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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狂客》


第六章 杀人灭口



    他的口供,当然有部份是真实的,所以能取信于人。长洲狐本来就是苏州为非作歹
的凶狠恶棍,平时对荀春阳南货店有相当的了解。
    三个恶棍得到所需的消息,非常满意。最后长洲狐一掌把他劈昏,将一颗指头大的
丹丸塞入他口中,用手指顶入咽喉,这才兴高彩烈地走了。
    他直待三个恶棍消失,霍然而起,轻咳一声,吐出丹丸仔细检查。
    “唔!是有定时性质的毒药。”他眼中放射出阴森的冷电:“两个时辰后毒发,猝
然暴毙有如中邪。而毒发之前,浑浑噩噩精神不济,象个梦游者,不会说出所遭遇的事
故,这三个混蛋不可能有这种毒药,哼!”
    不久,他变了一个人,原来的孙浩已经不存在这里了,因为真的孙浩并没前来虎丘。
这时的他,谁也不会把他与孙浩联想在一起。
    他不但是化装易容的专家,也是追踪的能手,循三强粱留下的踪迹,悄然追踪速度
奇快。
    林中空寂寂,不见有人活动,但三大汉疾奔而入,前面突然幻现两个身材修长的中
年人。
    是从树上跳下来的,落地无声,现身速度大快,所以似乎是幻现的鬼魅。
    “如何?”一位中年人问。
    “幸不辱命。”长洲狐得意地说:“一切全在意料之中,咱们办事保证两位不会失
望。”
    “谢啦!诸位……”
    “在下也谢啦!”长洲狐手一伸,作出招物的手式:“一手交银,一手交消息。”
    中年人取出三张宝泉局的官会票,递到长洲狐手中。
    “这是尾款。”中年人冷冷一笑:“如果消息让在下失望,后果诸位去想好了。”
    “保证两位不会失望。”长洲狐察看会票,三张票面额共三百两厘金已付的银票:
“进行得很顺利,消息是……”
    三人将经过一一说了,长洲狐拍胸膛保证消息是准确的。
    “阁下所给的丹丸,在下已经强塞入孙浩的喉内。”长洲狐最后说:“老兄,那是
真的忘忧丹吗?如果他醒来后没把所经历的事忘掉,在下将有大麻烦,希望你老兄的忘
忧丹真的灵光。”
    “保证一定灵光。”中年人的阴笑邪恶已极,笑容相当令人害怕:“如果不灵光,
岂不前功尽弃?风声一传出,对你我毫无好处。有劳诸位了,希望下次仍有机会合作,
谢啦,诸位可以走了。”
    “真的希望能有再次合作的机会,保证合作愉快。”长洲狐得意洋洋,重申日后合
作的诚意:“像这种押一两个人问消息的小事,一两银子也有人干,两位出手就是六百
两银子,大方得令人愿意为你们卖命效劳,死而无怨,所以……”
    “所以,你们得死。”
    “死了的人最可靠。”另一位中年人冷然接口:“而且你们说过,死而无怨。”
    三恶棍听出凶兆,不约而同扭头飞奔逃命。
    杀人灭口,天下间的人都知道这种规矩,而且只要有机会,人人都奉行不渝,奉为
金科玉律。
    三道电芒破空而飞,每一道电芒皆是追命符。
    长洲狐逃得最快,也死得最快,电芒贯入后脑,是一把锥形暗器,击烂脑髓立即致
命。
    “这些痞棍真不知道死活,一两银子也有人干的事,收了六百两,居然不知道得非
份之财,要死于非命的道理,可怜。”中年人走近,搜回银票喃喃自语,毫不动容地从
颅内拔出暗器:“已经替你们备妥埋骨的尸坑,至少你们不至于曝骨被野狗做大餐。”
    两人将三具尸体往林左拖,拖至一座天然下凹陷的土坑,将尸体丢入,动手砍树枝
掩藏尸体。两人在衣内暗藏了匕首,用匕首砍树枝干脆俐落。
    正在兴高采烈覆盖尸体,突然觉一旁出现一个陌生人。穿淡蓝色长衫,面孔带苍白,
留了八字胡,年约五十上下的中年人。
    “喂!怎能用这种方法掩埋死人?”陌生人背着手,站在坑对面旁观,用不以为然
的态度说:“既然谋财害命,准备在这里毁尸灭迹,事先也该准备锄锹一类器具呀!除
非你们不怕案发偿命。”
    “咦?你是怎么来的?”那位发射夺命锥的中年人大感惊讶:“这附近根本不可能
有人涉足。”
    “我不是在这里吗?”陌生人冷冷一笑。
    “你看到不该看的事。”中年人凶狠地说。
