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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十二章



  双方激战一触即发之际,突见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其丑无比的女子闯
入林来,气急败坏地大叫:“东郭管事,姓彭的小子现身啦,快赶去呀……”
  东郭雄尚未及问话,她已转身飞奔出林。
  虽然谁也认不出这赶来告急的女子,但东厂为了搜寻彭政宗,动员了大批人手。
  尤其暗中监视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派出的人均经过改装,有的扮成游客,也有
的扮成舟子或小贩,甚至还有扮成乞丐的。
  是以东郭雄并末起疑,既然彭政宗已现身,他们那还顾得无尘居士师徒和淑宜姑娘,立
时呼啸而去。
  丑女疾奔如飞,任凭东郭雄在后大声喝令她停住,她却充耳不闻,直朝行春桥奔去。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无可奈何,只好率众急起直追。
  林内的老少三人正待跟出,突见一位身着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飘然而至。
  “三位快随我来!”
  公子哥儿转身就走。
  不料无尘居士身形一晃,已将他拦住:“阁下是什么人?”
  公子哥儿笑笑说:“在下不是江湖中人,老庄主就不必多问啦。”
  无尘居士一听,便知他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魁,不禁喜出望外:“你……”
  彭小魁急使眼色,示意不要道破他身分,故作急切说:“我们用的是调虎离山计,趁那
批鹰犬发觉中计之前,赶快离开这里啊。”
  无尘居士既不疑有他,淑宜姑娘也只有跟着走了。
  彭小姐在前带路,领着老少三人从林内绕道疾行,避开沿途一处处明哨暗桩及眼线,直
奔泊在岸边的画舫。
  东郭雄这回为了搜索身受重创的彭小魁,可真是劳师动众,出动了大批人手,照他的判
断,彭小魁中了百变神君的摧心断脉掌,纵能命大不死,也绝对无法逃远。
  湖中既无发现尸体,又搜遍各处未见他踪迹,就必然受人掩护藏身在西湖附近一带。
  但目前最可疑的,即是画舫上的那对年轻夫妇。
  尽管船上当天就搜查过,毫无发现。
  但很可能是他们将彭小魁藏在某处,每日须前往送食及换药,是以只要昼舫上一有人离
船登岸,便有人暗中跟踪。
  接连数日,离船上岸的只有赵升,他匆匆去杭州城里购了食物就回船,使跟踪的人大失
所望。
  今天已是第五日,他们一早双双登岸,立时引起附近严密监视的人注意,一面派人紧急
通知东郭雄,一面派人暗中跟踪。
  一路跟向灵隐寺,他们刚折返,跟踪的人又发现淑宜姑娘独自前往。
  跟踪的两个家伙目标是淑宜姑娘,所以经过彭小魁和玉芙蓉面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以
免他们起疑。
  况且,负责跟踪这对可疑夫妇的另有其人,等他们一离行春桥,自有乔扮游客的人尾随。
  因而东郭雄一接到消息,急率霍山三魔剑及千里独行刘彪匆匆赶来,一见林内只有淑宜
姑娘,便向那两个家伙追问姓董的夫妇。
  反而是无尘居士师徒没人注意,以为他们是游客,老少二人始得通行无阻,又因灵隐寺
的僧人,大都见过智圆大师的这位方外知交,才能让他们入寺。
  也正因如此,寺内僧人才敢将东郭雄勒令火化智圆大师遗体之事据实相告。
  但东郭雄等人一跟追赶那丑女,追至苏堤附近,却一转眼不见了她的踪影。
  夺魂一钩不愧是老江湖,猛然想到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地勃然大怒,立即怀疑是
那对年轻夫妇捣鬼。
  由于那对夫妇一上岸,画舫便无需监视,附近一带的人手立即改为跟踪。
  这一来,彭小魁正好带领老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潜回了画舫。
  那知玉芙蓉反而先回来了,并且已更好衣,洗净面上污泥,梳妆得整整齐齐。
  一见他们突然回船,急说:“三位委屈一下,暂时先避一避,那批鹰犬随时会到!”
