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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春秋》
第二十章
刹那间,倒了五个人。
被天地不容劈倒的两个人,一裂胸一剖肋,倒在血泊中挣扎,虽然没死,但已无药可
救,没当场毙命,决难支持片刻。
另三个有气出没气入,正在断气。
没留下活口,虽则五个人仍有一只气在。
“雍二哥,你不要紧吧?”毙了慑魂双煞的徐霞,收剑关切地问。
“还好。”天地不容泄气地说:“你杀光了他们,我的口供泡汤啦!你怎么也来了?”
“我得到消息,大自在公子在此藏匿,因此赶来侦查,没想到消息靠不住,这里只有几
个小人物。
我是跟在这三个人后面进来的,一看是你,我心中一急,只好下重手毙了他们。事出意
外,我忘了你是威慑群魔的天地不容。你要活口何用?”
“这两个家伙,是天道门的杀手,地位最高的十大使者之一。”他收刀指指正在断气的
慑魂双煞:“我已经击伤了他们,正准备活擒问口供。”
“真的?不可能,雍二哥。”徐霞肯定地说:“大自在公子狂傲自负,与天道门那种严
格控制的组合格格不入,不反脸结仇已经不错了。”
“可惜你把他们杀了。”
“他们是……”
“十余年前凶名昭著的慑魂双煞,目下是天道门十大使者中的天煞使者。要是不信,你
可以检查他们左小臂内暗藏的暗器发射筒。”
检查很简单,拉起衣袖就可看清袖底的玄机。徐霞检查毕,似乎并怎么感到惊讶。但察
看两个被天地不容杀死的两个人时,脸上的惊讶神情十分明显,而且相当激动,情绪不稳
定。
“你像是认识这两个人?”旁观的天地不容问。
“听说过。”
“剑上的劲道十分惊人,招术上之凶狠霸道无与伦比,该是宗师级的剑术高手名家,却
毫无风度地从背后偷袭,他们污辱了手中的剑。是什么人?”
“他们确是宗师级的剑道名家。”徐霞说。“泰山双雄刘家兄弟,也称泰山双剑,二十
年前就已经是武林一代剑术宗师。”
“大自在公子的狐群狗党,应该都是风云人物,骄傲自大的人,不会与身份名头不相称
的人结伙。看来,大自在公子很可能与天道门有所勾结或协议。慑魂双煞不是无名小卒,他
应该知道双煞的底细。”
“也许吧!”
“你似乎颇感惊奇不安。”
“确是如此。”
“为何?”
“泰山双剑的创口。”徐霞悚然地指指双剑的创口。
“怎么啦?”
“一刀毙命。雍二哥,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以这两位剑术宗师的造诣来说,他们挨上这两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像傻瓜一样
站在你面前挨刀,才会造成这种致命的创口。而事实却是,他们正联手抢制机先疯狂进攻,
雍二哥,你会法术?”
“欠学。”
“那表示你的武功修为,已修至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境界了。雍二哥,你瞒得我好苦,在
我面前处处示弱忍受欺凌,我……我好惭愧,原谅我,好吗?”
这时的徐霞,母老虎女强人的神情不再存在,笑吟吟地挽着他的手膀往外走,甜甜的嗓
音腻腻地,像在向所爱的情人撒娇。
他想挣脱,反而被挽得更紧,香喷喷的胴体几乎要挂在他的身上啦!
“过去的事,没有提的必要。”他觉得这位母老虎还怪可爱的,一个骄傲自负的女人,
是不肯承认错误的:“目下最重要的是,赶快把大自在公子搜出来,这家伙不但是龙江船行
的威胁,对你们徐家也是灾祸之源,必须把他搜出来了断永除后患。”
“我搜了好几栋房舍,没发现有人。”徐霞肯定地说:“我敢打赌,他早就逃出南京城
了,只有傻瓜蛋才会等你搜。出了事必须远离现场,这是江湖人的金科玉律。先到我家城内
的下处做我的客人,务请赏光好不好?”
