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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京华》


第二十八章



  刚掩上门,便听进屋后进传来声息。
  “他娘的!前门人刚走,后门就有人进来了,天杀的!这鬼地方不能住了。”他气往上
冲,门上门咒骂着向屋后冲。
  冲出天井,便看到先前虚掩的后堂门是大开的,隐约可看到有人走动。先前在客厅所听
到的声息,是开启后堂门所发出的。
  门臼撒了松香粉,转动时声音不小。这是防险的手段之一。不论昼夜,陌生人启或闭上
后堂门,所发生的声息有如警号,如果想要门启闭时没有声响发出,则在门臼内注些香油或
菜油便可。
  隐约的人影一间即逝,显然是发现他冲出天井了。
  其实他暴躁地咒骂的声音,用意就是让里面的人听到的,装腔作势而已,并非真的气往
上冲暴跳如雷。他这间小屋,本来就是吸引人的中心,经常有人进自探,用不着真的生气
  尤其是镇抚司的人进出,他不能生气。那些密探可以进出王公大臣的府第,这是他们的
特权,也是职责,只要一亮身分,公然搜查也理所当然。
  他必须表现出“像”一个刚练了几天武的小霸王,冒火地急冲而入小堂屋。小堂屋比前
厅小,动起手来施展不开,谁的力气大,谁就占便宜。
  刚冲入堂屋,上面人向下飘降。他这间普通的平民住宅,上面不可能加建承尘,人躲在
上面手搭横梁,飘下无声无息迎头扑落。
  冲入时鼻中嗅到熟悉的香味,已运起护体的劲道倏然消散,止步旋身双手一张。
  一声轻笑,飘下的人纵体入怀。
  是扮成小伙子的欧阳慧。她穿的不再是儒衫,青衣小伙子俊秀出俗,像个书僮,喜悦地
抱住了他,狂野近乎痴迷地索吻。
  好不容易才中止激情的狂吻,欧阳慧依然不舍地抱住他不想放手。
  “你这鬼样子扮跳墙的偷香贼,大白天好大的胆子。”他其实也舍不得放手,抱着一个
热情如火的女人,感觉真好:“前面天地双杀星四个密探刚走……”
  “我是跟在他们后面来的,绕到后门跳屋进来以免麻烦。”欧阳慧得意洋洋:“其实我
才不怕他们呢!必要时打断他们的狗腿,哼!”
  “他们两把刀联手攻击,威力是十分可怕的。在汉府的所有家将护卫中,能和他们放手
一拚的人,还真找不出几个,你可不要小看他。在无人目击的地方,他们将毫不迟疑向你撒
野,你可不要大意了。”
  他扶欧阳慧在长凳落坐,继续说:“他们与平江土地那些人,尽管暗地里勾心斗角,仍
然是狼狈为奸的搭档,都是些不择手段的货色。今后少往外跑,好吗?”
  “不要耽心好吗?我会小心的,所以在用心揣摸化装术的奥秘。我扮书僮背了个大书囊,
跳文余高的屋檐,辛苦得很呢,书囊好重。”欧阳慧眉飞色舞:“我练过挟卅斤沙袋纵跃,
挟六十多斤真不容易呢!但我办到了,没踩破你家的屋瓦,好乐。”
  “咦!你在说甚么?”他一头雾水。
  “黄金,金叶子。”欧阳慧指指堂后:“放在你的卧房里,一千两,六十二斤半。”
  “黄金?”
  “那是你该得的。”欧阳慧说:“平江土地悬赏捉你的奖金是五千两银子,所以他必须
付出赎罪。这些金叶子是他从苏州带来,准备让武当来的人,带回武当山卖给隆平侯部大人
的,用来装饰神像宫观。这几年为了兴建武当山,神像、供品、匾额、法器等等,皆用黄金
装饰,金叶子正好派上用场。市面黄金缺货,官府奉命搜购全部运往武当送交隆平侯,因此
目下的市价,已从银四两换金一两,升至五两以上了。他没有银子,被迫用黄金相抵,折算
为一千两。嘻嘻!武当来的人会气炸啦!”