  不待无尘居士表示可否,她又掀起牙床,露出床下暗舱的入口。
  果然不出所料,一阵杂沓脚步声已直奔岸边而来。
  老少三人那敢怠慢,急急进入了暗舱。
  玉芙蓉刚将牙床恢复原状,一群凶神恶煞已登船。
  他们以东郭雄为首,不顾赵升阻拦,直闯舱房。
  “砰”然一脚喘开舱房门,只见小俩口正拥卧床上在亲热,倒使东郭雄大出意料之外,
不由地怔住了。
  玉芙蓉霍地撑身坐起,羞愤交迫地怒问:“你们这是干嘛?”
  东郭雄忙不迭告罪:“抱歉!抱歉……”
  他自知理屈,二话不说,带上门扭头就走。
  不料玉芙蓉竟追了出来:“好!你们连新婚夫妻的闺房事都管,等我回京,倒要问问我
干爹,东厂的人如此胡作非为,是不是他老人家授意的?”
  东郭雄大惊,吓得又回身解释:“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咱们是发现逃犯逃在这边来,唯
恐惊扰了你们,才不得不登船查看……”
  玉芙蓉毫不领情:“不劳费心,只要你们不来惊扰就行了!”
  其实东郭雄心中一团疑云:据跟踪的人报告,这对可疑的夫妇分明去了灵隐寺,怎会这
么快就回到了船上?
  但他不敢追问,只得再次告罪,带着一伙人匆匆下了船。
  彭小魁这时撩开少许窗帘,从冰花格窗望出去,眼见一群鹰犬去远,才如释重负地松了
口气。
  等玉芙蓉回房关上门,他不由地把大拇指一竖:“你真行,佩服!”
  “这叫对症下药,他们就吃这一套!”
  玉芙蓉得意地笑笑:“把请他们三位出来吧!”
  彭小魁忙掀起牙床,向下面招呼:“苗老伯,你们可以出来啦。”
  密舱是在船的底舱,老少三人立即由扶梯上来,彭小魁随即将牙床恢复原状。
  淑宜姑娘打量着这对年轻男女,双手一抱拳:“多承相助,不知……”
  无尘居士接口笑问:“这位姑娘,听东郭雄说,你不是来西湖接应那‘逃犯’的吗?”
  “我……我……”
  淑宜姑娘对眼前的四人,没有一个认识,一时不知何作答。
  无尘居士却哈哈一笑,指着彭小魁说:“他不就是那‘逃犯’吗?”
  淑宜姑娘一怔,睁大眼睛望着彭小魁:“你……”
  彭小魁正待揭下面具,玉芙蓉急忙阻止:“别揭它,这张脸还派得上用场,戴上去很宝
事的呢!”
  “那天你不是很快就替我戴上了吗?”彭小魁笑问。
  玉芙蓉解释说:“那是做好还没用过的,用过一次,就得重新整修,还得清除周围的色
膏黏胶,你说费不费事。”
  “原来如此。”
  彭小魁笑了笑,转向淑宜姑娘:“你一点也认不出我了?”
  淑宜姑娘先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悟,振奋说:“你是彭爷!”
  彭小魁忙将食指在唇间一竖:“嘘!小声点,别忘了我是‘逃犯’。”
  淑宜姑娘喜出望外:“彭爷,真的是你啊!我,我找得你好苦……”
  一时激动,她竟喜极而泣起来。
  彭小魁深深一叹:“我匆匆离开少林,原本是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受到牵连,审慎思考之
下,才决定暂时去无尘山庄静养的,因为苗老伯与先父是莫逆之交,且生平与世无争,甚至
很少人还记得他老人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我还是替苗老伯惹来麻烦……”
  无尘居士洒脱地哈哈一笑:“那算得了什么,当年若非令尊妙手回春,老朽这条命早就
客死他乡,死在了京都啦!”
  彭小魁仍难释怀,自责说:“智圆大省却是无辜的,因我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也怪不得贤侄。”
  无尘居士神情肃然:“要怪只能怪老朽,是我提议你来西湖灵隐寺的,不过,老朽即使
晚节不保,也誓为智圆大师讨回公道,否则决不罢休!”
