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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


第二十三章 云骑尉碰壁



    中都汤府的车马,已先一日抵达城武县,停留不走。
    兖州车行在城武的站店,委托西大街的鸿发客栈经营。客栈本身兼营短程的代步驮
骑,只有带货的骡子,和代步的小骡,专走金乡、单县、定陶、曹县。要乘车,须乘坐
兖州车店的车。带货的骡子由伙计负责管送,出租的小骡由客人负责,不须伙计驱赶。
那些小骡只认得所走的站头,客人付了租金,骑上就走,小骡不须鞭策,不死不活不快
不慢往前走,客人心急如果想赶两步,哪怕抽上百十鞭也毫无用处,抽得小骡发火,撒
起赖来那就有得瞧了,骡骑不成,只好乖乖走路,小骡到了站头,客人下了鞍各走各路,
若欲小骡多走,那是妄想。除了把骡宰了,你无奈它何的哩。
    鸿发客栈是当地颇负盛名的一家老店,也是首屈一指的够水准客栈,本身不但经营
驮运,也经营饮食业,酒楼设在店里,一切不待外求,客人只须住在店中,一切不虞疲
乏,除了大统辅之外,西院有一排上房。
    上房分三等,第一等设有套间。冬天,每一间上房皆有暖炕,这说明了店的设备相
当完善,足以接待达官贵客,事实上也如此,县太爷接待过的上级官员,便是以鸿发客
钱做宾馆,小官小吏则安顿在驿馆吃冷饭。
    中都汤府的车马,便是在鸿发客栈落店的,十二间上房,被他们包下了一半。
    他们落店后的第三天,午后不久,三十余匹健马载着三十余名骑士,到了鸿发客栈,
他们是来自兖州的好汉,领队的人,是兖州车店的店主铁掌卞纶。
    卞纶是巨无霸卞腾歧的堂侄,是个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臂上可以跑马的彪形大汉,
年约三十出头,古铜色的四方脸,有一双锐利精明的大眼睛,他练的是内家气功,一掌
可劈断半尺厚的坚石,可以隔纸碎砖。
    双臂有千斤神力,可以挽奔牛。总之,在兖州附近,他算是第一条好汉,马上马下
十八般武艺首屈一指,不作第二人想。
    鸿发客栈的店东姓荆名成排行第二,当地人尊称他为荆二爷,算是地方上的名人仕
绅,为人四海,甚得人缘。
    荆二爷治酒,替铁拳卞纷接风,店里的酒楼大有人满之患。
    酒楼分上下二层,下层是一般食客,上层是宴会之所,二楼的食厅宽敞;可容下二
十余桌酒席。分为厅廊,厅又分为前后厅。廊在厅的两侧,有墙壁隔住,那是带了内眷
的人进食的地方,有专设通道。后厅以屏风隔住,那是专为女眷进食的所在,男女泾渭
分明,不相混杂。那年头,女眷上酒楼的少之又少,即使有,也大多数是风尘女人,规
矩人家的妇女,都是将酒菜送至房内进食的,极少在大庭广众间抛头露面。掌灯时分,
荆二爷肃客登上了二楼,楼上备下了两桌盛筵。客人来了八位,主人这一面也是八名。
楼下客人甚多,楼上除了主人所设的两桌外,只有三桌食客,共有十二名老少,都是腰
包里银子多多,付得起昂贵酒席钱的爷们。
    有厢内灯火摇摇,可知其中一间有客人。但在食厅的人,如不打开厢房,便无法看
到厢内的人,而厢内的人,却可掀开一角窗帘觑看厅内的动静。
    酒菜送上,主客双方似乎皆心情沉重。
    酒过三巡,铁掌卞纶粗眉深锁,向主人荆成沉重地说:“荆二哥既然查不出头绪,
那么,咱们只好径自到东陵镇去查了。”
    荆成有点闷闷不乐,苦笑道:“兄弟亲自到东陵勘查十余次,所有的镇民皆众口一
词,指称不知劫车案的底细。两位在现场目击的案发生的人,所说与在县衙所供证的经
过完全相同,皆说与商大爷无关,委实找不出线索,看不出任何破绽。卞兄即使亲往勘
查,恐怕也查不出任何结果来,明查显然无效。”
    “那天县里派人验尸,荆兄是否在场?”
