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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天网》


第七章 不白之冤



    文斌和谭大牛在小食店进午膳,两盆鱼肉两壶酒,躲在厅角大碗酒先拼三碗,吃得
津津有味。
    “胡七爷上了火,吃错了药。”谭大牛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逐一追查昨晚
吉利赌场的赌客,连排帮的人也受到盘问。”
    “干什么呀?查什么?”文斌故意装傻。
    “说是有人偷听到什么秘密消息,故意透露给某些人,凡是交待不清的人,都被胡
七爷的爪牙打得半死。小文,咱们很幸运。”
    “怎么说?”
    “咱们是从侧院偷偷溜进去,进去都没被人发现,要是被他们揪出盘诘,可就吃不
了得兜着走。”
    “所以我找你呀!”文斌淡淡一笑。
    “所以找我?”谭大牛一头雾水。
    “你地头熟,娼馆赌坊内部你一清二楚,可算是这两家的地老鼠,进出自如不会被
人发现。大牛,要郑重警告秋娇,口风放紧些,把嘴缝起来,别让他们查出你我曾经偷
溜进去,为了这件事挨揍划不来,甚至可能送命,千万小心了。”
    “那是当然,秋娇比我还要害怕。”
    “那就好,那一高一矮两个漂亮的女浪人,确是今早走的?”
    “错不了,乘渡船到溪口镇,很可能到河南游荡。我亲眼看到她们上渡船的。”
    “下午我也可能离开一段时日。”
    “又上船?”
    “这是我的本行活计呀!来,干。”
    “好,干一碗,不醉无休。”
    折入租住处的巷口,他的虎目中突然涌起警戒的神色,已有三分酒意泛赤的面孔,
肌肉出现抽动的线条,脚下一慢。
    邻居那条老狗,通常不论昼夜,大多数时间懒洋洋地趴伏在他家的门口。
    那是一条快要脱牙掉毛,将近二十高龄的老狗,极少吠叫,对这世间的要求已经不
多,小娃娃踢它一脚,它也懒得理会抗议。
    现在,这条老狗避至第五家的门口墙角,夹尾竖毛老眼居然重新出现要躲避的恐惧
光芒,似乎如果有人叱喝一声或跺一下脚,它便会转身逃遁。
    不寻常的现象,表示已发生了不寻常的变故。
    略一迟疑,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沉着的向门口走,镇静地取钥匙启门锁。
    同住的三个人,张三李四不在家,王二麻子死了不再回来,这两天只有他一个人在
家里。
    每个人都有钥匙,他借住的地方白天通常没有人在家。
    这种土瓦屋是并连式的贫民居,前面是小厅堂,后面是居室,简简单单,没有厢院
堂廊。
    两张长凳加上木板便是床,真正睡在床上的时日并不多,得过且过,一切世俗、礼
仪、规范、娱乐……都不存在他们这种人的生活圈子里。
    把这里说是窝,倒还贴切些,称之为家,不啻打肿脸充胖子。
    踏入小小的堂屋,前面的窗便是唯一的光源,所以他不掩上门,光线增加了三倍,
小堂屋显得明亮了许多,简单的家具一览无遗,形容为家徒四壁,并不夸张。
    唯一的八仙桌上,总算有一把茶壶,两只茶碗,壶内有一壶冷茶。
    拖出长凳,手本能在落在茶壶上。
    光线一暗,有人堵住了敞开的大门口。
    他的左手,拈起了茶碗。
    通向卧室的走道口,又出现一个人。
    他坐在东首处,背后是墙壁,可以看到大门口和走道,两个不速之客皆在他的目光
所及处。
    那是两位水夫打扮,特别精壮的大汉,青直裰的衣尾下,隐约可以看到匕首或短兵
刃的鞘尾。
    两大汉打出一串手式,神情如谜。
    他脸上警戒的神情消失了,也打出一申手式。
    “坐。”他站起肃客:“你们是另一区的弟兄,怎么可能找得到我?怪事。我这一
区的功曹和游神,也不知道我的底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形,我们之间只在召集处会
合。你们……”
    “监察处有各区弟兄的档案。”堵在门口的大汉冷冷地说,两人并不入堂落坐,所
流露出的敌意,可从行动与神色中感觉得到。
    他的戒心重新涌升,看出不吉的征兆。
    “哦!原来你们也是天垣堂的人。”他神色一冷:“总领队迄今尚无任何举动或指
示,联络站与召集站被切断,居然……”
    “总领队要见你。”
    “很好,我急切希望和他见面。”
    “这就走。”
    “这就走?是不是不合程序?”他大惑惊讶:“时地必须事先安排……”
    “叫你走就得走,”大汉沉声说。
    他一怔,变色而起。
    “这是干什么?”他不悦地沉声问:“命令?什么人有权下命令?你把我看成什么
人?奴才?下属?混蛋!你是什么东西?岂有此理!”
