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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刀客有情天》之“卧虎藏龙”
搜 杀 令
范永昌踏出龙江酒楼,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对面街角,一位青衣人正转过身来,那双三角眼令人一看就浑身不自在,相距不近,但
他仍可感觉出那人的阴森气息,像潮水般向他扑来,有浓依的寒意压上他的心头。
已经是二更天,街上行人渐稀。龙江关没有夜禁,但毕竟没有南京城内繁荣,这时街上
已经没有几个闲荡的人。
他在思量,要不要到相好的小桃姐家中走走?他应该多给对方一些准备时间,让对方及
时采取行动。
看情势,好像对方已经发动了,因为他已经发觉,自己的两个保镖并未下楼,一定是被
对方的人截住了。他的那两个秘密保镖,其实并不算秘密,在龙江关混的地棍,谁不知道他
拥有一群效忠于他的亡命之徒?
他抬头看看天色,天空阴云密布,暗沉沉风雨欲来,江风吹在身上微带凉意。他在想:
我能控制得住情势吗?
他决定了正确的行动,往小桃家中走走。到小桃家必须绕过南衔,折入北城巷,那一带
小巷极少开灯,黑沉沉最适合怀有阴谋的人展开行动。
绕过南街,他习惯地回头察看。果然不错,两个保镖并未跟来。为了做一笔大买卖,保
镖吃吃苦头是应该的。
他必须装出慌乱的表情,以免引起对方生疑,发现保镖失踪,怎能不惊慌?妙极了,那
三角眼的家伙跟来了。
可是,他却真的发慌了,对方如果突下杀手……
对即将到来的凶险变化,令他深感不安,可是,这种情势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挨几
下重的,断了胳膊少条腿不算大事,怕只怕挨一下就死翘翘,那才冤哉枉也,那些家伙手脚
不知轻重,杀人如屠狗,下重手太平常了,想起来真有点毛骨悚然,这件事真不是人干的。
心中一紧,他脚下加快,进入了小巷。
意识中,他变成了一条小鱼,两条嗜血的巨鲨,正向他慢慢游近,血盆大口正无情地向
他张开。
“继续走。”阴森的语音响自耳后:“免生意外。”
“你老兄的两个保镖喝醉了。”另一条巨鲨语音更冷:“现在,请带咱们去见贵会南京
地区主事人,真名号好像叫笑面无常汪云飞。对外就不知是何称呼了,没错吗?”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心中一宽,总算没挨揍:“在下拼命三郎范永昌,在龙江
关只有小小的局面,南京藏龙卧虎,我范永昌算老几?诸位是否找错了人?”
“不要说找错人,杀错人也是小事一件。”第一个提警告的人凶狠地说:“你老兄最好
希望咱们没有找错人。”
“咱们是善意而来的。”第二个人说:“范老兄,不要不识好歹。贵会是江南这一行中
的第一把手,咱们能找到你,可知咱们也不是外行。嘿嘿!你老兄如果不肯合作,后果将极
为严重,这一面你老兄应该不要人提醒你。”
“诸位是……”
“京师来的,够了吗?”说的是京腔官话:“点将录的执行人,范老兄,你最好知道得
少一点,最好不知道。”
范永昌并不感到意外,但却不得不装出吃惊的表情,打了一个冷战,浑身似在发抖。
江湖朋友如果不知道点将录,就证明他见闻有限。
三年前夏五月,白莲教教主徐鸿儒联合闻香教与棒锤会,在山东举事造反,于梁山泊寄
家口聚兵发难,手下贼首一百零八将,号称三十六天罡星和七十二地杀星。可惜闻香教和棒
锤会来不及赶到聚会,四个月后徐鸿儒兵败滕城被俘,磔死京师。
而现在,国贼魏忠贤乱政,庙堂中忠臣烈士被屠杀几尽,把大明皇朝搞得烈火焚天人死
财尽。魏奸的忠实爪牙兼干儿子工部右侍郎崔呈秀,替魏奸列了四册名单。
第一册称天鉴录,列东林党首要,第一名是大学士叶向高。
第二册称天鉴录副册,列的是东林党次要人员。
第三册称同志录,列名的是魏奸的忠实朋党走狗。
第四册称点将录,共一百零八人,沿用徐鸿儒的贼首绰号,称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杀
星。这些人,都是魏奸必欲杀之而甘心的忠臣名流大儒。第一名是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
叶向高、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曼、霹雳火惠世扬、大刀杨涟、智多星
缪昌期……
地杀星第一名是神机军师顾大章、旱地忽律游大任、鼓上蚤汪文言……
这一百零八将中,目下已诛杀大半了,被株连而死的人成千上万。逃亡的人,正由专人
按名捕拿,有些解赴京师,有些就地屠杀。厂、卫的缇骑遍天下,被擒捉押赴京师的犯人络
绎于途,天下汹汹,大明皇朝气数将尽。
范永昌快崩溃了,装得真像;他就要做这笔买卖。
这些所谓“缇骑”的人,代表了皇帝老爷,可以随意调动皇亲国戚,可以将各地的大小
官吏打入十八层地狱,可以任意杀人,可以任意抄任何人的家……
“好吧,在下带你们去见汪爷。”范永昌战栗着说:“你们找咱们黑龙会的麻烦,得不
到多少好处的。”
“到时候再说吧,范老兄。”右后方的人说:“目下首要的事是你老兄诚意的合作。”
范永昌带着六个人,偷越城关抄小径连夜北行,到达上元门进入幕府山区,疾趋山谷间
的一座大庄院。
任何一座庄院都养有狗,这座庄院也不例外,狂乱的犬吠声,吸引了打更人的注意。
已经是四更正,全庄二十余栋房屋黑沉沉。
范永昌在两里外便用灯笼打出了闪光信号,因此沿途不见有人出面盘问。
在高大的庄门楼前,范永昌在门上叩了七下。片刻,沉重的庄门拉开了,一个黑影当门
而立。
“范兄,这些是什么人?”黑影低声问。
“张兄,请不要问。”范永昌语气极不稳定:“请将信号传入,有重要人物须面见汪
爷。”
“唔!范兄,你是否被劫持了?”张兄沉声问。
“没有没有。”范永昌急急否认:“请……”
“范兄,你应该知道规矩。”张兄声色俱厉:“兄弟重责在身,如果不弄清楚……”
“阁下。”范永昌身后的人大声说:“你通知吧,京师十三太保的千手灵官黄承先来向
他问好。”
张兄吃了一惊,有点不知所措。
京师有专门捉人杀人的十三位高手,称十三太保名震天下。十三个人中,六个是魏奸的
狗爪子,三个是锦衣卫的世袭百户,两个属五城兵马司,两个是魏奸的宫中姘头,奉圣夫人
客氏的保镖。而十三个刽子手暗中皆受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指挥。魏奸的忠实虎伥,出主意
公然谋杀张皇后、饿死裕妃、吊死胡贵人与选侍赵氏的人,就是这位田尔耕。
“诸位请稍候,对不起。”张兄惶然后退:“在下这就把信号传进去。”
千手灵官拍拍范永昌的肩膀,把范永昌吓了一大跳。
“南京十大名人之一的汪财神,竟然是名震武林的笑面无常汪云飞,贵会重要人物掩护
身份的办法委实高明。”千手灵官和气地说:“难怪咱们的人花了一个月工夫,费了九牛二
虎之力,仅查出你老兄一些底细,谁又肯花工夫在名人仕绅身上浪费工夫去查呀?佩服佩
服。”
“能把在下的一些底细查出,已经很了不起了。”范永昌苦苦笑:“而诸位却远在京
师……”
“你错了,范兄。”千手灵官语气极为自负:“在下虽然远在京师。但天下各地所发生
的大事,皆难逃在下的耳目。在南京方面,你知道咱们有多少人活动吗?”
