然不错,老道的相貌奇丑无比,那双三角眼反射出令人寒栗的厉光,是属于令人一见
难忘、一见便心胆俱寒、天生具有震憾人心杀气旺盛的人,胆气弱的人一照面便有矮了半截
的感觉。
据说,这种人是天上的星宿降世,应劫的人一见之下,命已经去掉半条,浑身瘫软任由
宰割,有些人甚至会被吓死。
他不是应劫的人,老道的杀气震慑不了他。
“我不认识你,也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他镇定地说:“就算你是天罡真人吧!总不
能说你是天罡真人,就有充分的理由杀我。”
“你不该闯来德平,不该过问飞龙秘队的行事。”天罡真人说出理由。
“原来如此”他摇摇头:“你们裹胁天下人造反,大半壁江山处处烽烟,杀人盈野,血
流漂杵。你居然可耻得用这种理由来向在下问罪,简直匪夷所思。老道,你杀我的理由不够
充分,所以,你杀不了我。”
“哼!贫道……”
“你不要哼!”他郑重地说:“双方实力相等,彼此旗鼓相当,胜利永远会属于理直气
壮的一方,你已经失去心理上的优势,最好及早离开。”
天罡真人理不直气不壮,只好用行动作为答复。
“龙飞九五,再造乾坤!”五个老道同声高叫,五枝剑同时出鞘。
龙吟隐隐,杀气弥漫,五人举动如一,气势浑雄无匹,可知五个人已修至心意相通,五
人合一的境界。
没见承影剑出现,天罡真人手中,是一把松纹七星剑,虽然也是利器,但比承影剑相
较,相去远甚,没有绝壁穿铜,击衣殷血的神威。
“群殴恕不奉陪。”他说,向后退走。
身后,突然传出隐隐剑吟。
“此路不通!”是女人的嗓音沉叱。
这瞬间,五老道突然发动排山倒海似的攻击,刹那间,狂风乍起,走石飞砂中,黑雾四
起,鬼声瞅瞅。
五支剑化虹而至,幻化为无数耀目的金蛇,剑气迸发声有如霹雳一般,真是惊心动魄。
他吃了一惊,妖术!
后路已断,五剑来势似崩山。
生死关头,他用上了保命绝技。
手一搭上剑把,人向下挫,手一挥,剑飞腾上升。
暮地风吼雷鸣,他下挫的身影,以奇快的速度缩小,有如水银泄地,突然之间他已消失
了。
“铮铮……”风吼雷鸣中,响起震耳的金铁交呜,火星爆射,罡风砭骨。
黑雾一涌,立即消散。
五老道分立五方,五支剑向中斜指。
三名红衣裙女郎,远在五丈外并立,三支剑遥指向前,但其中没有承影剑。
地面,断裂成碎屑的剑屑散了一地。
“咦!人呢?”一名老道骇然惊叫。
除了剑屑,不见其他物品。
如果有人,必定被五剑所发的剑气所寸裂,像剑一样。被震碎,地面必定有一堆碎了的
肢体血肉。
什么都没有,只有剑屑。
“这孽障练成了五行遁术。”天罡真人变色的惊呼道:“以金化形,借土遁走了。”
“师父,可……可能吗?”另一名老道蠢蠢地问。
“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他仓卒间不可能行法。”
“这……”
“是一种可怕的武技,师父。”
“不可能是武技。”天罡真人忘了刚才自己所说的话: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
“流光遁影轻功,就可以像流光般遁走。”
“不可能的。”天罡真人第二次说不可能了。
一名老道瞥了不远处发抖的葛提调六个人一眼,再注视远处的三个红衣女人片刻。
“你们曾经看到有人遁走吗?”老道大声问。
“咦!你们没杀死他?”中间那位女人讶然反问。
“杀了还用问你们吗?”老道不悦地说。
“没看到有人出来,至少不是从本姑娘这一面逃出来的。”女入也用不耐的口吻大声
答。
“一定逃人庄内去了。”天罡真人咬牙说:“分头监视,天亮之后,贫道要亲自进去把
他搜出来。在青天白日之下,贫道不信他的五行遁术,能逃出贫道的五雷天心正法之下。”
“师父,如果官兵出来……”
“废话!官兵出来又能怎样?什么地方不能隐身?”天罡真人冒火了:“为师一定要把
这孽障搜出来,不杀他后患无穷。”
“可是,他……他也可以随处隐身……”
“闭嘴!分开来监视。”天罡真人恼羞成怒了:“到庄墙上监视,走!”
