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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二十八章
孤山与青山遥遥相对,两山的距离仅约三里。
翡翠谷就在青山的山中。
纪明秋生长在洗肠原,对附近一带的地形了若指掌,自然知道被壮年僧人带到了什么地
方。
壮年僧人的轻功,似乎犹在纪家足以傲世的轻功之上;虽然挟着七十来斤的纪明秋,仍
能健步如飞,一口气奔上了孤山的峰顶。
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尼迎了上前:“大哥,你说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壮年僧人点点头:“此地除他之外,没有更适当的人选了。”
女尼一使眼色,壮年僧人放下纪明秋,跟着她走了开去。
“大哥!”
女尼轻声地说:“何必多此一举呢!万一失败,岂不弄巧成拙,我看,不如由大哥亲自
出面……”
壮年僧人轻喟一声:
“不行啊,小妹,你想想看,小黑之所以变成疯狂杀手,显然是为了我。由他改名仇大
魁,就可知道完全是冲着我来的。
如今他已失去理性,我若出面,他势必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否则决不会善罢甘休,当然,
我有绝对的胜算,但我不愿也不忍杀他,”
女尼深深叹了口气:“唉,如今大哥和我都看破红尘,先后出了家,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何况,他已有了妻室……”
“小妹……”
壮年僧人似有无限感慨:“你应该看得出,他娶辛小娟并非真心喜爱她,而是要向你示
威,表示虽然得不到你,这世上照样有年轻貌美的少女愿意嫁给他。就像故意起了个仇大魁
的名字,以示在我彭小魁之上。”
原来,这僧人竟是彭小魁。
但他怎会出了家,当起了和尚来?
三年前,他们分头找寻不辞而别的张淑宜,其实彭小魁也已料到,这少女必然会独往芜
湖寻仇。
实际上彭小魁也赶到了芜湖,但是他经过了易容改装后,面目已全非,已经无人能认得
出他。
当他发现张淑宜并未落单,身边有千面飞狐玉芙蓉相随,又有化名酒鬼海平的小黑暗助
他才放心,自觉没有出面的必要了。
照他的估计,以这男女三人的实力,对付芜湖四霸天及他们的手下,应是绰绰有余的了,
值得耽心的是阴阳扇余天禄,及来自京都的几位东厂桩头。
是以,他仍然留在芜湖,密切注意各方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可暗助张淑宜他们一臂之力。
所幸,玉芙蓉是个足智多谋之人,最后把阴阳扇余天禄等一干人诱进死谷,顺着风向施
放迷香,使众人失去抵抗力,任凭他们宰割。
眼见张淑宜的大仇已报,玉芙蓉又有意撮合这少女和小黑,他才如释重负地悄然远离而
去。
他何尝不知道,张淑宜对他一见钟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他在短短的数月中,力歼江湖上著名的多名凶神恶煞,又在成
都除掉几个大毒魔,自觉树立强敌太多。
故而,成都一战身受重创,体内被剧毒所侵,由两位少林高僧急如星火地带回嵩山救治,
才把命保住。
伤势虽稳定,体内余毒尚未尽除,他就离开了嵩山少林,未曾说明去向,为的就是不愿
牵连任何人。
尤其是对他情有独钟的张淑宜,他更不愿连累。
这少女是开封中州镖局老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爱女,家大业大,实在不宜跟他混在一起。
果然,他在无尘山庄养伤,就被济南双豪及霍山三魔剑找上门来,替无尘居士惹上了麻
烦。
前往西湖暂避,又使灵隐寺的智圆大师惨遭毒手。
他自己也被百魔神君周九如出其不意突袭,身受重创,若非逃入湖中为画舟上的玉芙蓉
主仆相救,恐怕早已送了命。
张淑宜这位痴情的少女,马不停蹄,疲于奔命,苦苦在各地追寻,终于在西湖找到了彭
小魁。
但是,也为她带来了无边灾难,祸延老父及两位兄长,在苏州织造局内惨死于乱箭之下。
罪魁祸首是太监李实,这家伙虽逃过一死,但张淑宜姑娘能手刃那批助纣为虐的帮凶,
总算报了大仇。
如今在玉芙蓉的撮合下,彭小魁也觉得张淑宜和小黑是理想的一对,因而了无牵挂,从
此可以浪迹天涯了。
彭小魁在玉门关遇上了无尘居士,这位当年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玩刀人,过了近五十年
的平静日子,与世无争,为了智圆大师之死,及山庄被焚毁,留守的三名弟子惨遭毒手,使
他愤而重开杀戒。
事后他眼见当今皇上昏庸,重用奸宦魏忠贤,天下大乱,大明气数将尽的征兆已现;因
而心灰意冷,改变了重建无尘山庄的初衷,毅然决定出关,从此不再涉足中土。
无尘居土听毕芜湖的一切经过后,释怀地捋须而笑:“这样我就更放心了,小黑这孩子
武功已具基础,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闯天下吧!”