大户人家通常在城内建有房屋,进城时住宿问题不必劳动亲友,称为下处。徐家的庄院
在大胜镇,在城内有好几座下处。
老三徐义在留香院有相好,进城时很少在下处逗留,目下留香院风声鹤唳,徐义应该不
在留香院鬼混。
雍不容见了徐义就一肚子火,怎肯随徐霞一起走?何况他有事,必须离开南京。
“抱歉,我还有些事亟待处理。”他婉言拒绝:“大自在公子与天道门有所勾结已可肯
定,你们最好重新把茅山三圣请来坐镇一段时日。本来我觉得你们家不宜沾惹那三个邪恶的
法师,但情势已愈来愈恶劣,两害相权取其轻,希望以三圣的声威,让天道门有所顾忌。”
“高二哥,只要你肯助我们一臂之力,天道门不足畏,对不对?还有……”
“还有什么?”
“从今以后,你将是我们徐家的贵宾;我爹知道你是天地不容,感到十分意外,也感到
万分兴奋,渴望和你见面亲近亲近。我那三位兄长,老实说,真有点怕你。决不敢再对你无
礼了,走吧!送我回去好不好?”
“南京城你最熟悉,还要人送呀?”他大笑:“呵呵!敢在你面前抬头挺胸的人就没几
个。赶快离开确有必要,须防天道门的杀手蜂涌而来。”
除了外进的店堂,有三两个不知内情的伙计照料之外,后进的房舍,再也找不到其他的
人了。
两人从侧院跳墙撤走,从巷底进入另一条横街。
“我记得你曾经雇请了一个小村姑,而且是个身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徐霞傍在他身
侧,一面走一面说:“我几乎栽在她手下,她呢?”
“走了。”他感到心潮汹涌,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也为千手飞魔父女的安危耽心。
“她到底是何来路?真的不是千手飞魔的女儿?”
“真是千手飞魔的女儿。”他不再隐瞒,反正千手飞魔父女已不在南京了。
“哎呀!”徐霞装模作样地惊呼。
“你怎么啦?”
“江湖朋友几乎众口一调,指千手飞魔可能是天道门的门主,你却与他的女儿住在一
起……”
“胡说!”他不悦地打断徐霞的话:“千手飞魔才是天道门急欲除去的死对头。”
“雍二哥……”
“你用阴煞真气的打了她一掌,她没找你算帐已经情至义尽,何苦再传播不实的谣言传
闻,有损她父女的威望形象?”
“咦!你……你……她告诉你我用阴煞真气……”
“那天晚上,你和你二哥幸好走得快。”
“她目下在何处?”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所以今晚你用快速的行动杀死了三个超等的高手,我并不感到
奇怪。大自在公子算老几?你徐家任何一个人,也可以替他在江湖除名。天道门如果敢公然
找你们公平拚搏,胜算不多。
你们也知道自己的实力,所以并不怕天道门介入你徐家称雄的南京的霸业,你们只要小
心提防,就可以保持暂时相安的局面。该分手了,再见。”
“雍二哥……”
他跳上街右的屋顶,急急摆脱不死心追上屋的徐霞。
在他的心目中,徐霞仍然是令人畏惧的母老虎,虽则以娇艳的女人风情向他表示亲善和
情意,他却不敢领教,一方面是积怨难消,另一方面是龙絮絮给予他的良好印象相当强烈,
徐霞的复杂性格,他确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徐霞恼羞地向夜空大叫。
沿江有几处渡口,最上游的一处叫新江口渡,名义上是官渡,其实另有私营的渡船往
来,从江东门码头上下,渡资贵了四五倍。当然这是违禁的,违禁就得多付钱。
雍不容就是从新江口渡过江的,他对这里一带的门路了
如掌指。
他以为打扮成水客趋私渡,可以摆脱眼线的跟踪。天道门已将他列为目标,跟踪他的人
一定不少,他必须摆脱这些高明眼线,隐起行踪远走高飞。
一切顺利,渡船靠上了对岸的江浦县新江口码头。渡船上没发现岔眼人物,应该不会有
人知道他的去向,没有人知道他要赶往凤阳声援千手飞魔。
踏上至县城的大道,前面三岔路口站着一个提了包裹的青衣老人。
右面岔的路,是通向浦口镇的大道。
接近至二十步内,他油然生出戒心。
“这位老人的眼神……”他心中嘀咕:“唔!是不要狂乞!”
不要狂乞丢弃了花子装,但眼神瞒不了他。
“算算你也该来了。”不要狂乞咧嘴一笑:“老夫是上一班渡船过来的。”
“咦!前辈能未卜先知?”他大感诧异。
“老夫的消息,比你灵通十倍。”
“但是……”
“千手飞魔的女儿,曾经和你结伴,没错吧?”
