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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三十章
纪明秋手中,的确提着三头被石块压毙的大肥兔。
他一面兴匆匆地赶路,一面哼着小调,无忧无虑地往家里走。
他前面里余,仇大魁夫妇又懊丧又恐惧向县城赶。
仇大魁走在前面,他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原有的气色,至今仍感到耳门发痛,背上琵琶骨
又酸又痛又麻。
这几记重击真令他吃足了苦头。
幸而对方并不想打伤他,下手有分寸,但已经令他大感吃不消了。
前面凉亭在望,这里是往返必经的地方。
上次在这里强迫姜惟中与纪明秋带路,后来姜惟中出现在安姥姥身旁,所以仇大魁对这
座凉亭印象深刻。
亭中又有两个人,但不是姜惟中与纪明秋,是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这种人到处可见,
毫不引人注意。
但今天却不一样了。
仇大魁对这座凉亭印象深刻,因此也自然而然地注意亭中的人。
两个村夫背向着小径,所以看不见面孔。
已经越过凉亭四五步的仇大魁,突然止步转身回望,目光落在亭内,本来缺乏生气的双
目,突然变得冷电四射,杀机怒涌。
亭中的两个人毫无异状,似在闲话家常。
辛小娟也本能地止步回身,惑然问:
“大魁,你在看什么?”
“看人。”仇大魁似乎懒得多说。
“不是曾在安姥姥身边出现,替我们带路的人吗?”
“我知道!”
“那人是安姥姥手下的重要人物?”
“亭内有一位朋友。”
仇大魁眼中的凶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一步步向凉亭走:“这次不会看走眼了,你不要进
亭去。”
亭很宽阔,中间有张石桌,固定式的长凳绕桌而建。
八角有七角有亭栏,栏下有条长凳。
两个村夫坐在石桌的两侧,听到了脚步声,不约而同转首回顾,看到笑吟吟入亭的仇大
魁。
仇大魁神态悠闲,站在亭口稍内方背手而立,笑容和蔼可亲。
“我要说一段往事,这件事发生在一年多前。”
仇大魁抬头望着亭顶中心,用平静的语音说往事:“那位仁兄死了,中了一剑死的,一
剑致命,他有两位拜弟,一个姓胡,一个同宗。姓胡的在江湖颇有名气,为人深藏不露,事
发后,我去找他,一直就没找到,这个人非常的机警。”
右首那位村夫淡淡一笑:“坐下吧!能有个人说说得意的往事,打发日子也容易些,不
是吗?”
“不能坐。”
仇大魁摇头:“聪明的人,必须避免处身在两力的等距聚合点上,而我是相当聪明的。
我找他,他也在找我,我是吃亏的一方。”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故作神秘躲躲藏藏,呵呵,我在想,恨是无可化解的,愈早了断愈好,是
不是?”
“说得是,这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我希望知道对方的行动,愈详细愈好。譬如说,有多少人,有些什么计划,何
时发动,在何处发动等等。这些事情,要取得最可靠的办法,就是从对方的主脑人物口中间
出来。”
“主脑人物会告诉你吗?”
“你说呢!”
“我不会说。”
“不说的结果你明白吗?”
“没有人能预见结果,因为任何些微变化都可以影响结果。”另一位村夫说:“即使最
自负的人也不可能控制结果。”
“在下已经看到结果了。”
仇大魁骄傲自负的神情又恢复了,欠身后退:“这是马上就可以见到的事,在下就可以
证明给你们看,请吧!”
他在亭口徐徐转身,徐徐迈步向外走。
这瞬间,两村夫同时跃起,同时从怀中拔出匕首,同时以闪电似的奇通,向他的背影扑
去。
相距仅丈余,眨眼即至,急似雷霆,势若霹雳。
“吠!”
