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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


第六十三章 阴错阳差



    两位老太婆接到凌云燕的信物玉牌,立即由一名老太婆至江畔打发船只离开。不久,
召来了一艘小快艇,载了艾文慈下航,驶至下游五六里一座偏僻的江湾,舍舟登陆,疾
趋一座茂林修竹围绕的小村。一进村,他便看出这是一座有组织有力量的村落。
    他会见了大名鼎鼎的水上白道英雄混江龙欧阳长明,一个早年侠名四播的侠义名宿,
过了气但潜势力仍在的江湖豪杰。
    混江龙年约花甲,不像是武林人物。身材修长并不魁梧,脸如满月常带笑容,三绍
短髯略现斑白,穿一袭青夹饱,戴四平巾,满脸和气,笑吟吟地肃客人厅。
    落座毕,仆人奉上香茗,混江龙将玉牌纳入袖中,不住向艾文慈打量。笑道:“早
些天老朽听说老弟台大闹赣南,人心大快,传闻上说老弟是个身高丈外的怪物,没想到
却是年轻英俊,宛若芝兰玉树的佳公子。
    今日幸会,足慰乎生。”
    艾文慈椅上欠身。微笑道:“小可来的鲁莽,恕罪恕罪。来的仓猝。
    承蒙老前辈慨予接见,小可幸甚。”
    “老弟台必有十万火急的事,需老朽效劳,只要老朽力所能达,愿尽绵力。”
    “小可确是烦劳老前辈招手……”他将前年在太平府助沈仲贤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
最后说:“俗语说,救人须救彻,小可不管岳家兄弟是否冲小可而来,以沈仲贤这位可
敬的逃官来说吧,小可也不能袖手。沈仲贤只是个小小的县丞,根本就不配劳驾当朝天
子派钦差来捉地,岳家兄弟的阴谋,显而易见。”
    “哦!原来如此。”
    “金翅大鹏乃是北地白道之雄,朋友满天下,与老前辈可能有交情。”
    “不错,彼此虽是神交,但……”
    “小可知道老前辈为难,因此不敢请老前辈出面。”
    “那你……”
    “小可请老前辈供给消息,救人的事,小可自行负责,不得老前辈派人协助。”
    混江龙呵呵笑,说:“老弟台,你认为老朽可是招待不起的人么?”
    “老前辈请勿误会,小可行事,不愿……”
    “这件事既然有凌老弟的信物作证,老朽岂能不出面?你放心好了。老弟先至客舍
歇息,老朽即派人……”
    “老前辈,教人如救火,小可不能耽搁,可否派给小可一艘快艇往下赶?”艾文慈
急急地说了。
    混江龙淡淡一笑,说:“老弟,放心啦!你恐怕用不着船了。”
    “用不着船?”他讶然问。
    “六天前,京湖行的大客船停泊湖口,一群解差押了三名男女犯人,在湖口下船进
城投县衙落脚,次日午后方启程离开,但不乘船而起早。
    解差中赫然有金翅大鹏的次子云骑尉岳琳在内。
    当时老朽并未在意,经你这么一说,老朽明白大概啦!犯人有女流。舍舟起旱,一
天能走多远?既然在九江发现有公人跟踪,而且毫不费事地便将沈仲贤的下落查明,显
然岳家兄弟其志在你,你不到,他们是不肯将人犯解至南京的。我马上派人飞舟下航查
一查,水旱两途,老朽的朋友一天可将消息远传五六百里,比宁王派在各府洲、县、镇
的急报站并不逊色多少。”
    “那么,一切有劳老前辈照应了。”他只好应允,定下心等待。
    一个时辰之后,马当镇传来消息说:“人犯三天前已牌左右,经过镇中北行。女犯
乘坐山轿,男犯背幼于赶路。据说,保护人犯的公人并不多,但来历不明的人物却不少。
公人每到一地时,毫不隐瞒犯人的身份。
    午后不久,第二次重要的消息传到。两天前有人发现公人在东流县南八九里,与一