“这……”
“天道门正全力对付他,你已经得到消息,当然不会撤手不管。”
“这与前辈无关,前辈没有冒与天道门为故的风险,参予我的事。”
“老夫不是参予你的事,而是为了自己的事走上同一条路。”不要狂气与他并肩动身:
“楚酒狂那混蛋,明里雇船与天都玄女向上江走,其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走的是凤阳
道。”
“可能吗?”他一怔:“我亲耳听到天都玄女邀请他到黄山小驻……”
“那混蛋诡计多端,他的去向瞒不了有心人。这一带是一剑横天的地盘,他的朋友的确
亲见他们几个狗男女,化装易容走上了凤阳道。”
“很好,我也要查证那个叫小佩的小姑娘,到底是不是扮粉头计算我的人。”
“这次,咱们要给天道门一次致命的打击。”不要狂乞恨恨地说:“沿途有一剑横天供
给消息,李老邪一家在暗中活动,你我在明处招引他们的注意。”
“这个……”
“老弟,独木不成林,你不能再置身于事外了。”不要狂乞郑重地说:“你应该知道,
已经枉死了不少人,总有一天,他们会全力收拾你的,你愿等这一天到来吗?”
他沉默久久,埋头赶路。
他那能再置身事外?他早就深深介入其中了。
“咱们这些邪魔外道,不会因为欠你一条命的恩情,而舍命陪君子和你一起玩命。”老
花子鼓起如簧之舌,续下说辞:“而是为了自保不惜破釜沉舟生死一拚。天道门已经露出狰
狞面目,逐渐化暗为明,今后必定公然大做买卖,任何人都可以花重金轻易地找他们办事,
他们要谁的命都轻而易举,咱们这些人除了躲起来苟活之外,别无他途。就算你不过江,咱
们也会干的。”
“我喜欢按我的方式玩命。”他郑重地说。
“我知道。”不要狂乞欣然说:“你过江,表面上是会援千手飞魔,骨子里是要引蛇出
穴,不愿在蛇穴里和天道门拚命,武林无岁,我们都愿意听你的。我不要狂乞狂傲自负,也
愿意听你指挥,谁还敢说个不字?放心啦!”
“当然我会借重诸位的宝贵经验与见识。”他谦虚地说:“咱们所面对的,是一群有组
织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杀手刺客,要拚命必须有技巧。霸剑灵官那些人就不知道如何
玩,所以结果十分悲惨。”
“你准备玩大的?”
“大小都玩。”他信心十足地说。
接近凤阳,便可以感觉出气氛不太对。
其一,大官道上不时可以看到衣甲鲜明的兵马巡逻,在街市经常可以看到官兵走动。
其二,大官道往来的旅客,鲜衣怒马奴仆与华丽的轻车为数甚多。
凤阳共有三座城:府城、中都城、皇陵城。附近,驻有十二三万卫军。中都城其实是外
城,主体在府城以西。
在这一带公然打打杀杀,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中都城住的全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以及亿万富豪;尽管这些人早已权势不复当年。
千手飞魔父女要返回徐州故里,必须途经凤阳府。但一过定远县境,便感到情势有点不妙
了。
老飞魔是成了精的老江湖,看到了不祥的征兆。势孤力单不敢逞强,因为他的伤还没痊
愈。
最好的办法便是趋吉避凶,匆匆奔抵凤阳,找地方躲起来。
天道门的杀手陆续赶到,却无法可施。
凤阳是往来要冲,商旅云集,治安人员众多,要寻找一个躲起来的老江湖谈何容易?
中都城在府城的西面,是全国的第二大城,城周五十里,里面全是有名的园林大宅区
厦,任何地方皆可藏身,怎么搜寻?