  彭小魁自告奋勇说:“苗老伯,你老人家一生与世无争,万万不可冲动,此事由我而起
  ,就让愚侄来处理吧!你老人家犯不着……”
  玉芙蓉附和说:“苗老庄主,他说的不错,你老人家实犯不着跟那批江湖败类去斗。”
  无尘居士这才双手一拱:“尚未请教这位姑娘……”
  玉芙蓉抱拳答礼:“晚辈玉芙蓉。”
  “哇!”
  小黑一脸惊讶:“你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千面飞狐?”
  “小黑,不可失礼!”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玉芙蓉连连拱手:“原来是玉女侠,失敬失敬。”
  彭小魁接口说:“那天要不是幸遇玉姑娘,承她主仆相救,我恐怕早就葬身湖底了。”
  淑宜姑娘一时忘了自己跟彭小魁毫无名份,竟趋前致意:“多谢玉姐姐。”
  玉芙蓉笑笑,亲切地执起她的手:“张姑娘说哪儿的话,这是彭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
天相,湖中那么多船,他偏偏向我这艘画舫求助,又偏偏赵升在船尾乘凉,否则也不会发现
在水里载沉载浮的彭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彭小魁笑了笑:“大概我命不该绝,是天将降大任予我,要我除尽那些作恶多端的凶神
恶煞吧!”
  “彭爷!”
  淑宜姑娘委婉地劝说:“如今东厂权大势大,你也犯不着跟他们斗,西湖四周的所有通
路虽已严密封锁,但玉姐姐的易容术极高明,我们不难混出去,即使被识破,凭我们这几个
人,合力硬闯突围也无问题……”
  “不!”
  彭小魁正色说:“要走,他们谁也拦不住我,但我目前还不作走的打算,一则要为枉死
的智圆大师讨回公道。一则我这条命是拜玉姑娘所赐,欠她一份救命之情。所以,我既答应
她,就得助她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淑宜姑娘好奇地追问。
  彭小魁洒然一笑:“你经常走镖,行走江湖,对千面飞狐的作为多少有些风闻吧?”
  淑宜姑娘连连头。
  他接下去说,“如今直属东厂所辖的苏杭织造局,由太监李实主其事,藉为魏忠贤老奸
建造生祠为由,正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所以你这位玉姐姐此来杭州,就是要借花
献佛,做次散财童子呢!”
  “去盗官银?”
  淑宜姑娘惊得睁大了眼睛。
  玉芙蓉却嗤之以鼻:“哼!什么宫银,大部份都是向杭州九县百姓压榨出来的血汗钱!”
  彭小魁意气风发说:“所以我义不容辞,决心共襄盛举。”
  淑宜姑娘主要是想跟彭小魁在一起,毅然说:“那就把我也算上一份!”
  玉芙蓉欣然一笑:“张姑娘正好派上用场,不过,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今晚必须先
离开西湖。”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也好,但智圆大师的事……”
  彭小魁把胸脯一拍:“包在我身上!苗老伯放心,此事愚侄必会给你人家一个满意的交
代。”
  无尘居士欣慰地笑笑:“贤侄既安然无恙,老朽也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小黑听说今晚就得随无尘居士回去,不禁大为失望,但师命难违。
  现在大家急于想知道,玉芙蓉闷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倒并非故意卖关子,即是为了安全起见,先出舱到船尾去,交代赵升立时解缆离岸,
将画舫驶往湖心。
  画舫不用桨,全靠船尾一支大橹拨水前进,及控制船行方向,由赵升一人操作即可。
  当玉芙蓉回进舱房时,她立即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要彭小魁仍然戴着原来的面具,继续扮演她的新婚丈夫董文彬。淑宜姑娘则戴上她现
在的面具,让暗中监视的人,以为这对可疑的“小俩口”并未离船。
  而玉芙蓉自己,却必须照彭小魁的本来真面目,赶制出一个面具,使她成为那“逃犯”。
  然后她利用夜色掩护溜上岸,在别处故意现身,势必引起骚动,群起追杀。
  此举的目的,是要让那批追杀的人疲于奔命,眼睁睁地看她逃出杭州城,再绕回来办她
的大事。
  彭小魁听毕,当即提出异议:“我已经复元,为什么不由我扮演自己,把他们引出城
外?”
