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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汉妖狐》
第七章 风钗传情
“咦?他们受了伤?”贾七姑忙问。
“没有,但比受伤更难堪。”北人屠摇头失声长叹:“论武功,曹家兄弟在江湖已
是高手中的高手,真才实学并不比我北人屠差多少。可是,两人在全神戒备之际,神不
知鬼不觉被人制了睡穴,醒来时竟然不相信是被人所制的,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咦!”
随着一声惊咦,身形突然闪电似的贴上两丈外的屋角,速度奇快绝伦。
贾七姑也似有所觉,身形下挫,贴地拣至大树下隐起身形。
原先退回两株大树下担任警卫的黑影,警觉地向下伏,气氛一紧。
夜风萧萧,风吹动竹枝,竹竿互相摩擦,发出令人听觉受到干扰的吱吱喀喀怪响。
按理附近轻微的其他声息,很不容易听清,更难以察觉夜行人接近的轻微足声。
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及时发现了警兆。
久久,毫无动静。
有所为而来的人,必定是沉不住气的一方。
左侧方竹林边缘,突然传出一声鬼啸,一个淡淡的黑影幻化一道轻烟,向屋角疾射,
夜黑如墨,黑影太快了,快得几乎今肉眼无法分辨是真是假是人是鬼。
北人屠冷哼了一声,一闪而出。
“朋友,留步!”北人屠声出掌发,劈空掌力疾吐,异声乍起,有若云天深处传下
的一声隐隐殷雷。
双方都快,眨眼间便狂野地接触,双方皆本能地以绝学全力一击,已没有讲道理打
交道的余暇。
“啪!”异声骤发,罡风呼啸着,劲气向外进散。
北人屠登登登急退五六步,几乎摔倒。
黑影飞到丈外,马步大乱,也几乎栽倒。
“大天雷掌!”黑影喘息着稳下马步叫:“你是北人屠,果然不愧称七大凶人之一,
名不虚传。”
“玄冰掌!阴神章行方。”北人屠双手相互揉动,嗓音一变:“该死的!你阁下名
列三邪神,位高辈尊名号震江湖;竟然偷偷摸摸前来偷袭,岂有此理,不要脸!”,
阴神章行方连呼两口长气,不住拂动右手活血。
“蒲老三像鬼魂似的偷偷躲在此地兴风作浪,暗中策划暗算咱们的鬼勾当,有他在,
老夫偷袭可说名正言顺。”阴神说得理直气壮:“章某自问比他差了一级,这并不是什
么丢人现眼的事。姓糜的,如果早知是你,玄冰掌不蓄劲自保,你的右掌现在该已废了,
可惜!真是可惜!”
“你少臭美,咱们再来一记不许取巧的硬拼,看看大天雷掌与玄冰掌,谁是武林第
一掌吧!”北人屠咬牙切齿,一面说一面向前逼进。
“你北人屠是什么东西?混蛋!”阴神章行方粗野地破口大骂:“捧你两句,你就
忘了你姓甚名谁了,凭你也配说与老夫硬拼?去你娘的!”
声落人冲进,劈面就是一掌拍出。
雷声再起,北人屠的大天雷掌以十成劲道发出,异声比先前仓淬发掌强烈三倍,这
一掌真是石破天惊。
劲道先掌接触,彻骨冷流汹涌,而凶猛的大天雷掌力却排空直入,无可充当。
可是,双掌接实的刹那间,雷声突然消散。
北人屠大叫一声,像是碰在墙上的皮球,凶猛地反弹而回,砰一声大震,仰面摔倒
在两丈外。
阴神也未能占尽优势,倒退五六步脚下一乱,最后总算屈下右膝以手支地,得以免
去摔倒的劣势。
北人屠狼狈地爬起,右手已不能用起来了,笨拙地用左手拔剑。
五六丈外,出现了三个黑影。
中间那人穿了长跑,背着手缓缓向前接近。
贾七姑长身而起,两警卫也疾闪而出,迎面拦住了。
“奇怪!蒲老三不会是睡昏了吧?为何不见现身?”穿长袍的人在两丈外止步:
“快叫他出来,老夫有话要告诉他。”
“尊驾是……”贾七姑问。
“我认识你,你是无情贾七姑。”长袍人冷冷地说:“不要说你不认识老夫柏彪。”
“无敌金刀柏前辈!”贾七姑骇然退了两步:“三……三爷不……不在,到城里……
聚会去了!”