“大概知道一些。”范永昌说:“好像南京的锦衣卫,与京师的锦衣卫并不怎么合作
呢。黄爷好像不在卫厂,听说在是崔御史门下得意。”
崔呈秀是魏奸的干儿子,目下的官位已升至御史。这恶贼年纪比魏奸还大两三岁,在公
开场合也毫不脸红地称魏奸为父,天下人莫不耻之。范永昌的话,可能带有讽刺成份。
“你们的消息也灵通得令人吃惊。”千手灵官语气有点僵硬:“黑龙会名不虚传。刚才
你说找贵会的麻烦得不到多少好处,确是实情。所以,在下希望这次与贵长上会谈,能得到
完满的结果,不然,嘿嘿!彼此都有所个便,情势可能坏得不堪收拾。”
范永昌听得出威胁的弦外之音,真感到有点脊梁发冷。他在心中向老天爷祝祷,希望不
要发生不堪收拾的恶劣情势,如果这步棋走错了,很可能玩火自焚呢。
庄院像一座小城堡,四周的堡墙就有一丈八尺高,小股贼匪想攻进庄内真不容易。南京
十大富豪之一的汪全福汪七爷,拥有大庄院乃是合情理的事。目下虽则庄门大开,这批来自
京师的大人物,也不敢强行往里闯,乖乖捺下性子在庄门外等候,直至张兄重新出现相请,
方敢入庄。
不久,大厅灯光明亮,中门大开,汪财神汪七爷仅带了两位健仆打扮的人迎客,偌大的
华丽大厅,人太少显得大而无当。
主人肃客入座,仆人献上香茗,脸团团和蔼可亲、年约半百的汪七爷向范永昌挥手示
意。
“永昌,你回去好了。”汪七爷笑吟吟地说:“天没亮就走,你只有一个更次把一些琐
事交代,走吧。”
范永昌欠身应喏一声,顺从地行礼退出厅走了。
“兄弟汪云飞。”汪七爷的笑在南京是颇为罕见的,但今晚却一直在笑,可能是因为对
方已经知道笑面无常的底细,用不着再装出大富豪满脸债主像了:“诸位夤夜光临,汪某不
胜荣幸。”
“好说好说,来得鲁莽,汪兄海涵。”千手灵官客气地说:“事非得已,汪兄休怪。”
“黄兄的几位朋友,汪某似乎并不陌生……”
“汪兄的确并不陌生。”千手灵官笑笑:“在下有幸,替诸位朋友引见汪兄……”
千手灵官来了六个人,一个文士打扮,姓周,千手灵官含糊地介绍说是周师爷。一个健
仆,携了一只大包裹。其他三人一个比一个伟岸,一个比一个矫健。
鬼剑左丘兴,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剑术名家。
追云拿月蒯勇,一个专用赤手空拳杀人的黑道恐怖大豪,杀人不用兵刃,浑身刀枪不
入。
毒郎君廖智,已死了十年的百毒魔君唯一传人,玩毒的宗师,江湖朋友闻名丧胆的可怕
人物。
千手灵官黄承先,则是名震天下的暗器名家,武林的高手名宿皆无法接近他三丈之内,
在十丈外杀人有如探囊取物。他并不是有一千支手的怪物,但他可以在同一瞬间,将同时围
攻他的三二十名高手用暗器击毙。
笑面无常大概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所以在神色间依然保持从容镇静,笑容依旧,但
其实心中暗惊。
引见毕,双方少不了客套一番。
“无事不登三宝殿。”千手灵官开门见山道出来意:“兄弟从京师未,名义上是奉崔御
史差遣,其实是受倪御史倪文焕与李中官李实所托,与贵会交涉一件事。”
“兄弟感到无限光彩。”笑面无常慨然说:“但不知何事需要兄弟效力?只要力所能
逮,决不敢辞。”
“在下先行谢过,不胜感激。”千手灵官抱拳道谢:“请问汪兄,可知道三月前贵邻吴
县故吏部主事周顺昌所发生的事故?”
“哦!听说过。黄兄,这件事闹得很大,几乎激起惨烈的民变……”
“本来就是民变。缇骑擒解周逆官,全县官民罢中示威,暴民攻击使者,不但击毙了专
使,更将泊于胥门,擒解另一逆官黄尊素的缇骑专使驱散,杀使沉舟。死的使者是……”
“是东厂的第一剑客神剑晁庆。”汪七爷笑笑接口。
“对。主其事的人,是吴县知县陈文瑞,他是周顺昌的门生。暗中助逆的人,是巡抚毛
一鹭。动手行凶的人是死囚颜佩韦,和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人。”
“颜佩韦已经自尽……”
“那位年青凶手,赤手空拳夺了神剑的剑,一掌震裂了神剑的天灵盖。这个人,倪御史
和东厂的朋友们,非要把他弄到手不可。经多方打听,已经知道他姓费,是吴县学舍生员李
生的朋友,叫费廉。事发后,李生全家失踪,姓费的也平空消失了。”千手灵官把手一招,
健仆将包裹在桌上打开,珠光宝气耀目生花:“这是兄弟带来的一份薄礼,请贵会帮忙,咱
们要这个姓费名廉的人。”
所谓薄礼,这一堆金珠最少也值六七千两银子。
“贵会消息灵通,眼线遍天下。”鬼剑左丘兴接口:“吴县与南京算是近邻,汪兄想必
已得到不少线索。举目江湖,能赤手空拳夺神剑晁兄的剑,决不是无名小卒,咱们要这个
人,兄弟携有东厂所发的十万火急搜杀令。”
“这人姓费,但名不叫廉。”笑面无常冷静地说:“叫文裕,费文裕,是三十年前突然
消失的天魔费衡的后人,以游学书生的面目在江湖遨游,露脸了几次,见过他的人并没有几
个。天魔费衡本来就是江湖凶魔,至于他的后人为何不为非作歹,令人百思莫解,所以起初
在下也不相信在吴县杀神剑的人是费文裕,直至查出他在吴县学舍露了几手弓马骑射绝技,
才敢肯定是他。敝会有他一份资料,足资参考,调查的人曾在苏州目击其人,相当可靠。”
“哦!汪兄肯帮忙啦?”千手灵官欣然问。
“兄弟义不容辞。”笑面无常不假思索地答,贪婪的目光不时掠过桌上那一大堆金珠,
这笔买卖已是他囊中物了。
“兄弟先行谢过。汪兄,兄弟还有条件。”
“黄兄的意思是……”
“咱们四个人,听候差遣,搏杀时必须在场。”
“呵呵!兄弟求之不得呢。”笑面无常欣然说:“诸位都是大行家,高手中的高手,兄
弟无任欢迎。给兄弟十天半月工夫安排,届时当有报命。”
“一言为定,这期间……”
“这期间,诸位是兄弟的贵宾。”
“那就多谢了,呵呵……”
宾主谈得投机,相见恨晚。破晓时分,仆人返回城中客店取行囊。当天晚上,主客出现
在秦淮河畔的金陵十二楼烟花水月中,似乎把收买人命的大事忘了。
其实,大阴谋正在进行中,而且加紧进行。
而在这段期间,京师方面,周顺昌已在天牢尸谏殉难,被奸贼们拷掠得体无完肤,至死
骂不绝口。原来这位胆敢向魏奸声称“世间不畏死男子”的好官,自被全县官民自缇骑手中
救出后,不忍故乡被太军莅境荼毒,于三月二十六日悄然动身赴京就逮,与其他烈士杨涟、
左光斗、熊廷弼、顾大章、汪文言、赵南星、周攀龙……一样,死得轰轰烈烈,光照史册。
满朝稍有作为的文武大臣,几乎被杀光诛尽了。
十八年后,流寇李闯王攻破京师,崇祯帝逃入后苑,登万寿山(梅山)吊死在海棠树下
之前,在襟前写下血书,依然有“然皆诸臣之误朕也……”一句,真可说至死不悟。他却不
知,他哥哥天启皇帝在位七年,已经把稍有用的忠臣烈士杀得鸡犬不留,留下的几乎全是祸
国殃民的贪官污吏,不亡国才是怪事呢,死时居然责怪诸臣误国。
两月后,宁国府。
这里是山区,小径东出浙江,西面有官道通向长江的大埠芜湖,水陆交通以芜湖为中
心。
城北三里地,三汊河口河泊所南首的宣城客栈,旅客们纷纷落店。这是水客们的聚会
处,是城外最繁荣的小镇市。
从芜湖来的小客船一靠岸,便上来了七位雄伟的旅客,每人带了一个特大号的包裹,像
是前来采购土产的客商。领先那位笑容和蔼的人是笑面无常汪云飞,与人打交道,操着南京
腔的官话,真像个南京栈号主人。
码头上,一个猿臂鸢肩,留了大八字胡,敞开青裰胸襟,露出满是胸毛的壮阔胸膛,有
一双黑白分明虎目的年青泼皮,正与查船的河泊所官兵说笑聊天,嗓门大,笑声高,颇为令
人侧目,他那流里流气,不修篇幅的粗犷泼皮气质,也令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屑。
看到了笑面无常七个人,泼皮不动声色,向一位官兵低声说:“古老总,你们不查那艘
客船?”
古老总瞥了客船一眼,笑笑说:“那是没带货的客船,没有什么好查的。”
“嘻嘻!查奸宄呀!”
“小文。”古老总摇头苦笑:“好宄查不胜查,查也查不了。这年头,民不聊生,流民
逃丁遍天下,查到了又能怎样?正好住进大牢里吃碗平安饭,鬼才去管这些狗屁可怜事,真
正的奸宄,老实说,谁也查不到。”
“哈哈!那……养你们这些兵,只管抽货税揩油的?”
“无礼!”古老总半真半假叱喝:“胡说八道。”
“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姓文的泼皮笑说,向笑面无常七个人的背影一指:“你们查
他们的路引,一定可以查出每一张都是伪造的,不信……”
笑面无常正要往街口走,突然转身,笑容更深了,但眼中却出现另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
光芒,狠狠地、阴冷地盯着远在十余步外姓文的泼皮。
姓丈的泼皮吓了一跳,话被逼回腹中了。
“你贵姓?”笑面无常笑问:“祸由口出,你知道吗?你吃哪条路的饭?”
“在下姓文,文风。在宛溪这条水路上,谁不知我浪里鳅文风是条没遮奢的好汉?”姓
文的泼皮拍拍胸膛:“你是外乡人,最好少生闲气。”
“很好,很好。”笑面无常点头微笑:“你是在下在贵地所认识的第一个人,也许我会
借重你的,再见。”
浪里鳅脸无表情,目送七人走向街口,眼看他们进了宣城客栈。
二更天,客栈的西院一间有内间的大客房,一个人在房外把守,一个人在院子里察看动
静。
灯光辉煌,八仙桌四周共坐了十个人。
一个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将桌上一些表册一一摊开,一面加以解释:“这是从苏州、杭
州、湖州、长兴、广德州分别抄来的户籍,确是李姓学生全家侨籍的详细记录。广德州户籍
承办人所开出的迁涉侨籍单,迁涉地确是宁国府。可是,就此断了线索,宁国府迄今尚未接
收到李生全家的侨籍单,沿途村镇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家老少经过。”
“广德州查证了吗?”笑面无常问。
“他们住在东门的来福客栈,确是由一个年青书生到衙门办理迁籍手续。八位男女,都
经过查证,确是李生一家七男女与姓费的人。瞧,这就是他们八个人的图形,各地的客栈店
伙都证实了就是他们八个人。”
“那……该到广德州去查才是。”
“长上。”中年人苦笑:“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可疑问题?”
