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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 一 章
出了西关楼,四辆镖车开始增加速度,镖旗在阳光下飘扬。
后面,巍峨的许州城隐没在滚滚黄尘内。
这是开封中州镖局的长程镖车,每辆车由两匹健骡拉挽,车后另带一匹备换的健骡。
车上一位掌鞭,一位护镖师父。
车队前,少局主张中明带了两位镖师在前面探道。
车队后,有三位镖师负责策应。
最后面两里左右,镖局主的千金张淑宜姑娘,与一位镖师一位侍女,不时向后面全神监
视来路的动静,神色中有明显的不安。
昨晚在许州落店,他们便发现危机已近,以前在远处跟踪的人,已开始接近盯梢监视,
所以要把注意力放在后面。
别小看这位张淑宜姑娘,十七岁的大姑娘不但美得像朵花,她的武功造诣,就不是她两
位兄长所能企及的。
她手中刀的份量,比乃父无影刀张世杰只强不弱,青出于胜于蓝。
其实,知道内情的人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姑娘的授业恩师,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刀法剑法熔
于一炉,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在江湖罕逢敌手。
名师出高徒,姑娘的武功修为,集张、罗两家刀与剑的大成,的确比两位兄长高明,也
聪慧过人。
这趟镖显然极为重要,不然就不会由少局主兄妹亲自押镖。
至于红货到底是些什么玩意,恐怕只有张中明知道一些形影,其他的人按规矩不闻不问。
许州至襄城不足一百里,官道宽广平坦,沿途没有山岭,正常行程以车马来说,不足一
程。
但镖车为求稳当,仍以一程计算。
因此今晚的预定宿站就是襄城,用不着冒着晚秋的酷阳赶路。
沿途平野无垠,高梁已经收获,枣子已经落尽,田野中已不见作物,唯一的青绿,是桑
田和麻田。
路旁的行树有榆有柳,也有华亭如盖槐树,走路的人不至于受到烈日的煎晒。车过处,
道上尘埃飞扬,在车队后面断后的人,注定了要受活罪。
许州属开封,按理,不可能在家门口出意外。
可是,最近廿年来,天下汹汹民不聊生,朱家皇朝像是长了一身毒疮的泼妇。
把天下苍生都当成刍狗。
在河南西部,不但伏牛山区有成群结队的草寇,各地更是盗贼如毛,吃镖行饭的人,莫
不叫苦连天,生意好得不能再好。
但丢镖的次数也直线上升,许多小镖局都因为赔镖而倾家荡产关门大吉,连天下四大名
镖局的中州镖局,也濒临拆招牌的局面。
今年一至八月,总计已丢了七次镖,赔了一万二千两银子,而保费仅收入八千两左右,
除了开销,净赔了九千两银子。
再这样赔下去,天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少局主亲自押镖,可知这趟镖对中州镖局是如何重要了,难怪他们步步小心提防,严防
意外。
道上车马往来不绝,徒步的旅客也络绎于途。
镖车平稳地趱程。
巳牌末。
颖河镇在望,过了大石桥,桥西便是襄城第一大镇颖河镇,颖河便是州与县的分界线。
张中明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庆幸沿途平安。
这里到襄城只有四十里,沿途村落甚多,不怕有大批强徒劫车啦!
他下令打尖,准备歇息半个时辰,以便一口气赶到襄城投宿,只要一个时辰稍多些,快
马加鞭赶四十里,虽然辛苦,但是值得。
因为他一直心神不宁,职业上的本能,让他嗅出了危机?