    “在,而是县太爷亲验,兄弟在一旁照料。”
    “可看出有何异处么?”
    荆成点点头,道:“唯一可疑的是,田福春致命的创伤在咽喉,一刀刺破气管,而
无撬动拖带的痕迹,如果是面对面交手,似乎不可能顺利一刀致命而无拖带撬动的状况
发生。以那位南鸣的身手来说,田福春比金乡姜兄艺业相当,怎能一……”
    “这就是可疑的地方。其他的伤痕像是擦伤,又像鞭伤,很难确定。”
    “是否有暗算的可能少“暗算决不可能伤在喉部,更不可能浑身是伤。”
    “那…”
    “同时,另一名贼尸,兄弟也感到奇怪,似乎不是个会武艺动刀打劫的人。”
    “可查出身份了?”
    “没有,身上一无长物,身份不明。”
    “会不会如外间谣言所说,是商大爷家中的打手?”
    “这就是可疑的地方。如果是商家的打手,犯不着让他暴尸,悄然掩埋了事,岂不
是不知鬼不觉户卞纶冷哼一声说:“这样看来。这人八成儿是商家的打手了,故布疑阵
以脱嫌疑,极有可能;那么,南鸣也可能是商家的打手了。依常理,恐是南鸣事后反悔,
欲至金乡投案,碰上那位郭大人糊涂透顶,也碰上姜兄不明事理,反而成了商家父子的
阴谋,中了他父子的诡计。后来起解赴府,商家父子深怕南鸣翻供,所以派人半途截杀
灭口。”
    “依卞兄的推断……”
    “兄弟短见,商家父子难脱嫌疑。”
    “卞兄,兄弟另有看法。”
    “荆兄,请说明白。”
    “会不会是商家父子授意南鸣行苦肉计呢?事实证明在本城和金乡南鸣劫车的消息
的人,确是来自东陵镇。目下着手之处,可分三途近行。”
    “哦!我明白了,荆兄之意,是查明与八名解差同时埋尸的人身份来历,是否这两
人与商家有关,再就是查明劫贼遗尸的身份,是么?”
    “最迫切需要的是,要查出南鸣是否仍然藏匿在商家。如果是商家所施的苦肉计,
南鸣身受重伤,不可能远走高飞,必定藏在商家,咱们只消找到南鸣,一切难题,皆可
迎刃而解了。”
    卞纶以掌击桌,兴奋地说:“有道理,只要查出南鸣的下落,便可水落石出了。”
    “不管南鸣是否藏在商家,这人必须弄到手。卞兄,要查此人,必须全面缉拿,广
布眼线追搜各地才是。”
    “兄弟也知南鸣关系重大,因此在府城动身前,已派出好友赶至附近四县侦查丝索,
只忽略了东陵镇。好,咱们明天到东陵镇落脚,加紧追查线索。”蓦地,左首壁角下的
一桌食客中,站起一个年轻英俊的食客,背着手脸色平静,走近桌旁含笑颔首为礼,问:
“是兖州车店的卞纶兄么?兄弟岳麟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幸会了。”卞纶一怔,推椅
而起感然道:“岳麟?咱们素味平生……”
    “兄弟是京师良乡人氏。”
    “哎呀!”卞纶欣然叫,抱拳为礼道:“我知道了,良乡金翅大鹏岳老英雄,膝下
有两位公子一位千金,兄台是……”“兄弟排行第二,冒昧打扰卞兄,家兄岳珩。”
    接着过来另一位老成些的年轻人,抱拳含笑道:“兄弟岳珩,冒昧打扰卞兄,务请
海涵。”
    卞纶呵呵笑,说:“在山东,谁不知两位兄弟台已经步入仕途?在下有幸高攀了,
请坐,咱们坐下来谈,两位因何这般打扮?”