中都的南面是皇陵城,也是躲藏的好地方,只要带有充足的食物与饮水,不在外面走
动,爱躲多久就躲多久,没有人敢在皇陵附近走动搜查。
守皇陵的几千名官兵握有生杀大权,决不容许有人在皇陵附近乱闯。
这是一场考验耐心的猎猎,看谁能支撑得最久。
狩网逐渐绵密,等候猎物外窜。
城北的万岁山并不高,双峰并立,皇城的城墙横枕其上,这里除了守卫的哨兵之外,不
许有人行走,不可能有人接近。
三更天,一个黑影出现在日精峰。
万岁山双峰对峙,东峰叫日精,也叫盛家山;西峰叫月华,也称马鞍山。
山岭长满了松柏,这里的一草一木也不许百姓移动,平时也不许闲人登临。半夜三更在
山巅出现当然安全,晚上没有官兵巡逻。
看身影,便知是个女人,一个佩剑的女人。
不久,东南角传来一声唿哨,三个黑影穿林而至。
“罗宫主久等了,郑某来迟,恕罪恕罪。”为首的青社中年人抱拳行礼道歉。
“只来了片刻。”紫霞神宫的罗宫主客气地说:“尊府座落在留守司衙门左邻,附近戒
备森严,不便接近,不得不约请三爷在此相见,休怪。”
“哪些禁卫军吃久了太平饭,那管得了高来高去的武林风云人物。”郑三爷的口气不怎
么驯顺:“而且,宫主大白天尽可光明正大光临舍不赐教,实在不必约定夜间在此见面
的。”
“目前本宫主不便现身,不得不劳驾三爷跑这一趟。”紫霞宫主采用低姿势:“这对双
方都有利,既可避免打草惊蛇,又可避免三爷暴露身份,两全其美。”
“就算两全其美吧!请问宫主有何指教!”
“请三爷帮个小忙?”
“小忙。紫霞宫主的事,绝对小不了。请说,只要郑某能办得到……”
“凤阳是你三星追魂郑基郑三爷的地盘,没有办不到的事。”
“我追魂三星又不是神仙。说吧!我在听。”
“请出动贵地的朋友,追查千手飞魔父女的藏匿处,很小的一件事,是吗?”
“千手飞魔?这……”
“郑三爷,你在中都享福,家大业大,是本地的强龙,查两个人的下落轻而易举,是
吗?”
“郑某如果真在享福,就不会在此地看你的脸色了。”三星追魂悻悻地说:“罗宫主,
你知道我非常讨厌千手飞魔这种似魔非魔的人,我当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你知道是
大海捞针般困难的事吗?”
“在你郑三爷来说,大海捞针并不是大不了的难事呀!只要你认真去办的话,任何困难
也可以迎刃而解。”紫霞官主的口气、一点也不像提出威胁的强梁:“你要知道,天道门是
你们这种人的可怕威胁,千手飞魔已经够令人侧目丧胆,再成为天道门的门主,威胁增加了
一百倍,是吗?”
“郑某对传闻不感兴趣。”
“本宫主也不相信传闻,只知道这是事实。中都的高手护院人数可观,只要你出面提出
统一行动的要求,再作有计划的搜寻,老魔绝对无处容身,是吗?”
“我答应你尽力而为,但不能保证什么!”三星追魂显得并不热衷:“天色不早,在下
该走了。”
“三爷只要真的尽力,就等于提供保证了,谢啦!本宫主静侯佳音。”
“希望真能奉告佳音。二三星追魂无可奈何地说。
两个亲随打扮的人,一直就不言不动袖手旁观,等紫霞宫主一走,亲随哼了一声。
“这泼妇把在南京胁迫当地名人的手段,搬到咱们凤阳来重施故技,可恶!”这人咬牙
说。
“咱们如不接受胁迫,她把心一横,在这里做了几桩血案,咱们算是完了。”三星追魂
无可奈何地说:“这种阴险恶毒的女人,咱们惹不起哪!周兄。”
“你又惹得起千手飞魔?”周兄冷笑。
“这……”
“假使千手飞魔真是天道门主,他会带了一个女儿,逃来咱们凤阳逃灾避祸?他那些爪
牙与十大使者都死光了不成。”
“周兄,我知道这泼妇说谎嫁祸……”
“你的打算如何?”