他已经感觉到危险已经迫近,似乎天宇下充溢着不吉之兆,虽则他并不知道将要发生那
一种危险。
在小店打尖,他一直就在留心附近的可疑征候。
可是,看不出任何异象,甚至在往来的无数旅客中,看不到一个携带武器的人,也没看
到一个可疑的江湖客。
但心神不宁的感觉,却愈来愈强烈。
淑宜姑娘亲自监督大掌鞭检查车辆,替车轴上油,检查每一根木料和每一根绳索与马具。
骡马的照料,则由四位镖师负责,安全检查务做到尽善尽美,以便应付途中发生的突如
其来恶劣情势。
午牌正末之交。
镖车冒着炎阳驶上官道。
不久,颖河镇已消失在后面的滚滚尘埃里。
不折不扣的赶路,当然不能用全速,只不过比平时快些而已。
骡车虽然有马带领,也不可能飞驶的,要飞驶必须用马车。
五里、十里……龙牌冈在望。
一马当先的张中明,目光落在前面两里外的冈下,平缓的山冈有两部大车,正不徐不疾
驶下冈来。
在他前面半里地,一位穿褐衫的老村夫,骑着一匹小叫驴,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前
小驶,四蹄掀起阵阵淡淡尘埃。
他看到老村夫的背影,看到老村夫头顶上那灰褐色的懒人髻,没有任何岔眼事物,因此
并未进一步留心仔细观察。
在后面戒备的张姑娘,看到后面三里左右,尘埃渐散的官道转向处,跟来一匹健马,骑
士穿一袭褐短衫,戴了遮阳帽。
相距太远,不易看出身形相貌。
坐骑并不雄骏,速度似乎以镖车相等,大概不愿往前赶,以免陷在尘埃中受活罪。
“王师父。”
她向在侧方小驰的中年镖师说:“你看,后面的人,是不是像有意钉梢的?”
“唔!欲即欲离,有点可疑。”王镖师郑重地说:“不像是昨天跟踪的人,但必须看清
了才能决定。”
“这是今天唯一可疑的人。”她黛眉深锁像是自语:“他后面会不会有大批接应的人
呢?”
“大小姐,你真认为有人打我们的主意?”
“可能是我们心中的负荷过重,难免疑神疑鬼。”
她苦笑:“说真的,这趟镖如果出了意外,镖局恐怕就很难撑得到年底了。天下大乱,
盗贼如毛,镖一丢就很难起回来,那些临时组合的盗匪,是不会讲江湖规矩留镖的。”
“大小姐,看样子,咱们干镖行的,真该改行了。”王镖师感慨地说。
张中明几个人,开始超越骑小驴的老村夫。
老村夫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可知定然是附近村落走动的土著。
车上了龙牌冈,可看到车后里余那位老村夫,驱驴岔入北面的小径,消失在一座树林内
更远些,褐衣骑士仍以同样的不变脚程,策骑跟在后面三里左右。
车开始下冈,冈下是一座茂密的松林,远远地,便可听到隐约的松涛声。
张中明首先驰入松林。
蓦地,前面松林深处,传来一声刺耳的鬼啸。
“有点不对。”
张中明扭头向同伴叫:“啸声有异……咦,廖叔,怎么啦?”
“反胃,心头发恶。”
廖镖师脸色泛青,左手紧按住肚腹,脸上有痛苦的神情:“好像吃坏了肚子,又像胸口
压……压了一块大……大……嗯……”
砰一声大震,廖镖师突然摔下马来。
“哎呀……”后面的另一名镖师惊叫,火速勒住坐骑,跃下马背抢前掺扶廖镖师。
张中明兜转马头,目光本能地落在半里后的镖车上。
“糟!”他惊叫,向镖车飞驰。
四辆镖车,有两辆落在后面,以乎已经停住了。
前面两辆,正歪歪扭扭向前驶,并不是骡马出了问题,而是驾车的两个人正在车座上蜷
缩成团,已失去控车的能力。
他发出一声警啸,通知车后里外的乃妹几个人。
接近已停下来的第一辆镖车,他突然感到心头作恶,腹中翻腾,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坐
不稳雕鞍。
“我……”他发狂般大叫,勒住了坐骑。
“少……少局主……”第一辆车上蜷缩成团的大掌鞭含糊地叫:“我……我全身脱……
脱力……”
张中明吃力地滑下马背,只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手脚发软不听指挥,双膝一软,
跌倒在尘埃中起不来了。
蹄声急骤,张姑娘与侍女小秋,以及王镖师正急驰而来。
张姑娘心胆俱寒,她已看到前面的惨象了。
救人第一,可是,刚将十一位视觉已模糊,全身蜷缩内腑奇痛,全身脱力的人移至路旁
的松树下,侍女小秋便痛苦的呻吟着倒下了。
“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张姑娘替乃兄推拿止痛,焦灼地问:“快告诉我症状,除了胸腹疼痛之外……嗯……还
有……呃……”
一阵平空而至的恶心袭击着她,接着疼痛感君临,然后是头晕目眩。
“哥哥,我……我也……”
她强忍晕眩仍在问:“我们……我们……”
她听到蹄声,感觉出地面因蹄声而起的震动。
“帮助我们……”她本能地大声求救,抱着肚腹跌在乃兄身上。
她发现,唯一的王镖师已比她早一步躺下了。
她希望旅客来救他们。
但她心中明白,路过的旅客救不了他们,她需要的是高明的郎中。
同时,她知道大事休矣!