“按行程,他们绕道杭州,确是不合情理。如果他们想躲到宁国府来,该放舟越太湖走
长兴,或者在嘉兴西走湖州长兴出广德,但他们却多绕了几百里,到了杭州再折回来,不合
情理。”
“费小辈是头老狐狸,他走的是迷踪步。”笑面无常冷笑:“他在引你们起疑。但是,
他犯了严重的错误,没料到真有人查他的底。所以,他一到此地便躲起来了,不办迁入侨籍
手续,等一年半载风声过后,再出面补办。你的人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已按预定计划分布全城各角落。”
“很好。加紧查,只要查出李生一家老少的藏匿处,一定可以找得到费小辈的踪迹。
哦!图形够了吗?”
“每个人都有一张。”
“好,给我几张,交给黄兄四个人收藏备用。”
“长上不回南京了?”
“不,这件事我要亲自经手。”
足足计议了一个更次,宾主方散去各自返房就寝。
宁国府城是一座山城,城北十余里的敬亭山蜿蜒南来,隐起三峰伸入城内,即所谓城内
陵阳三峰。山上有一寺一观,为本城的名胜区,附近建了不少大户人家的楼阁亭园,都是些
有身份地位的人家。
景德寺在陵阳峰,是本城最大的丛林,僧房客院甚多,有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常年在这
里寄住苦读经书。元妙观则建在西南的鳌峰上,住了三二十名修真的道侣,也建有不少客
院,向借住的施主们收些香火钱度日。在这里,信佛的人没有信鬼神的人多,所以元妙观的
香火,事实上要比建自晋代的景德寺要旺些。
笑面无常到达后的第三天午后,带了两位仁兄光临元妙观,找到了在观左西望亭与道侣
下棋的道玄观主。
道玄观主年届花甲,仙风道骨真有几分神仙气概。也许是上了年纪,很少外出走动,见
了人不喜多话,天生一双三角眼,与人应酬态度显得懒散,爱理不理惜话如金,因此人缘并
不好。
笑面无常进入亭内,往亭栏上一靠,盯着手持白子,正全神贯注计算棋局的道玄观主,
发出一阵平和的笑声。
千手灵官站在对面,另一位则倚在亭口的亭柱上。
观主的对手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壮年老道,穿一袭相当整洁的青道袍,听到笑声,若无其
事地瞥了笑面无常一眼,目光又回到棋局上,泰然自若毫无异样。
道玄观主根本不曾抬头,似乎不知道亭中来了人,也不曾听到那种似乎平和,但行家一
听便知有异的笑声,右手将一颗棋子捏来捏去,似乎全部精神都放在棋局上,对外界的惊扰
无动于衷。
白子已丢掉了半壁江山,正于左下方作困兽之斗。作垂死的零星争夺挣扎,难怪道玄观
主举棋不定,不知该从何处落子。
笑面无常发觉笑声并未发生作用,脸一沉,笑声突然增高了一倍。
笑声不再平和,简直有点刺耳了。
两个老道浑如未觉,仍然无动于衷。
笑声又增高了,绵绵不绝势如排山倒海,似要震破人的耳膜,直撼心脉令人脑门发炸。
啪一声响,道玄观主不耐烦地将棋子往石桌上一拍,缓缓抬起头,三角眼眨动了三两
下,向笑面无常不悦地说:“鬼哭神嚎似的,你不嫌烦人吗?贫道宁可听猪被杀时的嚎叫,
也不愿听你那催魂夺魄的鬼哭,你明白吗?”
笑面无常不笑了,哼了一声说:“在下以为你是聋子,原来不是的。”
道玄观上的目光,重新回到棋局上,重新拈了那颗棋子,不再理睬笑面无常。
“在下知道阁下在元妙观修真。”笑面无常说。
“江湖朋友中,最少也有上千人,知道我九阴羽士在此地修真,十五年来不曾远出云
游。”道玄观主冷冷地说:“你的消息,未免太不值钱了。”
“老朋友找你帮忙,所以……”
“帮忙做法事吗?谁死了?”道玄观主语利如刀。
“如果你老朋友肯帮忙,就快有人要死了,而且死的将不止一个,而是许多许多个。”
“作一次法事,一个法师银子十两。如果死得多,贫道该发财了。”道玄观主目光仍在
棋局上:“除了作法事,贫道从不帮任何人的忙;作法事如果没有银子,免谈;九阴羽士从
不施舍。”
“在下捐五百两香火钱,请老朋友帮帮忙。”
“你没听清楚吗?”老道的嗓音提高了:“除了作法事,其他免谈。这十五年来,贫道
一身轻松,无事无烦恼,活得很快乐写意,骨头老了,更不想多事,你就给贫道一座金山银
山,贫道也扛不了。没有别的事,你请吧!别打扰贫道的棋局好不好?”
“老朋友,这次忙你恐怕不帮是不行了。”笑面无常脸上又涌起了笑容。
“有这么严重吗?”老道冷冷地问。
“恐怕是的。”
“不行。”老道坚决地表示。
“这件事你非帮忙不可。”笑面无常地坚决地说:“你在此地十五年,城内城外百里之
外,连一只蚂蚁也瞒不了你,所以在下来找你帮忙。”
“贫道……”
“你非答应不可。”
“如果贫道不答应呢?”老道抬头问,三角眼阴睛不定,神情阴森冷漠。
“你去想好了。”笑面无常也笑得暖昧。
“动武?”
“大概会的。”
“你配吗?”
“那两位兄台配。”笑面无常指指两位同伴。
“贫道眼拙,贵友是哪座庙的神鬼?”
“我,千手灵官黄承先。”千手灵官拍拍胸膛说。
“我,鬼见愁郝伯阳,名不见经传。”亭口倚在亭柱上的人冷冷地说:“道长如果有
兴,在下陪你玩玩。”
老道眼神一动,随即恢复原状。
“贫道知道你们是何来路了。”老道抓了一把棋子:“难怪这么狂妄。”
“那你是肯帮忙了?”千手灵官问。
“抱歉,贫道十五年前,一直就是官府的死对头。现在,对帮助投靠官府的武林败类更
没有兴趣。”
“老道,你说话给我小心了。”千手灵官勃然变色,眼中杀机怒涌。
“贫道说错了吗?”老道冷冷地问:“我九阴羽士往昔是宇内凶魔,从来就不否认贫道
的凶魔身份,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咒骂。看来,黄施主,你就没有贫道坦率。”
“老朋友,其实,在下所要求的事并不伤天害理。”笑面无常赶忙打圆场:“你的手面
广,向你打听几个人,不管成事与否,皆不会牵连到你,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外?老朋
友……”
“我九阴羽士不愿做的事,任何人也威胁不了我,你们走吧,贫道……”
“在下却是不信。”鬼见愁大声说:“你出外面来,在下要带你走。”
壮年道士哼了一声,推子而起向鬼见愁走去。
“施主好大的口气。”壮年道士一面接近一面说:“贫道也是不信。”
鬼见愁退出亭外,往空地上一站,拉开马步拍拍手,哈哈一笑说:“既然大家都不信,
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拿出证明来。哈哈!来吧,在下等着呢。”
壮年道士缓缓迈步的身躯,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掠出,眨眼间便欺近了鬼见愁,哼了
一声一掌切出,如山力道就在出掌时突然迸发。
叭一声爆响,鬼见愁封出一掌,双掌接实,气流迸爆中,双方稳不住马步,同时踉跄后
退。
鬼见愁多退了一步,共退了七步之多,脸色大变。
“摧枯掌!”鬼见愁讶然轻呼:“出手便是歹毒的绝学,你不是个好东西!郝某决不饶
你。”
声落迈步,双掌一亮,掌心出现一圈殷红,似乎手掌正在逐渐增大,双目杀机怒涌。
壮年老道看到了殷红如血的掌心,也感觉到鬼见愁无俦气势的重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失血,身形一挫,整个人似乎突然萎缩了,体积减少了三分之一。
一声怒啸,鬼见愁疾冲而上,左掌一伸,像火红色的铁盾迎面压出。
壮年老道不敢封挡,右闪、挫体、斜进、出腿,快逾电光石火,避开正面斜踢鬼见愁的
左胁。
“卟!”鬼见愁沉左掌硬挡踢来的一脚,右掌一合一收,勾住了壮年老道的胫骨,大喝
一声,扭身便摔。
壮年老道惊叫一声,被摔飞两丈外,向亭口飞去。
道玄观主恰好抢出,大喝一声,架住了飞砸而来的壮年老道,消去重压力道,扶住了
他。
“我的脚!”壮年老道吃力地站稳:“丹朱勾魂手!我的脚完了!”
鬼见愁折向追到,大声沉喝:“郝某勾定了你的魂。”
道玄观主一声长笑,将壮年老道推开,右手一伸,有如电光一闪。
鬼见愁来得太快,快便不易控制神意,也没料到道玄观主突然出手,想躲闪已力不从
心,双方都快,谁没有准备谁倒楣。
“嗤!”有裂帛声传出。
“哎……”鬼见愁惊呼,斜退丈外,右袖自肩下开始,被抓掉了一条布帛,上臂裸露,
出现了三条抓痕,小血珠立即沁出。
同一瞬间,传出千手灵官的沉喝:“在下要你死!打!”