  玉芙蓉颇为自负:“武功我虽不如你,若论轻功,纵观天下,我不数第一也能算第二,
只有我能摆脱他们。”
  这倒是事实,就连无尘居士也不得不承认,轻功绝对比不上这位千面飞狐。
  彭小魁无话可说了,一切只有听由她安排。
  口口 口口 口口
  画舫整日的在湖中游荡,看不出任何异状。
  附近不时出现游湖的小舟,显然是东厂鹰犬假扮游客,全天候在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但他们奉命监视,没有特别状况,任何人不得擅自轻举妄动,更没人胆敢登舫查视。倒
是那对年轻夫妇悠游自在,不时手牵手伫立船首,观赏着湖上景色。
  果然无人能看出破绽,不知这位玉芙蓉已走马换将,换成了淑宜姑娘。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竟然能跟彭小魁如此亲近,也不枉她不辞辛
劳,马不停蹄奔波寻访的一番苦心。
  而玉芙蓉却在舱房内养精蓄锐,准备今晚跟那批凶神恶煞周旋,那身打扮和脸型,简直
跟彭小魁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好在备有酒菜,让无尘居士师徒打发时间,不致感到寂寞无聊。
  日已西沉,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湖中等待赏月的游客仍不少,似为这天下闻名的湖光山色留连忘返,其实大部份都是负
责监视的东厂鹰犬。
  由此可见,目标仍是这艘可疑的画舫,以及船上的一对新婚夫妇。
  东郭雄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他似已认定姓董的这对夫妇有问题,要不是玉芙蓉招出“魏
太公”来唬人,使他有所顾忌,早已把他们抓回去严刑逼供了。
  可是,就为了半信半疑,使他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万一那少女真是魏忠贤的干女儿,那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非但监督管事的差事泡汤,
搞不好恐怕性命都难保。
  夜幕已垂,画舫上掌了灯。
  可惜窗帘甚厚,从外面看不出舱房内的情形。
  这时,玉芙蓉正在做最后叮咛,向在场的各人面授机宜:“等我从船尾一下水。赵升就
会把船摇向岸边,我的水性很好,大约一顿饭时间,就可以游上岸了。
  那时注意苏堤方面,一旦发生骚动,表示我已现身,等到我把他们引开西湖,附近暗中
监视的人必定跟着撤走,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就可趁机溜上岸,不必再管我们了,尽快离
开杭州回四明山。
  至于彭爷和张姑娘,你们必须等大约半个时辰再登岸,可直接去城内的织造局官署跟我
会合。千万记住,一定要等我到了,我们才可采取行动。”
  在场的人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位千面飞狐运筹帷幄,真可说不让须眉,颇有大将之风。
  一切交代完毕,她便向无尘居士师徒告别:“苗老庄主,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了。”
  “保重!”
  无尘居士一拱手:“玉姑娘千万小心!”
  玉芙蓉点点头,迳自出了舱房。
  她一上舱面便匍匐前进,利用船舷掩护,由走道蛇行至船尾,仰起脸向摇橹的赵升轻声
交代几句。
  赵升微微把头一点,突然将橹大幅度猛摇,使得浪花飞溅,水声大起。
  玉芙蓉趁机贴身翻过船舷,一溜烟滑入水中。
  昼舫速度加快,驶向了岸边。
  附近监视的几叶小舟只注意画舫,立时紧紧尾随,却不知潜入水中的玉芙蓉,早已游出
了十数丈外。
  这女飞贼不但身手矫捷,轻功绰约,水中功夫也不含糊,那消顿饭时间,她已游至苏堤
的岸边。
  苏堤为宋代文学大师苏轼所筑,取淤泥积湖中为长堤,夹道植花柳,中为六桥,是游客
来西湖漫步赏景的绝佳去处。
  整个西湖周围均布满东厂爪牙,此处自不例外。
  玉芙蓉举目望去,堤上至少有二二十人,其中固不乏真正游客,但大部份均是身带兵刃
的东厂爪牙。
  她为了引起这批家伙注意,爬上长堤就伏在地上,彷佛不支地大声呼救:“救我!救
我……”
  果然不出所料,几个家伙遥见有人从湖中爬上长堤,立时飞奔而来。
  玉芙蓉伏地不动装死,直等那些家伙奔近身边,才霍地挺身跳起,抽出短匕就捅翻首当
其冲的两个。
  其他人大惊,吓得趑趄不前起来。
  附近一些游客更是魂飞魄散,惊得分向长堤两端奔逃,一路大叫:“杀人啦!杀人
啦……”
  奔来的这批东厂爪牙,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喽罗,连玉芙蓉的脸都未看清,就有人惊呼
怪叫起来:“是那姓彭的小子!快通知东郭管事……”
  落后的两人一听,掉头就飞奔而去。
  剩下的十来个爪牙,那是玉芙蓉的对手,被她挥动短匕,杀得落花流水,非死即伤。
  玉芙蓉由北朝南,一路冲杀,锐不可挡,冲出苏堤便朝南屏山方向飞奔而去。
  凭这千面飞狐的绰约轻功,即使东郭雄等人赶来也追不上,遑论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爪
牙们。
  苏堤这边一引起骚动,已靠岸的昼舫上,无尘居士师徒一见附近的人急急赶去上立时趁
机飞身登岸,迅速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舱房内只剩下了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他们必须再等半个时辰,才能照玉芙蓉的约定,进
城赶往织造局官署跟她会合。
  半个时辰,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
  但淑宜姑娘好不容易见到彭小魁,而且是他俩单独相处,真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彭爷!”