老少二人在玉门关相聚三日,送无尘居士出关后,彭小魁回想老人家一番谈话,亦觉不
宜留恋江湖。
于是,他就在当地一座没没无名的小庙中,请住持老和尚为他剃度出家,决心从此无牵
无挂地云游天下,度他逍遥自在的一生。
数月后,在秦岭的官道上,遥见一少女被几个剽悍的江湖人物围攻,她的坐骑已遭毒镖
射中,倒毙在道旁。
彭小魁已决心不再过问江湖中的事了。
但眼见那少女寡不敌众,情势已十分危急,嫉恶如仇的侠义本性,又激起了他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的豪气。
这壮年和尚一出手,几个江湖枭雄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一看情势不妙,立时各自四散逃
走。
彭小魁定神一看,少女竟是风尘仆仆的张淑宜。
张淑宜力战群枭,惊魂甫定,尚未认出仗义相助的壮年和尚,双手一抱拳:“多谢这位
大师父……”
“淑宜!”彭小魁轻唤了她一声。
张淑宜不禁一怔,定了定神,顿觉喜出望外:“彭大哥?你的易容术真可媲美王姐姐了,
我几乎认不出……”
彭小魁强自一笑:
“淑宜,我并非易容改装,而是真的出了家。”
“什么?”
张淑宜大感意外:“彭大哥,你出家当了和尚?”
彭小魁微微点头:“我皈依佛门已经快半年了。”
张淑宜一阵心酸,顿时泪光闪动:“彭大哥,我一直在找你……”
“你不是跟小黑在一起吗?”彭小魁诧然问。
张淑宜神情沮然:“我知道他对我好,愿为我作任何事,我也试着接纳他;可是,感情
是无法勉强的,跟他相处三个月,我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最后我终于作了决定,
悄然离开了无量山……”
“小黑呢?他没有去找你么?”彭小魁很关心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共过生死的年轻人。
张淑宜摇摇头:“我不知道……”
“唉……”
彭小魁叹了一口气:“淑宜,说真的,小黑人不错,又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不应该离开
他的。”
张淑宜已热泪盈眶:
“难道你要我回无量山去,人在他身边,心里想着的却是你,一辈子过那种貌合神离、
忍受相思之苦永无止境的日子?”
“我……”
彭小魁又深深叹了口气:“淑宜,我已出了家,身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张淑宜接伺说:“你仍然是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敬爱的彭大哥!”
彭小魁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彭大哥,我很清楚,我在你的心里无足轻重,但你也犯不着为了逃避我而出家呀?”
“阿弥陀佛!”