道玄观主本能地左手一扬,人向侧方仆倒,白棋子漫天散飞,向千手灵官激射而去,破
空厉啸声动魄惊心。
“哎呀!”刚着地的道玄观主惊呼,右肩贯入一枚三棱青灰色五寸双锋钉,深抵肩骨,
露在外面的三寸钉尾,映着阳光发出青灰色的光芒。
不等老道爬起,千手灵官已出现在身旁。
“没有在下的解药,你仅可支持片刻。”千手灵官狞笑着说:“如果在下要你死,你恐
怕已经见阎王去了。”
百十枚白棋子,竟没有一枚击中千手灵官。
另一面,笑面无常右手扣住了壮年老道的右肩,大拇指深深扣入肩井穴。壮年老道则双
手扣住笑面无常扣肩的右手肘和脉门,右脚虽不便,但仍可站立。双方似乎僵持不下,但笑
面无常左手并未用上,可知一只手便可应付裕如,脸上的笑容显出十分得意。
“你……你才是最……最高强的一个。”壮年老道绝望地说:“贫道的九……九阴真力
无……无奈你何……”
“你知道得太晚了。”笑面无掌笑意详和:“在下要知道这一月以来,明暗间到达贵地
的每个陌生人的下落,你愿意合作吗?”
“贫道右脚已毁,活着已毫无意义……”
“一条腿算不了什么,活着,这才重要。一只活的蚂蚁,仍然比一头死的狮子强,对不
对?”
“那是阁下的想法……”
“你错了,那是天下间每一个人的想法。老道,说不说由不了你,你该明白利害。”
“贫道无话可说。”
笑面无常在老道胸腹之间点了三指头,手一松,老道浑身发僵仰面便倒。
“你会说的。”笑面无常冷冷地说:“我有不少问口供的专家,铁打的人也会乖乖招
供,你也不例外。”
鬼见愁砰一声大震,倒了。
千手灵官正在拔回三棱钉,道玄观主已因毒发而陷入昏迷境界。
“咦!郝兄……”千乎灵官向鬼见愁纵去:“你怎么……”
已用不着叫了,鬼见愁已停止了呼吸,右手被道玄观主所抓处,三道抓痕已不见血迹,
仅可看到灰黑的液体凝结成珠,散发出腐败的奇异腥臭味。
笑面无常到了,骇然说:“腐尸毒!这不是九阴羽士的绝学,他的九阴爪并不是什么武
林绝技,怎么会造成如此可怕的伤害?臭味确是腐尸毒,九地冥魔的惊世奇学。”
“郝兄刚才还是好好的……千手灵官毛骨悚然地说。
“咱们走,离开再说。”
“郝兄的尸体……”
“兄弟的人会来善后,咱们把俘虏先带走。”笑面无常不但不笑了,表情严肃中带有几
分惊疑,举目四顾,然后将昏迷的道玄观主扛上肩,匆匆撤走。
不远处的观门外,一名半死不活的高年老道,有意无意地转首向亭附近眺望,似乎还不
知道观主已被不速之客劫走了。
出大东门过风凰桥,折入北行的小径,两里外河边有一户姓匡的农户,地势偏僻很少有
人经过。这几天,匡家更是冷清,白天门户紧闭不见人踪,夜间却不时看到窗户有灯光泄
出。反正附近没有其他住宅,所以没有人留意匡家有何变故。
天黑后不久,匡家内进小内厅中点起了三盏菜油灯,天井中站着一名警卫。
一张长凳摆在堂下,两名大汉挟持着道玄观主,将他跨坐在凳头。八仙桌上,摆了不少
小巧的刑具。桌下一只小火炉炭火熊熊,两枝烙铁已烧得通红。
壁角下,倚坐着气色极差的壮年老道,也由两名大汉看守。
桌旁分坐着笑面无常和千手灵官,厅两侧的排椅共坐了六个人。
“九阴羽士,放聪明些。”笑面无常阴笑着说:“你不至于笨得让在下这些兄弟上刑
吧?在下这些弟兄笨手笨脚,上起刑来不知轻重,道长务请包涵一二。”
“大名鼎鼎的九阴羽士被几个江湖小辈上刑,啧啧!”千手灵官怪腔怪调接口:“日后
传出江湖,道长,你的脸往那儿放?”
“贫道不会再在江湖现世了。”道玄观主沉着地说:“你们这些人,比我九阴羽士更凶
残,更恶毒,更无人性,决不会留贫道这张活口。不管贫道是否合作,老命最终仍是不保,
贫道又何必……”
“我笑面无常一言九鼎,信誉保证。”笑面无常拍拍胸膛:“只要你合作,在下决不损
害你一根汗毛。你活着,对在下构不成威胁,在下犯不着杀你灭口。”
一名大汉上前,将几张图形在道玄观主面前逐一展开,先展开第一张,彩绘着一位剑眉
虎目,戴儒巾穿青儒衫的英俊青年人。
“认识这个人吗?”笑面无常说:“他姓费,名文裕。很可能改了装或易了容,虽是书
生打扮,却是极为了得的武林高手。”
“观中共寄住了十七位大户人家寄读的子弟,却没有一个像……”道玄观主沉着回答:
“唔!有两位年青的生员,但像貌……”
“在下不在贵地大户人家子弟身上浪费工夫。”笑面无常截断老道的话:“贵观与景德
寺寄住的施主,在下已经全部查证过了,在下要查的,是近月内从浙江方向明暗间迁来的
人。四乡在下已派人查遍了,目下主要是着彻查城乡,希望你诚意合作。”
“贫道可以肯定的回答你,城乡附近绝对没有这个人。”
“其他七男女呢?”
大汉将图逐一让老道过目,图出自丹青妙手,画得栩栩如生而且传神,每个人的图形皆
有两个,一正一侧。
“在下要知道最近一月来在贵地落脚的男女下落。”笑面无常一面说明:“三天中,在
下已经盘问过五位地头蛇,阁下是第六个。那五个仁兄十分合作,可惜毫无头绪,他们都没
有阁下消息灵通,阁下在地方上深得人缘,上自富豪仕绅,下至贩夫走卒,皆有阁下的虔诚
信徒,只要你借神鬼之口向他们探询,他们连床第间的事也会坦白告诉你,这就是在下找你
的原因所在。”
“贫道没见过这些人。”道玄观主说。
“那么,阁下答应去查吗?”
“好吧!你是赢家。”老道终于屈服了:“贫道不愿与你们那两根烙铁亲近。”
“对,道长真是聪明人。”笑面无常满意地笑:“给你吞服一颗定时丹,制了你的气门
以防万一,每天申牌正,在下在此地等你的消息,希望在三天之内,道长能查出结果来。”
笑面无常击掌三下:“来人哪!给他一颗定时丹灌下去。”
一名大汉上前,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暗青色的丹丸。
厅门悄然而开,两个人影当门而立。
“哈哈!定时丹有多吗?老夫也要一颗。”语音不大,但直薄耳膜深处:“老夫正用得
着。”
众人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倏然而起。
一位半死不活,年已古稀的糟老头当门而立,身前挟着一个活死人,是原来站在天井担
任警卫的人。
千手灵官机警地跨出两步,离开了凳椅。
“你没有机会发射暗器,尽管你的暗器很霸道很了得。”老人向千手灵官说:“任何厉
害的暗器,也不可能贯穿人体,老夫有人保镖,不怕你的暗器,你最好退回去。”
“你是……”笑面无常问。
“你该知道老夫的。”老人说:“白天你阁下就提过老夫的名号,没忘了吧?”
“九地冥魔陆新!”
“对,你的记性不坏。哈哈!这附近已被腐尸毒有效地控制,想向老夫动爪子的人,有
死无生。老夫与九阴羽士交情不薄,在他观中享了三年福,你们如果毁了他,老夫岂不要滚
蛋另觅居所?劳驾,把老道释放,好来好去,老夫谢谢你们啦!”
九地冥魔名列宇内四大妖魔之一,是武林闻名丧胆的可怕老魔头。笑面无常白天在元妙
观不幸而料中,心中早虚,不敢不听命放人。
道玄观主扶住壮年老道向门外走,在门外转身死死地盯了众人一眼,怨毒地说:“贫道
已十五年未开杀戒,不愿再沾染血腥,但如果你们再去打扰贫道的清修,贫道发誓要把你们
的根掘出来,见一个杀一个。还有,本城隐有不少武功深不可测的避世高人,你们在此地横
行,早晚会没有好结果的。记住,贫道已经警告过你们了。”
“老道,走吧!回去还得喝几杯呢。”九地冥魔催促:“这些小辈一个比一个狠,你说
这些话吓不倒他们的,他们早晚会埋葬了你。老一辈的人不死,年轻的一代怎能称雄道霸?
走!”
“不必追了!”笑面无常制止手下追赶:“那老魔如在身后洒放腐尸毒,追的人非死不
可。”
“汪兄,你打算怎办?”千手灵官问:“还去打九阴羽士的主意?”