  金和银不是通货,也禁止使用,目下虽然银子半公开使用,但若是被抓住仍然罪名不轻。
  永乐大帝重修武当山,供奉他朱家的家神,需用大量黄金装饰,大量搜购的结果,金价
暴涨而且缺货。隆平侯郭琎带了卅万工匠丁夫,在武当山昼夜兴工,已经好几年了,大量金
银从天下各地运往武当。在湖广一两金可换六两银子,比公定价格高一半以上。
  永乐大帝雄心勃勃,北方三两年就来一次御驾北征;南方在安南用兵,三两年派一次宝
船下西洋,而修武当山用卅万人丁。可想而知,国库空虚,税收不敷开销,结果是大量发行
纸币大明宝钞,宝钞贬值是理所当然。
  经济发展迅速,工业突飞猛进,商家资本形成集中,大商号一出手就是成千上万两货款
进出,用制钱怎能应付?所以,使用金银是必然的现象,无法禁止。
  庄号银票应运而生,不需将金银运来运去了,首先从四川开始流行,旋即在各大埠正式
设局设庄。目下公营的宝泉局与宝源局,也在半公开地发行所谓“官会票”。会,等于日后
的汇,但已是大清皇朝以后的事了,大明一代称会而不称汇。
  一千两黄金,运至湖广可净赚一千两银子以上。
  一千两银子,目下在京都近郊,可以买下三百亩以上的肥田,难怪武当要派人前来接运。
  当然啦!皇帝修建武当,等于是替武当弟子建山门,平江土地不可能运黄金做买卖,他
那在乎赚三五千两银子?
  黄金的转运另有秘辛,内情如何,只有他和有关的人知道,数量可能甚多,被勒索了一
千两,心疼在所难免。
  俗谚中的黄金万两大富翁,指的就是平江土地的老爹沈万三。所以,日后的商户,把沈
万三当成财神供奉,几乎完全取代了往昔传说中的财神赵公明。沈万三虽被充军抄了家,子
孙仍有筹措黄金万两的能力。至于黄金从何而来,大概只有绝世人屠知道来路。
  所有镇抚司的人,都知道黄金从何而来。绝世人屠只不过是主谋或共谋,知道得最清楚
而已。
  若要说这些黄金是绝世人屠的,也并无不可。
  “老天爷!我要这么多黄金做甚么?”他拒绝接受:“有一天,千幻修罗查出内情,他
一定会查出的,可能会去汉府找你,向你讨取这些黄金……”
  “不管啦不管啦!到时候再说,届时汉府也付得起一千两黄金给他。”欧阳慧扭着小腰
肢不依:“这是你应得的,你冒生死凶险换来的。”
  “这……”
  “那妖妇劫持我胁迫你,妄想要你助她们侦查千幻修罗的藏身处,你等于是替千幻修罗
扬威,凭甚么找我讨回赎金?”
  “小慧,你知道这些黄金,是修建武当的?”
  “对。”
  “也就是当今皇帝的。”
  “皇上只管拨专款兴工,那会管筹款的臣下如何办理?更不会要一个罪犯家属负责筹款,
你怎会扯上皇帝?扯得太远了吧!”
  他的话用意是:这些黄金是你朱家的。
  欧阳慧是鲁王的女儿,金枝玉叶的郡主身分,是朱家的子女。
  武当山是朱家司命保护神的血食道场,皇帝正动用天下资财修建武当山,这些黄金当然
是朱家的,有如窃取家中的资财。
  他不便明说,无意揭开欧阳慧郡主的身分。
  一旦揭开,他知道,这段情就必须结束了。当他知道欧阳慧的郡主身分时,便知道这段
情不会有结果。
  基本上与意识上,双方都是死仇大敌,明知不会有结果,却又难以割舍。
  他应该把欧阳慧当成仇敌,但他不能。
  弄假成真,他陷进感情的漩涡里了。
  “恐怕你真弄不清自已在做些甚么事。”他叹了一口气:“就算我扯得太远吧!反正我
也不关心结果。”
  “你关心那些童女的事,是吗?”欧阳慧没发现他的神色变化,直性子有点大而化之:
“放心啦!贺二爷亲自出马,去找宁国长公主。长公主勃然大怒,要贺二爷不要管,梅家管
定了这件事。也只有长公主出面,才能吓阻锦衣卫包庇苏州镇抚分司的不法勾当。”
  “官场方面的事,我一窍不通。”他必须硬着头皮撒谎:“你是汉府的皇亲国戚,足以
应付裕如。这些黄金……”
  “你一定要收下。”欧阳慧坚决地说。
  “我暂时加以保管,日后千幻修罗如果到汉府讨取,叫他来找我。”
  “不关你的事,我会和他理论。本来,我一到京都,便听说有关他的事,想和他见面较
量较量,见了两次面,可惜都不曾正式打交道……”
  “咦!你和他……”他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我对他在京都闹事并无成见,只是觉得闹得太过火了,想找他较量较量,看他到底有
多少神通,敢在京都横行不想离开。”欧阳慧黠笑:“我想取代他呢!”