群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冲突,但并未交手。之后,公人押着人犯开始急急赶路,不再沿途
延宕。
    混江龙不再坐等,立即带了八名朋友偕同艾文慈上道,循官道急赶。
    昼夜兼程,午夜时分,他们到了东流县,赶了百余里。据此地的朋友说,一个时辰
前,池州方面传来消息,押解人犯的公人。并未进入池州城,不曾发现岳家兄弟经过。
而城府西南六十里贵池河旁的大镇段家汇传来的消息,确是有人在前天午间,发现岳家
兄弟押解人犯通过镇中,而且曾在镇中的食店打尖,略行歇脚即扬长出镇奔向府城。
    东流至府城全程一百八十里,至段家汇镇是一百二十里。众人不再歇脚,星夜全力
向府城赶去。
    辰牌正,他们到了殷家汇镇,所得的消息委实令他们泄气。
    府城的几位朋友早已前来殷家汇迎接,众口一词,坚决地表示不曾见过岳家兄弟,
更不曾见过有人犯押解入城,府城以北的水陆朋友,一口咬定在最近的十天中,绝对没
有什么可疑的公人解差人犯经过,更不曾发现可疑的江湖朋友。
    那么,这件事岂不邪门?岳家兄弟沿途张扬,公开透露人犯沈仲贤的消息,行程缓
慢,引诱艾文慈跟来劫犯的意图极为明显,为何却在这六十里路程中平白失了踪?用意
何在?将人犯押到何处去了?
    老江湖混江龙猜想其中必定有四种平白失踪的可能原因。人前天失踪,而混江龙昨
天午间方发出请各地朋友协助钉梢的请求,沿途用下放飞艇传讯,消息必须在今晨方可
抵达池州。这是说各地朋友在接到信息之前,谁也没注意岳家兄弟与人犯的动向,岳家
兄弟与人犯失踪,不可能牵连到盯梢的举措,他们决不可能知道艾文慈已经迟来了。即
使知道,正中下怀更不需事先躲藏。那么,第一个原因,可能与东流县南与人冲突的事
有关。其二,是他们过了殷家汇镇,改明为暗乘小船走了。其三,是在这段路上出了意
外。最后是岳家兄弟在这一带有朋友,带着人犯找朋友聚首叙旧去了。
    混江龙立即在镇上坐镇,飞柬召集朋友助拳,建立搜索小组与通信网,水陆两途来
一次卷毡式的彻底搜寻。
    艾文慈等得心焦,可是不能不等。
    一搜三天,宛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第四天,他开始对混江龙失望了,向自己说:“我得亲自出动搜寻,不能再寄望他
们了。”
    从京师来的专使办案,人犯必定直接解往京师,不会留交南京判处徒刑。因此,他
打算先追到南京,再在北上的大道等候解差。
    且回头表表岳珩兄弟。
    江西匪乱不已,老谋深算的神剑秦泰,猜想艾文慈必定至江西藏身,甚至可能投匪
作东山再起的打算。因此在龙泉失去了艾文慈的踪迹后,众人分手打听消息,决定彻查
艾文慈的底细,追根索源,从艾文慈的朋友身上打卑鄙的主意。
    可是,他们失望了,无处追根,也无处索源。神剑不但无从着手,也查不出龙泉劫
剑的人。岳家兄弟到了南京,龙凤盟的人表面上敷衍,事实无意相助,毫无结果。其实,
龙凤盟的人,确也不认识艾文慈,想协助也无从着手。加以龙凤盟前江南暗桩总领柴疯
子,上次在太平府受到岳琳的折辱,怎肯甘休?早已将受辱的事向盟主禀明经过,激怒
了不少盟友。岳琳再向龙凤盟求助的话,其结果不问可知,龙凤盟不向他兴师问罪,已
经是万千之幸了。
    岳琳在失望之下,突然想起了上次在平府的事;心中一动,忆起沈仲贤一家老小,
把心一横,立即催请神剑至安庆府会合,并派人星夜北上,请乃父火速派人前来相助,
不顾一切作孤注一掷的打算。
    兄弟两到了安庆府,突然接到宁王禁止入境的令旨,兄弟俩不敢冒险。只好逼着府
大人行文江西,带去江彬的手令,责成江西布政使传谕各府州,严拿响马贼艾文慈。
    不久,他们终于得到艾文慈在赣南的确实消息。
    接着,艾文慈大闹吉安。扬威香城山的事也陆续传到。