十四个人全部因同一症状而倒下,决不是意外,而是落在可怕的仇敌计算中了。
绝望的感觉令她快崩溃了。
她强忍痛楚运气抵抗。
可是,气机似已失去聚气的功能,剧痛抑止了气机的扩张聚汇,她已完全失去控制力了。
蹄声已止,她吃力地扭转头,看到身旁立着一匹坐骑。
再往上看,看到一个无法看清的朦胧人影。
她本能地想:仇敌来了!
极端的愤怒,极端的仇恨,突然奇迹出现了。
她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愤极的怒吼,神力倏生,克服了肉体的崩溃感,突然挺身飞跃而起,
狭锋刀就在跃起时出鞘,以雷霆万钧的声势,猛扑马上的人影。
她感到手腕一紧,立即感到挥刀的力道骤然消失,然后自己的飞撞身躯,被一只强劲的
手臂挟住了。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想挣扎已力不从心,一阵男性的汗味入鼻,她浑身像是崩溃
了。
她并未失去知觉,虽则目眩看不见景物。
感觉中,那人抱着她下马,将她平放在地,一双粗糙但却显得温柔的手,先检查她的双
目,鼻口的呼吸,摸触她的胸腹以了解内腑的变化。
她在与痛楚挣扎,只有任人摆布。
终于,她耳中听到那人含糊的语音:“哦!原来如此。”
接着,那人捏开了她的牙关,塞一粒丹丸在她口中,然后又倒入一些清香触鼻的药末,
最后水从葫芦嘴中流入她的口中,顺喉而入才将她放下躺平。
奇怪,丹丸和药散似是一道热流,喉间立即感到舒畅;一到胃部,疼痛徐徐减轻。
她的听觉仍在,知道那人在附近走动,正在抢救她的同伴。
不片刻,她浑身开始放松。
痛苦消失了,反胃与绞痛消失了,眼前逐渐清明,晕眩感像潮水般一阵阵消退。
她挺身坐起,首先看到自己的刀放在身侧的地上,抬起头,她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一
袭破旧褐衫的人,正在用丹丸药散灌救最后一位镖师。
半点不假,她概略地可以分辨出在近旁那匹坐骑,正是跟在镖车后面大半天的可疑人马,
没料到疑是仇敌的人,反而恰好救了她。
她站起活动手脚,真好,除了感到有些少虚弱疲惫之外,怪症显然已经完全离体了,喉
间仍残留着药散的甘味,她拾起刀归鞘,向那人走去。
那人背向着她,刚将所救的人扶下躺好,将空了的葫芦塞好栓回腰带上。
“你最好赶快养力。”
那人站起转身,向她友善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暗算你们的人,很快就会现身,很
可能就在林子的南面等你们,你们必须及早应变。”
她一怔,还以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穷走方郎中,没料到却是一位廿五六岁的年轻人,满
脸风尘,掩不住英俊豪迈的风华。
“哎呀!”她惊骇地叫,这时候精力未复,教她如何应变?难怪她惊慌失措。
“你的刀法不错,已获得张局主无影刀的真传。”
那人用权威性的口吻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一定是张局主的女儿。”
“是的。”她神不守舍惶然四顾,似乎有人突然冲出袭击。
“如果没有其他的人帮凶,你们不难应付。”那人系妥胁下的大革囊:“不过,那家伙
决不会独自作案。”
这时,张中明已挣扎着坐起。
“壮……壮士……”
她期期艾艾:“请问壮士,壮士所说的那家伙是谁?”
“毒手瘟神卢烈。”
“哎呀……”
“他的瘟毒很霸道,名列宇内七妖魔,武功其实平平无奇。你们中了他的瘟毒。”那人
走向自己的坐骑:“他的瘟毒嗅入片刻就发作,在下深感诧异,你们是怎样遭到他暗算的?