  “你见过他?”他笑问。
  “对。”欧阳慧回答得肯定坚决,不容怀疑。
  “如何?”
  “这……他没有甚么不得了啦!”欧阳慧脸一红:“我认为他比怨鬼强十倍,但我却栽
在怨鬼手中。所以,武功修为的强弱,不是决胜的唯一条件。那妖妇太虚玄女,如果拚武功,
她一定死!”
  在太虚玄女手中栽得更惨,糊糊涂涂就成了俘虏。
  “那妖妇不会和你拚武功。”他纠正欧阳慧的想法:“百战百胜,那是下策;不战而屈
人之兵,才是上策。任何一个志在称雄道霸的人,都不是拍胸膛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击
溃十面埋伏的英雄,万一被杀那就英雄无望霸业成空。尤其是稍有根基时,更不会轻易地亲
自挥刀舞剑涉险。我耽心平江土地不肯甘心,会不择手段找你查明底细,你不能再在外面到
处乱跑了。”
  “他敢?”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只要没有目击者,谁敢咬定是他所为?他也不会亲自动手
对付你。我得设法赶他回苏州,免得他在京都造成牵涉到我的伤害。你这几天不要往城外跑,
以免横生枝节。”
  “我要和你在一起。”欧阳慧显得兴奋喜悦:“你地头热朋友多,精明机警;我武功了
得,人脉深厚。你我在京都逍遥自在,可应付任何挑战,不论你做任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摇旗呐喊助威……”
  “你在编织你自己的美梦。”他打断欧阳慧的话:“你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编梦,以你的
身分地位编想像中的花式,却不知任何一根经线纬线稍有差错,花式变乱,编不出所希求的
梦境。”
  “季玉,你不要泼冷水,你这座小屋可蔽风雨,不怕雨雪冰霜……”
  “这间鬼屋子吸引了所有的牛鬼蛇神,昼夜都不安全。你汉府派来警戒的几个人,在那
些高手名家眼中,根本发挥不了警戒作用,发生情况必定自身难保。你最好发信号,叫你的
人撤走。”
  “咦!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要进城找朋友,和我一起走好不好?”他技巧地提出邀请,其实是要
避免欧阳慧留下。
  “好哇!我要见见你那些朋友。”欧阳慧欣然说:“贺二爷经过这场事故,非常生气,
不希望再生意外,因此不再采取消极手段旁观,不希望坐等灾祸降临,今后你我活动的处所,
皆有人在附近暗中警戒,用雷霆手段对付那些对你我不利的人。走啊!看谁再敢在你我面前
撒野?”
  他心中大感不安。
  汉府的强力干预,固然增加他京都小霸王的知名度,提高他的声望,但增加了许多在暗
中“保护”他的人,他的活动受到更多的限制,部份暗中的秘密活动,很可能一不小心,便
暴露在阳光下,对他极为不利。
  这也表示他已无形中,成了汉府的人。
  贺二爷的反应非常迅速有效率,派来暗中保护的人,正陆续到达就位,他已经有所发现
了。
  起初并没料到是汉府的人,但欧阳慧等于证实这些人是汉府派来的。
  “好,我们进城走走。”他脸上没有热切的表情。
  ◇◇◇◇◇◇◇◇◇
  千户王谦王指挥,在城内城外都有宅院。黄家井大宅是主宅,付之一炬损失惨重,但并
没撼动他的根基,其他宅院皆可容身。
  这位绝世人屠手下十大刽子手中,排名第一的忠实爪牙,性情与嗜好,皆与主子绝世人
屠相当。
  在所有的大宅中,皆藏有得力的爪牙、无数金银财宝、许多清秀的孪童、许多漂亮的女
童和姬妾……任何一座大宅皆有超级的享受,毁了一座大宅小事一件。
  绝世人屠不但是珍宝的攫夺专家,也是漂亮童男童女的收藏家。平江土地所送的一船童
女,王千户将可分得三分之一。
  大明皇朝除了最先的四个皇帝之外,其他皇帝包括末代南明的福王,都是恋稚狂患者,
特别喜欢凌虐女童,以至多数王公大臣,以及地方的小官吏土豪,都有志一同,风气之坏无
以复加。
  王千户对这批童女颇为放心,由锦衣卫所属的卫风快船运送,毫无风险可言,因此贺二
爷请宁国长公主出面,镇抚司没得到任何风声。
  即使知道风声,也不怎么介意,锦衣卫本身,就可以把责任扛下来,只消声称是征选的
候选宫女,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最大的原因是王千户受了伤,大宅焚毁伤亡惨重,无暇再分心理会其他小事,运送童女
那用得着他费心?