“有一步走一步。”三星追魂显得烦躁不安:“明天召集一些人,先商量商量再决定对
策。”
“何不请楚酒狂来一趟?”另一位打扮亲随的人说:“老酒狂名列宇内十大怪杰,名头
不逊于四大魔域的紫霞神宫,有这位前辈参予,至少咱们的声势也壮些。”
“楚酒狂也来了?”三星追魂颇感意外。
“不错,已来了三天,朝阳门程家大院郝彪的武馆隐身,郝彪是他的晚辈。”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拜望他。”三星追魂欣然说:“有这老怪杰在,请他出面咱们
大有可为。”
三人立即动身。匆匆下山。
两个隐身左近窥伺的人,鬼魅似的远远地紧跟不舍。
外城是土筑的,共建了九座城门楼。东面正门洲独山门。
东左门称长春;东有门叫朝阳。
朝阳门一带,建有不少园林大厦。这些大户,都是洪武三年岁抄城建成之后,由皇朝颁
下各地富豪实中都的圣旨,陆续迫迁前来建屋定屋的。
名义上这一带是城郊,其实是城内,与南京的外城一样,只有象征性的土城墙,治安并
不因为附近兵多而良好,反而因为兵多而麻烦层出不穷,那些卫所军又穷又滥,不肖官兵一
天比一天多,治安能好?
程家大院请了十余名保镖护院,首席护院叫霹雳火郝彪,利用西院的几间偏屋开辟办武
馆,兼任教头调教那些大户人家子弟练武防身。
霹雳火郝彪在江湖颇有名气,以脾气火爆扬名立万,所练的混元气功禁受得起刀砍斧
劈,算是白道朋友中武功颇为出色的英雄人物,也是中都地区保镖护院的首脑人物之一,声
誉与名头比三星追魂稍逊一等。三星追魂则是凤阳五霸之一,五霸才是真正的本地首脑。
凤阳距南京仅三百余里,两地往来的旅客络绎于途,南京发生的重大事故,凤阳的有心
人一清二楚,容或传闻有点走样,但倒还不至于离谱。
天道门在南京的所作所为,以及龙江船行所发生的意外风波,凤阳方面的江湖朋友,一
个个睁大眼睛,注视着情势的发展,心中感到忧虑不安,深恐被波及。
果然不幸而料中,紫霞宫主首先带来风暴。
次日一早,中都地区的首脑人物,聚会于霹雳火郝彪的武馆,吵吵闹闹了一整天,最后
谁也不想开罪紫霞神宫的魔女,勉为其难地动员所有的人,侦查千手飞魔的下落,以免灾祸
上门。
千手飞魔固然可怕,但这老魔通常伤人而不杀人。而紫霞神宫的魔女,杀起人来比男人
凶狠一百倍。
聚会期间,没有人见到楚酒狂,这位江湖怪杰神出鬼没,很少在人多的场合理露面。
霹雳火并不承认楚酒狂落脚在他的武馆,仅代为发表意见。意见很简单:与紫霞宫主对
抗决无好处。
这一招够毒,保镖护院们满街走。
想反抗的人,却没有实力,更没有龙江船行周东主的胆气,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风声渐紧,猎网正加紧收缩。
凤阳五霸不但是凤阳地区武功最高的保镖护院,而且手下的打手也够多。
说“霸”,那是捧出来的名号,其实他们都是规规矩矩靠武技混口食的武师,而非雄霸
一方横行乡里的土霸,甚至颇有快名的白道人士,是江湖行业中最清高最受尊敬的行业。白
道英雄中,有一半以上出身此道;名镖局的名镖师,大半也从这一行罗致的。
三星追魂郑基,目下是独山门外李侍郎家的护院班头,领有十六名打手,以及十余名李
家的仆从,白天要站班,晚上要巡逻,工作并不轻松。
一连三天,出动所有的人手明查暗访,一无所获,所有的人莫不怨声载道。这不是他们
的事,无代价地奔忙,谁愿意?
这天三更初,李家的人已进入睡乡,但各处重要的走道仍悬有照明的灯火,护院们照例
站岗、巡逻。身为班头的三星追魂,也照常带了两个手下,巡逻四周小心翼翼地查勤,看那
些负责站岗守哨的人是否睡着了。
刚抵后园的菡香阁,突然发现荷池旁的小亭中,站着一个黑影。
这里没派人站岗.这黑影也没有隐起身形的意思,甚至不时移动脚步,以免引起接近的
人注意。
身形暴闪,他倏然出现在亭口。
两名手下也反应迅疾,快速地堵住了亭两侧。
黑影身材高瘦,灰黑色的长衫显得斯斯文文,没佩刀剑,脸膛灰黑,黑夜中无法看清面
目。
“老兄贵姓呀?”他沉着地询问:“半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郑某也许能担待,何不
开门见山赐示?”