  她忽然轻启朱唇,幽幽地问:“这些天你一直藏身在这艘画舫中?”
  彭小魁点点头:“那天我伤的很重,被救上船后,足足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多亏玉姑娘
通医道,为我敷了伤药,又亲自替我背脊推拿,才得把这条命保住。”
  淑宜姑娘轻喟一声:“彭爷真是吉人天相,幸好遇上了玉姐姐,她可真是彭爷的救命恩
人啊!”
  “可不是!”
  彭小魁说:“要是一般游客,别说救我上船了,看了我当时那副模样,不吓得鬼喊鬼叫
才怪,而那时大批东厂鹰犬,正在全湖展开搜索,那一来我还能活命?”
  “玉姐姐好像很年轻,一定长得很美吧?”
  淑宜姑娘忽然改变了话题。
  “我也不清楚。”
  彭小魁强自一笑:“不瞒你说,我与她相处了五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她的庐山真
面目呢!”
  “哦?”
  淑宜姑娘似乎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彭小魁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她曾说过,以后我们也许会再见面,但她决不会再
用你现在脸上戴的这张面具,所以见了面也不可能认出是她。”
  淑宜姑娘不解地说:“她为什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脸上有缺陷,或是很丑……”
  “那就不清楚了。”
  彭小魁耸耸肩说:“或许被你猜中了,如果她不是很丑,那就是很美!”
  淑宜姑娘沉吟了一下,又问:“船上只有一个舱房,那你们怎样睡觉?”
  彭小魁坦然说:“我们是伪装成新婚夫妇,为了怕被人登船窥探,露出马迹,只好同床
共枕呀!”
  淑宜姑娘彷佛突遭重击,惊得她芳心欲碎,柔肠寸断,顿时泪光闪动,沉默不语起来。
  这也难怪,淑宜姑娘年方十八,情窦初开。去年在龙牌冈遇劫,初遇这位彭爷便一见钟
情,芳心暗属。
  殊不知成都一别,随父兄返回开封经嵩山,专程探访来此疗伤的彭爷,他却已离开少林
寺,从此不知去向。
  淑宜姑娘不顾父兄劝阻,悄然离家,只身不辞辛劳地走遍各地寻访,数月来毫无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意中人不但与那女飞贼不但已有夫妇之名,且有同床共枕之实,
怎不令这痴情少女伤心欲绝?
  彭小魁察觉出她神情有异,诧然问:“你怎么啦?”
  “我,我……”
  淑宜姑娘强忍辛酸说:“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今夜前往织造局官署的三人,彭爷武功盖
世,玉姐姐更是女中豪杰,最弱的就是我了,我跟去非但帮不上忙,搞不好反而误了你们的
大事,所以……”
  “你想临阵退怯?”
  彭小魁大感意外。
  淑宜姑娘沮然点点头:“我是风闻彭爷身受重创,被困西湖,才特地赶来的,既是彭爷
已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所以我决定今夜就回开封。”
  “不行!”