    “谋财害命当然不该看,但碰上了无可奈何啦!俗语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看了不该看的事,本来是灾祸,但我如果去报案,说不定可获得一笔赏金……”
    另一位中年人从一侧绕近,堵住了陌生人的退路,手中的匕首冷电森森,是近乎宝
刃的利器。
    “老黑,小心上当。”这位中年人提醒同伴的注意:“这家伙是冲咱们来的,他在
戏弄咱们。”
    陌生人一听老黑两字,眼神一变。
    “老黑。”陌生人顺口叫:“你这头黑妖狐,破了你自己的规矩,也破坏了行规。
天杀的混蛋!你们是不该杀人的,何况用这种可耻的手段杀人。”
    名震天下的四大飞贼,神出鬼没作案遍天下,很少以真面目在公众场所露面,知道
他们卢山真面目的人不多,他们的绰号却天下闻名。至于他们的真姓名,江湖朋友众说
纷坛人言人殊。
    他们的绰号颇为响亮,很容易引人注意。
    黑妖孤、蝠神、夜游鹰、乾坤盗鼠。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四大飞贼,据说他们曾经在京都紫禁城皇宫出入,曾经留下他们
的图案标记,是否真的出入过,就无从证实了。
    这表示他们任何地方,皆可出入自如。
    贼,是不会伤害事主的,伤人就是强盗了,贼以技术取胜,也是这一行引以为傲的
传统。
    这个叫老黑的人,如果是名震天下的黑妖狐,就不能用这种手段杀人,这不是四大
飞贼的作风,四大飞贼从没沾惹血案的麻烦,因此不论在官府的档案中,或者在江湖道
上,他们不是格杀勿论的要犯,所有其志在他的人,缉拿他以便追脏是第一目标,他们
不是凶残的杀人犯,只是身手了得的贼。
    冒充孙浩的人,是旱天雷姬玄华。他不认识四大飞贼,只希望能见到四大飞贼互相
利用。
    他只听说四大飞贼已到了苏州,官府也获得同样的风声,四大飞贼是否真的来了,
谁也不敢肯定。
    这人叫老黑,事涉苏州第一大富商,因此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本能地认定这人是黑
妖狐,大胆的假设,他并不寄望自己估料正确。
    可是,他估料正确无误。
    “该死的混蛋!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中年人一口承认身份,身形一闪即至,欺
近至八尺内,眼中流露出极端警戒与凶狠无比的厉光:“我黑妖狐不在作案时杀人,并
没违反行规。平时杀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凭什么指责我?你算老几?亮你的名号。阁
下。”
    “但你杀人与日后作案有关,而非因其他的事故而杀人。”他暗中戒备,神色保持
原状:“我明白了,你下一个苦主,是荀秋阳南货行,你实在很卑鄙。江湖朋友对四大
飞贼风评甚佳,原来却是一个浪得虚名的谋杀犯,欺世盗名的烂货。呸!我还想与你各
取所需呢!”
    “你是谁?”
    “在下不屑与你这种烂货打交道。”他徐徐向后退:“不要转恶毒的念头,阁下。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与你这种贱贼站在一起,我也感到羞耻,但愿日后
彼此不至于因利害冲突而碰头。”
    “你要走了吗?”黑妖狐两人,以同样速度跟着他移动,保持有效的攻击距离。
    “不错,要走。在下对你的恶毒行为深痛恶绝,眼不见为净。”
    “你走得了?”黑妖狐凶狠地说:“我能容许你活着胡说八道吗?”
    “我才懒得揭破你的卑劣面目。”
    “但我不得不防止你闲得无聊,或者醉后胡说八道呀!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今
天所发生的事了。坑底那三个杂种就是榜样,他们已经不能说出任何事了。”
    “哦!我知道,你很会玩杀人灭口的把戏。”
    “不玩行吗?阁下……”
    “非把我也弄下坑去不可?”
    “那是必然的事。”
    “你给我听清了。”他不退了,虎目怒张声色俱厉:“赶快放弃这愚蠢的念头,不
要自掘坟墓。你杀了那三个混蛋我不介意,因为那影响不了我的计划,但你如果想埋葬
我,你将付出可怕的代价,激起我的杀机,我将毫不带感情杀死你。少陪……”
    “你死吧!”