“不必盘道,你老兄也不必知道我是谁!”黑影刺耳的阴森嗓音,令人闻之毛发森上如
闻鬼哭:“你只要知我要找你三星追魂郑基就够了。你是郑基吧?”
“没错,正是区区在下,你没找错人。”
“很好,很好。”
毛骨悚然的感觉震撼着他,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对在下来说,一定不很好。”他戒备着说。
“这是见仁见智的事,好与不好各人的看法不同。”
“本来就是如此。找我有何贵干?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就够了。不错,有事找你,你几个人,负责搜查凤凰山一带,千手飞魔很可
能在那一带山麓住宅潜伏,也可能隐身在山林草窝里。”
他心中一震,有点惊恐。
凤凰山,在皇城的东北隅,是一座灵秀的小山,也是“凤阳”地名的出处。山麓的住
宅,几乎全是皇朝的贵胄府第,是事实上的禁区,平民百姓怎敢接近自找麻烦?除非活得不
耐烦了。
“你是紫霞神宫的人?”他硬着头皮反问。
“我说过,不要管我是谁,你似乎健忘,哼!”黑影语气转厉。
“阁下……”
“由于你心不甘情不愿,因此敷衍了事,因而迄今为止,凤凰山一带一直不会彻底搜查
过,耽误了全盘搜索的大计,出现了漏洞。”
“阁下这么说就不公平了,在下曾经三度前往……”
“不要为你的行为辩护!”黑影冷叱:“你只带了几个人,游山似的逛了三两趟……”
“我抗议你的不负责任指控……”
“你给我乖乖闭嘴!”黑影沉叱,声如钢锥直钻耳膜:“为人谋而不忠,罪不可,因此
必须借你的命来杀鸡儆猴,看谁今后敢敷衍了事。”
“阁下欺人太甚。”他无名火起,愤怒掩盖了恐惧:“你是什么玩意?竟然把郑某看成
可任意宰割的奴才。亮名号,阁下。”
“你即将死去,可以到阴司去查我的底细,阎王与判官都可以告诉你,你死吧!”
语音未落,双袖微扬。
三星追魂是暗器大行家,事先早怀戒心,对方的大袖刚动,他已先一刹那扭身仆倒。
看不见暗器,只听到利器从身侧破空的厉啸声逐渐远去,假使他不先一刹那扭身仆倒,
恐怕听不到破风厉啸了,暗器的速度比声音跑得快。
一声怒吼,他挺身跃起。
这瞬间,他的绝技三星追魂出手,那是三枚当十制钱大小的星形镖,锋利沉重成品字飞
出。
可是,黑影失了踪,星形深厉啸着远飞出四五丈外,全部落空。
这瞬间,他感到背部一震浑身立耶失去意志力控制,像是某处地方泄漏了某些东西.
同时,他听到同伴的惨叫声。
他强忍痛楚,身形乱晃中,吃力地、痛苦地转身回顾,然后向前一栽。
身后共有四个同样打扮的黑影,他的背部共中了四种无坚不摧的暗器。
他的两个同伴,一个倒了,在地下挣扎呻吟,蜷缩成团不住颤抖,有气出没气入。
另一位同样,正踉跄奔逃。显然对方有意留一个活口信,所以四个黑影丝纹不动,并没
追杀。
“卑……鄙……”他狂叫,砰然倒地。
李家共有十二名护院损失了四分之三惨重。
凤阳群雄人人自危,搜索千手飞魔的行动加强了,没有人再敢敷衍了事,真正不怕死的
人毕竟少之又少,谁也不想做下一个枉死鬼。
出洪武门(正南门)便是笔直的大道,十二里外便是位于太平乡的皇陵城。大道可容六
车并驰,两旁的行道树非榆即槐,浓荫蔽日,一里一台,两里一亭,气象恢宏,是天下最壮
观美丽的道路。
皇陵城,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祖宗陵墓所在地,所以叫皇祖陵。
皇陵城附近警卫之严,是可想而知的,太平乡有一半土地是军户的,任何人进入,皆无
所遁形。在外地人眼中,这里是戒备森严的军区,最好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平时,府城的大户豪门护院保镖,虽也不时往这一带走动,但很少注意这一带的人物往
来情形,这一带军户发起狠来是难缠的,少惹为妙。
情势不由人,眼线们终于硬着头皮在这一带出没了。
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里余有一座小小的村落,约有三十余户人家。