彭小魁又宣了声佛号:“淑宜,你错了,我出家并非为了逃避你,而是逃避这个乱世。
无尘居士说的不错,当今皇上昏庸无能,奸臣当道,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眼看大明气
数已尽,不久的将来,只怕会江山变色,社稷难保……”
张淑宜强忍心酸,大义凛然地说:
“彭大哥,我不敢苟同你们这种观点,逃避不是办法,须面对现实,尤其我辈习武的人,
更应在乱世有所作为,纵然不能力挽狂澜,扭转腐败的朝政,至少也该扶弱锄强,暗中保护
那些忠良,才不失为侠义之士啊!”
彭小魁不禁为之动容:
“惭愧!惭愧!听了你这番话,我枉有一身武功,真该自觉汗颜了。可是,我已皈依佛
门……”
“可以还俗呀!”张淑宜突萌一线希望,语气中含有怂恿和振奋。
“阿弥陀佛!”
彭小魁忙双手合十:“罪过,罪过,剃度出家岂是儿戏,我才踏进佛门不过数月,怎能
就还俗啊!”
张淑宜大为失望:“那……不还俗也无妨,少林弟子在江湖上,不也照样行侠仗义吗?”
彭小魁微微点了点头:
“我会的……淑宜,你既然最敬爱我这个彭大哥,就要听彭大哥的话,赶快回到小黑身
边去吧!”
“不!我决不会改变初衷的。”
张淑宜断然说:“无论你到天涯海角,也不管你还不还俗,我这一辈子都决不再离开你
了。”
彭小魁顿觉啼笑皆非:“这……这怎么使得,我已是个出家人,怎能带着个年轻貌美的
大姑娘到处跑?”
“彭大哥……”
张淑宜破涕为笑:“你这是言不由衷吧?我好像从未感觉出,你的眼中会认为我年轻貌
美呢!”
彭小魁怔怔地说:“这……淑宜,别开玩笑了,我决不能带着你走的。”
“如果我也出了家呢?”张淑宜笑问。
彭小魁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唔……唔……”
“好啦,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张淑宜说:“既然我们不期而遇,总算有缘,我只希望能够与彭大哥相聚一两日,这个
要求不算过份吧?”
彭小魁不便坚拒,只好勉强同意了。
他们一个出家人,一个年轻大姑娘,不方便进城去招摇过市,令人侧目,招致无谓的非
议。
于是,找了处山头,坐下来畅谈别后的一切。
眼看时近黄昏,张淑宜忽然提议:
“彭大哥,我中午在岭下小镇打尖,只吃了小半碗面,发现那几个家伙色迷迷地盯着我
看,我就匆匆结了帐出店。他们果然不怀好意,一路紧紧追上来,用暗器击毙我的坐骑,一
拥而上向我围攻,幸好遇上了彭大哥。
这会儿我倒有些饿了,我去镇上买一些吃的回来,让我们为异地重逢好好干上几杯,好
不好!”
彭小魁忙说:“你在这里等着,由我去买吧!”
“不行,不行!”
张淑宜摇摇头,调皮地笑着说:“彭大哥如今是出家人吃素,我可要吃荤的,而且还要
买酒,店家恐怕不会卖给你这和尚呢旦”
彭小魁一想也对:“那就偏劳你了。”
张淑直站起身,郑重其事说:
“彭大哥,如果你趁我去买吃的不辞而别,那么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发现这里躺着一具
年轻貌美的无名女尸!”
彭小魁暗自一惊,忙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你放心好啦!”
张淑宜这才嫣然一笑,欢欢喜喜的离去。
彭小魁趁机打起坐来,排除心中一切杂念,不知不觉便逐渐入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身边响起张淑宜的娇笑声:“彭大哥,你果然守信,没有不辞而
去!”
彭小魁睁眼一看,面前站的竟是位年轻比丘尼!
“你……”他为之一怔。
张淑宜却笑着说:
“附近一带没有尼姑庵,我只好在镇上买把剃刀,选购一身现成的袍子,自行落了发。
你看我像不像个尼姑?”
彭小魁真是啼笑皆非了:“淑宜,你……你实在是太胡闹了。”
张淑宜放下双手提的大包小包和酒坛,在他面前转了两圈:
“这件袍子虽不是尼姑穿的,但颜色和式样很近似,不致被人识破的。彭大哥,现在我
们两个都是出家人,走在一起就没问题了吧!”