庄南的高粱里,舒云扶着乾坤手,不慌不忙向南走,黎明的曙光逐渐增强,天快要亮
了。
“妖道的剑阵真有那么可怕?”乾坤手一面走一面问,不时转头回望。
十里庄已经远在三里外,高粱挡住了视线,已经看不见什么了。
“是的,五个妖道都练成罡气了。”舒云苦笑:“幸好我见机溜走,好险!”
“老天!妖术加上罡气……”
“我不怕他们。”舒云用坚定的声调说:“日后,哼!我不会让他们有行法布阵的机
会。”
“你不怕罡气?”
“他们最好不要惹火我。”舒云不作正面答复。
“你的意思……”
“惹火我,我会送他们下地狱。”舒云冷冷一笑:“要杀他们并不难,必要时,我也会
用恶毒手段的。”
“刺杀?”
“刺杀也是手段之一,但我不能用。”
“正大光明?哼!正大光明用在这些人身上,你不觉得用非其人用非其时?”乾坤手的
口气有不满。
“至少,我们不能仿效小人蟊贼的行径。”舒云慨然地说道:“齐叔,我宋家的子
弟……”
“你算了!”乾坤手怪腔怪调:“生逢乱世,你宋家又有谁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呀?你知
道吗?”
“知道什么?”
“你多杀一个匪徒,就可以多救一些人的命。如果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还是赶回德
州去吧!去和你爹保住那船货物,等着发财好了,何必出来多管闲事,和这些杀人放火的造
反匪徒玩命争雄?”
“齐叔说这些话,公平吗?”
“你这样酷待自己,又公平吗?人家千方百计要你的命,而你却……”
“算了算了,齐叔。”舒云笑了:“说来说去,你老人家就知道教唆小侄去杀人,这是
你这做长辈的人所该说的话吗?”
“我是教你保命的道理,你这笨驴!”乾坤手拍拍他的肩膀:“以杀止杀虽然不是什么
好德行,但此时此地却是最好的手段。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放心大胆找你,人数会越来越
多,最后早晚会要你的命。”
“可是…”
“小子,换一个办法,如何?”
“换什么办法?”
“我担不起教唆你杀人的罪过。”乾坤手摇头晃脑。
“齐叔,别卖关子了!”
“不杀,废总可以吧?”
“这……”
“比方说,弄断他们杀人放火的手,卸他们骑马的腿,打断他们的脊骨等等。这一来,
他们就不会越来越多了。他们便会觉得,派人杀你是得不偿失最失算的倒婚事。奉命杀你的
人也会心惊胆跳,即使是最高明最冷静的刺客,下手时也会心神不宁,成功的机会微乎其
微。”
“唔!齐叔,值得考虑。”
“没有考虑的必要,小子。去做,错不了。”
“试试看。”舒云意动。
“不必试,去做就是。天快亮了,咱们该找道路动身南下了。”
“你这鬼样子能动身南下?”舒云摇头:“伤势一恶化,说不定把老命都丢掉呢!先找
地方好好养伤再说其他,你以为你是铁打的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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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乱过久,人心都麻木了。
济南是一省军政的要地,藩王的封邑,兵多将广,城高池深。
响马缺乏攻坚的条件,因此纵横山东全境,皆绕道而过,不向济南攻击。一年两年,济
南一直就在风声鹤唳中屹立不摇。
也因之而成为避兵的乐土,冒险家的乐园,豪门巨室的安乐窝与销金窟,贫苦民众的坟
场。
响马几度过门而不入,并不代表响马不想入,只是时机未至,力量不足以攻破济南城而
已。
济南在响马们的眼中,毕竟是一块大肥肉,女子金帛堆积如山的宝藏,因此不断地积极
准备,明暗中全力制造攻掠济南的好时机。
济南虽则兵马云集,但治安之坏,也是全省之冠,挺而走险想发乱世财的人此起彼落,
乘机崛起称豪道霸的人各展奇谋。
财与势几乎像是孪生兄弟,只要用些心机,就会相辅相成结为一体,有财而无势或有势
却缺乏财的人毕竟不多。
通常会两者兼有,并有才能成为众所瞩目的名人。
但有时候,财多势大反而成为灾祸之源,因为这种人几乎无可避免地,与当政者或野心
份子有利害冲突,稍一处理不当,很可能像崩山般倒坍下来。
因之,这种人必须不断地壮大自己,巩固自己的地位,谋更多的财,培植更大的势,才
能保护自己既有的利益。
但因此一来,地位也就日益危险,崩坍的可能性也日渐增加。
济南三杰,就是财势已接近峰颠的风云人物。
如果阁下没有金银、权势,绝对不会有人称阁下为“杰”,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的
事,极少例外。