    声发暗器已先一刹那脱手飞出,夺命锥有如奔雷掣电,用的是连环飞锥法,第一枚
是诱饵,二三两枚射向他可能闪避的方向,是致命的、志在必得的杀着,真有快逾电闪
的可怕威力。
    他曾经目击黑妖狐出神入化的发锥手法,能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三把锥同时击
杀分向逃走的三个人,那简直是神技手法,难怪四飞贼横行天下多年,迄今仍然无人知
悉他们曾经下毒手杀过人。
    生死关头,他掏出了平生所学。
    人影一晃,蓦地形影俱消。
    三枚夺命锥一掠而过,他的身影也同时幻没幻现。这乍隐乍现的时间太过短暂,速
度超越极限。事实上黑妖狐两个人,并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隐现的,却认为他运气好,
恰好位于夺命锥飞行的空隙夹缝中,因而侥幸不死。
    “你这混蛋的暗器可怕极了。”他脸色微变,破口大骂:“狗东西!天知道你用这
种歹毒的暗器,谋杀了多少人,你真该下地狱。”
    黑妖狐以为暗器落空,心中暗懔,总算知道百发百中的暗器,也有失手不灵光的时
候。
    “我不信你还有第二次运气。”黑妖狐咬牙说,左手再扬,电虹再次破空,仍然用
上了连珠手法,三枚夺命锥全速暴射。
    这次,锥的间隔空间小了一倍,不容许庞大的人体通过窄小的空隙,中锥的人很可
能被两枚击中,决难逃过这雷霆一击。
    怪事出现了,三枚锥一闪即逝,而对方屹立的人影并没倒下,似乎锥透体而过毫无
阻拦。
    另一位中年人这次留了心,旁观者清。
    “老黑,他中了一枚夺命锥。”中年人兴奋高叫,只看到两枚锥飞出三四丈外,当
然有一枚中了啦!值得高兴庆贺。
    “在这里。”他右手一伸,向上抛起一枚六寸长光亮的夺命锥,“来而不往非礼也。
黑妖狐,我要将锥完壁归赵,你准备了。”
    “我也有东西给你。”另一中年人及时替黑妖解围,身动手扬,冷电破空,也是用
暗器攻击。
    黑妖狐也同时发动,第三次发射三枚夺命锥,配合同伴双方同时发射,中心点以旱
天雷为交叉会合点,交织成可以追魂夺命的暗器网。
    中年人所发射的三枚暗器,正是暗器中极为霸道的追魂铁翎箭。
    暗器最理想的目标,是头部和胸腹,射中手脚造成的伤害有限,小利器如想杀人,
必须击中头部和胸腹要害,因此射击的目标注重在上盘。
    三锥三箭,射的都是上盘,要一击便将劲敌送下地狱,射向就有点偏向上方。
    他早有提防,算定中年人不会袖手。在对方声出手动的同时,他已向下前仆,左手
在着地之前,已将夺命锥发出,一着地便斜飞而起。
    “哎……”黑妖狐惊叫,右膝贯入夺命锥,脚下一乱,突然失足摔倒。
    中年人没料到三箭落空,看清情势不妙,赶快再探囊取箭,仍想用暗器攻击。
    慢了一刹那,旱天雷已狂风似的刮到。
    “呔!”中年人顾不了取箭,右手的锋利匕首,向狂野地扑来的人影挥出,匕首吐
出人已近身。
    一匕落空,右肘却挨了一击,五指一松,匕首坠地。
    接踵而至的打击,有如狂风暴雨,掌劈颈肘攻肋,小腹又挨了一膝,最后左颊挨了
一耳光,眼前一黑,不知天地在何处,受击处痛楚光临如狂涛,痛得厉叫一声,摔倒在
地蜷缩着挣扎呻吟。
    黑妖狐也不好受,夺命锥伤骨贯肉,刚摔倒便被人在胁下踢了一脚,似乎有两根肋
骨断了,厉叫一声,也痛得蜷缩成团。
    等他两眼前不再发黑,这才发现被人利用他们的腰带,捆住双手吊在横枝上,双脚
不沾地不住晃动,完全失去挣扎的机会。
    “你一定是另一大飞贼老福。”旱天雷将拾来的追魂铁翎箭的尖锋,搁在那位中年
人的红肿右颊磨动,语气阴森充满杀气:“也是浪得虚名的卑劣贱贼,你们骗死了所有
的江湖人,都以为你们是值得尊敬的贼,却没料到你们骨子里却是可怕的杀手。我要把
你们与三具尸体留在这里,叫附近的村民鸣锣报官,不但拆穿你们的真面目,而且你们
会上法场。”
    老福,指四大飞贼之一的蝠神。这家伙作案时,喜欢在现场留下一只笔画简单,相