  当天他便迁至金川门大街另一座宅院,把所有的得力爪牙全调集前来布下防卫网。
  伤势不轻,但也不算严重,右胁右臂受伤要不了他的命,依然可以坐在大环椅内,处理
重大事故。
  他这种人除了把他的头砍下来之外,一般的重伤害要不了他的命。
  秘密会议通常在夜间进行,暗室亏心做坏事可以放心大胆。
  这天晚间,他坐在由四人抬的太师椅内,亲自主持会议,气色虽差,但狞猛阴森的神色
更令人害怕。秘室中参予会议的十余名男女中,只有平江土地和霸剑郑世棠,是两个外人,
其他全是他的亲信心腹。手下的两大将天地双杀星,是他的得力臂膀。
  受伤的人脾气特别暴躁,他更像是要吃人的猛兽。
  “这么重大的事,你居然任由一个你控制不住的烂女人,不顾一切胡搞,你真蠢得像
猪。”他用仍能用劲的左手,猛拍长案找平江土地出气:“你这个在江湖叱吒风云的人,成
事不足败事有余,几乎连累我倒楣,你反而怨我不出面收拾残局。指挥使不在,我那敢去碰
汉府的人?”
  即使指挥使绝世人屠在京,也不敢去碰汉府的人。汉王世子除了老爹永乐大帝之外,任
何人都敢砍。皇子犯法,无法可罚,所以荣登京都四大魔王的老大,绝世人屠只怕这位天不
怕地不怕的风魔王。
  “我太过信任这些名号响亮的江湖龙蛇,上了他们的当,不知道他们另有图谋,也没料
到他们会被妖妇所迷惑,竟然想在京都创建基业,我实在很蠢。”平江土地口中认错,心里
面却大起反感。
  真正受到损失的人不是镇抚司,江湖龙蛇另有图谋不是可预先控制的事。大群假扮千幻
修罗袭击王家,根本与江湖龙蛇绑加欧阳慧的事无关。
  “长上明鉴,这也不能全怪沈大爷。”天杀星挺身打圆场,知道事过之后怪罪已无意义:
“毕竟绑架欧阳慧的事,咱们确也曾经表示默许的,只是运气太差,胁迫小霸王失败,却平
白引出千幻修罗,实非所料太过意外,谁也措手不及。”
  绑架欧阳慧的事,事前如果没经过镇抚司的默许,平江土地怎敢贸然进行?镇抚司不但
默许,而且暗中提供协助呢!
  平江土地控制不住太虚玄女,也控制不住一些与太虚玄女并肩站的江湖龙蛇,先后共有
十余位高手名宿,与太虚玄女合作,因而死了好几个高手,死因成谜。
  “我并非怪罪他不该绑架汉府的人,而是指责他用人不当。”王千户余怒未消:“对付
一个小女人,想迫一个小女人就范,怎么可以由太虚玄女那种烂女人进行?你们都蠢,哼!