居然全部中毒……”
“那个骑驴的老不死!”
张中明站起怪叫:“该死的,谁能想到他在大道中弄鬼?”
鬼啸声又起,这次近了许多。
“结阵!”张姑娘惶然叫,急急拉起委靡不振的侍女小秋。
但她心中明白,即使能挺得住结阵,也无法自卫,每个人像是曾经大病一场,无法在短
期间恢复体力。
这位救命恩人说毒手瘟神武功平平无奇,但在她来说,比起毒手瘟神简直差得不可以道
理计,何况目下体力未复,十几个人联手,结果必定是凶多吉少。
“求求你,壮士。”
她向那人发出迫切的求助:“请帮助我们。”
那人的左脚已踏上马蹬,低头沉思。
“在下已经不再是江湖人。”那人迟疑地说。
“可是……”
“张姑娘,在下知道你的意思。”那人收回脚,牵着坐骑到了树下,开始系缰:“在下
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
“谢谢你……”
“先不要谢我,还不知道我能否救得了你们呢!”
那人从鞍中取出一条捆扎物品的麻绳,大概有八尺长短:“但愿那妖魔请来的人不是第
一流的,不然,我恐怕要惹火烧身,把命也赔上。”
“兄台,在下感激不尽。”
张中明摇摇晃晃上前行礼:“救命之恩,容图后报。在下张中明,那是舍妹淑宜。”
“果然是张局主无影刀张前辈的公子千金。”
那人回了一礼:“久仰久仰。”
“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彭。”
那人笑笑:“彭政宗,远从京师来,在京师附近混口食。贵镖局在京师有站房,与振远
镖局有往来,所以在下知道令尊的名号。”
“彭兄……”
“他们来了。”
彭政宗抢着说:“能站起来,你们最好站稳了,至少可以让他们心中有所顾忌,对老毒
手瘟神的瘟毒效力起疑,不敢冒失地放胆操刀杀你们。”
侍女小秋站起了,镖师与掌鞭们也精神一振,定下心神列阵屹立,严阵以待。
彭政宗背着手,站在一旁微笑而立。
最先到达的三个人相貌狰狞,各佩了一把厚背单刀,从松林北面掠出,身形迅捷绝伦,
回避阻道的松树有如旋风,更像灵蛇一般滑溜。
“咦!”领先抢近的人讶然惊叫,站在官道中不敢冲过来。
“卢老失算了!”第二个人也止步叫。
张中明只感到背脊有冷流上升,倒抽了一口凉气。
“伏牛三彪!”
张中明的语气充满惊恐:“原来是你们在弄鬼。”
“去年在崤山道上。”
张姑娘向站在身旁的彭政宗说:“这三个恶贼劫走了敝镖局两镖红货,损失了六千两银
子,死了三位师父和四位伙计。”
“我听说过这号人物。”
彭政宗说:“刀下不留情,贪如狼狂似彪,嗜血的屠夫。”
“你们居然无恙。”
大彪瞪着铜铃眼,声如枭啼:“但并不表示你们幸运,更不幸的结局在等候的你们。这
趟镖你们该赔多少银子?五千呢,抑或是一万?嗯?”
“在下三年前就向令尊提出神圣的诺言。”
三彪向张中明狞笑着说:“中州镖局一天不关门,伏牛三彪打击的行动决不中止。小辈,
你认命吧!”
三彪身材高瘦,三角脸吊客眉,目光阴森如利镞,狠盯着唯一神色安祥的彭政宗。
“好像多了一个人。”三彪向大彪冷冷地说:“老大,原来他们安排了接应的人,难怪
卢老失算了。”
“没有几个接应的人,中州镖局能派出的人都派到京都方向走镖去了。”
大彪笑得十分得意:“就算能多派来几个,也注定了可悲的命运,咱们全部把他们埋葬
掉,多埋一个费不了多少工夫。”
官道南面人影冉冉而至,共有两个人,并肩急步而行,脚下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但速
度仍然快得惊人。
果然不错,走在左面的人,赫然是先前那位不起眼的骑驴老人。
但这次出现手中已多了一根龙纹鸭舌枪,平时可当作拐杖,作为兵刃威力惊人,鸭舌中
空,可喷出一种歹毒的烟雾,这是毒手瘟神的活招牌,江湖白道群雄闻名色变的凶魔。
姓王的镖师见多识广,一眼便看清了右面那人的身分。
他如见鬼魅般打一冷颤,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浑身发抖,眼中出现惊恐绝望的光芒
“血……血魔申……申屠震天……”
王镖师颤栗着说:“这……这凶……凶魔怎……会在……在此地出……出现?完……完
了……”
两个凶魔往路中一站,毒手瘟神眼中,有厉恶怨毒的表情。
“申屠兄,这是不可能的。”
毒手瘟神讪讪地说:“兄弟的瘟毒万试万灵,决不会失效,他们……”
“卢老哥,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白的事。”
血魔申屠震天的口气充满嘲弄:“我当然相信你的瘟神毒很了不起,嗅入体内定期发作,
倒下去就爬不起来任人宰割,天下间别无解药。哈哈!卢老哥,你要我相信眼前的事实呢,
抑或是听你吹牛?”