    他年轻,修养不够,近来所受的一连串挫折,已经让他失去耐性,再加上一连串不
可解的可疑事故发生,他被反常的情势激怒了,大汉的态度和不客气的话,引发了他的
野性。
    “对付叛徒,用不着客气……”
    “你说什么?”他虎目彪圆,要发作了。
    “已经证实你没死在青龙庄,其他六星死亡你有责任。你不设法禀报,反而杀了联
络人王戎,杀了召集人郑安,切断了这条线。监察处已经查明有据,你必须受到应得的
制裁。总领队愿意给你一次面陈的机会,不要逞强放弃了,现在,你可愿意跟咱们走
吗?”
    他心中一凉,也愤怒得血液沸腾。
    召集人郑安失了踪,他多次到郑家踩探,最后一次碰上同一区的功曹弟兄,那位功
曹也曾经多次前往郑家找郑安,也弄不清郑安是如何失踪的。
    王戎被日精月华两个浪女所杀,他恰好赶到,来迟了一步,赶走了江湖双娇,救不
了重伤的王戎。
    只能说,联络人王戎被杀,他是在场的目击者,怎么竟然把他指为凶手,而且居然
说查有实据?
    他根本没赶上召集,根本没与同伴前往青龙庄。
    参加天网的人,都是无条件自愿参与的,都是激于义愤不计名利的所谓志士,没有
隶属关系,没有任何奖赏,没有名位拘束,没有期限管制。
    每个人生活环境不同,住处有远有近,平时各处天南地北,有代名编组而不聚在一
起。以他这一组七天罡来说,他是领队天魁(天枢)星,对其他六星六位弟兄,除了知
道他们的武功底细之外,对他们的家世并无所知。
    六位弟兄对他的根底,也从不进行了解,以免一旦落入仇家的手中,追出其他弟兄
的下落根底。
    一旦召集的天灯悬出,决不是三天两天便可将人召集到的。
    他有多处藏身寄托的地方,嘉鱼便远在府城一百五十里外,所委托的传信人,看到
灯号奔赴嘉鱼便需两天。所以,天灯召集是没有期限的,至于是否应召,他也有绝对自
由决定是否接受。
    天网的组织制度的确有点散漫,但所有参与的人,都表现得极为热心,这只是一种
自愿的组织,需要以生命作赌注,而又没有任何利益可得的组织,没有拘束力。
    天网的主持人决不可能摆出主子面孔,来指挥这些只尽义务,而一无所求的铁血志
士。如果有所谓命令指挥,这些人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不可能存在了,绝对不可能保持
了十载盛誉而名气不坠。
    大汉抬出总领队的命令,引起他极度的不满。
    天罡七星青龙湾覆没,总领队早该发出紧急召集令善后,给予仇家猛烈致命的制裁
惩罚,却毫无动静。
    现在,届然要定他的罪,把他当成叛徒,难怪他愤火中烧。
    被胁迫前往见总领队,他有多少辩白的机会?
    “你把总领队的住处告诉我,我会去见他。”他强抑怒火,开始冷静地盘算对策:
“你先告诉他,我天魁星被人打伤,养伤一月起不了床,没赶上召集。带队前往青龙庄
的天魁不是我,我正要找他求证,这件冒充的事他应该知道,因为是他负责调派人手的。
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你……”
    “把总领队的住处说出,就可以走了。”他抢着说,不想再浪费口舌。
    “你不肯跟我们走?”大汉厉声问。
    “你不是白痴,你懂得我的话,是吗?”