当神似的蝙幅图案,表示案是他作的,所以绰号叫蝠神。蝠与福同音,所以也称福神,
在苦主们来说,见了图案是祸而非福。
    一旁,从坑底拖出的尸体,相貌狰狞可怖,三具尸眼皮没闭拢,一看死状,便知他
们死不瞑目。
    “老……兄……”蝠神用走了样的嗓音说:“你……你的武……功超……超绝武林,
该……也是江……湖同道,你……你不能把……把我们交……交给官……官府……要不
就……就杀了我……们……”
    “在下没有杀你的胃口,那是苏州官府的事,所有的公门人,都在大举搜索你们四
大飞贼,居然迄今毫无线索,你们依然往来自如,任意行凶杀人。这也难怪他们无能,
他们谁也不认识四大飞贼,也没料到四大飞贼以杀手的面目混迹苏州,怎能查获你们的
线索?你这狗养的自己破坏行规,却又要求在下按江湖道上规矩,不要将你们送官,简
直岂有此理。”
    “老……兄……”蝠神厉叫:“杀了……我……”
    “江湖人有千百种,至少有一半应该与官府合作协助官府,清除江湖败类,预防犯
罪,免伤无辜。你两个混蛋的身价相当高,任何府州都会给三百两的赏格活捉你们。苏
州近郊肥田只卖八两银子一亩,我发财了。六百两赏银,我可以到太湖附近买一百亩田,
我哪肯把你们杀掉?死的四飞贼值不了二十两银子,你他娘的想阻止我发财?”旱天雷
得意洋洋地说,将铁翎箭的尖锋,在蝠神的眉心划了一条裂缝,鲜血汩汩流下鼻侧。
    “你……你到底是……是谁……”黑妖狐大叫:“我黑妖狐横行天下十余年,从没
失手栽过。你举手投足便制住了咱们两大飞贼,决非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亮你的名,休
让我黑妖狐死不瞑目。”
    “在下不是欺世盗名的人,你可以好好猜,猜不到的话,你得向地府的阎王或判官
清查了。”
    “你混蛋!你……”
    脚步声从东西传来,有人快速循声飞掠而至。
    “有人来了,妙哉!”旱天雷欣然高叫,以召引来人:“省些劲免得我去找人,命
该发财的人运气总是好的。喂!在这里!”
    人影出现在五十步外,透过树隙看得真切。
    两男两女,但却是两组不同流属的人。片刻间,四男女午右一抄,堵住了两侧。
    水月妖杨秀琴,和妙剑范光超堵在左侧,他俩是织造署的人,属于李太监的爪牙。
    右面,是一剑魂飞罗威,和一个相貌甚丑,有一双奇大乳房的中年妇人。这两人属
于巡抚府管辖,是毛巡抚的走狗。
    巡抚署与织造署的爪牙走狗,外表是狼狈为奸的一家人,其实暗中勾心斗角,各显
神通各有财源,经常为了利害起冲突,暗中较劲谁也不买谁的账。但要公然起了冲突,
双方的主子出面,巡抚署的人通常要低人一等,有理也会成为无理,只好认栽了事。
    “咦!这里怎么啦?”妙剑心中暗惊,但不得不摆出强者而厉声问。
    妙剑出面诘问是有道理的,李太监的爪牙在任何场合,都比巡抚署的人高一级,这
是铁的事实。虽则一剑魂飞的江湖地位,比妙剑高了许多。
    “我捉住了天下四大飞贼中的两个。”旱天雷神气地说,用箭分别指出身份:“这
个是福神,他的追魂铁翎箭十分可怕。这一个是神出鬼没的飞贼黑妖狐,却不知道他们
是可怕的追魂夺命杀手。”
    “好哇!好极了。”妙剑狂喜,接着一皱眉:“你怎知道他们是四飞贼的蝠神和黑
妖狐?”
    “他们已经招认了,到公堂三木齐下,哪怕他们不招?何况据我所知,巡抚衙门有
人认识四大飞贼的本来面目,毛巡抚手下毕竟还有些人才。”
    “唔!有道理。这三具尸体……”
    “是三个地棍,这一个是什么长洲狐。”他用脚挑动长洲狐的面孔。
    “唔!是他。”
    “他们得了这两个飞贼三百两银子尾款,替飞贼调查荀秋阳南货店内库房的形势,
与三库门三把三才锁的钥匙保管人,显然志在盗荀家的内库。长洲狐三个家伙财迷心窍
而不知警惕,被两飞贼灭口了。二人都是黑妖狐杀的,你们可以检查致死的创伤,是夺
命锥所造成的,三百两银票仍在黑妖狐的怀袋内。”
    “唔!看来你真捉住了两大飞贼。”妙剑是老江湖,心里已经有谱:“你贵姓大名?