仇大魁沉叱似乍雷,叱喝、拔剑、转身、出招、伤人,一气呵成,丝丝入扣,没有些微
的空隙,没有千万分之一的错误。
剑芒一闪,石破天惊。
“嗯……”两村夫几乎同声惊叫。
“砰!”最后答话的村夫摔倒在仇大魁的脚下,手中仍死抓住那光芒四射、锋利无比的
尺八匕首。
鲜血染红了一地。
他的躯体抖动着、蜷缩着。
第一位村夫右臂齐肩而折,匕首与手臂已飞落亭外。
他冲势勉强止住,几乎撞入仇大魁的怀中,面对面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脸色死灰,咬
牙强忍痛楚,摇摇欲倒。
仇大魁冷冷地瞥了手中沾了血迹的长剑一眼,目光冷酷地、毫不动容地注视着锋利的剑
刃。
“我已经预见到这种结果,你们就是不愿意相信。”他的语音与目光一样冰冷:“首先
我要知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我与你的差异,是你有先见之明,我有后见之明。”村夫强作镇定地说:“我现在已
经知道结果了,还有片刻血就会流尽了。”
“你连后见之明都没有。”
仇大魁收剑入鞘:“你如果说了,就会有裹伤的机会,结果与你所后见的截然不同。当
然,结果全操在你自己的手中。”
“你说过,仇恨是无可化解的。”
村夫的脸愈来愈苍白,语音也在减弱,断臂处鲜血如涌泉:
“我独行客胡立武估计错误,认了命。我大哥江南第一剑正在云端里向我招手,来接我
到天上聚首了。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随后而来的打击,将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猛烈,不死无休,
永无穷尽。老三已有周详准备,我……我被你认……认出来,天……天亡我,但我……我
不……不后悔……”
砰一声响,独行客胡立武终于摔倒在地,身躯一阵痉挛,然后开始放松,断臂处的鲜血,
流速渐减。
血腥触鼻,死亡的气息充塞在空间里。
亭外惊怖地呆立的辛小娟,以手掩面不敢注视。
仇大魁瞥了尸体最后一眼,尸体已完全静止了。
这位江湖侠士,名重武林的白道高手独行客胡立武,双目睁得大大的似要突出眶外,死
不瞑目。
“死有余辜。”仇大魁冷酷地说,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他看到十余步外小径中站着一个人,一个他不陌生的人。
他冷酷深沉的双目,杀机再次涌然,脚下毫不迟疑地向那人走去。
纪明秋一步步向后退,眼神很复杂。
突然,他吐出六个字:
“凶手!凶手!凶……手……”
“你也是翡翠谷的人吗?”
仇大魁脚下加快:“上次你很幸运,这次……”
“凶手……”
纪明秋切齿大叫:“你已经不是人了,你的血是冷的,你……”
“该死!”仇大魁怒吼,飞跃而进。
远处小径西端,百步外姜惟中飞奔而来,发狂般大叫:“纪小哥快跑,跳河逃走!快……
快……”
路对面二十余步外,就是宽有五六丈的李阳河,初夏水涨,水色浑浊,跳河逃走是唯一
的生路。
纪明秋本来不想跑,这时不得不跑了。
他扭头狂奔,左一窜右一折。
飞跃而进的仇大魁却完全估料错误,每次都扑错了方向。
这时他才发觉用估计武林人窜走去向来估计普通村夫,不但是错误百出,而且很不切实
际。
二十余步,纪明秋换了四次方向,足足奔了三十步以上。
仇大魁跃了四次,也错了四次方位。
最后,双方几乎同时到达河边,但斜向相距足有三丈。
仇大魁怎肯甘心?
斜跃两丈余,一闪即至。
“凶手!”纪明秋大叫,手中三只死野兔突然扔出。
闪电般扑来的仇大魁上当了。
他速度快闪避不易,看到每头有五六斤重一大堆灰色物体劈面飞来,想躲已力不从心,
双方都快,怎能躲闪?
本能的反应是出手相挡,别无他途。
“噗!”仇大魁的双手挡住了三头死兔,兔毛纷飞,双目难睁。
一声水响,纪明秋已跃入河中。
远在五十步外的姜惟中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扭头脱身。
仇大魁看到自己双手沾满了血和毛,水中却不见了纪明秋,回头狂追姜惟中,切齿厉叫:
“你这该死的东西,我要追你上天入地。”
一直就在亭外发呆的辛小娟,不得不随后追赶。
姜惟中的轻功并不比仇大魁差多少,远隔五六十步外,仇大魁想追及谈何容易?