  彭小魁断然说:“你现在的身分是千面飞狐,玉芙蓉如此安排必有她的用意,你怎可临
时扯她的后腿呢!”
  不料淑宜姑娘激动说:“她对我并无救命之恩,我也不欠她什么情,纵然她是侠盗义贼,
总是盗贼之流,我们张家世代相传,吃的是走镖饭,与盗贼水火不容,我怎能与她为伍?”
  彭小魁不以为然,替玉芙蓉辩护:“但她劫的是不义之财,而且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太
监李实,假借为魏忠贤建造生祠为由,大肆搜刮杭州九县的百姓血汗钱,以中饱私囊,玉芙
蓉之所以……”
  不等他说完,淑宜姑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双手抢住两耳,暴戾地大叫:“好啦!好啦!
我不要听,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我已决定不参与你们的事,今夜就回开封!”
  彭小魁起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少女何故突然改变主意,尤其情绪近似反常,难道是
为了玉芙蓉……
  念犹未了,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突然发出清脆悦耳的三响。
  彭小魁心知有人登船,立时将淑宜姑娘拦腰一抱,双双倒向床上,不由分说地扑住她就
吻。
  尽管两人脸上均戴着面具,仍使淑宜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激起莫名的紧张与
惊喜,彷佛期待已久的就是此刻。
  “蓬”地一声,舱房门被人踹开了,闯进两个满脸横肉,一副凶恶之相的持刀壮汉。
  “别亲热了,起来!”
  一名壮汉声如洪钟。
  彭小魁只好放开淑宜姑娘,撑身而起,一看这两人陌生面孔,不由地怒问:“你们为什
么擅闯舱房?”
  那壮汉有恃无恐,嘿然冷笑:“不是擅闯,咱们是奉命来‘请’你们的!”
  “奉谁之命?”
  彭小魁暗自一怔。
  壮汉盛气凌人:“江南织造局的监督李公公!”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笑:“二位大概弄错了吧,在下既不纺纱,也不织布,找我去干
嘛?”
  壮汉眼皮一翻:“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是奉命来带人的!”
  彭小魁冷冷一哼:“你们少拿那太监来压人,就算我犯了法,也得由杭州府来抓人,还
得亮出拘签来让我瞧瞧,轮不到你们织造局的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壮汉怒问:“你们想抗命?”
  “李实无权下令,根本谈不上抗命。”
  彭小魁把眼一瞪:“识相些就快滚,否则,惹火了我,就要你们的狗命!”
  壮汉勃然大怒:“好小子!你不妨先出舱看看岸边,再说大话不迟!”
  彭小魁心知除了眼前这两个壮汉,岸边必有大批东厂鹰犬,否则他们决不敢贸然上船,
且态度如此嚣张。
  连东郭雄等人都对这对年轻夫妇有所顾忌,始终未敢轻举妄动,这批家伙竟敢公然来抓
人,自然是奉有李实的命令,才敢有恃无恐。
  但李实又凭什么,居然不把魏忠贤的“干女儿”看在眼里?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玉芙蓉的“干女儿”身分已被识破!
  玉芙蓉约定半个时辰后,将赶至织造局官署,与彭小魁和淑宜姑娘会合采取行动。
  如果彭小魁此刻动武,打发这批东厂鹰犬毫无问题,但如此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影响
到玉芙蓉事先安排好的整个计划。
  慎思之下,彭小魁当机立断:“好!我跟你们去!”
  “不!”
  壮汉忽然得寸进尺:“是你们两个都得去!”
  彭小魁忍无可忍,正待发作,淑宜姑娘却上前故意说:“相公,反正我们又没犯法,去
就去吧!”
  “好吧!”