你是怎样捉住他们的?我是织造署的人,他们两位是巡抚署的干员。”
    报出身份,表示人该交给他们。
    水月妖没看出旱天雷的本来面目,曾经挨过揍的妙剑更有眼无珠。
    “人交给我们带走。”一剑魂飞说:“巡抚署有三个人,认识四大飞贼的面貌。”
    “罗兄,没你的事。”妙剑沉声说,天掉下来的财富,恰好掉入怀里,怎肯往外送?
一吵闹,就忘了追问旱天雷的姓名:“我们也有人认识四飞贼,京都来的厂爷们也有人
认识不劳你们费心。”
    “且慢!”旱天雷大声抗议:“人是我的,你们岂能你争我夺?”
    “你闭嘴!”妙剑沉喝:“两飞贼是要犯,已经没有你的事了……”
    “你才给我闭嘴。”旱天雷嗓门更大:“两飞贼身上,还有不少大额银票。他们是
要犯,赏格每人五百两。你说,为何没有我的事了?”
    “人押回城,赏格自然会给你……”
    “不,一入公门,你们这些公门人上下其手,我能得到多少?两飞贼的银票理该是
我的,你们如果要人,很好。拿来?”
    他手一伸,表示要银子。
    “拿什么来?”妙剑没会过意来。
    “一千两银子,一手交银一手交货。”旱天雷说得理直气壮:“我不想向公门乞讨
赏银,一入衙门,天知道会发生何种变故?我不想煮熟了的鸭子飞了……不,不想快到
手的银子飞了。”
    “可恶,你这混蛋在提不可能的要求。”妙剑勃然大怒:“瞎了你的狗眼,哪有人
身上会带有一千两银子?你简直……”
    “不错,没有人身上能带一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有六十斤重,不压死才怪。但带
银票却平常的很,带十万八万小事一件。给银票,人票两讫。”
    平常有技术的熟练织工,每月拼命工作,也赚不了十两银。这些替织造署做打手的
爪牙,武功高强的无耻高手名宿,每月的聘金也只有一百两左右,已经最丰厚的收入了,
比一个知府大人的月俸还要高。但要他们身上带有千两银票,简直开玩笑,那是不可能
的事,他们收入虽丰,花在酒色上的开支也大,亡命们花钱是相当大方的,他们十之九
没将赚来的钱养家活口。
    “你他娘的昏了头,在下怀里掏不出十两银子……”
    “混蛋!你身上没有十两银子,居然想要人?你给我滚远一点,去你娘的蛋!”
    两人一吵,口出粗语各不相让,妙剑怎受得了?怒火冲昏了头,忘了对方能制住两
飞贼的能耐,也由于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没有人敢顶撞他,更没有人敢侮辱他,暴怒之
下,不假思索伸手擒人。
    擒拿手还没沾上旱天雷的手臂,暴响的耳光声已经传出,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被
打得满天星斗踉跄倒退,口角溢血吃足了苦头。
    “你这狗王八未免太狂,胆敢在我面前毛手毛脚。”旱天雷粗野地大骂:“你们比
两飞贼高明多少?这两个混蛋,共打了在下六枚夺命锥和二枝追魂铁翎箭,联手用两匕
首疯狂攻击,结果被在下赤手空拳摆平在这里,最后吊起来准备向官府领赏银。你再敢
放肆,我要你后悔八辈子,不信你试试看?你的剑如果出鞘,我一定弄断你的狗爪子。”
    妙剑这才明白,被揍得一点也不冤,如果四飞贼浪得虚名,为何出动全部人手捉拿
也徒劳无功?这个人能制住两名震天下的飞贼,岂是他一个二流高手所能对付得了的?
假使对方不是手下留情,不揍耳光而劈他的脑门,结果如何?
    一咬牙,横定了心拔剑。
    水月妖的剑,则早一刹那出鞘。
    一剑魂飞与丑女人,似乎行动更快些,但并非拔剑扑向旱天雷,而是冲向吊着的两
飞贼。
    擒住四大飞贼的人有重赏,那可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谁能把人弄到手,几乎可以保
证即将名利双收,如不乘机将人弄到手,岂不是笨蛋白痴?