她已落了发,彭小魁还有什么好说的。
打开大包小包的,竟然全是素食,两人不禁相对大笑,坐在地上吃喝起来。
彭小魁忽说:“淑宜,僧尼虽同为佛门弟子,但毕竟男女有别,走在一起诸多不便,且
易遭非议……”
“没关系!”
张淑宜耸耸肩头道:“你走前,我跟后,保持距离就没问题了,以后我们就以兄妹相
称!”
就这样,他们当夜就下了峰顶,开始相偕云游天下。
又过了半年。
江湖中突然出现了绝情剑手仇大魁。
当时他们正途经鄂州,风闻绝情剑手仇大魁向北鄂七友挑战,造成七友四死三伤,专程
折往鄂北走了一趟。
听说挑战者不仅剑术高明,路数诡异狠毒,且善使飞刀,他们立时就想到了小黑。
尤其仇大魁这名字,分明含有驾凌彭小魁之上的意味。
于是,他们决心一查究竟。
可惜绝情剑手仇大魁的行踪飘忽不定,忽而东而忽西,走南闯北,专找江湖上成名人物
挑衅。
当他们闻风赶往前去、总是去迟了一步,始终未能堵上。
而此番仇大魁带了辛小娟,前来翡翠谷找上安姥姥,事关重整六合门,消息却不陉而走。
彭小魁和张淑宜探得风声,始急急联袂赶来。
虽然未能在造成伤亡前赶到,确也已证实所料不差,这位疯狂的杀手果然正是小黑。
彭小魁不便出面,更不愿亲自出手阻止,最后决定找上了纪明秋。
尽管彭小魁自认很有把握,以纪明秋的武功基础,加上家传的地行术,再经他花两天时
间,传授了几手克制小黑的剑法,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必能出奇制胜,使那疯狂杀手知难而退。
但张淑宜却自告奋勇:
“大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不如由我去见小黑吧!”
“不!你不能去!”
彭小魁加以反对:“他见了你,更会激起他炫耀和报复的傲气,那样反而弄巧成拙,到
时候那个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唉!”张淑宜只有叹气,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时,穴道受制的纪明秋已按捺不住了,躺在地上大叫:“喂,你们两个是不是把我忘
啦!”
彭小魁这才走回去,正色道:“小施主,翡翠谷的三十多条人命全在你手中,你拿定主
意了吗?”
“不是我拿定主意没有的问题!”
纪明秋反问他:“而是你真有把握,花两天时间教我几手剑法,就能对付得了那疯狂杀
手?”
彭小魁充满自信:“贫僧一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哦?”纪明秋似信非信地说:“那……那我这两天都不能回家了?”
彭小魁笑笑说:
“这个不用耽心,贫僧可以亲自跑一趟,就说城里经阁寺殿舍的雕花有几处毁损,请你
去赶工整修一下,你的家人一定会相信。”
纪明秋不禁苦笑:“你这位大师父真行,似乎把我的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呢!”
彭小魁也笑了:“否则我就不会找上你了。”
“好吧!”
纪明秋终于同意:“我已经踏上了贼船,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一切一切就听从你的计划
了。”
于是,彭小魁蹲下去,伸手为他拍开了受制的穴道。
时间宝贵,一刻都不能浪费。
彭小魁当即找来两支树枝代剑,开始传授纪明秋剑法……
口口 口口 口口
翡翠谷内,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整个隐庐如临大敌,男女老少三十多人个个神色凝重,心情紧张,被一股强大压力压得
透不过气来。
安姥姥独自坐在小厅内沉思。
一位中年妇人端了热茶进来,放置在一旁的茶几上。
“姥姥!”
她恭立一旁劝慰:“您不用太烦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不过是一男一女,咱们有这
么多人,难道还保不了隐庐?”