派男人把小女人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还怕小女人不乖乖听命?对付男人可用美人计,对付女
人怎能用女人进行?你们就不知道用美男计?饭桶。”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有疑云,互相交换错愕疑惑的神情。
  “万一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故,难以善后。”平江土地惶然地说:“那小女人如有三长两
短……”
  “你还不明白吗?人如果控制在你们的男人手中,即使有甚么三长两短,谁知道呀?你
会宣扬?”王千户眼中阴厉诡异的光芒:“我告诉你,天下间三贞九烈的女人少得很,只要
手段高明,女人就会百依百顺任你予取子求。我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万一出了事,我
会出面处理,但必须先让我知道。
  这次你们只透露些少风声,谁也不知道你们葫芦里一买些甚么药,突然失去控制,我想
帮忙也不知如何着力。连你也不知道太虚玄女的打算,可知你们根本就在胡搞。”
  “这个……”
  “好了,再讨论这件事已毫无意义,要紧的是今后该如何布棋,务必给我把千幻修罗的
根底挖出来。突然出现十几个千幻修罗,可知他已经扩展组织,实力足以威胁京都的安全,
日后将大乱不止。小霸王与汉府的人走得愈来愈靠近,对咱们的威胁也将愈来愈严重,如不
早日解决,日后制他就不是一件易事了。不要再浪费口舌,快把你们调查到的重要线索告诉
我。”
  “不霸王这期间并不曾与汉府的人有何接触,倒是济阳侯府的符家小丫头,与汉府的人
有过交往。”天杀星毕竟是密探的领导人,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小丫头与汉府的人少有往
来,与欧阳慧更是面不和心也不和,为何欧阳慧失踪出了意外之后,小丫头反而与汉府密切
交往?她是否与千幻修罗有关?她可以从小霸王处,知道欧阳慧被绑架的消息。”
  “这件事连沈大爷也不知道情势,甚至不知道太虚玄女把人藏在何处。”地杀星也将可
疑的消息说出:“除了太虚玄女的人,与一些并肩站的江湖龙蛇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大
驯象与小霸王约会。这表示小霸王知道而不肯去,将消息告诉符小丫头,因此千幻修罗才能
正确地,找到大驯象门会面处,击溃了太虚玄女。我不但怀疑小丫头与千幻修罗有关,甚至
怀疑她是露了几次面的京华女魅呢!”
  “你们就直说吧!是不是准备向符小丫头下手?”王千户显得有点精神不济,不能久坐,
语气不悦而且不耐烦:“些须小事,也要我替你们拿定主意?”
  “问题是……日后在符侯爷处……”天杀星语气迟疑。
  “符侯爷在北京,山高皇帝远,你们怕甚么呀?”王千户沉声问:“没有日后,一个过
了气因病告老的老将,你们害怕?”
  “有长上一句话,没有人害怕。”地杀星大声说口
  “你们放开手去做吧!一切有我在,最好两方面同时进行。”王千户不假思索大拍胸膛。
  “两方面?”天杀星一怔。
  “欧阳慧。”王千户冷冷一笑:“记住,不要留痕迹后患。”
  “这件事交给我的人处理。”平江土地自告奋勇,大概想起丢掉的一千两黄金怀恨在心:
“小霸王的事一并处理,一不作二不休。我的人已经陆续赶到,武当来的人是傍晚赶到的。”
  “你们去做吧!一定要做得秘密俐落。我得休息,你们好好商量拟定计策,多算胜少算
不胜,我不希望你们再次失败。”王千户等于是下令办理:“你们务必在将爷返京之前,把
千幻修罗揪出来生擒活捉,哼!”
  “遵命!”
  王千户举手一挥,四名亲随抬起太师椅,向内室走了。
  众人七嘴八舌,展开热烈的洽商策划。
  ◇◇◇◇◇◇◇◇◇
  自从三年前千幻修罗露面,做案轰动京都之后,包括镇抚司在内的各级治安人员,皆把
千幻修罗列为必须缉捕到案的主要目标。
  但这位京都剧盗,作案的目标皆以权贵贪婪人物为下手对象,作案的次数也不多,一年
作三五次,没有一定的频率,有时一月中作两次,没有规则可供办案人员循线追查。
  久而久之,不但获得广大市民的喝采,连一些下级治安人员,也把这位极端神秘的剧盗,
当成不世的英雄,也怕得要死。
  因此,根本就没有市民提供可疑的线索,绝大多数线民皆敷衍了事,无意留心侦查辖区
内的可疑征候。迄今为止,对这位剧盗没有人知道是圆是扁,是真是假。
  所获得的消息千奇百怪,来源也五花八门,全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传闻,毫无参考的价值
  千幻修罗突然连续作案,引起的震惊极为强烈。镇抚司的人,产生强烈的迫切危机感,
如果继续发生重大的案件,天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
  因此镇抚司的人必须全力以赴,以保持镇抚司的威望,以及保障权势人物的安全。
  可是,毫无线索可寻,谁知道千幻修罗躲在那一处角落里?任何微小的线索,都是追查
的目标,任何可利用的人与事,都得尽所能加以利用。小霸王就是可以利用的人。
  欧阳慧与符家小丫头,也是可以利用的人,最近所发生的事故,皆牵涉到千幻修罗,两
位大小姐脱不了关系,至少也算是重要的线索。
  沉船溺水的人,抓不住救命的木板,抓住一根小草也是不错,小草能否救命那就不重要
了。
  小霸王与两位大小姐,就是可抓住的小草。
  网撒出了,是否有鱼虾就无法预估啦!