辛小娟身材娇小轻盈,轻功居然不比仇大魁差,急跟几步急叫:“大魁,追不上了,不
要……”
“这是机会!”
仇大魁道:“正好利用这狗东西引路,出其不意杀入谷中,老太婆的人已来不及召集列
阵,机会不可错过。”
姜惟中全力狂奔,三里,四里……
此时,仇大魁已接近至三十步内了。
这是一场体力的竞赛,一场赌命的豪搏。
显然,年轻力壮的仇大魁握有雄厚的赌资,如果时间再拖长一些,必定会赢了这笔赌注
的。
可惜,他没有赢,追到翡翠谷前面的山脚,仍然没有追上,相隔仍有十步之遥。
三个人都浑身被汗所湿透,体力透支后劲不继。
姜惟中发出了警啸,仍然稳健地奔跑。
轻功已无法使用了,唯一可用的是贾勇长跑。
女人的体质先天上毕竟要差了一些,长途狂奔难以胜任,所以辛小娟已落后了三百步以
上。
山脚下,安姥姥正率领着十余位男女,安排布阵方法,准备在谷外与仇大魁决战,听到
了警啸声,立即布阵应变。
终于,看到了绕过前面山尾的追逐人影。
仇大魁一惊,以为对方有意引他上钩呢?
他放弃了追逐美惟中的企图,脚下慢了慢,利用这慢下来的机会调息,等候后面的辛小
娟。
“我上当了!”他向自己说。
但他并不害怕,对方只有十二名男女,六张盾,六支猎叉六支铁枪,比那天在谷口的声
势差远了。
仇大魁改为慢步,内家调息术功效是惊人的,不久,呼吸便恢复了平静。后面的辛小娟
终于赶到了。
“赶快调息。”
仇大魁沉静地说:“老太婆要在谷外与我们决战了。”
路旁有一处小山泉,仇大魁泰然地洗手,净面,喝了几口泉水。
这是很重要的,手上有汗水,握剑就会产生一些障碍。
眼部的汗水如不洗净,视力也会受到障碍。
出汗太多如不补充水份,精力会减少。
大敌当前,他必须保持灵台清明,精神与体力皆须保持最佳状况,摒除一切影响情绪的
障碍。
仇大魁将袍袂掖在腰带上,剑改佩为插,插在腰带内。
佩剑是不宜与实力相差不远的高手决斗的,剑鞘晃动影响身法的灵活,他不能犯这种不
可原谅的错误。
生死的分野决定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毫厘之差足以致命,佩剑的剑鞘就能产生这种
错误,插剑使减少行动的不便。
当他出现在严阵以待的安姥姥面前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呼吸平静,神态悠闲,肌肉
松弛,脸上有和蔼的动人笑容。
而在阵后调息的姜惟中,却仍然喘息如牛,脸色仍然苍白,在内功修为上,已可明显地
看出孰优孰劣。
安姥姥支着寿星杖,神色肃穆地说:
“仇大魁,你还不死心吗?”
他平静地微笑,扫了左右十二名严阵以待的男女一眼,泰然地说:“无所谓死心不死心,
在下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事未办妥,不能半途而废。安姥姥,在下的要求并不过份,六
合门关闭山门,迄今已有三十年漫长岁月,如今有贵门的有作为子弟出面光大门风,你该感
到安慰才是。”
“你不是本门的弟子,管别人家门事是武林的大忌,你应该要他们自己前来和老身商量
商量。”
安姥姥也平静地说:“你的目的不在此,这种借口太不高明牵强,你的目的是要老身早
些离开尘世,没错吧?年轻人,这两年来,你一共杀了多少武林元老名宿?”
“哦!想不到你的消息居然十分灵通,那么,安家隐世的事是骗人的了。”他避重就轻
另起话题。
“隐世仍然在世,这不能说是骗人。”
“在下并不隐瞒来意,但这次在下已经改变主意了,你给我满意的答覆,我不要求你和
我决斗,公平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上六合门永远关闭收山,绝不许任何不肖门人子弟在外招摇,这答复
你满意吗?”