安姥姥轻喟一声:
“如果不是顾忌辛小娟,别说是一个仇大魁,就算来上十个八个,也休想踏进翡翠谷一
步!”
中年妇人很不以为然地说:“我真不明白,辛爷被誉为山东武林之豪,又曾任京师振远
镖局总镖头,称得上见多识广,江湖阅历丰富,怎会把爱女嫁给那位冷血杀手?”
安姥姥沉吟一下,叹了口气:“我想……辛胜兴不是个糊涂的人,其中必有不得已的苦
衷吧!”
“姥姥的意思,辛爷是被逼的?”中年妇人好奇地问。
安姥姥一脸茫然:
“这很难说,近二十年来,隐庐已跟外界隔绝,辛胜兴最后一次来探访老门主,已是二
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小娟尚未出生。
要不是惟中常在外走动,带回些江湖中的消息,我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上近两年出现了
绝情剑手仇大魁这么个疯狂杀手。”
“姥姥……”
中年妇人忧形于色:“姓仇的受伤并不太严重,至多养息三两日即可痊愈,那时他必会
再找上门来,为了顾及辛小娟,咱们就任他为所欲为吗?”
安姥姥似已胸有成竹:“那倒也不致于,只要不伤及辛小娟,你们尽管放手对付那姓仇
的。”
中年妇人欣然说:“有姥姥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安姥姥微微把头一点:
“顺便看看惟中回来了没有,回来了就叫他来见我。”
“是!”中年妇人印冰而去。
安姥姥口中的惟中,即是纪明秋所称的姜叔。
倏而,姜惟中来到了厅内,上前执礼甚恭地向安姥姥禀报:“姥姥,那五个人的尸体已
经埋葬妥了。”
“惟中。”姥姥问:“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吗?”
姜惟中已探听清楚:“两个男的是绝魂双煞,三个女的是凤阳三艳,他们大概是为寻仇
追踪而至,却未料到姓仇的武功如此之高,且心狠手辣。结果仇未报成,反被他来个赶尽杀
绝上
安姥姥又问:“你可看出他的剑路?”
“没有……”
姜惟中摇摇头:“当时我的藏身处距离太远,无法看得真切,尤其他出剑之快,简直不
可思议,就算在附近也很难看清楚。”
安姥姥失望地一叹:
“若能看出他的师承派别,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姜惟中灵机一动:“姥姥……他受伤回城去养伤了,我们何不派两个人去,趁机把
他……”
“绝对不可以!”
安姥姥的脸色一沉:“六合门自开山百余年以来,历经了七位门主掌门,一向秉持人不
犯我,我不犯人之原则。如今既已解散了二十年,岂可反而趁人之危?万万不可以,万万不
可以!”
姜惟中力辩:“可是,这是他先找上门来寻衅,且撂下狠话,伤愈后想必……”
“不要说了!”
安姥姥厉声喝阻,顿了顿说:“他若再来犯我隐庐,情形全然不同,那时我们为了自卫,
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自可全力以赴。但趁他受伤,派人前往下手之举则不足取,亦非我堂
堂六合门中人的作为。没事了,你下去吧!”