“暂时不可惊动他,咱们另找线索。”笑面无常说:“兄弟安上的暗椿已经就绪,城里
城外三教九流同时着手,我不相信找不出线索来。”
“恐怕费小狗与李生全家,根本不在宁国。”
“一定在。”笑面无常肯定地说:“费小狗那种瞒天过海老把戏,兄弟清楚得很,因为
兄弟也曾玩过这种把戏,他是在班门弄斧。黄兄,如果你们等不及,何不回南京等候消
息?”
“兄弟信任汪兄的判断,不必到南京去等了。”千手灵官笑笑说:“宁国这么一点点
大,以汪兄的实力,应该在短期间查得一清二楚了。”
“那是当然。”笑面无常傲然地说。
午后不久,河口镇河泊所旁的小食店中,泼皮文风仍是那股泼皮像,敞开上襟,一条腿
踏在另一张长凳上。桌上有几味下酒菜,大碗盛酒,吃像颇为不雅。对面,另一位粗眉大眼
的泼皮更为不雅,不但没有坐像,也没有站像,一条腿踏在凳上,一腿支地一肘支在桌上,
一面吃一面口沫横飞的大声说话。
“怪事。”泼皮含糊地说:“胡老大无缘无故失了踪,小文,你不感到奇怪?”
“天底下任何怪事都可能发生,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文风一口喝了半碗酒:“胡老
大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你管得着吗?”
“他手下的张三李四诸亲信都在找他,下江来的红货搁在江湾里不见他出面,不是失踪
是什么?”
“也许到龙江找他的姘头去了,女人的魅力比银子大得多。”文风若无其事地说。
“不止是胡老大失踪,城南响山响潭的罗二哥,东门外济川桥麻子郑五麻,城北敬亭山
彭老昆,好像都不声不响平空消失了。咱们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好汉,一个接一个失踪,这里
面一定大有文章。”
“呵呵!钟三哥,你也是咱们三汊河口的有头有脸好汉,可不要也平白无故失踪,小弟
就找不到酒友啦!”文风似笑非笑盯着钟三哥:“小心些,三哥。”
“我?我钟老三算哪门子好汉?”钟三哥苦笑:“在码头上跑跑腿,替财神爷向河泊所
的将爷们通通关节,赚几文黑钱,你把好汉看得这么不值钱吗?”
“咱们不谈这些,反正事不关己不劳心,咱们这些小人物穷地棍,杀了剔不出四两肉,
恶运轮不到咱们头上的,因为你我都不是举足轻重的好汉。”文风一面替对方斟酒:“哦!
三哥,悦来老店大前天从下江来了一家人……”
“你是说来投亲的宣家母女?”钟三哥眼中有邪邪的笑意。
“是啊!好像她们托了孙四哥打听消息。”
“没有结果,老孙花了两天工夫,到敬亭山一带穷找,倒贴了十几两脚钱,徒劳无
功。”
“他们要找的人是……”
“不清楚,老孙事前事后口风紧得很。小文,有意思吗?”
“有意思?什么意思?”文风颇感兴趣地问。
“有两个雌儿呀!别给我装蒜。”钟三哥说:“投亲不遇,盘缠有限,寡妇弱女,最后
所走的路,不说你也该清楚。我知道你手头宽裕,不妨在她们身上下工夫,不要说一箭双
雕,捞上一个也够你快活啦!听说城里的裘老七裘得功,已在作撒网布罗的打算。兄弟,绸
缪须及早,晚一步徒呼荷荷,你是无法与裘老老七争的,地位差得太远了。”
“裘老七已在昨晚失踪。”
“什么?你的消息从何处得来的?”钟三哥惊问。
“今早传出来的。”文风平静地说:“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下一批失踪的人,一定轮
到有头脸的二三流好汉了。你老哥可列入三流,你明白小弟的意思吗?”
“胡说八道,这……”
“小弟是第四流的,早着呢。”文风似笑非笑举碗邀饮:“大鱼没被捉光之前,我这条
小泥鳅是安全的,怕只怕意外落在网里,那就只好怨命啦!”
“小文,你的话好像有玄机。”钟三哥放下酒碗:“好像真有什么祸事要发生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文风摆出天掉下来也无所谓的气概:“今天有酒今天
醉,祸事不祸事去他娘!喝啦!喝够了晚上得上路,那批红货约好了吗?”
“约好了,廖家湾。”钟三哥放低声音:“引水钱一百二两,平安到栈另分两百五十两
红,天一黑我来找你,你把竹筏弄到小沟岸等我。”
“放心啦!误不了事,来,干!”
浪里鳅文风和飞鱼钟三,是上起九曲河,下迄黄池镇一带吃水饭的地头蛇,俗称引水
人,其实是走私贩子的领路泼皮,专与河泊所的兵勇勾结逃避查缉,全仗地头熟从中取利,
吃的是风险钱。
次日天刚发白,竹筏靠上了城南响潭的西岸。对面,是张家湖水口。这一边是响山,两
崖耸峙,苍翠对起,上面建了颇有名气历史悠久的响山亭,是本城的名胜区,距城仅两里
地。
这些没有家累的泼皮,平时居无定所,到处为家,像是游魂孤鬼。浪里鳅文风在潭边的
土坡下,建了一座竹屋,这就是他偶而栖身的地方。
这是名符其实的竹屋,居然甚有格调,小小的两进,旁边还伸出一座小阳台,自壁柱至
屋顶的竹瓦,全是竹子没用一根木料,西南百十步,便是小小的响山村,有六七十户人家。
把筏拖上河岸,抬头便可看到上面不足五丈的竹屋。突然,他脸色微变。
他的竹屋没放置有值钱的物品,与邻居相处得不错,竹门从来不上锁,仅在出门时用门
插插住。
竹插垂吊在门旁,表示有人曾经进去过。
两扇小窗都撑起来了,里面一定有人。
正感到迟疑,小窗口出现一张清丽的美丽少女面庞。
“怎么啦?不要说你不认识你自己的家吧?”少女脸上绽起动人的微笑向他打招呼,那
双又大又黑水汪汪的明眸,真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语气大胆而不轻桃,像在向老朋友打招
呼,声调当然极为悦耳动听。
他掩妥胸襟,大踏步而上,推开了竹门,眼前一亮。
“诸位真不简单,反客为主,在下反而成了客人啦!”他跨入厅堂笑说:“姑娘们,在
下的邻居罗二哥还没死吧?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三面竹椅上共坐了三个人,一位老太婆脸色阴沉,两个村姑打扮清丽脱俗的十七八岁美
女郎。
竹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一盘粥,早膳已准备妥当,粥仍是热腾腾的。
他将褡裢往椅上一放,含笑打量三个女人。
“你镇定的神情,出乎我们想像之外。”最先在窗口与他打招呼的女郎媚笑如花:“我
想,要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取代郑五麻和彭老昆的地位,甚至与城内的独角蛟盖大海盖大爷
分庭抗礼。”
“姑娘过奖了……”
“罗老二还没死,他替我们办事去了。”女郎站起往桌旁走:“忙了一夜,你大概饿
了,坐下啦!我们一面进膳一面谈。我姓太叔。那位姓申屠。老大娘嘛,姓宣。怎么称呼,
随便你,在悦来老店,流水簿上记载我们是来投亲的母女,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对,好像河口地盘老大孙四哥,曾经替诸位跑过腿。”他泰然往桌旁走:“孙四哥地
头热,诸位找他算是找对人了。哦!太叔姑娘,让我来……”
“添粥添饭,是女人的事,你就不必和我客气啦!”太叔姑娘大方地说,一面取碗盛
粥:“你这间竹屋又清幽又脱俗,借给我们住几天好不好?”
“我很少在家。”他坐下:“房倒是有两间,好在天气炎热,寝具少还过得去,有诸位
看家,在下当然欢迎,要是不嫌简陋,诸位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宣大娘与申屠姑娘也过来入座,三双眼睛紧吸住他的眼神,捕捉他眼神的几微变化。
“你姓文,名风。”申屠姑娘向他嫣然微笑:“听人说,你对宛溪这条水很熟很熟。”
“谈不上熟不熟,从小在这里长大,十五六岁后经常往芜湖干活,一年难得回来一趟,
最近才想到回家来混,因为在太平府出了一点纰漏,耽不下去……”
“打伤了人?”
“差不多,还用小刀子戮巡捕。”文风苦笑:“说严重也不算严重,但总得避避风头,
以免大家脸上难看。当然,这条河水我土生土长,说不熟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期间,我们想借重你,请你办点事。当然,那不会亏待你的。”
“好说好说,有何吩咐尽管说,办得到决不推辞。”文风几乎满口答应,目光大胆地在
申屠姑娘脸上转,脸上有邪邪的笑意,真像个好色之徒:“在下也算是在外面混了几年的
人,跑大江上下见过世面。有道是不是强龙不过江,诸位抵埠几天时光,本城混字号的有头
有脸大爷,已有几位平白失了踪。所以,如非生死关头,在下决不至于愚蠢得拒绝与诸位合
作。城里的裘七爷少见识,鬼迷心窍,曾经想打两位姑娘的主意,好像不久前听人说躺在床
上啦!那当然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对不对?”
“对极了。”太叔姑娘接口:“咦!裘七躺下是前晚二更天的事,你昨晚忙了一夜,刚
到就知道了?”