    “该死的!我只好提你的头回报……”大汉怒叫,突然疾冲而入,半途匕首出鞘,
豪勇地挥匕猛扑。
    扼守在后堂走道的大汉,悄然双手齐扬,两种不同光芒的中型暗器有六枚之多,闪
电似的向他的背部集中汇聚,光芒一闪即至。
    茶壶先一刹那飞出,八仙桌猛然掀起,暗器贯入桌面,有如暴雨打残荷。
    “呃……”发射暗器的大汉,被茶壶击中丹田,茶壶碎裂,大汉抱住小腹向下挫倒。
    同一瞬间,长凳飞起,向挺匕扑来的大汉飞旋猛扫,茶碗从空隙中一掠而过。
    大汉不用匕首挡凳,一掌把凳拍得断成四段。
    茶碗先一刹那,在大汉的右肩爆裂成碎片。
    文斌像一头猛虎般扑上了,双掌真像虎掌,搭上了大汉的双肩,右膝重重地撞上了
大汉的丹田。
    接着,是拳掌齐施,落在大汉颈肩胸腹,声如钟鼓齐鸣,在大汉倒下之前,便已失
去知觉,砰然倒地。
    “他娘的!咱们好好亲近亲近。”他到了丹田被茶壶击中的大汉身旁,一掌将大汉
劈昏。
    进入河南,经过平靖关,第一站便是信阳县。
    这里不但是交通要埠,也是豫南第一大城,从前曾经是府,又降为州,本朝初更降
为县,每下愈况。
    两年后,终于又升为州,表示重新繁荣起来了,从湖广来的旅客,把这里当成第一
处宿店。
    这里,也是开封中州车行客货车的终站。
    从湖广北上的旅客,必须在平靖关住宿,办理越境手续,在路引上盖准予通行的关
章,所以在这里打听旅客的去向,只要找对门路并非难事。
    江湖朋友打听消息手段巧门路多,文斌就是门槛甚精的老江湖。
    六月在这一带行走的旅客,盛暑期间相当辛苦,大地像一座大烘炉,车马经过时,
尘埃滚滚历久不散,中午非歇不可。
    走这条路的旅客,以车和马为主要交通工具,徒步的旅客却多,乘车骑马的旅客并
不多见。
    文斌盘缠足,囊中银钱不虞匮乏,他混迹下层社会扮穷,其实却是豪门子弟。
    这次北上追踪,便换了身分,成了寻访亲友的大户豪门子弟,鲜衣怒马仆仆风尘,
换下了穷人的青直裰,改穿月白色长衫,人才一表相貌堂堂,制琴师和打手的形象消失
了,流露出豪门子弟的英风豪气,完全蜕变成另一种人。
    如果身边带了仆憧,就更像官宦人家的子弟了。
    他没带仆从,鞍后备有马包,前面挂了鞍袋盛行囊,马鞭轻摇从容就道。
    他并不急于赶路,追踪不需要跟得太近,避免追过头,要办的事必须计算得精确,
准备充分,他有的是时间。
    目标的动静,他已经了解于胸。
    总领队派来杀他的两名大汉,其实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本身就是天网另一地区的弟兄,所知有限。
    他不忍心下毒手对待奉命行事的弟兄,也就不忍心用酷刑迫供。
    天网掉转刀剑对付他,把他列为叛徒,他深怀戒心,真没有向往昔弟兄下杀手的心
情,对方却可毫不留情地向他下毒手。
    在气势上,他就输了半壁江山。
    为了处理两大汉的事,他耽误了两天时间,等他追过汉口镇,江湖双娇已经动身北
上三天了。
    急于离开现场的歹徒,逃离的速度是相当快的,他必须沿途打听,预防目标利用迷
踪术摆脱,因此不能追得太快,也不需操之过急。
    平靖关到信阳县是九十里,乘马是一日程,轻车也是一程,骡车则需一程半,携家
小的徒步旅客要两程,脚快的也需一程。
    官道宽阔平坦,热浪蒸人。
    他不急于赶路,蹄声得得轻快地向北又向北。
    二十里官塘寨,是一处歇脚站,有五六十户人家。
    官道绕过寨西,寨外设了歇脚亭,有五六家小店,供应旅行日用品茶水饮食,一排
老槐树枝繁叶茂,旅客免受热浪袭击之苦。
    先到歇脚的旅客不少,其中有一辆中州车行的短程骡车,专走信阳和平靖关,车把
式忙着替一马三骡供水,旅客们在树下抖落一身尘埃。
    另有一辆双头马车也在歇息,这种车也称轿车,因为车厢型式如轿。
    通常,这种轻车只有大户人家才够资格拥有,普通的平民百姓使用是犯禁的,他那
袭月白长衫,平民百姓也禁止穿着。
    有好几匹黄骠拴在马桩上,是颇为名贵的骏骑,几位男女骑士身穿漂亮的骑装,一
看便知是骏马的主人,男的魁梧健壮,女的亮丽照人。
    几家小食店都有旅店歇脚,店前的凉棚有人进食喝茶。
    他本来不打算歇息,但仍缓下坐骑,掀高宽边遮阳帽,心不在焉地浏览路旁的景色,