“卢老。”
三彪欠身恭敬地说:“他们多了一个人,也许多出的这个负责接应的人有解药,他们发
作的时辰,也提早了半里左右;卢老不是说他们会在松林南面发作吗?这里是林北呢!”
“这个……”毒手瘟神语塞。
“算了,还是依老夫的主意,让老夫宰光他们便了。”
血魔怪腔怪调地说:“卢老哥怕惊动官府,所以主张毒死他们,坚持要用瘟毒下手,既
然失败了,就由老夫动手善后吧!唔!十五个小辈,片刻工夫就够了,老夫这把血星剑,快
半个月不曾喝过人血啦!”
一声龙吟,红光闪闪,三颗紫赤色星形图案光芒耀目,武林朋友心胆俱寒的血星剑出鞘
张姑娘绝望的目光,落在彭政宗的脸上。
他淡淡一笑,向张姑娘点点头表示会意,背着手举步向官道走,迈出的脚步冷静而从容
“血魔申屠震天。”
他向对方接近,神色渐变,变得虎目冷电四射,不怒而威,浑身散出危险的气息:“我
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在下与你无仇无怨,天南地北各处一方从未碰头,所以在下不希望与你
结仇积怨。如果阁下与中州镖局有过节,按理该用正大光明的手段结算,阁下在江湖位高辈
尊,怎会先下毒暗算,再……”
“小辈你给我闭嘴!”
血魔暴怒地叫吼:“说,你小子是中州镖局的什么人?你打算给老夫讲理?”
“在下与中州镖局毫不相关。”
他冷静地说:“倒是真有与前辈讲理的打算。至于双方的仇怨……”
“你小子少给老子逞口舌之能,亮名号。”
“在下姓彭,名不见经传,有名无号。”
他仍然保持从容的风度:“不过,在京师卖了多年的膏丹丸散,因为不修边幅,诊费特
别贵,赚了不少银子,所以京师的达官贵人,皆戏称在下为千金一帖彭郎中。”
后面,张中明向乃妹低声说:“我们有救了,听爹说过这位京师怪医,难怪瘟毒伤不了
我们。”
“唔!老夫以乎听说过你这个人。”
血魔冷静下来了:“但却没说你会武功,你只是一个下九流的高明骗棍。你走吧!老夫
不杀混口食的小辈。”
“老天爷保佑你。”
彭政宗笑笑说:“前辈一念之慈,好心会有好报的,可是,在下不能走。”
“什么?你竟敢藐视老夫的警告?”血魔又冒火了。
“不是在下胆敢藐视前辈的警告,而是在下管了这档子闻事,总不能虎头蛇尾一走了之,
对不对?”
“那你是找死……”
“正相反,在下怕死得很。”
他抢着说:“所以不至于愚蠢得自己找死。在京师,千金一帖是有名的坏郎中,当对方
愿给万金买在下一帖也买不到时,他就该知道他在世间所拥有的一切,已经不再是他的了。
卢前辈,命毕竟是很宝贵的,趁还能保有时设法保有它,不要因无谓的激忿而把命送掉。须
知你想杀别人,你自己也必须冒被杀的风险,何必呢?”