“不久前从河泊所的兵爷口中知道的。”他泰然地说:“府城地方小,任何事也瞒不了
人。姑娘,钱不好赚,分得七十两银子的红,得赶快向他们孝敬三十两,去慢了下次就别想
混啦!他们昨天就知道裘七在悦来老店中了风,回到家就躲起来,放出口风说是失踪。”
“为免麻烦,所以借住你的竹楼好办事。”
“在下说过的,欢迎欢迎。”
主客双方开始进食。文风神色从容,举动沉静,尽管他眼睛不老实,目光不断在两位姑
娘的面庞和高耸的酥胸上转。
食罢,太叔姑娘收拾桌面,申屠姑娘入厨沏茶,她们像是主妇,把竹屋内外都摸熟了。
“文风。”一直不说话,在旁察言观色的宣大娘终于说话了:“你知道老身请你要办的
事吗?”
“听到一些风声,好像是说找亲戚。”
“对,找亲友,是一门相当近的近亲。”
“宣大娘,在下不过问什么亲,即使是一竹竿打不到底的亲也与我无关。我这人别无长
处,守口却是有口皆碑的,信誉保证。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道理
我懂。”
“那就好,你是个明利害值得信赖的人。”
“大娘夸奖。”
“气宇风标都不错,不亢不卑气概不凡,你不该在这种小地方混,混不出什么名堂来
的。”宣大娘满意地说,从怀中掏出一叠图形递过:“你先好好看,看是否对这些人有印
象。他们是约一个月前秘密从广德州方向来的,本籍是苏州。”
看到了注名为“李妻卓氏”的年青美妇的图形,文风不自觉地咦了一声,眼神一动。
恰好两位姑娘已经在旁俏立,淡淡的幽香中人欲醉。他脸上的神色变化,逃不过三双精
明犀利的眼睛。
“你见过这个女人?”太叔姑娘欣然问。
“这……不太肯定。”他将图放至远处审视,又挪近左看看右看看:“穿章不对,眉目
宛然……”
“傻瓜!”太叔姑娘不忌讳地伸纤手拍拍他的肩膀:“衣裙是可以改变的,像我,我穿
上华丽的衫裙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只是不管改穿什么,脸形和神韵是不易改变的。哦!你见
过这个女人?是用你那色迷迷的眼睛看的?”
“开玩笑!我可不是什么色迷。”他不介意太叔姑娘的放荡大方:“有点像。”
“像什么?”
“好像是七八大前。”他像在回忆:“对,八天前,在北面二十余里的油榨沟双溪口河
边的一户农舍,我的船是辰牌末巳牌初经过该处,看到这位荆钗布裙的美妇在江边浣衣,脸
蛋又白又红润,十分动人。唔!真的很像。”
“你能找得到船吗?”宣大娘兴奋地问。
“找船?有钱可使鬼推磨……”
“好,太叔贞,先给他一百两银子。”宣大娘向太叔姑娘吩咐,无意中透露了太叔姑娘
的芳名,又转向文风说:“你去找船,船来了马上就去油榨沟双溪口那家农舍,要快。”
“马上就去?这……我一夜没睡……”
“在船上睡好不好?快去找船,”太叔贞催促他:“我进房给你取银子。”
好家伙,房早就让她们占据啦!文风除了苦笑之外,不敢提任何抗议,乖乖出门借船。
船开时,多了两个人,两个带剑的中年大汉,脸色阴沉嘴巴像是上了锁,坐在船头像泥
塑木雕的菩萨。
是一艘小乌篷船,操舟的有三个人。文风挤在舱内,倚在太叔贞的右侧睡着了。
船轻,水急,三桨齐动沿流下放,经过三汊口,敬亭潭,半个时辰后,油榨沟双溪口在
望。
“小文,半里外便是双溪口。”掌舵桨的舟子大叫。
太叔贞拍拍文风的脸颊,他一惊而醒。
“哦!怎么啦?”他坐正身躯,盯着太叔贞明媚动人的面庞邪笑:“好舒服,只是香喷
喷暖玉温香,令人心猿意马……”
“该死的!你可真会在嘴上占便宜。”太叔贞娇嗔地拍了他一掌,媚态横生:“小心你
的轻骨头。双溪口快到了,舟子在知会你啦!”
“哦!我得出舱照料了。”他说。
“直接往农舍靠上去,知道吗?”太叔贞叮咛。
“好,江边距农舍仅二十步左右。”
船冲上河滩,两男三女像电火流光,迅速包围了农舍,每个人手上都有剑,身法之快,
令三位舟子大吃一惊。
接着,另一艘小乌蓬衔尾到达,也冲上了河岸,十余名劲装男女纵跃如飞,农舍陷入大
包围。
奇怪,农舍门窗紧闭,声息俱无。片刻,太叔贞出现在门外,扬声高叫:“文风,你来
一下。”
文风跳上岸,向农舍奔去。
大厅中,十余名男女神色凝重,桌上放了两三件破衣,一些零碎废物,其中居然有一本
孟子。
十余名男女中,文风认识两个人:笑面无常汪云飞,千手灵官黄承先。屋外还有几个人
警戒,他无法看到。
“你的消息是正确的。”笑面无常阴笑着说:“可惜咱们来晚了一步。”
“咦!好像是空屋?”他讶然问。
“人走了快一个时辰,灶火仍温,碗锅未涤,走得从容不迫,但却留下一些足资佐证的
废物,确是李生一家老少。问题是,谁走漏了风声。”
最后两句话,说得声色俱厉。
“尊驾总不会怀疑是我吧?”他惊恐地向门外退:“我……我我……”
“站住!与你无关。”笑面无常说:“这附近你熟不熟?可认识附近的人?”
“不太熟。”他硬着头皮说:“附近人烟不多,有许多人相邻而居,老死不相往
来……”
“你留下仔细查他们的去向,水陆两途多留神,我不会亏待你的。”笑面无常和蔼地
笑:“记得在下第一天抵埠,就说过也许会借重你,果然言中了,好自为之。”
“好吧,在下当尽力去查。”他定下神说。
不但他到附近去查,所有的人皆四出找遗迹,直至午后方重新在农舍会合。
据三里外的村民说,农舍是杨老实一家四口的住宅,很少到邻村走动,早些天听说来了
几位远亲,事不关己,村民们根本不过问杨家的事,也没见过杨家的客人,今天更没见到有
人离开,有人离开也无法看到,因为唯一到南湖的小径在南面的山坡下,小村的人无法看
见。
笑面无常一群人乘船走了,是往下游走的。农舍中,两男三女留下四出打听。文风不敢
把船遣走,嘱三位舟子在船上安顿,不可擅离以免枉送性命。
河边没留下足迹船痕,已可证明李家不是乘船走的,所以查的重点放在陆地上。河西岸
至芜湖的大道需要查,东面至南湖走高淳县的小道需逐步查询。
天黑了,众人在农舍会合,毫无所获,一个个垂头丧气打不起精神来。
夜间无法侦查,只好在农舍住宿。农舍有两进三间,十几间房,文风本来打算到船上与
舟子过夜,但宣大娘断然拒绝,用意极为明显,是怕他乘机开溜逃回府城躲藏。
五个人轮流守夜,这是江湖人有所顾忌时的防险措施。太叔贞守初更,她拉住了打算到
厢房安歇的文风。
“来,陪我守夜,我有些话要问你。”太叔贞郑重地说:“到前面的芦苇旁找地方隐
身,那儿可以看到屋前屋后,有动静你不要出面。”
“你像是很关心我。”他伴着太叔贞举步。
“有一点。”太叔贞将剑连鞘插在腰带上:“你是第一个帮我们找到线索的人,尔后倚
仗你的地方还多,所以我不希望你出意外。”
“怪事,有什么意外?”
“我们得罪了贵地两个讨厌的人物,他们很可能来乘机捣乱报复。”太叔贞在屋旁的芦
苇丛止步,并且拉他排排坐:“今晚大概无妨,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出我们的行踪。”
“哦!太叔姑娘,你们要找姓费姓李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看情形,你们好像与他们
有不解之仇。”
“你不必问为什么。我问你,如果你知道有危险,必须迁地为良,该从何处走比较安
全?”
“从水路走。”他不假思索地说:“神不知鬼不觉放乎中流,船入大江,有如蛟龙入
海,虎离平阳,下放南京上航天府,出动上千人花三五年岁月,也难获得线索。”
“我的看法正相反。”太叔贞说:“敝长上的看法与你相同,所以他往芜湖追,希望封
锁水路追查线索。”
“你的看法是……”
“故布疑阵,引追的人追向芜湖。”太叔贞语气肯定有力:“其实人仍然这附近潜伏,
等风声过后再定居。这姓杨的一家四口,不可能永远失踪躲藏,我们只要在此地潜伏监视,
早晚会把他们等到的,是吗?”
“不无道理。”他笑笑:“问题是,你们能等到哪一天?”
“我们人很多,有的是时间,三年五载也没有关系,等敝长上从芜湖返回,就可以安排
潜伏的人了。”
“哦!在附近建屋久居?”他问:“留多少人?”
“不一定在附近,在府城就可以了,不时暗中前来查看,比在此地建屋久居好得多。人
不能留得太多,因为这种合理的猜测是我提出来的,所以留下来的人一定是我,或者加上宣
大娘和申屠小妹,在府城侨籍。文风,我希望住在你的竹屋内,我喜欢你那雅致的竹屋,欢
迎吗?”