目光扫过散处路旁歇脚的旅客,最后落在那辆轻车的厢壁上。
    厢壁有一个雕花图案:云雷托飞马。
    雕的线条简单古朴,却颇为传神,有点像古代的石刻,古意盎然毫不抢眼,图形也
不大,色彩不鲜明,即使经过身边,不留心便会忽略这个图案。
    他知道这个图案,所以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开封府钧州的天马牧场标帜,也是场主行空天马杨世钧的家徽。
    中州五大武林世家之一,行空天马杨家排名第二。
    天马牧场的规模,比官营的草场相差不远,也负责缴交官府的军马,以及开封地区
的役用马,口碑极佳。
    该牧场百十名牧工,个个武艺高强,可以组成一队军伍,自卫力极强,从高山五虎
岭一带窜出的山贼,绝不敢接近天马牧场滋扰。
    据说,杨场主曾经荣任少林僧兵的教头,他本人不是少林弟子,丢不开世俗不想出
家。
    少年僧兵的武功,部分武技固然渊源于该寺本身,但福居和尚集天下武功之大成留
传后世,却是不争的事实。
    禅宗初祖达摩,本人并没留下什么真正的绝学。
    杨场主在少林任教头,也不是传授什么武功,而是指导行兵布阵的兵法策略。这以
前,他就曾经在开封周王府的武学舍任教头。
    少林僧兵是由官方管制的,接受民壮的编组调派,一旦天下大乱,僧兵便会被征召
出动,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半官方军事组织。
    这些少林僧兵出动时,每个人都是年近半百的中年了,实在不宜在战场冲锋陷阵。
所以后来正德年间,与白衣军作战,在毫州几乎全军覆没,不得不发奋图强,从培养俗
家的子弟入手;后来,在东南沿海剿倭期间,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天马牧场声誉甚隆,杨场主的身分也特殊地位颇高,江湖朋友对杨家在外行走的子
弟,还真保持几分敬畏,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连那些自以为功臻化境的邪魔凶枭,也
不愿公然招惹杨家的子弟免生事端。
    所谓敬畏,字义上与尊敬是两码子事。
    这表示杨家的子弟,多少有点暴力倾向,以力服人而非以德服人。惹了他们,他们
会把招惹的人打得半死。
    他知道这个图案,知道有天马牧场的子弟在这里歇息,知道乘车的一定是女眷,而
且是地位颇高的女眷。
    杨家的子弟以骑射享誉武林,男女皆以乘坐骑为主,乘车必定是女眷了。
    那几位男女骑士,一着便知是护车的人。
    他对天马牧场的底细不怎么清楚。
    行空天马不是豪霸,牧场也没有大批不三不四的人混迹,不是官府注意的对象,所
以他也不想对杨场主深入了解。
    而且,河南属于天网另一区的工作范围,与他这一组的责任区无关,他对杨家的人
无所谓好感恶感,从没打过交道。
    对于各地不招朋引类为非作歹的土豪土霸,他在心中并没存有排挤感,那不关他的
事,天网的宗旨也没将这种人列为目标。
    越过歇脚亭,歇脚的旅客也没有人注意他。
    本来他不打算歇息,目光掠过北面稍远几株老槐树,看到树底下有几个旅客歇息,
聚在一起低声谈笑。
    他心中一动,坐骑移至路旁,泰然扳鞍下马,首先牵了坐骑到了饮马的水槽旁。
    目光移至最近一家小食店,店前凉棚有几位旅客喝茶,有说有笑,店内堂屋也有人
影走动,依稀可以看到女眷们的形影,想必是轻车的女眷在内歇息,不便在外面的凉棚
抛头露面。
    “可能要发生纠纷。”他自言自语:“妖魔鬼怪突然聚集在一起,不是好兆头。”
    他认识远处树下那几位旅客中的几个,所以动疑,他口中所说的妖魔鬼怪,十之八
九不是好东西。
    他并不是嫉恶如仇的人,但对人的好坏有一定的标准。参加天网的人,十之八九嫉
恶如仇。
    现在,他已经脱离天网了。
    显然,他仍然要活在刀光剑影里,脱离不开血腥,处境更是危险增加十倍。按理,
他实在不应该再多管闲事。
    是否要发生纠纷,那不关他的事。
    他决定留心看个究竟,就有管闲事的心态,妖魔鬼怪如果不招惹他,他就没有插手
管闲事的必要。
    在嘉鱼,被人欺负甚至中毒受伤,他也能够容忍,可知他并非嫉恶如仇的人;也许,
迭遭变故,陷入疑云重重的困境,心理上有所改变吧!