“不满意。”
“老身认为你该满意。”
仇大魁笑道:“安姥姥,你不给我满意的答覆,又不接受决斗,看来,你是在逼在下走
极端了。”
“年轻人,是你在逼老身走极端。你干预本门的事本来就不合情理,老身的声誉、身分、
地位,皆有权拒绝你决斗的要求,不客气地说,你还不配要求老身决斗。
没规矩不能成方圆,武林成规不允许无法无天的狂妄之徒任意破坏,你这样做会引起武
林公愤的。你走吧,老身不与你计较。”
“好,我走。”
仇大魁泰然一笑:“但我们会见面的,下次见面,可能是你来找我,因为我将逐一铲除
六合门在世的门人子弟,我已经拥有一份名单了。
等六合门在世门人子弟死得差不多了,你就会来找我的。呵呵!希望你别忘了武林前辈
向晚辈挑战的规矩,再见了!”
这等于是给了安姥姥致命一击,击中了安姥姥的要害。
六合门开山一百二十年,掌门人先后共有七位之多,调教出来闯道江湖的门人子弟,有
案可稽的直系门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七代门人中,最末一代弟子的年龄有些还没超过四十岁,要让仇大魁大开杀戒,那结果
必将令人不寒而栗。
“你赢了,年轻人!”
安姥姥喟然地说,举手一挥向手下示意:“你们退下去,不论结局如何,你们都不许干
预。”
“姥姥……”姜惟中惊叫。
“你也退!”
“姥姥,不要上他的当。”姜惟中焦灼地劝阻:“咱们有足够的力量,把他埋葬在这里
永除后患。”
“惟中,你不要多说了。”安姥姥苦笑:“他很容易摆脱你们的围攻,这是唯一了断的
办法,退!”
“安姥姥,这是你最聪明的作法。”
仇大魁冷冷一笑:“有件事请教,晨间在下于谷右的山头,正准备放火烧谷,贵谷在那
一带的警哨是什么人?”
“你问这些事有何用意?”安姥姥反问。
“在下要知道是那些人在警戒。”
“没有人。”
安姥姥说:“翡翠谷无险可守,用不着派警哨。本谷的人,皆在隐庐四周的罗天大阵等
候你闯谷,仅谷口派有了望的人,你进山之前就被了望的人发现了。即使你放火,也烧不到
罗天大阵。”
“你撒谎!”
“呸!没教养的东西!”安姥姥忍耐不住大骂。
“在下被人偷袭,被劈了五掌之多,你敢说不是你的人所为?”仇大魁也沉不住气了:
“在下要这个人。”
安姥姥楞住了,不胜狐疑。
“如果是本谷的人,你那有命在?”姜堆中忍不住接口:“本谷的人,绝不至于仅劈你
五掌了事。”
“哼!阁下,你去问安姥姥吧,你们谁敢杀我?杀霸剑绝刀辛总镖头的女婿,就算辛小
娟愿意做寡妇,辛家的朋友也不会甘休的,是吗?”
在后面的辛小娟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突然默默地转身,凄凄凉凉地走了。
“原来你打这种如意算盘!”
安姥姥冷笑:“但你仍然把算盘打错了,辛胜兴希望你死的心,比任何人更切,他不会
在意他的女儿做寡妇。”
“老太婆,你言不由衷,呵呵!你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我们就开始吧!”安姥姥平静地说。
两面的人退后列阵。
姜惟中也紧张地后退。
安姥姥位高辈尊,当然占上首主位。
她寿星杖一顿,马步一拉,杖举朝天一柱,白发无风自摇,布裙飘飘,站在那儿宝相庄
严,气势磅礴,昂然接受仇大魁献礼。
仇大魁按规矩亮剑献礼毕,退回原位立下门户。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了,变得阴沉、自负,双目冷电四射,嘴角噙著令人莫测高深的一
丝冷笑。
剑举起了,剑身在日光下发出耀目的光华,森森剑气阵阵迸发,人与剑笼罩在一股神秘
阴森的慑人气氛中。
阵阵杀气像怒涛般向安姥姥涌去,浑雄的气势凌厉无匹,与先前突然搏杀独行客的颓势
完全不同。
一是绵绵不绝的沉雷,一是不及掩耳的霹雳,后者固然惊心动魄,前者同样令人难以忍
受。
他有太多的与高手名家搏斗决死的经验,深得其中三昧,有三件事他必须做到,那是他
制胜的凭藉。