血魔之所以压抑着火性与彭政宗打交道,主要是希望多了解对方的底细。
这凶魔一生中,杀人如屠狗凶名震天下,武林那些高手名家,在他面前很少有人敢挺起
胸膛来。
但今天,这位年轻的江湖郎中竟然在他面前谈笑自若,而且神色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无
畏气质,却令他心中平空生出警兆。
他隐约察觉出对方潜在的骠悍野性,对他构成极为微妙的威胁,所以真不敢贸然的发威。
但旁观的伏牛三彪,却感到大不耐烦,等得心中冒烟,首先由大彪打出动手的手势,然
后手按上了刀靶。
三人联手合作了廿余年,心神已到了相通境界,当大彪的刀拔出的瞬间,三人几乎同时
急冲而上,身动刀出鞘,同时扑向列阵相候,神色委顿的十四位男女。
毒手瘟神也是个小心谨慎,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瘟毒失效,早已怀有强烈的戒心,所以冷眼旁观,定下心神让血魔打交道,自己从旁冷
静观察彭政宗的神色变化,渐渐看出有点不对了。
彭政宗不但毫无惧容,而且潜在的强悍气势随时皆有爆发的可能,知道所面对的年轻江
湖郎中,必定是极为可怕的劲敌。
三彪突起发难,老瘟神大吃一惊。
“不可鲁莽!”毒手瘟神惊叫。
叫晚了,三彪已经冲出了。
彭政宗的身形突然扭转,蓦地罡风怒号,淡淡的绳影倏吐倏转,人影倏隐倏现。
“哎……”狂叫声震耳欲聋,是三彪三个人同时发出的厉叫。
“砰!砰!砰……”三个猛冲的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向前重重地仆倒,手上仍死握箸
刀,贴地向前滑,滑到路旁的大水沟,大彪和二彪都滑跌落沟内,仅三彪滑到沟旁停住了,
头部已滑出沟沿口。
沟对面,是列阵支撑的十四个人。
血魔目定口呆,大惊失色。
三彪三个人的右膝,皆被麻绳击中,膝骨碎裂,几乎把右脚抽断。
彭政宗那一去一来的快速身法,捷逾电闪几乎肉眼难以看清。
麻绳所发出的破风啸声,行家耳中可以听出功力火候的纯度,那撕裂空气的异啸,委实
令行家毛骨悚然,头皮发炸。
彭政宗身形重现,麻绳有一半握在掌中,另一半长约四尺,垂在身前轻轻拂动。
“我这坏郎中对救人并不热衷,对杀人也毫无兴趣。”彭政宗冷冷地说。
虎目奇光又变,变得犀利阴森:“但并不代表在下、水远不杀人,必要时,杀人比救人
要容易多了。对那些在死亡中饱受痛苦折磨的人,让他死反而仁慈些。希望你们都不是一定
要死的人,不要让我这坏郎中做屠夫。你们走吧,走得愈快愈好。在下不赞成以杀止杀,但
必要时,以杀止杀却是最好的对症良药。”
血魔忍不下这口怨气。
突然大喝一声,血星剑突发剑气,压下了松涛声,幻化一道红芒,射向轻拂着麻绳的彭
政宗。
红色的匹练罩住了彭政宗,但眨眼间人影却从红芒中消失了。
“叭叭!”麻绳却在血魔的背部落实,连抽两记。
“嗯……”血魔闷声叫,要转身反扑。
仅来得及半转身,脖子已被缠住了,无穷大、无可抗拒的凶猛劲道传到。
“砰!”血魔仰面便倒,被勒住脖子的麻绳拖倒的,血星剑丢掉了,一双手发狂般抓住
脖子上的麻绳,想用力将麻绳拉断。
彭政宗右脚一伸,便踏住了血魔的咽喉,右手的麻绳拉得紧紧地,随时皆可能把血魔的
脖子勒断。
“你怎不动枪?”
他盯着举起鸭舌枪,作势点出的毒手瘟神问:“你枪中可喷出奇毒,你很想喷,对不对?