    岳麟赶忙说:“愚兄弟已经酒足饭饱,改天再行打扰。兄弟奉命查案,刚才无意中
听到卞兄与荆店东所谈的事,似与兄弟所办的案件有关,因此不揣冒昧,特向卞兄打个
商量。”
    “岳兄之意是……”
    “请卞兄供给有关南鸣的一切消息。”
    “这人是……”
    “很像一位疑犯。”
    “他……”
    “可能是逃犯艾文慈。”
    “艾文慈?”卞纶愕然叫。
    “是的,听说该犯的脸貌极像艾文慈,这是朝廷钦犯,一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因此,
兄弟冒昧相商,请卞兄供给消息,发现该犯的行踪时务请见告。卞兄已派人遍布四县,
人手众多,不难查出该犯的下落。如有所获,请通知兄弟一声,不可匆匆下手,以免打
草惊蛇,由愚兄弟亲自下手捕他归案。”凡是稍留心江湖动静的人,应该多少知道艾文
慈的事,因为官府所出的赏格太高,十分惹人注意,尤其是赏格高出在逃匪首赵锸兄弟
三倍以上,未免有点反常,惹人注意并非不可能。卞纶久走江湖,在山东可说是第一流
成名人物,对此地第一名宿金翅大鹏少不了敬仰有加,金翅大鹏的声誉极隆,确也实至
名归。但岳麟兄弟在江湖行道为期甚短,老大岳珩更是极少出门,因此认识他兄弟两人
的江湖人,为数并不多。卞纶偏处兖州,就不曾见过两位出身名门的年轻人,双方通名,
他确是肃然起敬,但听对方说了嫌犯是艾文慈,要亲自下手擒缉,立即引起他的反感。
他的反感并非无因,一是认为岳家兄弟瞧不起他卞家的朋友,不配擒捕艾文慈。再就是
这两位兄弟贪图重赏,要独吞一千两银子赏格。江湖人在外混饭糊口,有骨气的人讲究
自食其力,不抢不偷不诈不骗,大多数的人经常囊空如洗,毫不重视钱财,赚的钱左手
来右手去,问心无愧轻财重义,他卞纶就是这种人。对方贪图一千两赏银,委实令他不
快,先前惶惶相惜所生的肃然起敬感觉,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极端的不
快,甚至鄙视反感。他脸上收敛了欣悦的神色,代之而起的是极端的冷漠,径自坐下说:
“两位大人所要缉拿的艾文慈,在下一无所知,只知这位南鸣死逃犯,关系敝店的劫车
血案,牵涉甚广,在下不才,须查个水落石出。如有消息,在下自当派人禀告两位大人
便了。”不但称呼改了,而且神色间明显地透露着冷淡与不快,岳家兄弟怎能看不出蹊
跷?目空一切的岳麟藉乃父金翅大鹏的余荫,在外闯荡期间,所遇上的人,无不买他三
分脸面,逐渐令他培养出不可一世自命不凡的感觉来。一个极端自负的人,怎容得下对
方的冷笑?登时不悦,沉下脸说:“卞兄,兄弟的事,极端重要,务请予以协助。”卞
纶冷冷一笑,冷冷地说:“在下的骡车被劫,车把式被杀算不了什么重要,但四名旅客
被杀,托运的货物损失一空,除了赔偿人命钱货物价之外,牵涉到本店今后的前途与声
誉,却不是等闲视之的事。大人的事极端重要,难道小店的事那么轻松不成?”岳麟的
脸色相当难看,阴森森地说:“卞兄之意,是任性而一意孤行了?”
    “在下不敢,也并没有这样表示,只不过强调小店的事也是极端重要而已。”
    岳麟冷哼一声道:“但愿如些。卞兄请记住,这人必须留活口。”
    卞纶一听这两句话不客气,充满威胁的意味,有点按捺不住,也冷笑道:“双方交
手,生死须臾,在下可没大人高明。为了自保,必须抱有敌死我生的意念拼个生死存亡,
难以逆料谁生谁死,是否能留活口。在下可不敢保证。”“那你就不可妄动,发现线索
便……”
    “那是小店的事,大人请勿抬举咱们这些苦哈哈枉送性命。死囚杀差逃亡,官府有
示格杀勿论。大人如要活口,何不亲自追缉?”“哼!你拒绝协助在下么?”