    身侧来了一个人,牵了一匹黄骠,解开马衔,让黄骠饮水。马骏,人也俊,二十三
四岁年纪,魁伟健壮,英气勃勃,剑眉虎目,气概不凡。
    “你的马不错。”年轻人反而称赞他的坐骑:“有大宛马血统,是南阳一带马场的
最好马匹。自己的训练的?会走步吗?”
    “从汉口镇买的,跑起来还不错。”他心中暗笑,三个文人谈书,三个屠夫佬谈猪,
出身牧场的人,见了马就谈马:“你的坐骑才真的不错,浑身枣红,没有一根杂毛,高
及五尺。我猜,冲二十里不见汗毫无问题。”
    “差不多。”年轻人毫不谦虚:“本来口外马很不错,其实并不比本土的马佳,我
这匹马就是本土马,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
    “什么?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他大笑:“哈哈!你真会吹牛说笑话。”
    “你不信?我可是养马世家。”
    “你的意思……”
    “它是赤骥的后裔。”年轻人得意地笑说:“虽然无籍可考,赤骥距今已经有三四
千年……”
    “哈哈!我知道你所说的系出名门,有皇族血统传说所指的故事了。”
    “你知道?不骗人?”年轻人也笑了:“似乎唬不了你呢!碰上行家了。”
    “并不算真的知道。至少,周天子穆王八骏传说中的马名,古籍上的就记载各说各
话,我所知道的是:赤骥、绿耳、白义、华骝、渠黄、盗骊、逾轮、山子。拾遗记所载
的是:绝地、翻羽、奔霄、起影、渝辉、超光、腾雾、挟翼。其他记载,大同小异。”
    “唔!你真知道。”
    “听故事才知道。我猜,你所指的是赤骥和奔霄。”
    “这……”年轻人一愣一愣地大感诧异。
    “赤骥、奔霄遗留在河南固始或者湖广汉阳,那是穆天子赐给蒋国三世定西侯仲仞
公的。话是不错,但不无疑问。”
    “你的意思……”
    “我所知道的两种八骏名称,一是以颜色定名,一是以速度定名;赤骥奔霄把两者
混在一起了,据古籍所载,御八骏的是造父。八骏应该拉皇车和副车,造父一个人能驾
两辆驷车吗?穆天子获八骏,由定西侯试骑,随即赐赤骥奔霄给定西侯;定西侯乘之飞
骑灭徐,复征犬戎。那么,造父哪有八骏御车?可知这记载仍令后世存疑;再就是,你
是牧马世家,我问你,用在战阵的军马。可以用来拉笨重的车吗?”
    “你……你把我问糊涂了。”年轻人脸一红:“通常,拉车的是役用马,讲求稳健、
有耐力……”
    “哥,他在存心要你好看。”身后传来悦耳的女性嗓音,接着幽香入鼻。
    他转首回顾,眼前一亮,是一位年约二七或二八芳龄,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梳三
丫髻穿墨绿骑装少女,刚发育完成的高挑身材,刚健婀娜,笑起来左颊出现笑涡。
    她一手挟着宽檐遮阳帽,一手轻摇着华丽的马鞭,盯着他嫣然微笑,眉梢眼角出现
要挑战的表情。
    “别胡说。”年轻人没生气:“人家懂就是懂。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我们的种马,
真有赤骥的血统,穆天子传本来就是神话。”
    “呵呵!我哪敢在行家面前,充行家班门弄斧?多读了几本书而已。你们是牧场世
家,贤兄妹贵姓?”
    “我以为你不会问呢!”年轻人说:“我姓杨,杨家麒。那是舍妹,琼瑶。家祖在
钧州,经营天马牧场,每年缴交七百匹军马,规模不算大。”
    “久仰久仰。”他客气地颔首为礼。
    “仍然有调侃味。”杨琼瑶冲他撇撇嘴,慧黠的笑意更灿烂些。
    “别挑毛病好不好?”他也开心地笑:“要说驾船,不是吹牛,三江五湖狂风巨浪
难不倒我。乘马,我算哪根葱?”