“你说谎!”无敌金刀冷叱。
“贾七姑没有说谎的必要。”一名警卫沉声说:“三爷如果在,必定会出来的。三
爷的雁翎刀威震天下,阁下的金刀占不了丝毫便宜,用不着明知三爷不在,装腔作势前
来示威,有种天亮后再来,除非阁下自认金刀不及三爷的雁翎刀。”
对付骄傲自负的人,激将法最为管用。
无敌金刀既然称无敌,岂能自认不及雁翎刀?
“好,老夫天亮后再来。”无敌金刀果然上了圈套:“告诉姓蒲的等我。杭老哥对
他无端前来阻扰的事极感愤怒,所以派老夫前来要他带了盟友滚蛋,再不识趣,休怪老
夫心狠手辣。”
“在下必定一字不漏向三爷禀告。”
“那就好。章老弟,咱们走!”
阴神正向以左手举剑应放的北人屠逼近,闻声止步。
“北人屠,咱们明天再拼个你死我活。”阴神傲然地说:“什么他娘的大天雷掌!
章某估高你了,不过如此而已,你掌上的火候有限得很,以后可别再吹牛了,你根本不
配与章某争天下第一掌,呸!”
四个人大摇大摆走了,狂傲的北人屠居然闭上了嘴。
“七姑,赶快进城去向三爷禀报。”北人屠惶然地说:“他们大援已到,已等得不
耐烦了。”
“这……糜老,我不能擅离此地。”
“擅离?再晚片刻,留在这里只有你的死尸。”
“你是说…”
“无敌金刀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所以保持风度,不愿反脸动手。同时,他也有自
知之明,很难把咱们所有的人全部杀死。只要走脱了一个不能灭口,他就会成为众手所
指的罪魁祸首。因此,后一批人必定蒙面大举袭击。快!迟恐不及!”
贾七姑打一冷战,感到毛骨悚然,立即发出信号。
四个人匆匆离开,隐伏在屋中的三个人也从后门撤走,由竹林脱身。
不久,大批蒙面人快速包围了小屋。
太湖蛟睡得很警觉,风吹草动也会把他惊醒。
东院客房所发生的变故,他虽然不曾目击,但从入侵的人狼狈撤走的光景估计,他
知道卓天威占了上风。
他并不因卓天威占了上风而感到心安,反而忧心忡忡,这表示情势越来越恶劣,早
晚会发生不可收拾的灾祸。
他半躺在自己的私室中,脑中不往胡思乱想。
“我真得躲到湖中避避风头,以免殃及池鱼。”他向自己说。
下定了决心,崩紧了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了。
他在店中,的确有百害而无一利,哪一方面的人他都惹不起,更不敢偏袒任何一方
面的人,留在店中照料,实在是最大的失策,早晚会惹祸上身,离开客店暂避风头,这
才是上上策。
有了决定,心中一定,只感到一阵困倦袭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
往下搭,朦胧入睡。
也许他真的疲倦过度,也许真的倦极入眠,失去了应有的警觉,灯忘了吹熄,感觉
迟钝,室中发生了变故也一无所知。
终于,他被拍醒了,有人用掌轻拍他的肩膀。
“哎……”他一惊而起,神智一清。
拍醒他的人已放掉掀开的蚊帐,退至圆桌旁面对着床,神色悠闲地落座,微笑地注
视着他。
“是你,卓老弟!”他急急下床,穿靴,心中怦怦跳,麻烦来了。
可告慰的是,卓天威不会要他的命,微笑令他心安。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匆匆在一旁坐下,指指虚掩的房门:“门有双
闩双插,你……”
“门挡得住君子,防不了小人,在下是小人。”卓夫威笑笑,“荆东主,快五更天
了,有所惊扰,恕罪恕罪!在下有事请教!”
“老弟,在下的处境十分艰难。”他苦笑:“老弟明白在下的意思吗?”
“明白,荆东主不能作左右袒护,打定主意严守中立,置身事外不加过问。”
“老弟明白就好。”
“那么,在下尊重荆东主的立场,但在下希望知道,你这位中立人士局对外人公正
的看法如何?”
“这个……”
“这并不影响荆东主的立场,是吗?请教,这些人到底为了什么?”