“无任欢迎。”他欣然说:“那竹屋很不错,就缺少女主人……”
“原来你存了坏心眼。”太叔贞放肆地拧了他一把:“你得小心,申屠小妹会把你整治
得死去活来。”
“哈哈!”他邪笑,手不客气地挽住了太叔贞的小蛮腰,手一用劲,几乎把香喷喷软绵
绵的胴体挽抱入怀:“别的事死去活来那就不得了,男女间的事死去活来嘛!那可就妙不可
言,想起来就令人……令人……”
“你……放肆!”太叔贞扭动着腰肢,像一条蛇,一双手欲拒还迎地推拒他在腰胸间大
肆活动的手,粉颊半推半就地逃避了火热的嘴唇:“放正经些,你……你真是不知死活,你
知道我和申屠小妹是什么人?我……”
他用行动作为答复,双手一紧,暖玉温香抱满怀,激情地将吻投在太叔贞的粉颊上。
他,年轻力壮,壮实得像座山,像貌堂堂,外表流露出粗犷豪迈的野性气概,谈吐却又
透露出三五分斯文不俗,不论在哪一方面,都是怀春少女们理想的目标,更是那些放荡的江
湖女英雌瞩目的人选。
太叔贞如果对他无情无意,就不会和他表现得那么亲匿不勾。夜,足以拉近男女的距
离。相偎相倚,温暖的夜风有似骀荡的春之气息,肌肤的接触必然令异性升起本能的情欲,
何况男有心女有意,再加上他挑拨性的强劲有力行动,以征服性的姿态君临,这位江湖有名
的妖女终于完全迷失了自己。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他抱紧了太叔贞,太叔贞已斜躺在他壮实的怀内,他贴在对方
的耳畔低柔地倾诉:“我只知道你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女人,我是健壮英伟的男人。目下除了
情与爱,已不需要任何东西来把我们隔开,杀人、放火、恩怨、仇恨、财富、地位……你要
想这些倒尽胃口的事吗?小贞,你是个可爱的姑娘,你不觉得用剑刺在别人身上……”
“文风,求求你,不……不要说这些……”太叔贞痴迷地喘息着低呼,激情地用更有力
的拥抱来回报他,娇躯出现痉挛现象,火热的粉颊紧贴着他的脸颊:“我……我是身不由
己,我……我这一辈子算……算是完……完了。文风,生命如蜉蝣朝露,人活着由不了自
己……哦!文风,文……风……”
太叔贞已陷入迷离恍惚的激情境界,火热的樱唇主动地投向他,双手像蛇一般缠住了
他。
“小贞,这是你心中的话吗?”他回报了一个长长的热吻,双手在蠢动,不但摸遍了这
火热动人的胴体,也解开了禁区,露出不该暴露在外的美好部份。小臂暗藏的袖弩、可弹出
的肘刀、小腿靴筒内的小匕首、腰带内层暗藏的针囊……他都一一摸过了:“生命并不是蜉
蝣朝露,问题是你该如何去正视人生。不错,人活着,很难一切由自己作主,因为人是彼此
依存的……”
“文风,我不要听这些。”太叔贞如醉如痴地用吻堵住他的嘴,主动地捉住他的手,紧
按在饱满温暖腻滑的裸露酥胸上:“我是一个有今天没有明天,有现在没有将来的人,让
我……”
“小贞……”
“小心申屠月娇,她……她是个很贪很贪的女人。她……她早就对你起疑……”
“小贞,起什么疑?”
“对你的身份起疑,她正着手查问你的根底。”
“哦!她……”
“在决定利用一个人之前,必须作进一步的深入了解,多方的精密查证,这是我们用人
的基本宗旨。文风,她对你在太平府戳巡捕的事存疑,打算派人到太平府去查,查的事包括
你这两年来在芜湖的活动细节。小心她,她是个很贪,也很精明机警,而且残忍而多疑的荡
妇……哦!文风,我……我我……”
浓浓的春的气息,浓得化不开。在文风有计划的控制下,情欲之潮,淹没了这个放纵的
女人。
一个更次,其实是很短暂的。当一个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撤去遮盖之防的时
候,尤其是经过醉人的调情之后,是很容易迷失自己,忘了生辰八字的。
文风现在就要这个女人忘了生辰八字,把她快剥成一头白羊啦!温暖腻滑柔软的肉体,
在他的调弄下跳动、颤抖、沉迷……
大门口,出现了申屠月娇朦胧的身影。
娇喘吁吁,情欲已接近爆炸边缘的太叔贞,突然感到在她身上最敏感地带活动的手,猛
地五指一收僵住了。
“哎……”她被抓得失声娇呼,本能地抗拒伸手一推。
压在她裸露酥胸上的文风,被她推得向下翻落,像根木头,更像一个死人。
她吃了一惊,惊惶地挺身坐起,欲火尽消,首先看清星光下直挺挺有如死人的文风,接
着眼角看到徐徐接近的申屠月娇。
申屠月娇已到了三丈外,仍在缓缓举步接近。
在情欲高峰中突然跌落在九幽深壑下,太叔贞的愤怒与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更重要的是
怒火,怒火令她忘了大半裸露的胴体,暴怒地一蹦而起,尖声愤怒地大叫:“你干什么?你
用什么打昏他的?你……”
申屠月娇一怔,脚下加快,骇然问:“你说什么?我打昏谁……咦!他……哦!你们真
会找快乐,在这里……”
“你……”太叔贞这才想起衣衫不整:“你为何打昏他?弄点醋来吃是不是?你……”
“胡说八道!”申屠月娇说:“我还不知道你把他带到此地来快活呢,我是来换警戒
的。这小伙子大概是喜欢得昏了头。快检查。”
行家该知道昏厥的人所需检查的地方,太叔贞怀疑是申屠月娇搞鬼,所以首先便摸向文
风的玉枕。
不错,后脑肿起一只大包,是被拇指大的飞蝗石击中的,打得不轻。
“击中玉枕,是你!”太叔贞跳起来叫。
“决不是我。”申屠月娇急急分辩:“不对,附近有人,老天!会不会是姓费的小辈回
来了?”
两女立即忘了文风,惊骇地举目四顾,不约而同掣剑在手,紧张戒备的情景,已表示她
们对姓费的深怀戒心。
“砰!”太叔贞突然向前栽倒,倒下便寂然不动了。
申屠月娇大骇,顾不了太叔贞的死活,一跃三丈余,同时发出一声长啸示警,向敞开的
农宅大门飞掠而去。
长啸声惊醒里面的宣大娘和两个中年人,片刻间便人影闪动,和衣而睡的宣大娘首先握
住连鞘长剑窜出天井。
“嘎嘎嘎……”枭啼似的怪笑震耳欲聋,动魄惊心。
宣大娘飞跃而起,出现在前进屋的瓦面。
屋脊上,站着一个黑袍人,黑头罩仅露双目,阴森森鬼气冲天,怪笑声就是黑袍人所发
出的。
两个中年人上来了,申屠月娇也出现在另一面,四个人占据四方,把黑袍蒙面人围在屋
脊中心。
黑袍人止住狂笑,一声剑啸,插在腰带上的长剑出鞘,仗剑屹立不言不动。
“老身知道你是谁了。”宣大娘冷冷地说:“九阴羽士,不必装神弄鬼。老道,不要管
咱们黑龙会的事,上次的误会过节,不是已经了断了吗?回元妙观去吧,从此咱们井水不犯
河水,敝长上决不踏入贵观一寸土地,你该满意了。”
黑袍人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你不走吗?”宣大娘语气不悦了:“九阴羽士,不要认为咱们对你客气,你那几成火
候的九阴爪只配替老娘抓痒,剑术更是恶劣得不登大雅之堂,咱们只是不愿与九地冥魔结
怨,他不可能永远替你保镖,你明白吗?你走,老身不拦阻你。”
黑袍人仍然不言不动,像是死人。
“你真想找死?”宣大娘的声音提高了一倍:“老身蝎娘子路宣娘足以送你入九幽地
狱,哼!”