  鱼虾怎知网在何时何地撒下?
  因此仍在各地悠游。
  日上三竿,小船徐徐溯河上航。
  这是在城中当作代步船的小舟,可乘坐四五个人,由坐在后舱的人操两支手桨,写意地
控舟。如果想赶路,可改架长桨,站起来操舟,速度可以倍增。
  李季玉坐在后艄控桨,船缓缓上航。船中段架有凉棚,可遮阳也可挡雨。
  符晓云穿了男装,一袭儒衫显得潇洒俊逸,坐在中舱面对着他,有说有笑的,喜上眉梢。
  她与李季玉公然相伴在城中出游,这是前所未有值得高兴的事。
  船穿越镇淮桥,河道折向东北。两岸仍是市街,但房屋的格局,有了明显的变化,崇楼
大宅逐渐增多了。镇淮桥以西的市街,大都是拥挤的平民住宅。
  那时,秦淮内河称为运渎,意思是小运河,以小型客货运为主。
  至于天下闻名的秦淮风月,那是百年后的事了,画舫的花船在城外风月场焚毁之前,不
可能发展到城内来。
  昨天他陪欧阳慧进城后,在城内和一些城狐社鼠鬼混了半天,走了一趟济阳侯府,不便
交谈,约晓云今天到内河划船作一日游。预定从通济水门出城,绕城外河道至三山门重新由
水门入城,一天足够了。
  府学县学都在河北岸,晓云穿儒衫不会引人注目。
  “这期间你和汉府的人走得很勤。”他一面划桨一面谈话,无可避免地谈及所发生的事
故:“所以有人说,济阳侯在北京,和汉王世子互通往来,因此令尊打发你来京探气候。为
了我的事连累了你,真抱歉。”
  “这不关你的事呀!请你帮助欧阳慧,是我的意思,怎么反而说你连累了我?”晓云颇
感意外:“是甚么人造的谣,说我家与汉府互通往来的?家父早已不过问朝政,对争权夺利
的事深痛恶绝。”
  “但别人的看法可不一样啦!令尊不论站在那一边,都必定造成相对一边严重的威胁。
不谈这些恼人的事,反正做任何事都会有人说闲话。你看,绝世人屠这座贡院街大宅,警卫
好像增加一倍以上,气氛紧张,大概北征军快要回来了。”
  船已驶过府学县学,正绕过贡院东端,驶近纪家大院的河岸码头。
  这一带河两岸的大街,不时可看到大户人家的宏楼崇阁,与镇淮桥附近的商业区完全不
同。
  在街上行走的人,也各有千秋,从穿章打扮中,便可看出明显的差异,这里是京都名流
生活的精华区。
  贡院以东,是显贵们置宅的理想好地方。
  但这一带的豪华大宅,也经常更换主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惨烈的权利斗争中,崛起与倒下的频率非常高,有些巨宅在一年之
中,很可能更换四五个主人。
  平民住宅在这里是最不安全的,随时皆有可能被某个权贵,以某种名义征收,拆掉建华
厦。
  被拆掉半个坊,所兴建的所谓纪将军宅,无疑是最豪华最壮观的建筑群,楼阁连云,园
林遍布,仅外面的院墙就有两丈高,与皇城的高度相差无几。
  当然,纪将军宅比不上皇城。
  纪家大宅真大,崇楼入霄气象万千,广阔的门前广场,面对着贡院街,拆掉临河的民宅,
修建跨街纵横的三百步私用码头。
  大院门有四名甲士警卫,两侧的角门,各有两名。码头两侧各有一个,再加上往复巡走
的四名,仅大门外就有十四名警卫。
  一昼夜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更换一次岗哨,想想看,到底需要多少的人拱卫这座大院?