“是!”姜惟中恭应一声,只得怏怏而退。
安姥姥斥退了姜惟中,随即起身,从右侧拱门走出,穿过长廊,来至尽头门上加锁的房
前,用挂在腰带上的钥匙将锁打开。
进入房内,只见一张长供桌上,排列着历代门主的牌位,并有烛台香炉,但似已久未点
烛燃香。
安姥姥双膝跪在桌前蒲团上,喃喃地说:
“六合门历代门主在天之灵明鉴,弟子谨遵第七代门主遗训,自本门三十年前宣告解散
日起,除每年九九重阳六合门创立之日,用三牲四果及香烛奉祭,以示对历代门主之崇敬与
追思,平时不得有所供奉或任何仪式举行。
如今,强敌当前,逼弟子同意立下凭证,交由本门中两个野心勃勃的不肖弟子重整六合
门,兹事体大,且有违第七代门主解散本门遗训,弟子自当恪遵。惟姓仇的杀手武功太强,
若不从其意,隐庐恐将遭到一场空前浩劫,造成惨重伤亡。
弟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为维护七代门主遗训,虽粉身碎骨,死而无憾。但隐庐三十多
人的生死,全在弟子一念之间,使弟子苦思终日,实感左右为难,想不出个两全其之计。尚
祈历代门主在天之灵庇佑,能给弟子明示,安然渡过这难关……”
突门一阵急促奔跑脚步声,使安姥姥猛然一惊,霍地起身出了房外。
门尚未及锁,那中年妇人已从长廊奔来:“姥姥,有两个陌生人求见……”
安姥姥顿时脸色不悦:“隐庐已二十年不见任何外人,你们怎么让他们进各的?去告诉
他们,就说我不见!”
“可是……”
中年妇人郑重说:“他们说此事非常重要,非见姥姥不可,否则绝不走!”
安姥姥怒哼一声:“岂有此理,你可看出他们是什么来头?”
中年妇人恭声回答:“普通商旅打扮,未带任何兵刃,但脸上风尘仆仆,一看就是经常
行走江湖的人物。”
安姥姥沉吟一下,当机立断:
“好!老身亲自去赶他们走。”
中年妇人不敢擅自作主,目的就是希望安姥姥亲自出面,这样他们才没有责任。
安姥姥锁上门,回小厅取了寿星杖,带着中年妇人匆匆赶至隐庐大门口。
姜惟中等男女二十多人,正如临大敌地戒备着,将来访的两名壮汉阻于大门外。
安姥姥一走出,众男女立时分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两壮汉忙趋前施礼:“在下常恩、常德,拜见安老前辈。”
“不敢当!”
安姥姥脸色一沉:“隐庐已有二十年不欢迎任何访客,你们行走江湖应有所闻,为何执
意要见老身?”
常恩双手一拱:
“此事关系重大,情非得已,尚祈安老前辈见谅!”
“哦?”安姥姥眼皮朝他一翻:“有多严重?不会比隐庐的存亡更严重吧!”
常思郑重其事说:“如果安老前辈能相助一臂之力,非仅隐庐可保无虞,咱们兄弟亦可
为亡友报仇雪恨,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是什么意思?”安姥姥沉声喝问。
常恩从容不迫说:“实不相瞒,咱们兄弟二人,与绝魂双煞乃是生死之交,此番接到他
们的讯息,带了几位道上好友,特地从太原急急赶来相助,打算合力除掉绝情剑手仇大魁那
厮。
可惜途中耽搁,以致来迟了一步,他们与凤阳三艳已不幸悉遭毒手,如今那厮受了伤,
正在县城下榻的客栈休养,纵然能奋力再战,也必威力大减。
这是难得的天赐良机,倘若能蒙安老前辈相助一臂之力,定可以趁机除此江湖大患,抚
平众人之心。”
安姥姥未置可否:“那岂不是趁人之危?”
常思强自一笑,愤声说:“若论江湖道义,近两年来,黑白两道被他所杀的成名人物,
那一个跟他结有深仇大恨?那厮的所作所为,已是人神共愤,对他那种丧心病狂的杀手,根
本不必顾什么道义!”
安姥姥神情肃然,义正词严:
“你们两个听清楚,六合门虽然非武林名门大派,但自百余年前开山立门以来,即本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尚武精神,严禁本门弟子在外招惹是非。如今遵照第七代门主遗训,
二十年前已解散六合门,岂可……”
始终保持沉默的常德突然上前,双手一抱拳:“安老前辈,恕在下直言,覆巢之下,安
有完卵?今日若不趁机除此疯狂杀手,非仅贵庐难保,且将为江湖留下日后大患,尚望安老
前辈三思。”
安姥姥无动于衷,断然回绝:“不必多说了,惟中,送客!”