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肥。
又道是:树大招风。
济南三杰不断努力厚植自己的实力,他们的心态是可想而知的,抑或手段有些过火,也
是值得原谅和同情的。
如果不这样,他们就会倒下去一蹶不起。
不论金钱或权势,要用规规矩矩的道德标准来聚积、培植;要想在短短的一二十年内,
建立起足以纵横婢阖翻云覆雨的局面,说难真难,虽不似难比登天,至少也有如老牛破车走
万里长程。
总之,正正当当的努力,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
官场的情形也有点类似,一个真正清廉的官吏,即使他任了十年知县二十年知府,离职
时也必定仍是两袖清风。
因为不论任何一个朝代,官吏的俸禄,永远只能养家糊口而已,想靠俸禄发财,少做清
秋大梦。
所以俗语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那时,北行的大道不从北门出城,北门的官道通向章邱。
往北走的旅客,要从西门出城。
从西关外的递运所,官道伸向西北数里外的部城驿,直抵德州。
这一带东起小清河沼泽区,西至黄岗匡山铺,全是沟渠纵横。池塘沼泽四布,颇为丰腴
的地方。
除了星罗棋布的农舍之外,也散落着一些豪门大宅,从一丛丛树林和亭台楼阁的格局,
可看出毛主人的身份气概来。
距西关不足三里,官道向西伸出一条半里长、两旁栽了梧桐作行道树的大道,末端,就
是朱庄的宏伟庄门。
这条大道,也是朱庄的私产。
千手韦陀朱光显,济南三杰之首。
朱庄,就是这位济南第一号人物的庄院。在江湖道上,千手韦陀也是风云榜上的英雄豪
杰。
有些人把江湖人和武林人混为一谈,把他们看成不三不四的一丘之貉,这是有欠公道的
事。
有些人则把他们另行分类,把靠刀子拳头讨口食的人称为江湖人,分为三等,即所谓白
道、黑道、绿林。
白道,概略包括了武师、公门执法者、保镖护院等等。
黑道,范围稍广些,三教九流,鼠窃骗棍、绑票勒赎、包娼庇赌……绿林,那就简单多
了。
山东响马(其实该称河北响马)就是绿林演变而成的。
不管是白、黑、绿林,靠刀子拳头混口食玩命,性质是相去不远的。有时候,很难把他
们正确的分类。
以千手韦陀朱光显来说,他的出身师承就是一个谜,反正他的武功自成一家。他使用重
兵刃降魔杵,全重三十二斤,臂力不够的人,别说是用来和对手拼命,扛在肩上也支持不了
多久,往前面一伸,杵便可以把自己拖倒。
而他不但杵下无敌,更可用各式各样的暗器送对手下地狱。
一般说来,善用重兵刃的人,很少使用暗器,因为必须以双手来运兵刃。
但千手韦陀绰号手手,他的暗器显然比降魔杵更为令人害怕。
本朝自从武当开山立派之后,天下各地才正式有所谓门派出现,但为数有限,敢公然称
门称派与武当分庭抗礼的人并不多。
千手韦陀创建尚义门,已有十年根基,广收徒众的结果,目下已调教出第三代徒孙辈
了。
尚义门的徒子徒孙们,有些吃公门饭,有些做保镖护院,有些包娼包赌,有些流落江湖
闯道……
要把千手韦驼的身份分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他毕竟是一门之主,本身并未参与为非作歹的事,因此绝大部分的江湖朋友,把
他看作白道的英雄豪杰,肯定了他的身份和声望。
他成了江湖的风云人物,地位稳固无可置疑。
千手韦陀在城内百花洲上另有别业,在大明湖附近的名园别墅中也占了一席之地。
战火一起,他便会迁入城内避难。平时,皆在朱庄处理他的事业,尚义门的香堂,就设
在朱庄。
在济南,他是首屈一指的豪绅。
在山东,他是实力雄实的一方之霸,在江湖,他是风云榜上的人物,与字内三仙、七魔
九怪、南北白道至尊,皆够资格平起平坐。
人都有弱点,只是有些人不肯承认、或者不知道而已。千手韦陀的弱点,出在他三个儿
子身上。
长子朱虎,喜欢带了徒子徒孙招摇生事。
次于朱豹,嗜好在江湖行业中插上一脚。
三子朱彪,最大的嗜好是追猎漂亮的女人。
人有了钱,有了权势,嗜好女人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朱三少爷这点平常的嗜好,简直算不了一回事,平常得教人打瞌睡,谁要是感到惊讶不
平,那简直是荒谬绝伦。
有三个很能干的儿子,怎么算是弱点?问题是,千手韦陀极为护短,痴痢头儿子自己的
好,溺爱就是弱点。
黄昏降临,关门与城门同时关闭,城内城外交通断绝。城门关闭之前,也正是城门口最
热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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