“好吧!反正我能说的,都是尽人皆知的事,事故的起因并不复杂,千百年来江湖
道的故事新纠纷。老弟也许真的不是江湖人,所以不知道目下江湖的情势。首先,老弟
知道吴中一龙宗政子秀和郝四爷郝明山。”
“不错。
“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吴中一龙是江南第一大豪,郝四爷是本地倔起的地方一
霸。”
“郝四爷有意除去吴中一龙,希望取而代之?”
“完全对,如果是单纯的两虎相斗,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问题是吴中一龙树大很
深,郝四爷如无外援,声势上成不了气候。巧的是江南两大权力组织,这几年来势力的
消长互有兴衰。
这两大权力组织,一是以断魂狂刀杭天豪为首,一是以三星盟名义自居。扬州原来
是杭霸主的地盘,前年当地的主事人倒戈转投三星盟。南京一带原是三星盟的势力范围,
随即被杭霸主以牙还牙夺走。
苏州是吴中一龙的地盘,具有极大的潜势力,与杭霸主三星盟分庭抗礼。这一带的
江湖行业,上自太湖水贼与各地的强盗鼠窃,下迄赌访娼鸨三教九流,都得听他的,不
许外人染指,财源茂盛,生意兴隆。
树大招风,少不了引人觊觎,个个眼红。杭霸主与三星盟,早就伺机而动,郝四爷
野心勃勃,等于是点起燎原之火。目下是杭霸主支持郝四爷,三星盟则暗中支持吴中一
龙。老弟了解多少呢?”太湖蛟毫不隐讳地将详情道出。
“差不多。”卓天成点头:“只要吴中一龙有所决定,将有一场惨烈的屠杀,不管
他倒向任何一方,皆会受到另一方的大举袭击。”
“对。老弟,你的出现,对任何一方都是威胁,你明白你的处境吗?所以我劝你赶
快离开,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论你投向任何一方,都会引发另一方的炉恨,掀起狂风巨
浪,你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构成威协。”
“我离开了,他们仍要用武力解决。”
“不然,吴中一龙并不笨,他的实力任何一方皆不敢轻视,早已高手隐伏,情势紧
急再作孤注一掷。官府中有他的人,随时可出面弹压,杭霸主和三星盟,投鼠忌器,皆
不敢公然纠众行凶。当然,小规模突袭暗杀是免不了的,但吴中一龙应付得了,死一二
十个人他挑得起。所以只要你不在,大规模的袭击搏杀不会发生,你留下,只要表示投
向任何一方,另一方面必定无法忍受,必定挺而走险自保为先。老弟,你愿意离开吗?”
“抱歉,不能。”他断然拒绝:“我有留下来的理由,荆东主,北人屠糜昆隆,是
哪一方的人?”
“抱歉,我不能说。”太湖蛟也断然拒绝:“这问题已超出该说的范围。”
“如果我逼你呢?”
“我荆士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太湖蛟淡淡一笑:“干我这一行的,如果不守江
湖道义,那就混不下去了,东海老店的金字招牌一挂十年,凭的是什么?”
“好,你是条汉子,我不逼你。”卓天威含笑离座:“谢谢你奉现在下明哲保身的
忠言。告辞!”
他走了,太湖蚊觉得浑身发寒颤,发觉冷汗已湿透了内衣裤。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时势。
卓天威自认不是英雄_他也无意做英雄,但了解目下的情势之后,他油然兴起了利
用时势的念头。
为了寻找在南京失去的巨万珍宝,他已经花去了将近一年光阴,迄今方获得些微线
索,如不利用目前有利情势,再迁延时日,那些珍宝恐怕将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他那具家传至宝温玉凉屏,追回无望啦!
他已经和吴中一龙与郝四爷当面打过交道,对方有不少人认识他。
而现在,他必需分辨出哪些人是杭霸主的爪牙,哪些人是三星盟的党羽,然后该在
哪些人身上下工夫,弄清哪些人可以利用,制造有利的时势。
如果他想做英雄,志在江湖扬名立万,这次机会真是太好了,他只要找到任何一方
有身份地位的人,说出在南京失去珍宝的事,以追回珍宝作为加入对方组织的条件,必
定可以达到心愿和目的。
但他不能这么做,一旦受人羁绊,想脱身可就难了,何况他根本不想做一个在江湖
闯道的人,更不屑与那些江湖败类同流合污。
他想到一个人,一个抗霸主的得力臂膀:紫府散仙天成羽士。
他名叫天威,妖道叫天成。
那晚他击败殃道,制住了勾魂妖女,妖女招出是赶来苏州接受天成羽土派遣,可知
妖道定然是在苏州地位最高的主事人。
紫府散仙天成羽士不会住在郝家,以保持令人难测的神秘领导身份,那么,在何处
落脚呢?