  院内有多少楼房,恐怕连主人绝世人屠也不知道。
  这个威震天下永乐皇帝宠臣,根本没有将皇法放在眼中,所建的大院,比中山王府宏丽
十倍。
  中山武宁王徐达,为人忠心耿耿老诚谨厚,整修所赐的旧吴王府,仅略为加以修茸而已。
  府左右,按规定留五丈空地,府后是十丈;这是朱元璋在圣旨上规定的,公侯将相的府
第,四周空地的最大限。
  绝世人屠这座大院,院后有卅丈空地,左右各十五丈,所拆掉的民宅数量可观。连西面
的贡院也遭了殃,围墙被拆掉了,比圣旨规定的最大限,整整多了两倍。
  两年后,绝世人屠造反失败,全家上了雨花台法场,家财产业全都没收,把这座大院拆
了,正式改建成新贡院,成为日后天下闻名的最大考试场,风风光光五百年,与秦淮风月共
始终。
  这座京都第一的纪家大院,仅风光了十年。
  正所谓:十年风水轮流转。
  又道是: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楼塌了。
  中山王府直至徐家第七代子孙魏国公(徐达的本爵是魏国公,世袭。死后封的中山武宁
王,是不能世袭的)徐鹏举,才正式修筑王府的园林楼阁,先后三代经营,这才成为京都的
第一巨宅。
  由于它富园林之胜,所以后人误以为是王府的西花园;其实西花园在城西南的骁骑仓附
近,距济阳侯府不远。
  “那怎么可能回来得那么快?”晓云瞥了码头的警卫一眼,警卫用长戈指向他俩小船,
意思是不许接近:“八十万大军,每天走不了四十里,从北京返回京都,三个月是否能到达
大成问题。过去的两次北征,回程都在三个月,目下盛暑,三个月恐难抵达,现在该在赵州
邯郸附近呢!”
  “绝世人屠可能提前赶回,不然这些警卫那有这么勤快?这个屠夫的宅院,真比一座城
还要坚固,围墙足有两丈高,想越过十五丈空地,再飞渡两丈围墙,难难难,除非没有警卫
防守。他住在里面,比在皇城更安全。”
  “千幻修罗就曾经进去几次。城内另五座大宅,也被光顾了两座。”晓云恨恨地说:
“千幻修罗为何不宰了他?这位大魔神似乎对执行报应并不热心。”
  “你以为这么容易呀?”他双桨加快,离开码头区:“这屠夫其实是胆小鬼,宅中楼阁
连云,复壁密室遍布,一有动静就像乌龟一样躲起来,怎么宰他?千幻修罗毕竟不是真的修
罗神,带上千名剧盗杀进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千幻修罗不是刺客,不会在街市向他行
刺。”
  “哦!你敢扮千幻修罗救欧阳慧,难道不怕千幻修罗向你问罪?”
  “本来就出现了十几个的千幻修罗,多了我一个,这位大魔神是不会见怪的,放心好
啦!”
  “我想,你的各种朋友众多,无孔不入,可能真找得到这位大魔神的秘窟,所以各方有
关人士,皆在打利用你的主意。”
  “你希望我替他们找吗?比方说,汉府。”
  “季玉哥,那不关你的事,你千万不要答应,可不要让全京都的人诅咒你,千幻修罗是
京都平民百姓心目中的报应神灵。答应我,不要管这件事,好吗?”
  “我已经陷入旋涡里……”
  “和我去北京。”晓云旧事重提,要求他离开京都,离开是非之地,他绝难应付各方争
取他合作的人:“尤其是镇抚司的人,甚么恶毒的手段都会使出来。等绝世人屠返京,他会
出动所有的人对付你的。”
  “我到北京去做甚么呢?”他叹了一口气:“天南地北,人生地不熟。南船北马,北京
没有我这种制船的行业,再去做城狐社鼠的混世头头,我得重新打天下,要花好几年精力打
根基,届时还能称小霸王?有钱不一定也有势,有势却可以有钱,我到北京既无钱也无势,
想活得像个人样,你知道有多难吗?”
  “我符家……”
  “不要说傻话了,小云。你根本不了解男人的想法和野心,我这种人的生活,与你想像
中的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哦!欧阳慧找过你吗?”