黑袍人浑如未觉,一直保持那仗剑而立的僵死形态。
宣大娘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暗号。
四个人同时闪动,而宣大娘动得更快,身形一挫一晃,暗器破风的厉啸惊心动魄。
黑袍人像鬼魅似的向前飘出五六尺,保持原姿势飘动,镇静的功夫超尘拔俗,有如幽灵
幻影。
几枚暗器间不容发地从他身后飞掠而过,远出六七丈外去了。好霸道的暗器,内力之强
也骇人听闻,暗器远出八丈外方停止破空啸声。
他所飘动的方向,前面是立于屋脊鸱吻处的中年人,双方已接近至丈内了。
一声怒吼,中年人疾冲而上,剑化龙腾,剑气迸发中,招发飞星逐月,无畏地放手抢
攻,气势迫人。
剑芒一闪,黑袍人手中剑倏发倏止,诡奇绝伦的剑芒,从中年人攻来的如山剑影中锲
入、闪出、逸退。
黑袍人退回先前站立的地方,仍保持仗剑屹立的死像。
“嗯……”中年人闷声叫,前冲的身形一顿,上身一挺,脚下大乱。脸正中,不可能中
剑的地方中了一剑。
“当!”中年人的剑脱手掉落,击破了几块瓦,然后骨碌碌向下滚。
“啊……”中年人嘎声叫,向前一栽,滚下屋去了。
变化太突然,以中年人出手的猛烈快速攻势估计,即使黑袍人能封得住,也不可能反而
中剑的。从侧方冲到夹攻的另一名中年人,发觉同伴有变,已来不及收势了,只好倾全力进
攻,剑尖光临黑袍人的右腰背。
退回原处仗剑而立的黑袍人,身躯毫无动的形态,似乎不知背侧有人接近,感觉不到剑
锋及体,就在剑尖行将触及的刹那间,剑信手向后一拂。
“铮!”中年人的剑被震偏,剑虹再闪。
“嗯……”中年人叫,向上冲,眼看要撞上黑袍人的背肩。
黑袍人左移半步,中年人发疯似的冲过屋脊,然后下降,脚下瓦片爆裂的声音震耳,直
向宣大娘所站的方向冲去,上身逐渐前倾。
两个中年人中剑,其实为期极暂,前后相差仅是刹那间事,旁观的人仅看到人影闪动乍
合乍分,叫声与瓦片爆裂声齐发,如此而已。
宣大娘知道不妙,伸手急扶中年人并急叫:“桂二爷……”
她并未扶住中年人,袖底却射出一枝可怖的劲弩。黑夜中乘虚发射,相距仅丈余,按理
黑袍人即使提防也难逃大劫。
这种劲弩俗称袖箭,大白天也无法看到箭影,劲道太强,看到了也无法闪避。
劲矢落空,黑袍人已先一刹那离开了屋脊,到了下面近檐处的申屠月娇面前。
宣大娘顾不了同伴,飞跃而上登上屋脊。
申屠月娇仅来得及打出一把飞针,鱼龙反跃腾身飞跃而起,要翻落屋下逃命,她已看出
危机,几个人决非黑袍人的敌手,再不走便嫌晚了。
身形刚起,黑袍人已大袖一挥,罡风骤发,百十枚飞针有一半回头返飞,重回主人的体
内。
“啊……”身形尚未翻正的申屠月娇狂叫着往下坠落,砰一声重重地掼倒在坚硬的地面
上。
只剩下一个宣大娘,黑袍人正幽灵似的,一步步向站在屋脊上,惊骇万状的宣大娘接
近。
“你……你不是九……九阴羽士……”宣大娘将剑伸出,恐惧地沿屋脊后退:“你……
你是费……费……费文裕……”
“你猜对了。”黑袍人用不似人声的怪嗓门说,一步步逼进,脚下不带丝毫声息,真像
具无形质的幽灵。
“你……你真是天魔费衡的后人?”
“不错。”
“你……你为何要……要救周……周顺昌?凡是官,都该杀!”
“也许这是费某一生中,所做的唯一的一件好事。人不会永远做坏事,是吗?你蝎娘子
路宣娘,一生中到底做了哪一件好事?你投身黑龙会,黑龙会的刺客在这几十年内,没做了
一件该做的好事,唯利是图不问是非,真正的好人,哪有许多银子请得起刺客?”
“让我走。”宣大娘嘎声叫:“老身禀告敝长上,放弃这笔买卖,一刀两断就此了断。
彼此都是同类,你并不是什么侠义英雄,我……”
“同类相残,名正言顺。所以,你非死不可。”
宣大娘已退近鸱吻,无路可退了,但她仍在退,右脚后撤一脚踏空,顺势向下飘坠。
其实,她是借机会逃命。
剑光一闪,黑袍人击出一剑,突然失去踪迹。
“哎……啊……”下面传出宣大娘痛极的厉号。
五更天,太叔贞悠然苏醒,她发现自己半裸着斜压在文风身上,文风仍然昏迷不醒。
“哎呀!”她惊得一蹦而起:“该死的申屠月娇……唔!不对。”
她终于明白了,并不是申屠月娇打昏她的。当时申屠月娇发现有警,她与申屠月娇站在
同一方向搜索敌踪,申屠月娇不可能在背后打昏她的。
她用推拿术弄醒了文风,拉起文风奔向农舍。
“太叔姑娘,怎……怎么一……一回事?”文风踉踉跄跄含含糊糊地问。
“不要多问……天!血腥……”
大厅点起了灯火,堂下摆了两具尸体。一具是胸脸中剑的中年人。一具是申屠月娇,身
上中了二十余枚她自己的花蕊毒飞针,跌昏之后中毒而死的。
内间的床上,躺着断了右臂,左肩骨亦被跌断宣大娘,自称费文裕的黑袍人最后一剑,
砍下她的右臂留下她的老命。
另一位是被称为桂二爷的中年人,一剑伤腹,肝脏和胆囊都受到损害,这种严重内伤很
难医治。
太叔贞和文风细心地抢救两位伤者,上药服药裹伤,直忙至东方发白。
宣大娘断了右臂,伤不算严重,反而是跌断了左肩很麻烦,碎骨经过上药包扎便不能移
动,动一动就痛彻心脾,她只能躺在床上做活死人。她的口还可以派用场,将昨晚的经过说
了,愤然埋怨担任警哨的太叔贞失职,让强敌深入屋内而不早发警讯。
太叔贞是聪明人,将责任完全推在申屠月娇身上,她已经将警哨的责任转交给申屠月
娇,而且是在移交后受到袭击的,她没有责任。老太婆目下亟需人手照料,真也不敢责备过
切。
天亮后不久,前来连络的人,把凶讯带到府城,信使传向芜湖,把在芜湖追查线索的笑
面无常催回。
府城负责侦查的人,大部分赶来农舍等候笑面无常,当晚戒备森严,农舍附近杀机四
伏。临时替代宣大娘指挥的赛玄坛阎光,彻夜巡视不敢松懈。
文风与三名舟子,被安置在内进近厨的一间小房内,他们的船也被征用,成为杀手们往
返府城的交通工具,受到的待遇尚算公平,他们与杀手的合作颇为尽力。
能动的十六名男女高手,包括太叔贞在内,天一黑就布下严密的警戒网,严禁擅自出
入。
文风与三名舟子在房内打地铺,铺上稻草和衣入睡。三位舟子睡前,少不了大发牢骚,
埋怨文风把他们拖入这种恐怖的场合里。
文风除了以认命劝解之外,毫无办法。
四更将尽,太叔贞与一名大汉出外巡逻,不放心文风,特地与大汉前来察看动静。文风
与三名舟子睡得极沉,室内鼾声如雷,根本不知道有人前来察看。
“他们不会愚蠢得冒险逃走的。”大汉向太叔贞说:“江滨有人把守,船已拖上岸,太
叔姑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汉说完,提着灯领先便走。太叔贞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文风身上移开,摇摇头轻叹一
声方随大汉走了。她并不是耽心文风逃走,而是对文风产生了感情,除了昨晚文风给予她未
曾真个已销魂的欢乐之外,她同时产生了感激的念头;要不是她和文风在一起,昨晚她可能
已进了枉死城啦!偷欢居然有此幸运,她怎能或忘?
四更一过,大部份的人已感到有点困倦了,经过漫漫长夜,风吹草动也动魄惊心,精心
透支乃是必然现象,困倦当然也是意料中事。
五更初,一条幽灵似的黑影出现在元妙观的丹室外。
丹室加设了一座云床,桌上置了一盏油灯。道玄观主正在桌旁调药,手边搁着一把剑。
九地冥魔陆新坐在云床旁,正全神贯注行动,双手在壮年老道的腿部推拿,额中汗影触
目。显然,正在替壮年老道驱除腿部的丹珠勾魂手遗毒。
鬼见愁已经死了,解药已无法寻觅,所以老魔仅能尽人事,希望以超人的内功驱除伤
毒。
行功已接近紧要关头,成败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
丹室的沉重木门是紧闭的,门缝中突然传来枭啼似的刺耳嗓音:“陆老魔,你如果把先
天真气导入他的体内,他的肝、脾、肾三条经脉,必将崩裂枯萎。不要逞能了,鬼见愁的丹
珠勾魂手伤毒,不是你这种年老气力衰,咳嗽屁也来的人所能救治得了的。”
九地冥魔心中一懔,徐徐收敛先天真气。
道玄观主反应奇快地抓起剑,点亮了壁上的另一盏灯。
“什么人?”道玄观主沉声喝问。
“当然不是敌人,开门啦!”外面的人说:“开门时请轻一点,以免把腐尸毒散飞出
来,在下的确对腐尸毒怀有戒心。”
道玄观主等九地冥魔下床,接到老魔示意之后,方拔闩徐徐拉开沉重的丹室门。
门外站着全身黑,仅露出双目的怪人。
“请进。”道玄观主冷冷地说。
怪人说声谢谢,举步入室。
“请坐,你并不介意腐尸毒。”九地冥魔用袖抹着汗水说:“尊驾有为而来?”
“在下知道你这老魔其实不喜欢用尸毒伤人。”怪人坐下说:“在下来示警的。”
“示警?”
“明晚……不,该说是今晚,笑面无常那些人会大举前来兴师问罪。”
“哼!他们敢……”
“老魔,不要小看了那些人,他们不但敢,而且志在必得。”黑袍人说:“那些人天不
怕地不怕,你该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今晚要来行凶?”
“就是知道。”怪人在袖内取出一个小包放在桌上:“三颗救贵同伴的丹丸,交换两位
一句金诺。”
“你的条件是……”
“不要和那些人硬拼,在外面阻敌,比在观内候敌强,在外面有活动的自由,声东击西
逐一铲根除叶,在下的条件是,不要杀死笑面无常。”
“咦!你是他的……”
“在外面飘忽袭击,那些人一比一,决不是两位的对手,偷袭更是得心应手。两位如果
杀死了笑面无常,他们的会主便不会来了。”黑袍人紧抓住话题:“我要斩草除根。”
“哦!老夫明白了。”
“明白就好。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不把黑龙会的根拔掉,杀死一些小刺客毫无
意思。”
“老夫答应你的条件。”
“谢谢。”
“他们现在何处?”
“在下游二十里外的双溪口,河滨的杨姓农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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