    四个人几乎同时动手,为名为利奋不顾身。
    旱天雷一声长笑,人化流光发起抢攻,对付四个二流人物,他游刃有余。
    妙剑首先倒楣,剑还没完全出鞘,眼中看到淡淡的人影近身,剑没能拔出心中大骇,
火速急退。
    仍然晚了一刹那,右肩一震,肩窝挨了一劈掌,右半身一麻,右手失去活动能力,
眼一花,剑被夺走了,人也仰面摔倒。
    一声震耳剑鸣传出,水月妖的剑急剧翻腾,脱手飞出两丈外,撞中一株大树反弹坠
地,裙袂飞舞中,斜飞出丈外急急暴退三步,背部撞中树干方能止住退势。
    “快走,回去叫……人……”水月妖心胆俱寒急叫,领先飞遁。
    一剑便丢剑栽了,不遁走哪有命在?她的地位比妙剑高,她走妙剑怎敢逗留?爬起
如飞而遁。回去叫人,人来了这里也将人去林空,回府城叫人远得很呢!谁都知道水月
妖志在逃走保命。
    一剑魂飞冲向黑妖狐,要砍断吊带将人抢走,距黑妖狐还有八尺,剑作势挥向吊带。
    长笑声震耳,右后侧剑气压体。
    “赏你一剑让你魂飞。”喝声入耳,剑尖的光芒即将近身。
    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如果想抢入,难逃一剑贯体的恶运。
    一声沉叱,一剑魂飞大旋身接招,剑涌白莲吐出无数蕊心芒,先自保再说。
    “铮”一声狂震,封住了攻来的一剑,只感到手臂一麻如中电击,凶猛浑雄的震劲
极为猛烈,惊叫一声,连人带剑斜撞出丈外,虎口有血沁出。
    扭头一看,眼角瞥见妙剑与水月妖的身影,已经远出三十步外,正奇快的掠走如飞。
    再瞥了同伴丑女人一眼,恰好看到旱天雷的剑,将丑女的剑错出偏门,左手四记正
反阴阳耳光,把丑女打得天昏地黑狼狈后退。
    “扯活……”一剑追魂很够道义,没忘了招呼同伴丑女逃走。
    旱天雷无意伤人,任由丑女像漏网之鱼急遁。
    片刻间,四人身影已杳。
    他割断两飞贼的吊带,各踢了两人一脚。
    “这些杂种走狗丧心病狂,这一逃回去纠集大批党羽,怎肯甘休?”他挥手驱赶两
飞贼,一面自言自语:“我不但领不到赏银,甚至会送掉老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种
财发了会丢命的。你们,快滚!”
    两飞贼受伤不轻,但为了求生,不得不提起全部精力,忍痛逃之夭夭。
    “快!快!下次别让我碰上,碰上了格杀勿论,你们欠了我用暗器追魂夺命的债,
早晚必须偿还。”他在树下大叫大嚷。
    两飞贼如丧家犬,逃的速度依然惊人,黑妖狐右膝受伤,居然能保持相当的速度。
    他开始掩盖再次拖下坑的三具尸体,似有所待。
    右侧不远处,跳落两个人,神态悠闲向他接近,迎风飘来一阵品流甚高的幽香。
    是穿云玉燕母女,不再化装易容,换穿了小家碧玉的青衫布裙,而且手握裹了剑的
布卷。
    “你为何放走两飞贼?”高黛凶霸霸地向他提出质问,显然并没认出他的本来面目。
    其实,在苏州几次露面,都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他是化装易容的宗师级行家。
    姬玄华,也不是他的庐山真面目。
    “无利可图,放走他们免结冤仇。”他泰然说,将树枝往尸体上丢:“而且放了他
们,反而对我的大计有利,至少将有大批高手搜捕这两个大飞贼,走狗们便会忽略我的
存在,对我的大计有大帮助。”
    “你已经目击两个可耻的飞贼,杀了这三个人,居然轻易放了他们,你难道良心无
愧?”
    “这三个地棍死有余辜,我为何要替他们申冤主持公道?小女孩,你的神圣侠义态
度委实令人受不了。”他不悦地说:“你们两位在我制住两飞贼时就来了,是被那四个
走狗跟踪,急急忙忙溜来的。刚才你们就该现身相阻,为何等到我把人放了才现身?”