  “找过,她凶得很呢!”话锋一转,晓云的兴趣来了,笑得开心:“她不是来道谢,而
是来示威的,居然说不领我的情,说你一定会去救她的,硬指我找你去救她,是狗咬耗子多
管闲事,不知感恩横蛮得很。”
  “呵呵!你们没打起来?”他大笑:“你们俩似乎彼此犯冲,碰上了就大眼瞪小眼,淑
女的风华,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哦!你没查出她在汉府的身分?”
  “其实我也没有门路查,我在京都认识的人不多。”晓云脸一红:“在京都,我几乎是
陌生的外地人。贺二爷不肯说,我不好追问。哦!你问过她吗?”
  “问过,但她拒绝说出家世。”他当然不便说,也不便将消息的来源说出:“贺二爷因
此不惜大动干戈,闹了个满城风雨,可知她的身分必定不简单。我们划快些,到通济门外的
江南春酒楼大吃一顿。那家酒楼的菜精巧清淡,小姐们不会吃了变成杨贵妃。”
  燕瘦环肥;燕指可作掌上舞的赵飞燕,环指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杨玉环。请小姐们吃红烧
蹄膀,找挨骂。
  逆水上航,水流并不湍急。
  通济门与三山门的上下水门,都是全部开启的,春夏水涨才关闭控制水位。
  他主要的目的,并不在于游内河。
  ◇◇◇◇◇◇◇◇◇
  他是傍晚时分返家的,发觉仍然有神秘人物附近窥伺,不以为怪,有心人是不会轻易忽
略他的。
  内室点起菜油灯。窄小的平民房舍,天没黑便得点灯了,内室大白天也光线不良。
  他与堂兄璞玉,在内室品茗。
  “一定要去吗?”璞玉问。
  “一定要去。”他语气坚决:“救人须救彻,不能半途而废。俗语说:计无万全,所以
必须另有各种应变计划。卫风快船一旦进了纪家码头,我就无能为力了,那些小女童命运也
决定了。”
  “最好把双天罡带去……”
  “不,不能有第二个人参加,千幻修罗不能有同伴。汉府虽然出面干预,但须提防官官
相护,稍一耽误,卫风快船便会从三汊河由三山门入城,除非出动上百人手劫船,不然毫无
作用。纪家的警卫已加强了一倍,可能已得到船将抵达的急报,我必须让他们不敢把小女童
运来,让他们自顾不暇提心吊胆。”
  “其实你用不着认真。”璞玉叹了一口气:“京都与各地的王公臣室,有几个不派人搜
罗小女童糟蹋泄欲的?你又不是真的修罗神,那管得了人间的无数罪恶呀?”
  “碰上了,不得不尽力呀!主要的原因,出在王千户这狗杂种的身上,那一剑没宰掉他,
我真后悔。”
  “苏州的小女童与他无关呀!那是平江土地那狗东西做的好事。”
  “我想起凤阳王家的事。王家丢失了罗家母女,被飞天鼠兄弟把人救走了。王千户这杂
种一而再要派人去查,可知对小美女丢失的事非常重视,所以我要藉这件事出口怨气,这叫
做借题发挥,呵呵!”
  “千万小心,季弟!”璞玉郑重地说:“绝世人屠大功坊那座大宅,被你进出了几次。
贡院大街这座主宅,警卫强数倍,一定严防你再去进出,可不要陷进去了。”
  “我不但会小心,而且加倍小心。”他也郑重地说:“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掉以轻心,
命只有一条,玩丢了就没得玩了。我是强盗,宁可杀光他们,也不愿让他们杀掉我,我不想
酷待我自己。倒是你这里,可得千万当心。”
  “呵呵!你放心啦!我逃的本领,绝不比你差,一有风吹草动,我带他们跑遍江东门每
一角落松筋骨。”
  “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准备。”
  “鱼肠剑要带去吗?”
  “带,这玩意近身肉搏,妙极了。等有一天丢下京都的事,到潜山参修,我得下苦功练
以气御剑术,这把鱼肠正是练以气御剑的珍品。”
  “就算你修成剑仙,不管人间的卑污事,老实说,这世间有你这剑仙,比没有并无多少
分别,何必花无穷的精力,练这些无用的武功技巧?还不如回到城市里,做一个慈善家有益
世道人心。”
  “去你的!世道人心,是说给那些驴蛋听的。”他像在发牢骚,话中有愤世嫉俗的强烈
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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