找主事人,成功的机会要大些,虽则所冒的风险也相对地增大。
他不必费神亲自去侦察,自有人找上他的。
午膳时分,他再次出现在枫桥镇的寒山居楼座。透过北面那一排明窗,可以看到斜
下方街西的动静。
他是来候消息的。
巴时初,吴中一龙派人带未口信,说午间将派人到寒山居,奉告有关翻江倒海齐启
端的消息,因此他老远地跑来枫桥镇寒山居应约。
吴中一龙确是在为他尽力。一个一方之霸控制所有江湖行业的人,正是寻找江湖浪
人的最佳人选。
他听到脚步声,有人正绕过屏门,接近他的外厢。
店伙们不听招呼,是不会前来打扰的,何况寒山居的店伙见了他就害怕,避得远远
地,这人一定是吴中一龙派来找他的人。
“卓爷在吗?”来人果然在屏外发话:“奉宗政老太爷所差,前来而禀要事。”
“请进。”他欣然说。
屏门开处,踱入一位泼皮打扮的青衣中年人。
“在下韩志高。”青衣中年人抱拳行礼,脸上绽起爽朗的笑容,风度甚佳,人才颇
为出众:“卓爷,幸会幸会,请多指教!”
“好说好说。”他回了礼,伸手向客座虚引:“韩兄请坐,杯筷是备妥的,咱们一
面小酌一面谈。”
“很抱歉,在下公务在身,盛情心领了,日后有暇再找机会与卓爷亲近。”韩志高
在他的下首落座。
“公务在身?韩兄是……”
“在吴县六扇门中有一份差事,卓爷幸勿见笑。——
“哦!正正当当的差事嘛!身在公门是很光彩的事,枫桥是贵县的管区,麻烦事层
出不穷,韩兄辛苦了!”
“还混得下去。半年前,翻江倒海途经敝地,在前往拜会郝四爷之前,第一个发现
他的人就是在下。他是从镇江乘船来的,住了半个月左右,之后乘船到杭州去了,也是
在下目击他上船的。”
“到杭州?”他眉心紧锁,又得要长途追踪了:“他会不会从原路回来而不被此地
的人看到呢?”
“不可能的,那种银钱左手来右手去,酒色财气样样沾的浪人,到某一大埠,必定
向同道打招呼,不会悄然而过的。”
“哦!在下必须到杭州才能追查他的下落了。”他颇感失望地说。
“卓兄,事情已经过了半载,这时前往追查,恐怕难有所获呢!翻江倒海齐启瑞只
是一个三流的江湖混混,江湖朋友对这种人很少留意。”
“不然,应该可以获得一些线索。”他说:“浙江杭州附近下三府是鱼米之乡,是
江湖朋友活动的猎食场。上八府是地广山多,埠小人稀的地方,江湖朋友避之唯恐不及
的僻地。像翻江倒海这种江湖混混,不会去那种地方喝西北风,所以在下三府找范围便
小了。韩兄,翻江倒海到底是何来路,可否见告?”
“在下所知有限,所知的底细,只限于底案的记载。他在高邮落过案,牵涉到一桩
劫船越货,刀伤事主的劫案,仅是涉嫌而已,并无确证他曾经参与作案。”韩志高娓娓
道来:“他原籍宁国府,在大江的货船上鬼混了多年,水性很不错,陆上的能耐有限,
年约四十出头的模样。生得手长脚长,尖嘴高额,一脸让人不敢信任刻薄狡猾相,不讨
人喜欢,酒色财气样样爱好,偷鸡摸狗恐吓劫路有机会就干,正是标准的江湖混混。他
那支三珠凤钗,是送给郝四爷做礼物的,郝四爷给了他六十两银子作盘川。”
“天杀的,这支三珠凤钗,在银楼碰上有良心的朝奉,给三百两银子只多不少,郝
四爷却只给他六十两银子,这不是太刻薄吗?”他忍不住大骂。
“据在下所知,似乎翻江倒海和郝四爷,皆不知道该支珠钗的真正价值。那小桃红
甚至认为是普通的珍珠,谁也不知道珠曾经由高手加以毫刻,还以为是珠斑呢!在下所
知道的都说了,其他不敢乱说,以免乱了卓爷的研判,告辞了!”