    “这……”高黛语塞。
    “我这人没有良心,所以不会发生良心有愧的麻烦事。我做事都是为自己的利害而
决定如何做,撇开良心才能万事如意。”
    “你……”
    “女儿,你理不直气不壮,不许多说。”穿云玉燕含笑阻止女儿质问:“壮士给了
四个走狗每人一击,每一击都神乎其技,把这些自命不凡,也的确武功不凡的走狗,戏
弄得灰头土脸,我母女叹为观止,佩服佩服。其实,我们虽然也不耻两飞贼的为人,但
要我母女杀他们,也下不了手。外子姓高,这是小女高黛,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他在逸园大闹检查站,就知道母女俩的身份了,穿云玉燕如此客气,他颇感意外。
    “呵呵!江湖浪人的姓名,大多数靠不住,请不要问好不好?”他停止丢枝,将夺
来的剑也丢入坑中:“高夫人,你们的处境很不妙。”
    “我知道。”
    “全苏州的走狗,都在留意你们的动静。”
    “的确如此。”
    “很不错,你们可以吸引高手走狗奔东逐北。”
    “壮士之意……”
    “我也曾设法吸引大批高手走狗追逐,可惜未能如愿,预料大批高手会离开苏州入
湖追逐,岂知估计错误,他们连一个像样的高手也没离开,离开的都是二流的货色,我
算是失败了,失算的结果,是迁延时日,很可能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似乎我的运气并
不好。”
    “你……你的话我听不懂用意。”高黛姑娘晶亮的明眸,紧吸住他的眼神,脸上有
笑意,先前装出来的生气质问神情消失无踪:“你根本不屑与那些走狗计较,你每一击
皆可轻而易举取他们的性命……”
    “呵呵!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也就没有兴趣取他们的性命。”
    “但你说曾经设法吸引大批高手走狗追逐……”
    “那是计策的一部分。”
    “可否透露一些……”
    “不能。”他掸掉身上的碎枝叶:“走狗们即将赶到,再不走就走不了啦!走也!”
    说走就走,撒腿飞奔势如奔马。
    “壮士请等一等……”他充耳不闻,不加理会飞奔而走。
    母女不便追赶,以免引起误会。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令人莫测高深。”穿云玉燕向西走,一面说:“他的武功骇
人听闻,一剑魂飞是江南七剑客之一,竟然一照面便任由宰割。奇怪!江湖上怎么从没
听过如此高明的高手?”
    “娘,女儿觉得……”
    “觉得什么?”
    “他的眼神,女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人的年纪,该已四十出头,相貌平凡别无特征,天下间这种人成千上万。你已
经在江湖遨游了一些时日,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似曾相识是正常的事,毫不足怪。”穿
云玉燕为女儿释疑:“为娘知道的是,这人是友非敌,日后见了他,你必须对他保持尊
敬,不可任性胡来,惹火了他后果非常严重,他的武功,决不是我们三五个人所能应付
得了的。赶两步,早些和你爹会合。”
    母女俩脚下一紧,也就把话岔开了。
    旱天雷坐在河堤上,悠闲地观赏河下穿梭不绝的大小船只往来。
    有些船用桨,有些用橹,只有大型的船只,使用风帆航行。
    有些船艇由女性驾驶,尤其是女性用橹,柳腰轻扭,臀浪款摆,的确有甚高的可看
性。但看了她们辛劳的面孔与粗糙的穿着,难免有点不忍和怜惜,心地善良的人,委实
感觉不出美感。
    这条山塘河是大运河的支流,从闾门的城河分水,经虎丘流入浒墅关,与大运河会
合,通常只有小型船只往来,而且以至虎丘的游船为主。小型船只则走南面的上塘河,
至枫桥进入大运河。
    他表面悠闲,心中却不安静。
    来苏州已经好些日子了,迄今仍没将普惠忠贤祠的内外情势摸清。
    今天他扮成孙浩,深入祠内侦查,虽则已大概摸清内部的建筑格局,但警卫的布置
情形仍然无法弄清,警卫布置昼夜不同,得费不少工夫。
    他的目标是普惠忠贤祠,祠内有价值数十万的珍宝和金银。
    天下各地,有许多谄媚魏奸的无耻狗官,建造了百余座魏奸的生祠,祠内都有巨额
的金银珠宝,因为魏奸早已示意,生祠内的塑像必须中空,里面必须用金银珍宝做内脏,
像必须用沉香木雕制。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最富裕,富豪甲天下,所搜刮的珍宝也就最多,有些珍