说完话,她扭头就走。
“是!”
姜惟中恭应一声,作了个送客的手势:“二位请吧!”
两个壮汉无可奈何,只好一脸失望地怅然离去。
他们出了翡翠谷,谷外等候的几人急忙迎上,一见两人沮丧的神情,已然料到了是怎么
回事!
“老婆子不同意?”一名中年壮汉急向。
常恩摇摇头,沮然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只有靠自己了。”
中年壮汉忧形于色:“这……绝魂双煞加上凤阳三艳,尚且不堪一击,凭咱们这七人,
岂不更是以卵击石?”
常思神色凝重说:
“那厮若末受伤,要动他的念头我连想都不敢想,但如今他受了伤,正是可遇而不可求
的天赐良机,今夜我们如果施以突袭,或有成功的希望。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以后就更
不可能得手了。”
其他几个人连连点头,中年壮汉不再表示异议,他们立即离开翡翠谷,急急的直奔县城
口口 口口 口口
仇大魁回到城南鸿安客栈,进了西院客房,急忙撕开上衣,才发现有肋伤处已红肿了一
大片,而且伤口附近呈乌紫色。
显然,大艳黎无双射中他的那枚丧门钉,是喂了毒。
他不禁惊怒交加,自出道以来,他连伤都未曾受过,今日竟同时被对手男女两人所伤,
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任凭武功盖世的天下第一高手,也万万意想不到,大艳黎
无双打出的那枚淬毒的丧门钉,竟然会不顾己方人的死活,穿过费清的右臂内侧,射中他右
肋。
袁明的那一剑,划开他右胯外侧一道血缝,仅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倒是右肋中的丧
门钉上有毒,若不尽快将毒逼出,毒攻内腑则足以致命。
辛小娟在一旁见状大骇,失声惊叫:
“大魁,你……中毒了!”
仇大魁力持镇定:“不用慌,我运功把毒逼住,你快用口将毒替我吸出。”
这小女人对他百依百顺,一听那敢怠慢,忙不迭蹲下,用口紧贴在他右肋伤处,使劲地
连连猛吸。
吸出的血吐向一旁地上,赫然已呈乌紫色。
她一口接一口地连吸,直到再吐出的血已是殷红色,仇大魁才叫她停止。
“这样行了?”她关心地问。
仇大魁微微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鬼女人好毒辣,我真恨不得将她碎尸万
段!”
辛小娟叹了口气,婉言相劝:
“大魁,她人都死了,何必还记恨在心……”
“哼!”
仇大魁把眼一瞪:“你懂什么?这一来,我至少得养伤数日,便宜了那老太婆,让他们
好有时间布署准备,对我大为不利!”
辛小娟在一旁坐了下来,温柔地说:“大魁,这两年来你已杀了不少人,结下不少仇,
那么多人都想置你于死地,如今你又受了伤,就此罢手,放过安姥姥他们,不要再多树强敌
了吧!”
仇大魁不由地怒问:“你一再要我放过那老太婆,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魁!……”
辛小娟幽幽地说:“我绝不是因为安姥姥是我远亲,就帮着她说话,你我是夫妻,天下
再亲的人,也比不上我们的关系,我之所以一再劝阻,实在是为了你啊!”
仇大魁怒形于色:
“哼!你要真为了我,胳臂就不会向外弯了。我问你,今天在翡翠谷外,如果老太婆一
声令下,那二三十人发动围攻,你会帮谁?”
“这还用问?”
辛小娟不加思索说:“要是他们真动手,我自然站在你这边,不过,有我在,安姥姥至
少还有些顾忌,不致于……”
仇大魁哈哈大笑:“这正是我带你同来的原因啊!”
“什么?”
辛小娟一泣:“你是利用我?”
仇大魁冷冷一哼:
“不然我何必带着你这个累赘!”