“在下感激不尽,谢谢。韩兄公忙,不敢挽留,日后有暇再行致谢。”他离座送客。
有人相助,真是好事。
如果他自己去查,不知要浪费多少精力和时间。现在,疑犯翻江倒海齐启瑞的形象,
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明晰的影象。
临窗下望,他看到韩志高的身影,在街西的人丛中缓缓地移动,由于未穿公服,似
乎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经过几家店面,后面快步跟来个青衣大汉。
他心中一震,悚然而起。
似乎,在他的眼中,韩志高孤零零的身影变成一只小虾,一只悠然自得毫无警觉性
的小虾。
而那两位大汉,却成了两条渐渐迫近的大鳜鱼,大江中最凶猛的鳜鱼,对虾类是最
感兴趣的。
韩志高是吴县的捕快,一个颇有名气的捕快。自闾门外虹桥至十里外的枫桥一带,
皆是韩志高的管区。
至于为何不在虹桥的东海老店直接与卓天威联络,反而远至枫桥的寒山居会晤,其
中的隐情,局外人无法了解。
街上行人众多,谁也不能时时刻刻留意身后的人。
当一只大手搭上肩,亲热的揽肩并行时,韩志高便知道大事不妙,想反抗已来不及
了。
“不仅是颈骨随时可能折断,还有致命的暗器对准了脊心。”左面揽住他的大汉笑
吟吟地说:“继续往前走,不要露出愁眉苦脸,引人注意。韩头,你是非常聪明的一个
人,是不是?”
他感到右半边身发冷发僵,又看到右方另一边一个大汉债主面孔。
“你们是……”他抽口冷气问。
“先不要问好不好?聪明人应该识时务,届时自知,阁下应该知道怎样才能逢凶化
吉,遇难呈祥,是不是?”
“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吗?”他硬着头皮问。
“知道。”控制他的人笑笑说:“江湖朋友行事的宗旨,是尽可能不要犯忌与公门
人作对。但尽可能不要,必要时仍可以,是不是?”
“你们……”
“咱们不想犯忌,但情势不允许咱们不犯。直要犯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双方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而最糟的该是你们,是不是?”
“这……”
“咱们给你来几桩大无头血案,天涯海角一走了之,而你们却走不了,是不是?韩
头,你是非常聪明的人,有时候,你应该明白吴中一龙宗政老太爷,并不是玉皇大帝,
这张护身符的保护力薄弱得很,是不是?”
不久,他们到了桥头。
不久,他们登上一艘小乌篷船,船向北航,夹在往来的大小船只中向北又向南,中
途靠上另一艘快船,四个人挟持着韩志高快速地换舟。
不久,船驶入一条岔出的小支流,划入一处芦苇密布的偏僻小河湾,靠岸时,岸上
有三名大汉接人。
这是一栋孤零零的茅屋,距河湾仅百十步,四周茂林修竹围绕,冷清清像是遗世而
孤立着。
屋中有等候着的五个人,总数高达十二名之多。
韩志高在吴县的捕快中,以干练著称,是捕头量无一尺张敬的得力干员,见多识广,
一看到上首那两位相貌狰狞的人,便知今天凶多吉少。
“韩头,坐。”挟待他的人将他推坐在下首的条凳上,脸上仍拄着嘲弄性的怪笑。
韩头两字的称呼,本来就含有嘲弄性,因为他只是一位巡捕,而不是捕头,捕头不
是役,是起码官,正式的称呼是巡检大人。
要从巡捕爬上捕头的地位,得花不少工夫,也许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还不一定
能爬得上去。
他沮丧地坐下,咬牙认命。
“你是枫桥最精明干练的鹰爪。”上首那人阴恻恻地说:“应该知道我是谁?”