    卞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在下从不替官府跑腿,有关客货运自然例外,
官府的钱粮,在下决不拒绝协助载运。至于捉拿逃犯。可不是小店份内的事,想协助也
力不从心,大人请另找高明。对不起,在下少陪。”说完,推椅而起,便待离桌他去。
“慢着!你如不协助,将永远后悔。”岳麟不悦地叫。
    “大人难道要关闭小店不成?”
    “不一定。
    “大人官居何职?’卞纶冷冷地问。
    岳麟将勘合取出,丢在他面前冷笑道:“厂卫与五城兵马司的勘合,够了么?”
    卞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一变。即使是亲王公候,也惹不起厂卫哩!他僵在那儿,
其他的人全怔住了。蓦地,厢门倏开,银铃似的甜嗓子传来:“卞店主,把那两张勘合
拿给我家小姐过目,可好啊?”所有的全都一怔,发话的人吸引了全楼食客的目光。
    出现在厢门的人,是一个俏丽的诗女,一身绿,翠绿罗衫翠绿裙,双丫髻缤了两朵
珠花环,年约十三四,身材已经发育完成,脸蛋出奇地秀逸,站在那儿飘飘若仙,不沾
一丝人间烟火味。她很大方,在全楼食客的注视下,毫无矫揉做作,桃腮含笑,神韵娴
雅。
    荆成荆二爷认得这位侍女,暗叫一声“走眼”。他记得,这位侍女是中都汤府那些
贵客的侍女,来头不小。
    最感惊骇的是岳孩,心中暗叫道:“咦!她的身材脸貌怎地好生眼熟。”
    正应了一句话,贵人多忘事,他竟想不起在何处曾见过这位侍女。不由他多想,侍
女已莲步轻移,香风人鼻,盈盈走近到了桌旁。他的勘合怎能胡乱给人查验?伸手抬起
一面收好一面说:“去回复你家姑娘,一个姑娘家怎可如此冒失?多管闲事惹火烧身,
说重两句你也脸上无光下不了台。”绿衣侍女柳眉一轩,脸色一沉,笑容迅速地消失,
不屑地说:。你不知在何处拾得厂卫与五城兵马司的勘合,四出讹诈欺压良善,假公济
私横行不法,真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哼!凭什么你敢如此欺人?”侍女口气之大,委
实令岳麟受不了,怒火骤升,不悦地叫:“你一个侍女竟如此狂妄,那还了得?说,贵
主人是谁,你家小姐是什么人?在下找她理论。”
    “先别过问我家小姐是谁。如果你不敢将勘会让我家小姐查验、便乖乖离开,不许
过问卞店主的事,听清了没有?”
    “岂有此理!如果在下没听清呢?”
    “你会听清的,不然的话,我撵你下楼。”
    岳麟几乎将胸膛气炸,全楼的酒客皆暗暗替侍女捏一把冷汗。
    “你凭什么?”他愤怒地问。
    侍女淡淡一笑,说:“凭去年在太平府听江亭民宅那一夜,你欺压良善向宅主人迫
供,敢说话轻薄,却又逃得飞快的情景,谅你今晚也不敢撒野。”
    岳麟大骇,脱口叫:“你……你是侍女小……小绿?”
    “不错,正是我。”
    “你……你家小姐是……是逸绿?”
    “逸绿?你是指潜山山樵徐海平的孙女徐逸绿姑娘么?”
    “逸绿是徐海平的孙女儿?”岳麟讶然问。在江湖中,逸绿的真姓名和身世来历,
知者不多,对外只称逸绿,人们也叫她逸绿而已。无人知道她的底细。
    小绿轻摇螓首道:“我也不知道,猜想而已,我只知她喜穿绿,与我家姑娘同样喜
爱绿色,不知她是不是徐逸绿姑娘。闲话少说,你……”
    “你家小姐现在何处?”