喷吧,还来得及。”
毒手瘟神像是见了鬼,挺着发抖的鸭舌枪,脸色泛灰,一步步战栗着往后退。
三彪都已从沟中爬起,三条右腿鲜血染透了裤管,用力支撑着一跳一跳往松林深处逃命。
毒手瘟神突然扭头狂奔,一跳三丈奇快绝伦。
彭政宗眼中的奇光消失了,挪开脚,一把揪起血魔,收回麻绳。
“站稳了。”
他向脸色发紫吃力地吸气的血魔说:“我说过,我对杀人毫无兴趣,毕竟我是个郎中,
尽管是个坏郎中。你能活到偌大年纪,真不容易,千万不要不珍惜它。人要活不是易事,要
死却容易得很。你走吧,千万不要让我千金一帖再碰上你,那时,万金也买不到我的一帖,
好自为之。”
血魔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拾起血星剑蹒跚地走了。
“再歇息片刻,你们就可以恢复精力就道了。”
彭政宗向自己的坐骑走去,一面向张中明一群人交代:“那些人也许不死,但近期内他
们没有发动袭击的能力,你们得当心一点。”
“谢谢你,彭爷。”
张淑宜跟在他身后道谢:“今天如果不是有幸碰上你……”
“不要放在心上,张姑娘。”他一面解缰一面说:“我并非存心帮你们的,碰上了不能
不管而已。哦!你们的去向是……”
“襄阳,再往南走……”
“别问我。”
他扳鞍上马:“我离家很久很久了,少小离家壮年回,家乡的事我毫无所知,家乡距京
师毕竟太远太远了。在许州,我曾经听说这一带地面不靖,要到南阳以南才安静些。姑娘,
不是我管事有始无终,而是我不想过问打打杀杀的事。我在前面替你们留意动静,提防那些
人去而复返,但一过裕州,一切就靠你们自己了。”
他的保证,不啻给张中明兄妹吃下一颗定心丸。
裕州到南阳,只有一程半,在府城的势力范围内,危险性已减至最低程度。
这段路到裕州是三程,有他在明暗中保护,血魔那群人的威胁已经解除,其他的意外更
不必耽心了。
不等张中明兄妹有所表示,他已策马上了官道,意态悠闲地向南小驰而去。
众人歇息片刻。
不等精力全复,便将镖车驶至歇息处,准备整理妥当登程。
张淑宜牵着坐骑,在最后一辆镖车旁等候。
“赵叔。”
她向检查镖车的镖师说:“赵叔曾经在京师耽过一段时日,这位千金一帖,到底是什么
人,赵叔可有耳闻?”
“愚叔并没留意。”
赵镖师苦笑:“京师浪人太多,又脏又乱,富豪成千上万,乞丐盗贼更是多似牛毛,各
式各样的人都有,谁愿意在一些下九流朋友身上费工夫?不过,愚叔知道他是个坏郎中。”
“赵叔,怎么个坏法?”她满怀兴趣地追问:“当然,我绝对不相信他坏。”
“很难说。”
赵镖师笑笑:“据愚叔所知,他的坏名声,流传并不广,只限于在达官贵人间流传,下
九流江湖朋友之间,对他所知极为有限。可以说,他是个江湖朋友并不重视的小人物。”
那位王镖师牵着坐骑走近,已听到双方的对话。
“我也听说过千金一帖。”
王镖师说:“在京师附近,他的坏名声和高明的医术,在达官贵人间流传甚广。但据我
所知,这种坏名声对他是不公平的。”
“王师父,不公平什么意思?”她转向王镖师问。
“那些达官贵人钱太多了,生了病,那瞧得起一个浪人郎中?等到所有的名医都看过了,
治到不能再治,眼看要去见阎王,这才找上他死马当活马医。因此,有些人出万金他也不肯
开刀。药医不死病,他医不好当然不开单方,所以他就该挨骂了。至于那些他能医得好的,
他多要些银子难道不应该吗?他索取高酬,当然知道对方出得起,碰上我这个吃刀口饭的人,
赚的钱还不够养活家小,他想敲诈我千金,也无从着手。不管他是好是坏,那与我们无关,
我们只知道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在说他的坏话前,最好先摸摸良心。”
王镖师说完,牵着坐骑到前面去了。
“原来如此。”
张淑宜嫣然一笑:“有钱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命,花千金又算得了什么?”
当他们动身半个时辰后,果然看到前面五六里外官道远处,彭政宗一人一骑,正悠闲地
向南小驰。
但在襄城落店,几家客栈中找不到彭政宗的踪迹。
次日车出南门外,又看到他出现在里外。
第三天,车马离开裕州,便看不到他单人独骑的身影了。
张中明兄妹,一直为了不能好好向他道谢而感到不安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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