“厉魄封彤,在下不会走眼。”他苦笑:“阁下与那一位怨鬼莫真,一直就悄悄地
跟在宗政大爷身后伺机而动,不时冒充宗政大爷的打手,故意惹是生非得罪宗政大爷的
对头,让那些人增加对宗政老太爷的反感,扇风拨火唯恐天下不乱,做得相当成功,替
宗政家增加了不少仇敌,替郝四爷增加了不少声势。”
“晤!你果然是够聪明。”厉魄封彤阴笑:“现在,你该了解自己的处境了。”
“是的。”他挺了挺胸膛:“在下吃这碗公门饭,对自己的生死福祸,已置身度外,
诸位挺而走险,也该明白诸位的处境,绑架捕房的人,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事,尤其是
府衙与吴县长洲两县,正准备一步调联合行动。郝四爷并不愚昧,他应该知道你们这么
做,虽然不是有意拆他的台,至少也是帮他的倒忙。诸位,有什么花样,抖出来好了,
我韩志高不会含糊的。”
“咱们是不怕威吓的,你那一套老惯技还是免了吧!其实,咱们并不希望走极端,
江湖恩怨自行了断,不会有原告苦主来麻烦官方。你们不介入,大家相安无事,岂不两
便?但事实上你们暗中支持吴中一龙,直接威胁咱们的生存和权益,咱们当然挺而走险
罗!像这种事情,天底下不断地发生,并非奇事异闻,没有值得大惊小怪的必要,你们
唯一可以做的事,是尽量避免发生,万一发生了,只好认命。韩老兄,目下发生的关键,
全在你老兄身上。”
“阁下估高了在下,韩某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巡捕,地位卑微,死活皆影响不了大
局。”韩志高说。
“只要你开只眼闭只眼,就会相安无事。现在,咱们来谈上正题。”
“在下洗耳恭听。”
“姓卓的与吴中一龙勾结的程度如何?”
“两者之间,还谈不上勾结。”
“韩老兄,你得放明白些。”厉魄脸一沉,神色狞恶已极。
“在下明白得很。”韩志高沉着地说:“所说的皆是可以说的事。”
“你与姓卓的在寒山居约会,以为咱们不知道?”
“这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知道又怎么样?”
“你……——
“姓卓的要求打听翻江倒海齐启瑞的消息,恰好这件事在下略知底细,所以在管区
将消息告诉他,如此而已。”
“没那么简单。哼!韩老兄,你在逼老夫走极端。说!挖出吴中一龙与姓卓的勾结
的阴谋,老夫保证不为难你,不然,哼!”
“在下只知道这许多,阁下不信……”
“老夫当然不信。”
“这……”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厉魄拍桌怒叫:“好好教训他。”
不等韩志高有机会反应,左右两手已被两大汉擒住扭转将他架起。第二名大汉到了
他身前,嘿嘿狞笑。
“噗噗噗噗……”五记重拳捣在他的左右助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呃……呃……”他只能闷声叫,痛得浑身抽搐,胃部似要往外翻,想呕吐却又呕
不出什么来。
“噗噗!”左右颈根又各挨了一劈掌。
“哎……”他厉叫,开始眼冒金星,痛苦的浪潮淹没了他。
“噗噗砰!”左右助和小腹又挨了三记重拳。
“嗯……”他再也支持不住了,浑身一软。
挨揍的地方都是软弱部位,不会留下明显的伤痕,挟持他的两大汉将他向前一推,
他像座山般倒下了。
“吴中一龙这座靠山一定会倒的,你还是放聪明些才能保全性命。”厉魄狞笑着伸
脚抬起他的下领,狠声的说道:“老夫要口供,不然,老夫这些人要将你的骨头一根根
拆散,你能忍受得了吗?”
“在……在下没……没有什么好……好招的……”他强忍痛楚说:“姓卓的与宗政
老太爷间,在……在下实在一无所知啊。”
“再给他快活快活!”厉魄怒叫:“别让他太舒服了,这家伙骨头生得贱。”
两个大汉抓起了他、一阵雨点似的重拳在他的全身各处落实。三个人轮流的将他抓
起痛击。
韩志高被打得仆而又起,口中溢血,晕头转向不知人间何世,最后打击停止,他也
成了只能猛烈呻吟喘息的一团颤抖的肉。
“准备小刀,下一次用割刑。”厉晚冷酷地下令。
门外本来有两个船夫打扮的人把守警戒,但把守的人失了踪,敞开的大门外,突然
出现了一个人。
“用在下这把刀好了。”当门而立的人拍拍佩刀说:“谁来拿去?”