    “你的勘合拿不拿来?”小绿紧迫着问,不予作答。岳麟知道不妙,万一闹僵动起
手来,胜固然并不光彩,如果失手,不但贻笑江湖,也无脸逗留下来追查艾文慈的事了。
权衡利害,他只好极不情愿地取出勘合递过说:“快去快来,休得耽误。”
    “谢谢你。”小绿含笑说,袅袅娜娜地走了。
    岳麟浑身发燥,脸红耳赤,全楼食客的目光皆向他集中,此情此景真没面子,僵立
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有点不知所措。
    不久,小绿重行出厢,走近将勘合递过,微笑道:“勘合倒是真的,厂卫联名发勘
合,五城兵马司也攀龙附风加发一纸便宜行事的勘合,真不简单哩!那位艾文慈真是三
生有幸。我家小姐说,良乡岳家誉满江湖,盛名决非幸致。创业难,守成更难,树大招
风,须兢兢业业毋堕乃父门风。凡事须明辨是非,不可任性而为,一错不可再错,抉艺
欺人,你到底是官还是匪?因此,希望阁下好自为之。如果碰上一两个对令尊有成见的
人,明枪暗箭齐施,凭阁下这身艺业,可能难保首级,何苦?”一旁的岳珩愈听愈不是
滋味,冷哼一声,大踏步向厢门走去。
    “不许进去!好没规矩。”小绿不悦地叫。
    岳珩扭头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仍然转头闯向厢门。
    小绿刚想阻止,厢门自开,另一名同样打扮、同样俏丽的侍女已挡在门前,向小绿
娇呼:“绿姐,交给我。”这位侍女,正是称为小琴的俏丫鬟。
    “大哥……”岳麟急叫,想阻止乃兄。
    岳珩置之不理,到了门口喝道:“让开!”
    小琴淡淡一笑,脾睨着他不言不动。
    小绿却向岳麟道:“阁下快把贵同伴拖回,还来得及。”
    岳麟略一迟疑,机会稍纵即逝,来不及了。
    岳珩怒不可遏,伸手便拨。
    小琴翠袖一扬,纤纤五指从袖口吐出,食中两指闪电似的敲向岳珩的脉门。
    岳珩早有戒备,沉肘翻掌,招出“金丝缠腕”便待擒人。
    小琴一声轻笑。翠袖一振,但见绿影一闪,“啪”一声脆响,岳珩不但未能反擒小
琴的腕脉,左额却挨了一记,其声清脆,干净俐落。
    岳珩被打得眼前金星飞舞,侧转两步,不由无名火起,大吼一声,伸手猛扑。
    小琴玉手一指,叱道:“站住!再撒野我掏出你的眼珠子来,不信就试试看?”
    岳珩虽是怒火如焚,但心中雪亮,自己有备而来,一照面便挨了一记不可能挨上的
耳光,双方的艺业相去太远,扑上绝讨不好,闻听一凛,僵住了。
    小绿噗嗤一笑,向岳麟大声说:“岳大人,再不把责同伴拉开,今生他便会一辈子
见不到春花秋月了。我这位小琴妹妹是个母夜叉雌老虎,言出必行,最会作弄人,平时
好说话菩萨心肠。要是惹火了她,除了我家小姐,谁也休想阻止她发威,岂止可怕而
已?”
    她的话是说给岳珩听的,当然也在提醒岳麟。岳麟心中有数,栽定了,认啦!赶忙
冲上拖回乃兄,向厢内高叫道:“姑娘纵容侍女行凶,岳某认栽,可否请姑娘留下贵姓
芳名?”
    厢内有了反应,娇娇滴滴的嫩嗓子清脆地说:“本姑娘姓崔,昼间喜穿蓝,夜间喜
穿绿,邀游天下,遍访名山。阁下,你可以去查,本姑娘足迹遍天下,宗旨是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忝为武林晚辈,少不了也管些人间不平事。阁下,你可以走了。”小琴也冷
冷一笑,说:“家小姐目前偕中都汤府的两位姑娘南下,直下中都。在本城或需三五天
逗留,也许更久些。你可以去查问,也可以纠集你那些亡命来撒野。如果我是你,便用
六百里急足去把金翅大鹏找来找场面。”小绿也笑道:“大鹏鸟全凭一双翅膀,如果断
了翅,便成了大鸡啦!