其一,意志绝对集中,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其二,剑的力量焦点,必须控制对方,主宰对方的行动。
其三,抓住对方些微的空隙,制造让对方犯下致命错误的机会。
之外,绝对的必胜信心,则是他另一制胜凭藉。
紧张的气氛,压迫得观战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稳定地、坚实地、无畏地迈出接近的第一步。
杀气更浓,气氛更紧。
安姥姥过去曾是一门之主,她的风度是沉静的、神意内聚的,虽没有炽盛的杀气外露,
但那种静如山岳无可撼动的静态,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
她的寿星杖是风磨铜铸制的,又长又重,普通的刀剑是无法接近的。
实力相当,必定是一寸长一寸强,杖往身前一伸,刀剑绝对无法找到空隙切入发招行致
命一击。
仇大魁知道剑对杖的缺点,想正面攻击势不可能,但他有信心,不管是体能、武技、经
验,达到了巅峰状态,修为火候最少也比安姥姥高出三成以上,公平决斗,他有绝对获胜的
把握,他就有胆量作正面的攻击。
他迈出第二步,已到了最佳的出招距离。
安姥姥的杖尾,徐徐上升。
仇大魁第三步迈出了。
蓦地风吼雷呜,剑芒如电光一闪,破空直入。
“铮铮铮!”杖尾上挑下拨再从中宫吐出,硬接下了仇大魁连续攻来的三剑,火星直冒
“吠!”仇大魁的叱声似沉雷,第四剑已从杖侧切入,身剑合一空前凌厉,闪动的剑光
快逾电闪。
安姥姥杖头斜挑,电火流光似的移位斜掠丈外,面对仇大魁可怖的快速猛烈攻击,终被
逼离原位。
这第四剑太快太猛烈,不移位真无法封住。
仇大魁已取得了主动优势,如影附形跟到,剑虹再次闪动,森森剑气已笼罩住安姥姥,
行快速绝伦的雷霆一击,快得令人目眩,神剑果然名符其实。
安姥姥毕竟上了年纪,行动有点跟不上意念,这是说,在对方压力万钧的狂野逼攻下,
有点力不从心。
“铮!”老太婆身形未稳,但封住了这追袭的致命一剑,身形再次被撼动。
仇大魁终于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他自己也身形未稳,却贪功心切,想提早结束这场决斗,
一声暴叱,勉强斜撞而入。
在气吞河岳一剑追袭下,距离与速度无法美满地控制,也未能抓住寿星杖所暴露出的空
隙。
寿星杖所暴露的空隙实在太小了,小得超出了他想像之外。
那空隙可以攻击,但已超出他体能极限所及的范围。
但他毅然攻击了,他忽略了自己的剑偏了那么一点点角度,那么一点点他相信可以及时
改正过来的角度。
闪电似的接触,雷霆似的打击。
双方斜错而过,快逾电火流光。
就在他的剑尖,从杖旁探入,接触到安姥姥右肋的刹那间,他也感到安姥姥的杖头已化
不可能为可能,回撞他的右肩。
这是不可能的,安姥姥绝对无法在这时收劲将杖收回来反击或自保,但居然发生了,两
败俱伤将成定局。
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估错了安姥姥的真才实学。
他不能与对方两败俱伤,只好减去剑上的劲道,分劲在控制身形上寻求补救,下腰沉肩
转体,像流光般旋出丈外去了,右肩仍感到杖劲压体那种澈骨裂肌的隐痛存在,距被触实仅
分厘之差。
安姥姥则斜冲出丈外,右肋下一片猩红,脚下大乱,几乎失足摔倒。
姜惟中惊讶的叫声,为这次生死接触作见证:安姥姥输了。
然而,仇大魁失去了进一步攻击的机会,因为他感到右肩发麻,在这刹那间无法发出劲
道。
他愤怒了,这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他要的是安姥姥的死亡,而不是受伤。
一声怒啸,他飞扑而上。
已经没有机会了,六张盾从安姥姥两侧切入,布下了一座盾墙,每条缝缝中伸出一枝枪,
六支猎叉,也作势聚合。
他无法冲越这种致命的盾墙,更无法搏击被保护在后面的安姥姥。
姜维中出现在侧方,厉声道:“仇大魁,你胜了,还不够吗?”