这里,是皇陵卫卫所的余丁,所建的小村落,为首的是罗千户罗坤的三弟罗震。
罗坤承袭了千户长的官职,他的三位弟弟便成了余丁,必须靠自己的努力谋生。老三罗
震孔武有力,曾经在南京混了一段时日,好像混不出什么名堂,最后只好回家耕种乃她下的
卫田度日子,日子过得倒还安逸。
至于他在南京混些什么,他自己不说,村里的人也不便问不敢问,反正叶落归根名正言
顺,谁也懒得过问他到底是不是在南京混。
这天破晓时分,他接往例一早就起床打熬筋骨。宅前的大晒谷场是他的练功处所,练的
是拳脚、花枪、单刀、举石担、抱石鼓……反正都是练武的基本功夫,快四十岁的人,心智
与体能皆达到颠峰房状态,练得勤仍有相当程度的进境,如果不练,就江河日下一切免谈
啦!因此他练得很勤。
刚打了一套太祖长拳活动筋骨,突然发现右方的一株老槐树下,晓色捞胧中有物移动。
是人,一个刚移步离开隐身的树干,穿了一身黑,面目不易看清的人。
“喂!鬼鬼祟祟,你干嘛呀?”他不悦地大声问。
“罗三爷,你练得很勤哪!”那人步入晒谷场,一面接近一面用颇为愉快的声调说:
“拳风虎虎,脚下沉凝而矫捷灵活,天下仍可去得。”
“是你呀?老周。”他脸色微变:“你飞天豹子周飞在凤阳名列五霸之一,但你走错了
地方。你知道这一带的人排外性特别强,应该知道闹事的结果。真的,你实在不该来。”
“我能不来吗?罗三爷。”飞天豹子周飞沮丧地说:“三星追魂郑兄遭了横祸,一死就
是十几个人,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那种结果。”
“不能怪你害怕,好死不如歹活。”
“谢谢三爷谅解。”
“我可以谅解,毕竟咱们有良好的友谊,但其他的人又怎么想呢?说吧!有何困难?”
“三爷应该知道……”
“好,我知道。”他拔出兵器架上的花枪:“我的答复是:任何人不要来这附近走动,
尤其是什么紫霞神宫的人,够明白吗?”
“三爷,恐怕你还不明白。”飞天豹子感到自己脊梁骨发冷:“紫霞神宫的魔女威震江
湖,但她们只是供奔走使唤的马前卒。”
“谁在背后主谋。”
“我发誓,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所以没有人不害怕的。”
“那我告诉你好了。”
“三爷知道?”飞天豹子吃惊地问。
“错不了。”
“什么人?”
“天道门”
“真的?”飞天豹子似乎不予置信:“如果是,你敢拒绝他们的要求?”
“这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为人处事的原则不能在胁迫下更改。多年来,没有人敢
在皇陵卫附近撒野,咱们这些军户堂堂正正,不承认任何特权,更不屑理会你们的什么江湖
道义武林规矩。任何罪犯敢在此地犯案,抓住了一律送交卫所严办,绝对按律抄家,甚至灭
族。你们如果认为你们是亡命,来吧!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古往今来,敢与军方玩命的
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
“你回去警告胁迫你们的人,最好不要踏入本卫为非作歹,任何人胆敢不顾警告前来搜
查什么人,最好先求菩萨保佑他永远鸿运当头。现在,你可以走了。
浓密的槐树枝叶轻摇,飘落一个黑衣人,身形一晃,便幻现在晒谷场的中心,三人面面
相对,像是练了幻身术,有意示威。
罗震毫无惊容,仅手中的花枪微微震动,说明手上已神功默运,随时皆可能发起猛烈的
攻击。枪为兵器宫之祖,这种铁杆花枪尤其霸道,发起攻击将无可克当。
“我们尊重三爷的立场,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派人至贵地骚扰。”黑衣人语气暗含威
胁:“以后,就难说了,因为已经得到线索,千手飞魔确是隐藏在贵地。咱们不希望派人来
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愿以薄礼银子五千两,请贵地的人将千手飞魔父女逐出贵地,