宝是无价的绝品。
    苏州普惠忠贤祠,杭州普德忠贤祠,两祠的华丽为天下各祠之最,珍宝也为天下各
祠之最。
    所以,才会引起大盗旱天雷的注意。
    今年五月间,他袭击魏奸的故里,火焚河间府魏家的顾命元臣生祠,打碎了沉香木
雕制的魏奸坐像,攫走了腹内和头颅里面价值百万的金珠宝玩。
    除了苏杭两地的生祠外,珠宝最丰盛的,就是顾命元臣生祠,魏奸因此而暴跳如雷,
颁示天下要捉旱天雷零刀碎剐。
    他以姬玄华的身份闹事,意在吸引大批走狗入太湖追逐,可惜未能如愿,高手走狗
们根本不理会姬玄华这个刚出道遨游的小辈,只派了一些二流人物入湖追踪,令他大感
失望。
    “我得冒险夜间前往踩探。”他面对河水自言自语:“可是……可是万一打草惊蛇,
岂不前功尽弃?这里防守的人不是普通的打手丁勇,我双拳难敌四手。他娘的!真是烦
人。”
    他必须利用一切有利的情势,思路立即转入穿云玉燕母女身上。
    高黛的活泼刁蛮形象,也让他印象深刻,有反感,也有喜爱。
    “我真该利用仇敌的力量,来吸引走狗们的注意,诱使走狗们把力量分散,岂不利
于大计的进行?”他自问突然又摇摇头:“罢了,把她们推入危险的边缘,于心不忍,
高家毕竟是侠义道中的英雄豪杰。”
    他是江洋大盗,五岳狂客是侠义英雄,先天上已水火不容,所以他把高家的人当作
仇敌,虽则双方从未谋面,更下曾攀仇结怨。
    只要他能暗中推五岳狂客一把,冒充或假扮侠义门人,在织造署进出几次制造纠纷,
东厂的档头们,以及李太监的爪牙,必定大举向五岳狂客一群侠义英雄问罪兴师,他就
可以乘机混水摸鱼,遂行洗劫普惠忠贤祠的大计了。
    但他不能这样做,而且五岳狂客正召集同道,向东厂的特务寻仇,不顾后果不畏强
权,就凭五岳狂客这份豪气,就让他对这些不怕杀头抄家的侠义英雄们,平空增加了三
五分好感和尊敬,怎忍心推波助澜,把这些英雄豪杰推入更危险的边缘?
    他放弃利用高家的念头,目光回到河下,锐利的目光,留意往来船只的可疑征候。
    他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经常有身份极高的走狗,乘船往来于府城与虎丘,尤其是
申牌初左右,必定有一批人悄然到达魏好生祠,必定是夜间加强警戒的主力。
    他必须查出这些人的底细,知己不知彼是十分危险的事,不了解对方的真正实力,
闯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只要被一个高手名宿缠住,大事休矣?
    走狗们派在外面查缉的人,名义上只能算二流人物,武功与江湖威望已经很高了,
只能算是供奔走的眼线跑腿,而那些隐身在暗处的高手名宿,必定是极为可怕的牛鬼蛇
神邪魔外道,这些人是他最严重的威胁。
    河堤也是附近的村落的通道,也是河两岸交通船只的靠泊处,因此经常有人往来,
有乡民也有游客。
    两个游客打扮的人,从西向东走,一面走一面谈笑风生,逐渐接近他处身的大柳树
下。
    他目力超人,听觉也超人。对方接近至三十步左右,低声的细语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秦老匹夫见利忘义,出卖好友,假传口信变更会合处,引诱五岳狂客的妻女,前
往锦绣桥会合,你看成功的机率有多少?”那位目露冷电的人向同伴问。
    “有三位前辈出马,应该有八九成。”另一位长了酒糟鼻的人冷冷一笑:“秦老匹
夫其实也是不得已,万总管已查出他的妻儿隐居处,用他侄儿一家男女的生死为要挟,
逼他变节出卖朋友,他能不答应吗?为亲友的生死而出卖朋友,是值得原谅的。”
    “你算了吧,秦老匹夫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明里他是有声望的侠义英雄,暗中却
是黑道朋友的撑腰人。这种欺世盗名的货色,一旦面临利害抉择,利之所趋,不但可以
出卖朋友,也可出卖自己,哼!万总管如果不勒令知府寇慎拨发一千两银票,老匹夫岂
肯为了侄儿的安全出卖朋友?那一千两银子在作怪,老兄。”
    两人谈笑而过,忽略了大树后坐观河景的人。其实也说不上忽略,两人说话的声音
甚低,三五步外的人也无法听清,根本不怕话传六耳。
    两人逐渐远去,他立即整衣而起急急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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