他这才注意到辛小娟已经失了踪,他没有策应的人了,但这并不重要,以往他独来独往,
不是很顺利吗?
“不满意。”
仇大魁沉声说:“这不是在下所预期的结果,决斗并未结束,是吗?”
“你已经胜了前六合门的门主,你已获得了武林应有的地位。阁下,你应该满足了,在
江湖你横行两载!一帆风顺,用高手名宿的命,堆砌起你今天史无前例的武林地位,比别人
穷一生精力所获的为多。
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在出道的短短的两年中,能获得如此辉煌的成就,你如果再不满足,
将会失去一切的。你走吧!得意浓时便好休,你胜了,找个地方去好好享受你胜利的成果
吧!”
姜惟中沉静地说完,扶了安姥姥徐徐退走。
“没获得重整六合门的委托书凭,在下不会离开的。”
仇大魁厉声说:“安姥姥,你不能就此认输,你的伤势很轻,除非你写下书凭,不然你
必须完成这次决斗,决斗是至死方休的,规矩你应该比在下清楚。你这十几个人,阻止不了
在下,你可不要打错主意了。”
安姥姥肋下中剑,已伤及内腑,任何轻微的震动,皆痛入心脾手脚发软,怎能再交手呢?
她的寿星杖重有四十二斤,这时已被姜惟中接过,她连握杖的力道也消失了,时间愈往
下拖,愈难以支持。
“惟中,放开我。”
安姥姥咬牙说:“让我完成这场决斗,你们退!”
“姥姥……”
“你们退!”安姥姥沉叱,伸手去抓姜惟中手中的寿星杖。
“这才对!”
仇大魁狞笑着道:“一门之主,该懂得武林决斗规矩的。”
“退!你们要违抗我吗?”
安姥姥支杖沉喝,声色俱厉:“你们要葬送我的声誉地位吗?”
姜惟中一咬牙,沉喝:“大家退!听命行事。”
十二个人眼中有悲愤的神情,徐徐后退。
安姥姥强忍着痛楚,拭掉脸上的冷汗,双手紧握杖拉开了马步,庄严地举杖迈出了第一
步。
仇大魁冷冷一笑,徐徐升剑,脸上有残忍的笑意,森森剑气开始迸发。
双方接近,仇大魁即将开始进攻,他决定活擒安姥姥,获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行将接触,小径奔出浑身水淋淋的纪明秋,突然用清亮的嗓音怒叫:
“凶手!姜叔,我已经报了官,官府不久将派人来捉这杀人凶手,民壮正往这里赶,快
设法困住他,别让他跑了。
世间仍是有王法的,这该上法场的凶手一落案,今后他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他的英雄
事业也就此宣告寿终正寝,官府会抄他的家,砍他家男女老少的头,要是治不了一个为非作
歹的痞棍浪人,还用治理万里江山吗?民壮快到了,镖枪弩箭保证可以把他射成刺猬,快围
住他!”
他这一叫,把仇大魁叫得心中发毛,也怒火如焚。
俗语说: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武林朋友如果落了案,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逃亡,浪迹天涯鬼混,做见不得天日的小鬼;一是上山做绿林大盗,在深山大泽里
称王,早晚会被抓住砍头的。
其实,早在半年前,他随师父无尘居士赶往西湖,与彭小魁、张淑宜及玉芙蓉主仆大闹
杭州,攻击杭州织造局,造成太监李实的手下惨重伤亡。
接着又为了营救张淑宜的父兄三人,再次夜袭苏州织造局官署,他们六人已上了海捕公
文缉拿的黑名单。
但那时他是小黑,一个尚未见过世面,没没无闻的毛头小伙子,只有彭小魁等人知道他
是无尘居士的弟子。
如今他是仇大魁,绝情剑手的名号已打响,虽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已震惊了整个
江湖。
成名不易,他决不愿放弃,让绝情剑手仇大魁又突然在江湖上消失。
纪明秋抓住了仇大魁的弱点,又叫:
“你这个杀人的凶手,两具尸体已由里正看守,我就是证人,官司你是打定了,凶手!