彼此不伤和气。给三爷一天时间衡量利害,今日黄昏之前,务请将答复告诉周师父。”
“如果在下拒绝答复呢?”罗震沉声问。
“那么,贵地将成为血海屠场。”
“哼!罗某应付得了。”
“我相信罗三爷并不能代表贵地的人说话,更无权把这里变成血海屠场。也许贵地的人
极为团结,个个武功高强敢杀敢拚,但咱们的人更骤悍更凶残,是真正的视死如归玩命专
家,即使留下一些人,这些人也绝不是活口而是死尸。罗三爷,你有一天时间考虑,咱们静
候佳音,后会有期。”
声落人动,黑影一晃,再晃,眨眼间已远出场外,再一晃便消失在视线外。
罗三爷打一冷战,浑身毛发森立。
“三爷,我随时等候消息。”飞天豹子苦笑抱拳行礼:“告辞。”
“不送。”罗三爷咬牙说,将花枪重重地插回兵器架,说明心中极感沉重。
天一亮,健马四出传讯。
已牌正,各地军户的领导人在罗家聚会,商讨应变事宜,气氛十分紧张。
应付战争,军户必能奋勇争先。应付黑夜中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亡命,可就像狗咬乌龟
无从下口,还真找不出几个也能高来高去的人才。
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家有小。
吵吵闹闹,直至未牌初,还没获得结论。
暮色四起,罗三爷带了十名佩腰刀的子弟,到达飞天豹子的家。
飞天豹子也有自己的武器,偕同二十余名门人大开堂门相迎。
“罗三爷大驾……”飞天豹子趋前行礼。
“闲话少说。”罗三爷沉下脸厉声说:“我是来传活的,你听清了。”
来势汹汹,十名子弟一个个杀气腾腾。
“请三爷吩咐。”飞天豹子心中叫苦。
“转告那些混蛋人渣,皇祖陵的子弟顶天立地,不要任何人的血腥钱。”
“三爷……”
“明早太阳升出地头,在本卫探亲访友的外人,必定离开本地区。三天之内,不容留外
客。那些混蛋有三天时间,彻底搜寻他们要找的人。”
“这是三爷的答复?”
“是本卫子弟的答复。明天太阳升出地头之前,如有人胆敢在本地区鬼鬼祟祟出没或行
凶,皇城将立即颁发戒严令,凤阳全境十六卫彻底封锁各地,搜捕所有来历不明以及怀有凶
器的人,反抗者就地正法,以谋逆与侵犯皇陵罪捕拿家属究办。记住了没有?”
罗三爷冷电四射的虎目,凶狠地轮番审视飞天豹子的二十余名门人。
毫无疑问地,其中必定有天道门的人。
“我……记住了。”飞天豹子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罗三爷带了人来捉他呢!
“还有一件事。”
“三爷请示下。”
“转告那个什么紫霞宫主,她最好别踏入本卫的土。她指证千手飞魔是天道门门主,却
伙同天道门的人搜杀千手飞魔父女,居心叵测,咱们不欢迎这种人,叫她不要露面。”
“好的,我一定据实转告。”
“告辞,免送。”
一名扮门人的大汉,注视着愤怒离开的罗三爷背影哼了—声。
“日后,我要亲手收拾他。”大汉恨恨地说。
“你收拾不了他。”另一名扮门人的大汉说。
“哼!”
“不要哼,你知道他是何来路?”
“一个没出息的军户……”
“消息传来了。”
“是什么消息?”
“有关这位罗震罗三爷的底细。”
“他是……”
“他是十年前在江湖享有盛名的金刚罗刚,一个又臭又硬的独行镖客。要不是在他的家
乡,他怎肯在胁迫下低头?他总算知道权衡利害,生死关头他不敢不让步。咱们走吧!一夜
工夫,必须出动所有的人手,查出老魔的去向。
“咱们那有这许多人手,逐一盘查离开的人?”
“笨头,今晚要难开的,除了老魔父女不会有别人,别人尽可在明天大摇大摆离开,你
连这点玄机都参不透?”
其他不相关的人,根本就没有离开的必要。罗三爷用的是缓兵之计,替千手飞魔父女争
取一夜脱身的时间,要其他的亲朋好友离开,只是保持自尊的手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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