    “南船北马?你的官话那有南人味?”
    “学呀!在外游历的人,不学官话行吗?天下各地方言最少也有上千种,官话是唯
一沟通的工具。至少,上各地衙门打官司,说官话便赢了一半。”
    “哦!你在外游荡吗?”
    “那得看你对游荡的看法如何了。我姓文,文长虹,正要前往京都,打算从开封过
河。数千里迢迢,至少我觉得像游荡,大好光阴全浪费在旅途上了,至少在半年中无所
事事。贵牧场在钧州,回家?”
    “从云梦探亲访友,游玩了近月启程返家。”杨家麒抢着说:“那是家母的一门远
亲,家母特地前往问好。文兄如果不急于赶路,在许州小留一段时日,欢迎前往敝牧场
参观,考证那些种马到底是否有赤骥的血统,呵呵!”
    “云梦有一位武林前辈飞熊黄宗权,是湖广有数的声望甚隆的名宿,令亲是……”
    他撇开话题,不谈作客事。
    “哦!文兄的意思……”
    “飞熊年轻时嫉恶如仇,结了不少仇家。”
    “咦!你……”杨家麒脸色一变。
    “如果我是你。”他嘟嘟嘴示意:“就对那边在树下歇息的几个人,留意他们的动
静。”
    “那些人……”杨家麒兄妹,不约而同的向那些人注视。
    “独角山魈冷彪,江左妖巫魏一元,江湖上凶名昭著的妖魔,又狠又毒比毒蛇猛兽
更可怕。他们是否与飞熊有过节,不难打听出一些线索。”
    “想不到你也是江湖人,在下兄妹走眼了。”杨家麒大感诧异:“他们是否与飞熊
黄前辈有过节,也不关我们的事呀!”
    “很难说,杨兄。”他诚恳地说:“有些人修养不够,会迁怒不相关的人,或者奈
何不了仇家,把与仇家有干连的人作为报复的对象。”
    “这……”
    “小心撑得万年船,杨兄。”他牵了坐骑离去:“后会有期。”
    杨家麒兄妹,用困惑的目光,目送他扳鞍上马,显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他到底是什么人?”杨家麒向乃妹问:“会不会也是冲我们而来的?故意指出那
些人的身分,以引开我们的注意,制造计算我们的机会。”
    “应该不可能。”杨琼瑶黛眉深锁。
    “应该?”
    “在我们毫无警觉心疏忽时下手,机会是不是更多些?我信任这个人。哥,不必提
防他,留意那些人。”
    “但愿如此。”杨家麒的语气并不肯定。
    他不想多管闲事,自己的事已经够令他烦心了。
    可是,他却为自己编制管闲事的理由。
    杨家麒兄妹的鲜明印象,不时地出现在他的潜意识中,印象相当强烈,好感不断地
增浓。
    人与人之间,第一次见面极为重要,印象的好坏就在这短暂的接触中,形成正反两
面的分野,一旦产生好感,便不易磨灭,反之亦然。
    杨家麒的坦率豪迈,杨琼瑶的慧黠可爱,让他产生意气相投的鲜明印象,觉得值得
交朋友。
    传闻中,天马牧场的子弟盛气凌人,性情火爆,似乎并非如此;传闻并不影响他的
观感,他直觉地认为自己的看法不会错。
    坐骑已远出里外,脑海里突然涌出另一个美丽女郎的身影,武林三凤的无双灵凤柏
无双。
    这位无双灵凤是有点盛气凌人,但并不令人讨厌;漂亮的女人都不会令人讨厌,除
非看的人本身存在有自卑感或嫉妒心态。
    至少,无双灵凤没有四海游龙那么强横霸道。
    无双灵凤欣赏他的琴,凭这一点他就气消了一大半。
    把这一双江湖成名男女,与杨家麒兄妹比较,他对杨家麒兄妹的好感,平空增加了
一倍。
    “我怎么想起那一双可恶的男女?”他抬手拍拍脑袋自言自语:“荒谬绝伦,唔!
为何会突然想起他们?其中是不有什么关连?”
    萍水相逢,见面后天南地北人各东西,怎么可能有什么关连?偶然想起而已。
    “我在胡思乱想了。”他苦笑,一抖缰健马速度稍增:“也许他们的船仍在洞庭烟
波中逍遥呢!”