  彭小魁只得强压满腔怒气。、
  出了舱房,来到舱面上,果见岸边站有二三十人严阵以待,个个手执钢刀,举着火把。
  口口 口口 口口
  苏杭织造局的监督太监李实,正月末正式从苏州移驻杭州官署,带来了大批鹰犬,准备
在杭州大捞一笔。
  他本来就是东厂的太监,乃勒索敲诈的能手,陷害朝廷重臣的谋杀犯。
  去年初冬,他在苏州一口气坑害了八位名臣:左都御史高攀龙(先一年被削职家居)、
吏部主事周顺昌(号称不怕死男子)、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
  第二次坑害了南京巡抚周起元、松江知府张宗衡、与同知孙应昆。
  这八位大小名臣有些死了(高攀龙、周顺昌),有些仍在东厂的死囚牢里等死,有些全
家充了军。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笑话,是不可能发生的怪事,一个在外地管织造,替皇宫制造
服装的太监,怎么可能过问朝廷的政事?怎么可能坑害像大学士、御史这一类极品大官?但
事实俱在,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实。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东郭雄在重赏令下,利用东厂在杭州织造局的人手,与霍山三魔剑等人狼狈为奸,联手
设计对付彭政宗之事,李实早有风闻,但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不闻不闻。
  反正他捞的是大钱,手下有机会赚些外快,他总不便挡人财路,何况,他对东郭雄尚有
利用价值,必要时得靠这些人为他出力卖命。
  今天却不同,有人送来份厚礼,要求他出面。
  显然对东郭雄等人花了五天时间,仍未能将身负重创的彭政宗抓到,已对他们的办事能
力不敢寄以厚望。
  现在,不得不请出李实了。
  如果他不下令,东郭雄他们还真不敢动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
  这时那对年轻夫妇,已被带回设在杭州城内的织造局官署。
  李实高高在上,大剌刺地端坐在宽长的桌案后,身旁分列十名从京城带来的东厂侍卫,
号称京都十大煞星的一流高手。
  整个官署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布署得有如审案的公堂。
  彭小魁总算亲眼看到了这位江南织造局的主事人,即当今皇上的亲信太监,江南人恨不
得将这家伙化骨扬火,人神共愤的太监李实,魏忠贤的死党。
  看长相,尖嘴薄唇猥琐不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难怪很少在人前露面,连浙江布政使
也只能到公署晋见,才能见到这位本来一文不值的太监。
  匆匆一瞥,他便对这位太监平空生出厌恶感。
  他感到奇怪,像东郭雄、刘彪这些江湖枭雄,天生的凶暴桀傲不驯人物,怎会在这猥琐
的太监手下俯首听命的?
  李实的三角眼不停地眨动,打量了这对年轻夫妇一阵,才以那带有娘娘腔语调喝问:
“你们就是那对姓董的夫妇?”
  彭小魁昂然说:“你要不知道我们是谁,怎会把我们‘请’来!”
  李实怔了征,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说出那姓彭的小子藏在
何处?”
  彭小魁神色自若地笑:“你们已经几次三番登船搜索盘查过了,如果有人藏在船上,还
会搜不出?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姓彭的是谁!”
  李实露出一脸奸诈的狞笑:“当然,你们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船上,但据我所知,那
艘画舫已在湖中停泊多日,你们大概是在接应那小子,伺机助他逃出西湖吧?”
  彭小魁哈哈一笑:“我也听说你们在搜捕一名身受重创的逃犯,一连五日,搜遍了整个
西湖及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搜到,害得游客们游兴大减,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骚扰,如今整个
西湖布下天罗地网,难道你说的那人,能插翅飞走不成?”
  李实怒哼一声,正待发作,突见一名汉子飞奔而入,气急败坏地直趋他身旁,轻声耳语
了几句。
  “哦?”
  李实不由地惊怒交加:“布下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是被他逃出了西湖?你们真是一群无
用的饭桶!饭桶!”
  那汉子急说:“那小子一现身,东郭管事他们闻报就赶去追了……”
  彭小魁趁机一脸无辜说:“这可不是我们助他逃出西湖的了,没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走
了吧?”
  不料李实脸色一沉,振声喝令:“把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便见押他们来的壮汉们同时发动,几个拔刀先堵住退路,其他人则一拥而上。
  彭小魁不能束手就擒,心知非动武不可了。
  淑宜姑娘未带兵器,他的衣内虽藏有一条八尺麻绳但不便亮出,否则就难免当场被识破
身分。
  只见他一个倒翻身,贴地疾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
过两名壮汉手中钢刀。
  “接住!”