    岳大人,我劝你不要去找官府出头。中部汤府的两位姑娘,在泰山遇贼险遭不测,
吉人天相遇上我家小姐,仗义援手杀散百余名悍贼,汤府八名家将死伤四名,两位姑娘
正因此事大发雷霆,要找官府的麻烦呢!你如果将官府找来,岂不是火上添油么?害那
些小地方官丢掉乌纱帽,岂不太残忍了么?何苦嘛!”岳磷吃了一惊,变色问:“是锦
衣卫指挥使汤缙宗么?”
    “两位姑娘一是指挥使的堂妹,一是侄女。当然,一个南京锦衣卫指挥使算不了什
么,但中都汤府的人可不是三五品大员敢于轻视的世家。”岳磷兄弟倒抽一口凉气,急
急溜之大吉。
    在所有的开国功臣中,真正能享荣华富贵的人,为数不多,大多数。皆不得善终,
被无赖出身的朱洪武杀了个痛痛快快,这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信国
公汤和,是少数得享天年的功臣之信国公汤和是朱皇帝的同乡,追随朱皇帝打天下,功
业彪炳,与徐达同称名将。他曾在浙江策划防倭,筑城练兵作永久打算,后来东南倭乱,
他所筑城卫发挥了最大效能;是本朝先期颇具眼光的名将之一,死后追封东瓯王,享年
七十,赐第中都,总算得享天年。他的五个儿子,有两个为国尽忠阵亡军旅,长子鼎,
征云南阵亡。次子晟,晟于文瑜,都短命未能袭爵。文瑜于杰,按理该袭爵,但英宗
(正统朗)认为汤家已四十余年末袭,予以罢免,从此信国公的爵位不再存在。到了弘
治年间,孝宗皇帝录功臣之后,方接汤杰的侄儿给宗为南京锦衣卫世袭指挥使(汤杰无
子)。目前汤家虽算不了什么,南京的锦衣卫也没有京师的锦衣卫吃香,但到底是功臣
之后,府第在中部,普通的三品以下官吏,自然不敢在汤家的人面前撒野。后来在嘉靖
十一年四月,汤缙宗终于授封为灵壁侯,虽比不上公,但已相去不远,说明目前的汤家,
仍是不可忽视的功臣世家。岳麟兄弟总算不糊涂,怎敢在此地招惹中都汤府的女眷?乖
乖溜之大吉,不再耀武扬威。当然,他们并不甘心放手追查艾文慈的事,改明为暗,暗
中留意卞纶与荆成两人的举动。从金莎岭广化禅寺到东陵镇,只需两夜工夫。而悟净住
持定在五天后于卧龙冈会合,用意是恐防沿途发生意外,同时也可让绕道远处的党羽能
从容赶到,以免仓促。也希望早到两天,利用机会侦察镇中的动静。他们却不知,他们
当晚离开广化禅寺时,全乡的县丞大人已得到密报。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入山,要搜查广
化禅寺捉拿逃犯南鸣。知县大人已经病倒,目前由县丞代理县务。告密人是谁,连县丞
也不清楚,只知是一封无头告密信,平空出现在县笺的公案上。信上说须等到次日午后
方可前往,以免逃犯闻风脱逃。县丞大人亲自带了上百名丁勇,如临大敌地赶赴广化掸
寺,迅速将禅寺包围,久久不见寺内有人走动,甚至听不到钟鼓声。最后,一声令下,
丁勇潮水般杀入寺内。没有什么可杀的,没有人阻挡,仅在大殿上发现一张雪笺,显然
已人去寺空。雪笺上没有文字,只有图,绘出了塔旁的地道人口。县丞大人福至心灵,
并不以为是受人愚弄,找到了地道口,点起火把亲率了勇进人搜查。没有逃犯南鸣的踪
迹,却有十余名被捆牢的和尚,与三十余名妖媚的美娇娘,和数目可观的金银财宝。寺
内藏春,消息哄动全县。接着,从那些女人口中,揭开了县太爷失踪的谜团。
    十余名和尚身人囹圄,有了女人们的口供,哪怕他们不招?不但招出了寺中的不法
勾当,也招出了住持与南鸣至东陵商家劫宝的实情。次日,快差急足将信传到城武,信
息传到县衙时,已经是二更左右,也正是鸿发酒楼岳家兄弟受辱的时光。岳家兄弟无脸