十二个人大吃一惊,厉魄和怨鬼更是惊得跳起来。
“姓卓的!”一名大汉骇然惊惶地怪叫。
卓天威背手而立,阻住了大门,脸上神情虽然显得毫不激动,但那双虎目中,涌现
锐利无比的冷电寒芒。
厉魄镇定下来了,自己这一方人多势众,十二比一,没什么好怕的。
“姓卓的,你来得好。”厉魄咬牙切齿地怒吼:“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对,不是你就是我。”卓夫威语气奇冷:“这叫做忍无可忍,冤家路窄,必须有
一方的人去见阎王。出来吧!在下打发你们,免得你们像冤魂不散般死缠不休。”
屋外有处小广场,门外两侧躺着两个船夫打扮的人。卓天威往场中心一站,将袍袂
捡起掖在腰带上。
十二个人一涌而出,两大汉挟持着只剩下半条命的韩志高。
这时,厉魄和怨鬼的两只剑,已经控制了刚掖好袍袂的卓天威,几乎同时扑上递剑,
完全没有一个江湖前辈的风度。
先下手为强,乘着卓天威来不及拔刀时发起猛烈的攻击。
一发射星逸虹攻中盘,一发大地盘龙攻下三路,左右齐上,配合得恰到好处,剑气
迸发,电虹疚射,不但招术凶狠,劲道更是空前强劲,剑势已控制了生死大局。
可是,他们低估了卓天威,先下手为强固然可以抢尽时机,但也容易暴露自己的弱
点于敌前。
卓无威是有意让对方抢制机会攻击的。
可以说,他在为自己制造拔刀的藉口。
刀出鞘,有我无敌,要不就不要拔刀。
一声轻叱,刀气迸发,刀光似雷霆,刀到剑山颓倒。
“泣魂天殛!”
随着他的轻功人影在刀光剑影中连闪,闪至一旁,暴乱的人影猛然分了开来,血腥
融鼻。
怨鬼斜冲出丈外、骇然止步转身。
“砰!”浑身是血的厉魄摔倒在地,手仍死死地握着剑,在地上抽搐扭动,大量的
鲜血如泉水般涌出,染红了黄褐色的土地。
厉魄共中了十二刀,但肢体是完整的,每一刀皆割裂肌肉而不伤骨骼,也没有到开
胸腹处。
每一条创口,皆长有一尺上下,深度抵骨而止,说狠真狠。
“天……啊……”厉魄发疯似的爆出一声惨叫。
怨鬼惊得血液像是凝结了,这一辈子,大概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双方一照面便了结的
这种场面。
其他十个人,更是心凉胆跳。
厉魄与怨鬼皆是江湖上的前辈名宿,两人联手乘对手尚未拔刀的好机抢攻,竟然一
招便损失一个,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卓天威冷哼一声,刀向怨鬼一指。
怨鬼如中电项,骇然一震。
一个胆落的人,常会做出反常的举动来。
“不……不要过来……”怨鬼发狂似的跳到韩志高身前。剑尖点上了韩志高的咽喉:
“不然,老……老夫宰……宰了他……他的死你要负责……”
“哈哈哈哈……”卓天威仰天狂笑。
“你……你笑什么?”
“真好笑。”卓天威刀垂身侧向前接近:“我卓天威浪迹天下。只对自己的生死负
责。这位韩巡捕的死活,与在下风牛马不相及,就算天下人都死光了,我卓天威也懒得
理会,你居然用他的生死来威胁我,岂不好笑?你听着,我要割你二十四刀,你准备
了。”
“你……”
一声沉叱,人刀俱至,风雷乍起,刀光如匹练。
怨鬼大骇,向侧一窜,发狂般飞遁。
挟持韩志高的两大汉更是魂飞胆落,拉倒韩志高撒腿狂奔,其他八个人四散逃命,
各找生路。
怨鬼逃命的身法奇快绝伦,生死关头,逃命的人通常会突生神力,速度一定比平时
快得多。
但是这次碰上了更快的,逃出了三丈外,正要起势纵入茂密的竹林,身后人声刀风
已经及体。
“老凶魔转身。”叫声如发自耳畔。
魂飞魄散的怨鬼怎敢转身?