  疾喝声中,左手的钢刀已掷出。
  淑宜姑娘伸手接过正着,正好几名壮汉扑来,立时展开家传无影刀法。
  平时她外出走镖,大姑娘家腰间挂把大钢刀很不登样,所以都是佩剑。此刻一刀在手,
比起用剑来,更加得心应手。
  娇叱声中,手起刀落,首当其冲的两个家伙已被她砍倒。
  几乎是同时,从不用刀剑的彭小魁,也挥刀砍杀,出手毫不留情,一连撂倒四五人。
  堂内顿时大乱,陷入一片混战。
  李实见状惊怒交加:“反了!反了!竟然在本座官署杀人!”
  一挥手,恭立他右边的五人,立时掠出,两个拔剑攻向淑宜姑娘,三个直扑彭小魁。
  京都十大煞星果然身手了得,尤以攻向淑宜姑娘的两人中,名叫阳唯尊的体型高大,如
同金刚巨神,令人见而生畏,颇有先声夺人的威势。
  但他并非尾大不掉,身法极为矫捷灵活,淑宜姑娘连砍数刀,均被他闪身避过。
  这家伙极为狂妄自负,又像是故意要在李实面前露两手,以炫耀他的武功,是以他并不
急于出剑,趁淑宜姑娘一刀走空,收势不及擦身而过之际,一翻腕,顺手反扣她右腕,其势
迅疾无比。
  小姑娘的身材,本来就矮了一大截,手当然也短小得多,交起手来不成比例,有如小鬼
搏金刚,巨网捞小鱼,而且双方的武功造诣与格斗经验,也相去太远,被对方大手一抄之后,
捞个正着。
  淑宜姑娘手腕被扣住,心一急便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劲装,长裙飞起处,一双莲足连环飞
踢。
  噗噗两声,全踢在阳唯尊的左足陉骨上。
  陉骨禁受不起打击,皮紧、肉薄、骨棱,挨一下保证皮破肉分,痛得流冷汗。但阳唯尊
哈哈狂笑,浑如未觉。
  “不错,不错。”
  阳唯尊说,信手一挥。
  淑宜姑娘惊叫一声,身形被扔飞,手舞足蹈像只花蝴蝶,从几名壮汉头顶飞过,飞出三
丈外摔在地上。
  正被三名东厂高手围攻的彭小魁,一见淑宜姑娘被摔在地上,几名壮汉正一拥而上要擒
住她。
  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身分了,急将藏在衣内的八尺长绳抽出。
  狂啸一声,挥刀逼退三名东厂高手,身形疾扑,人未到,长绳已出手,势如飞蛇疾射,
将几名壮汉抽得人仰马翻,个个头破血流。
  淑宜姑娘趁机挺身跳起,一咬银牙,杏目怒睁,竟一脸不服地抡刀向阳唯尊攻去。
  彭小魁欲阻不及,急将钢刀脱手射出,逼使阳唯尊无暇迎敌,非得先求自保不可。
  阳唯尊闪人避开,受这一阻,彭小魁抢在淑宜姑娘前面:“这家伙让我来对付!”
  淑宜姑娘倒很听话,虽在盛怒之下,竟然不再逞强,依顺地跟彭小魁背向背,为他掩护
后方。
  这时东厂五高手已各据一方,包围住彭小魁与淑宜姑娘,其他人则散布四周。
  李实仍然大刺剌地端坐在那里,阴森森说:“听说姓彭的那小子武功极高,曾以一条八
尺麻绳代鞭,力挫过不少江湖成名人物,你也能以绳代鞭,大概师出同门吧?”
  彭小魁一听,心知真实身分未被识破,索性虚张声势说:“你错了,他是我徒弟!”
  李实吟吟一笑:“你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师父救徒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听说
姓彭的小子只有二十五六岁,你好像比他更年轻吧?”
  彭小魁信口胡诌:“我练的是童子功!”
  “哦?”
  李实笑得更邪了:“这就不对了,练童子功不得破身,你怎会娶了位美娇娘?”
  彭小魁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干脆反唇相讥:“这有什么不对,你是个太监,但据我所
知,你还不是每晚召妓陪酒作乐!”
  李实不由地勃燃大怒:“这小子已不打自招,承认是姓彭的师父,你们快拿下他,若敢
抗拒,格杀勿论!”
  阳唯尊等的就是“格杀勿论”这一句,他才能毫无顾忌,一展他杀人的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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