凶手!”
仇大魁弃了安姥姥,一声怒啸,一跃三丈,以惊世骇俗的奇速,向纪明秋猛扑。
纪明秋撒腿便跑,一面大声咒骂:
“你这没有人性的猪狗,来吧!我带你去让民壮对付你,我要看你受到万箭穿心的恶报,
凶手!杀人凶手!”
他落荒而走,有如鼠窜兔走,尽往山林里钻,忽而东忽而西,此现彼隐,而且咒骂声不
绝于耳。
仇大魁追了两里地,心中悚然震骇。
他发觉自己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在这种林深草茂的山林中,竟对付不了一个年纪
轻轻的村夫。
他的轻功速度快如闪电,每一纵皆可远出三丈外,虽然不算是人的体能极限,但已足够
在武林称尊。
先前他追纪明秋跳水,已经证明了纪明秋闪避的方法,完全与常人截然不同,一举一动
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
譬喻说,任何人右脚前跃,着地后折向,必定是右脚点地用劲,向左移动。
但纪明秋却恰恰好相反,右脚沾地之后,身形反而向右窜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却千
真万确地发生了。
他要想追上这种极为反常的人,真不容易。
尤其在这种视界有限的地方,听觉往往会发生错误,似乎一切不合情理的事,都在他眼
前发生了。
明明听到骂声从左面传来,窜走的声音也在左面,等他判准方位以全速循声扑上,所有
的声息反而从后面传来了。
他终于感到心寒了。
他发觉自己所追逐的目标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是一个千变万化的妖魅,一个摸不到
看不见实体的幽灵。
“凶手!凶手……”叫骂声又从前面传来了。
林下的蔓草杂树高与人齐,视界不及丈外,看不见人影,但他可以听到分枝拨叶的声响,
与叫骂声完全一致,决不会远超出三丈外。
他愤怒地飞跃而起,跃上两丈高的横枝。
不错,有人在下面窜走,居高临下看得真切,人影依稀可见。
“你死定了!”仇大魁切齿怒叫,人如怒隼飞扑而下。
草声簌簌,就在他落下的瞬间,突然在前面丈余处消失,显然对方已伏下躲藏了,藏得
了吗?
他再次跃起,草丛声突然在面传来,咒骂声亦传到:“你这杀人凶手,你一定要上法场
去……”
他无法在半空中转折回头,扭头回顾,三丈外草梢摇摇,人正向他的右后方窜走。
他大感震骇,落下便不再移动。
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怎么可能?没有人能在他的眼下变化莫测,除了鬼魅之外。
他心中一寒,放弃追逐的念头,悄然撤走。
他必须在民壮赶到之前离开,赶快回城远走高飞。
如果各处村落鸣起警锣,他想走也走不了啦!
只要远离内丘县境,官府便对他无可奈何了,只要不在现场被捉,官府便无法把他定罪。
他恨死了纪明秋,眼看已经成功的事,硬被纪明秋搞砸了,他怎肯甘心?
走上回城的小径,他发觉自己上当了。
小径上有人来往,目力可及的村落鸡犬不惊,那有民壮出动的迹象?最明显的是,没听
到任何地方有警锣声传出。
他被一个年轻的村夫愚弄了,几乎被气得发昏。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辛小娟。
“这该死的贱人!”
仇大魁恨恨地咒骂:“她竟然在紧要关头,不声不响地溜走了,哼!看我饶不饶得了
你?”
他脚下一紧,先回城再说。
安姥姥必定已经撤回翡翠谷,晚上再去先放上一把火,就可以逐一除去姜惟中那些六合
门爪牙,老太婆将是任由他宰割的砧上肉了。
经过那座凉亭,尸体已经不见了,血迹依稀可辨,血腥仍浓,他昂然而过,血腥对他已
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他想到的是,回城后如何把他的妻子带到翡翠谷,看他如何对付安姥姥那些人。
他对安姥姥动不动就摆出阵势来唬人,已感到极端的不耐,他已幻想出大火一起,他乘
乱八方突击逐一铲除六合门众弟子的景象。
那将是决定性的屠杀,极端快意的无上享受。
想到快意处,他脚下逐渐加快,血液加快流动,浑身都感到无比的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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