辛小娟彷佛受到了沉重无情的打击,使她一阵心酸、悲愤涌至,情不自禁地掩面痛泣起
来。
仇大魁正待喝阻,突闻附近传来几声急促犬吠,随即静止下来。
两人立时警觉。
辛小娟不由地紧张起来,轻声说:“大魁,好像有人来了……”
仇大魁毫不在乎地笑笑:“不怕死的尽管来!”
“可是……”
辛小娟忧形于色:“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又受了伤,我恐怕应付不了,这……这怎
么办?”
仇大魁急忙取来行囊打开,取出里起的黑布刀带,解开置于桌上,长带上插着两排共二
十四柄锋利的小飞刀。
“哼!”
他露出一脸阴狠的笑意;“这玩意我已很久未用,该让它们饮饮血啦!”
“大魁,你不是说过,除非生死关头,绝不再用飞刀的吗?”辛小娟惊问,似乎深知飞
刀的霸道。
仇大魁又向她把眼一瞪:
“现在还不是生死关头?我右肋受了伤,影响右手用剑,威力势必大减,你又怕应付不
了来敌,难道要我伸长脖子任人杀不成!”
“这……”辛小娟一时无言以对。
仇大魁已将二十四柄飞刀取出,双手各执两柄,其余的排列在桌上,伸手可及。
他自负地笑笑:“还发什么楞,快拿了剑守住窗口,好好见识一下你丈夫的飞刀绝技,
管叫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说着,屈指轻弹,以指力击灭了油灯。
辛小娟那敢怠慢,忙取了剑去守住窗口。
仇大魁面向房门而坐,双手各握两柄飞刀,无论来人从门或窗侵入,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他的刀从无虚发,即使同时由门窗闯入四人以上,照样能够应付得了,绝不致于手忙脚
乱的。
犬吠声停止后,已不再听出些微动静。
任何稍具江湖经验的人都能判断出,附近的野犬必是发现夜行人而吠,被人发出暗器击
毙。
若是一般暗器,不致一击毙命,野犬受伤定会发出惨叫哀号,可见来人用的是歹毒暗器,
始能见血封喉。
果然。
夜色朦胧下。
几条人影掩近了鸿福客栈,直奔西院围墙外。
一名夜行人指指院墙,轻声说:“小心,灯光突灭,他们可能已有警觉。”
另一人说:“可恶,必是犬吠惊动了他们。”
“那怎么办?”一个中年壮汉问。
“老大!”常德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说呢?”
常思毅然说:“既已来了,岂能不战而退,何况那厮已受了伤。”
“对!”
中年壮汉附和说:“凤阳三艳的淬毒丧门钉霸道无比,姓仇的纵能运功将毒逼出,剑法
威力必然大受影响,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常恩当机立断:
“开弓没有回头箭,各位与绝魂双煞都是生死之交,今夜即使冒死一拼,也决不能放过
那厮。咱们上!”
“上”字甫出,几人正待飞身越墙而入。
突闻身后发出一声洪亮佛号:“阿弥陀佛!”
众人猛然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回身备战。
朦胧夜色下。
只见两丈外站着一双人影,看他们一身打扮,像是一僧一尼。
“什么人?”常恩提刀喝问。
和尚缓步上前:“贫僧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可贵,各位施主何必自寻死路
呢!”
“哼!”常恩怒斥:“你这出家人管的事倒不少!”
常德愤声说:“老大,这和尚故意如此大声,分明是向那厮发出警示!”
“没错!”
中年壮汉附和:“他们必是一伙的。”
和尚笑问:
“既然如此,院内的人已有戒备,你们无法突袭,尚有几分胜算?”
“你这和尚是在威胁咱们?”中年壮汉怒问。
“阿弥陀佛!”和尚宣了声佛号:“出家人有好生之德,贫僧不能见死不救,尚望诸位
施主三思。”
常思状至不屑:“哼!你这和尚想救的恐怕并非咱们,而是那疯狂杀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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