    什么关连?他想起青龙湾,青龙湾那天晚上,江湖群雄的船凑巧在湾内避风。
    藕池口的巡捕,已经查出青龙庄出事的经过可疑,可惜没有查出那些江湖群雄的底
细,消息难以证实,对他的调查没有多少帮助。
    四海游龙那些人,是否也在青龙帮避风?
    这就是他联想到的关连。这念头就在这不相关的偶然时间内平空涌现,连他也无法
解释这种现象,为何平空产生的原因。
    也许,杨家兄妹的出现,勾起了他对无双灵凤留在他内心的印象,潜意识中加以比
较的缘故吧!
    男人如果对美丽的女人视若无睹,真得要找心理郎中或生理郎中了。
    他居然从想象比较中,涌现甚至与心中的牵挂事故连结在一起,已表示他是极为敏
感,心中放不下,经常处在心理紧张中的人,很难获得心理平衡发展,心理和生理都具
有潜在的危险性。
    远出五六里外,他策马向右折入一条岔路。
    这条大官道他熟悉,间道岔路他一清二楚。
    在槐树下歇脚的旅客,先后走了七个人,都是乘坐骑走的,扮成普通的旅客,外表
看不出所携的兵刃,遮阳帽戴得低低的,掩住了面孔。
    杨家麒兄妹不敢忽略文长虹的警告,不但留意那些旅客,而且作了防险的安排,怀
着戒心就道。
    他俩想找出文长虹所说的独角山魈,还有什么江左妖巫,可惜不便接近观察,而且
见面也不认识。
    杨家的子弟不是江湖浪人,与江湖成名人物接触的机会不多,虽则听说过一些高手
名宿的传闻,也仅限于传闻而已。
    牧场不属于江湖行业,赚的可是正正当当的辛苦钱,因此少与江湖朋友往来,上门
打抽丰讹诈的江湖人物也不多。
    轻车向北缓驶,杨家麒兄妹俩在前面警戒,车后另有三位大汉护卫,加上车把式,
与车内的女主人,七位男女应该可以应付一小队劫路贼围攻。
    速度不能放快,快了难以应付意外的情况。
    比方说绊马索和陷坑,只能对付奔驰的车马,缓慢行进的车马即使受到阻碍,但所
受的伤害不会严重。
    十里,二十里,今天的旅程将届一半,时间在已牌正末之间,再赶十里八里,便该
近午中伙歇息了,要等到未牌正之后,热浪稍退才能就道。
    车向一座平冈攀升,速度不得不放快些,以便取得冲力,可以一口气冲上冈。
    车把式长鞭一抖,啪一声鞭花响,一双健马逐渐放蹄前冲,前后护卫的人,也保持
相等的速度向冈上急驰。
    过了冈约三里左右,便是歇脚站平冈村。
    冈顶一带生长着十余株大白杨,十里外也可以看到这十余株巨人形的大树,等于是
方向的指示标。
    炎阳如火,官道上旅客渐稀。
    大道两侧行道树榆柳成荫,徒步的旅客可免受日晒之苦,所以间或有些徒步的旅客
往来。
    以这种地方和时间,偷袭的机会不多,安全上的顾虑不大,只有在人迹杳然的偏僻
处所,才有受到不意袭击的可能。
    冈半腰,两人两骑以平缓的速度,不徐不疾向冈上走,坐骑是普通的所谓三岁草驹,
毫不起眼。
    马上的骑士的青直裰已经泛灰,也毫不引人注意。
    车的速度快些,在前面的杨家麒兄妹,逐渐接近两骑士身后,策马略向左移,准备
绕过超越。
    官道上宽阔,两骑士不靠边走,两匹马并骑走在路的当中,后面的马与车必须外移
才能超越。
    可是,兄妹俩的坐骑突然慢下来了,不但放弃超越的举动,而且尾随在两骑士的马
后,要死不活向上走,像是随从。
    后面二三十步的轻车很快到跟到,车把式和车后的三骑士,竟然不曾起疑,不曾看
出凶兆,不曾提高警觉。
    片刻便跟上了,车也慢了下来,逐渐登上冈顶。
    两骑士不徐不疾离开路面,折入路右的小径,穿越白杨林,隐没在东面的林木深处。
    后面,马与车形成奇怪的队列,鱼贯尾随前面的两骑士,似乎乖顺地听从两骑士的
引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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