重回县衙向知县大人对消息,耽误了时机。这时,艾文慈与悟净等八名僧人,正接近了
郜成亭。
    酒楼闹事,岳家兄弟溜走,荆店主与铁臂卞纶赶忙向厢内的姑娘们道谢,但姑娘们
已经走了,回客店安歇,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三个黑影从店后越屋而走,悄然偷渡城
关,沿官道向东陵镇赶。
    官道上夜间没有行人,三个黑影展开轻功赶路,冉冉而去,似有大事待办。
    郜成亭安静如恒,一如往昔。但与艾文慈那晚被擒的光景稍有不同,那就是村口栅
门已关,在中的大树下,散乱地躺着不少贪凉的村夫。气候炎热,三更无了,仍然感到
燥热,没有丝毫凉意。艾文慈有他的打算,料想商家父子近来必定寝食不安,朝夕担心
兖州车店的人前来调查真相,更怕他前来寻仇报复,东陵镇必是风声鹤泪,草木皆兵。
他的想法是必须令全镇人心惶惶,愈乱愈妙,方可令商家父子精神紧张,加重精神上的
重压,等到对方的精神崩溃后便容易对付了。他必须让商家父子知道他来了,但八个和
尚监视着他,和尚们不可能让他单独行动。到了郜成亭,他心中一动,向悟净说:“悟
净方丈,咱们去找些水解喝。天气太热出汗太多,渴得要命呢。”“这……咱们岂能惊
动村民?”悟净反对。
    “咱们潜入民宅,怕什么?”他坚持人村,不管八僧肯是不肯,在一阵急促的犬吠
声中,他一马当先跃上瓦面,扑奔那天被擒的老村夫住宅。
    在树下睡觉的人被狗吠声所惊醒,有几个胆大的人,跟着厉吠着的狗想着究竟。可
是看不见任何形影。有些怕鬼的人首先溜之大吉。艾文慈从瓦面跃下,用小剑撬开大门,
毫无顾忌地登堂入室。首先用火折子点亮了神台上的油灯,向随后进入的八名僧人说:
“到厨下找茶水,快!”人多脚步声凌乱,惊醒了内室中的人,先奔出一名只穿犊牛裤
的壮年人,看了这许多不速之客,大吃一惊,骇然叫:“你……你们……是?艾文慈一
闪即至,伸手便抓。
    壮年人大概也练了几手,火速伸手拨架,同时斜身迫近准备反击。
    艾文慈手上一沉,扣住了对方的肘部曲池猛地一带,右掌疾劈而下,正中壮年人的
须根。壮年人一声未出,立即昏厥。一名僧人恰好抢到,飞脚猛蹴壮年人的腰胁,如被
蹴中,腰脊必断性命难保。艾文慈将壮年人拖倒,向僧人低叫:“不可下毒手杀人,
走!”
    僧人们都涌入厨下,艾文慈走在最后,猛地一脚踢开内房门,灯光乍现。
    房中有两个小后生,正向床底下爬。曾经用匕首制住艾文慈的杨老,正坐在床前手
忙脚乱地穿靴,见有人破门而入,顾不得穿另一只靴子,火速伸手在枕下掏兵刃。艾文
慈怎肯再让老家伙撒野?奔近一把扣住对方的肩膀一扳。
    杨老被扳转,一眼便看清了来人是谁,双手急崩,一面狂叫:“南……鸣!救……
命……救命哪!”
    他崩不开艾文慈的手,反而被艾文慈按倒在床上,“啪啪”两声给了他两耳光,凶
狠地说:“我说过的,我会回来收拾你们这些欺负外乡人的狗东西。先给你一次警告,
在下转回来时,郜成亭不许有人居住,不然鸡犬不宁,一把火把你们烧光。今晚便宜了
你,只给你一次警告。”声落,两劈掌把老家伙劈昏,扭头便走。全村大乱,警锣声狂
鸣,但入侵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第二天一早,有五六户胆小的村民,牵家带小躲到邻村
避难,暂时看看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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