双足一点,身形疾射而出,用尽了平生之力。
但身形刚起,刀光已经人体。
船靠上了枫桥码头,卓天威搭好跳板,转身拉开快船的踏板。
“韩兄,能走吗?我扶你上去。”他向半躺在船中的韩志高问。
“我支持得住。”韩志高吃力地站起:“大德不言谢,日后当有回报。”
“呵呵!扶一把也是好的。”他扶住韩志高,缓步登上码头。
“谢谢!我自己可以走了。”韩志高强忍痛楚站稳:“量无一尺张捕头,将会多方
面供给卓兄正确的消息,再见。”
韩志高的身影,尚未消失在前面的人丛中,卓天威便掉头向身侧的两位书生笑笑:
“不要跟着我,以免惹火烧身。”
两书生是南宫凤鸣和斐宣文,她俩是乘另一艘小乌篷,在半途跟来的。
“卓兄,我们已经惹了火,是吗?”南宫凤鸣嫣然一笑,扮男装露出这种笑容,的
确不雅观:“原来是巡捕带你前往的,难怪比我们抢先一步,两个老凶果被你杀掉了,
可误了我的事。”
“误了你事?”他皱了皱眉头:“你两人胆气不够,心不狠手不辣,或许可以与两
老魔玩上老半天,但要想占绝对优势并非易事,何况他们还有十几个人,你们如果早到
一步,说不定反而要吃大亏。”
“我们还有策应的人……”
“那艘船上的人?”卓天威向下游的船丛中一指。
“是的。”
“其实,你用不着找两个老凶魔的,他们不但不是吴中一龙的人,反而是吴中一龙
的仇敌,早就策划好假藉吴中一龙的名号,四处制造纠纷,以引起三山五岳的人对吴中
一龙起反感。你们教训了宗政士豪,他们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因此跟踪你们到天平
山……”
“我们追查两个老凶魔的藏匿处,并不是为了天平山他们行凶的事,这种事不值得
计较的。”南宫凤鸣抢着说。
“那你们……”
“我们是追查一件血案而来的,半月前,镇江南郊发生了一件惨绝人表的灭门血案,
七尸八命男女老幼全部遭殃,两位闺女死状尤惨,珍宝金银被劫一空。我们恰好在镇江
游玩、闻风前往察看,在现场发现了一只小荷包,里面有一只翡翠灵龟,猜想是凶手施
暴时,不小心被抓脱掉落在床脚的。经过进一步追查,发现那小小的绣金小荷包,是镇
江名妓荷姑,送给一个相好的礼物。据荷姑说,那人自称姓赵,名无咎,年约三十上下,
风度翩翩人才一表,衣内暗藏着一把鞘有银龙的华丽短匕,来自一艘至杭州的客船。因
此,我们沿途追查线索……卓兄,你有在听吗?”
原来卓天威正在低头沉思,脸上神色百变。
“哦!我在听。”他抬头笑笑,笑容怪怪地:“请继续往下说。”
“我发觉有大批江湖成名人物,意外地在苏州集中,因此留了心,希望能找到一些
线索。两个老凶魔纠合竹林山庄的倪夫人,在天平山籍放向我们袭击,恐怕内情不简单,
因此我们决定在他们身上找线索,他们都是些无恶不作的凶魔,也许知道那个什么叫赵
元咎的人,当然,赵元咎不会是真名。”
“南宫姑……南宫兄,那翡翠灵龟有多大?”他问。
“有半寸径,颈足刻工精细,鳞纹宛然,背甲也刻了甲纹,巧夺天工,与那些传统
的汉玉物饰完全不同。”
“哦!姑娘……南宫兄可带在身边。”
“这个……”
“灵龟号称玉夫子,通常用玉而不用裴翠雕制。”他沉静地说:“稀有之物,不难
查出来源,如果那裴翠灵角的背甲上,十三片背甲每片皆有三道甲纹,我就可以告诉你
们来源了。”
“哎呀!你……你像是知道呢?”两女同声惊呼。
“我该知道。”
“你……”
“你怀疑我是赵元咎?”
“啐!你……你想到哪儿去了?”南宫凤鸣笑嗔着白了他一眼:“看你的风度仪表,
你配做……啐!”
“幸好我额上没刻有贼字。”他笑笑。
“说正经的好不好?”
“那是汉阳府凤栖山。在府城五大富户杨大员外的宝藏,去年七月上旬,在南京失
窃的六十七件珍宝中的一件。”
“哎呀!这……这不是无法追查了吗?”南宫凤鸣失望地说。
“还有赵无咎这条线索呀!”
“这……”
“赶快追查,人可能还在苏州。我有事,不陪你们了,两位姑……两位公子爷,再
见。”
“请等一等……”
他已经大踏步挤入人从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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