    神剑秦泰知道赣南群盗不成气候,力主依前议进行,冒险化装易容潜抵九江,利用
朋友掩护,带走了沈仲贤、沈姑娘、沈剑虹离开九江之后,方派人知会九江的知府大人,
并派人把守在茶庄附近,放出沈仲贤被捕的消息,以便引艾文慈赶来送死。
    他们乘坐京湖客船离境,在湖口舍舟就陆,用意是引艾父慈从陆上追.陆上擒人设
伏万无一失。
    八名高手任解差,一乘山轿抬了沈姑娘,九岁的沈剑虹则责成沈仲贤背着走。岳家
兄弟一在前一在后,大摇大摆沿官道慢慢赶。前五里后五里,共有六拨从京师与及来自
各地的助拳高手,化装易容扮成商贩,注意动静并随时准备擒人,实力极为雄厚,志在
必得。
    金翅大鹏本人不曾前来、以玉龙为首发出的请柬,尚未到达京师。
    这天午间,到达东流县县南八九里的二郎浦。这是一座小村,只有二十余户人家,
官道经过村东,有一座建在路旁的小小茶亭,亭左右是百十株苍松,江风劲烈,掠过松
林,松涛声宛如万马奔腾。
    茶事后,是四五户面向宫道农舍,与屋齐高的稻草堆,可以说明这些农舍的收成状
况。三五头水牛,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一些村童在草地上打滚叫啸,显得这座小村和
平安谧,与世无争。
    亭右的松林中,有五个青衣壮年人依树假寐。不时向官道南端眺望。其中一人,赫
然是四海狂生。
    押解人犯的行列,逐步接近了小茶事。官道平坦笔直,相距一两里便可一览无遗。
    行列前面半里地,两名村姑挠提篮,风尘仆仆,直趋茶亭。两村姑脸色带褐,一看
便知是操劳于烈日下的村妇,只是五官均称,大眼睛明亮清澈。但他们低着头走路,包
头的花帕包得低。如不留意,很难看清她们的五官脸目。
    到了茶亭,一名村姑抬头扫了柱旁的木牌一眼,木牌上写了三个字:二郎浦。看地
名,便知村后不远,定是滚滚江流。
    两村姑不久亭喝茶,瞥了右面松林的五大汉一眼,在亭后的石阶下料身坐下歇脚,
相互会意地打眼色。
    “是四海狂生,可能也是个不怀好意的人。”稍年长的村姑向同伴低声说。
    “小姐,我们必须离开,以免启人窦疑。”另一名村姑低声答。
    “不,必须确实弄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小姐不是已看了后面的人么?”
    “前面可能有一批人先走……”
    “那……我们只须赶上去看看就是了。”
    “且稍候,或许可以探出四海狂生是不是他们的爪牙。”
    “百步神拳不是陪伴着岳琳在人犯前面走吗?四海狂生显然也是他们一伙的了。”
    “不一定是,且留下看个究竟。”
    “小姐,是不是有点冒险?”
    “冒什么险?我们又不下手劫人,阳关大道,走路歇脚难道犯法不成?”
    路北面,施施然来了两个鹑衣百结的花甲老人,风尘满脸,各背了一个聚宝背囊,
手掂打狗棍。一个是虬须,一个留了八字鼠须,脸色黧黑,而且有点驼背,一步一颠地
进入茶亭。
    接着,五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大踏步经过亭前,冷冷地扫了两花子一眼并冲四海
狂生五个人冷冷一笑,径自走了。
    两个老花子眼中涌起了疑云,虬须花子一面喝茶,一面向同伴问:“贤弟,你说他
们是什么意思?”
    留八字鼠须贤弟撇撇嘴,怪腔怪调地笑道:“世间笑贫不笑娼;有道是只重衣冠不
重人。保定府五霸干的是包赌包娼的勾当,平时只认得有钱有势的大爷公子,狗眼睛那
瞧得起咱们讨饭的两个怪乞儿?当然是笑咱们兄弟苦哈哈没出息罗,哈哈哈哈!”
    语声字字清晰,狂笑声震耳,五位商人打扮的人,岂有听不见之理?
    “贤弟,你知道么?他们南来鬼混,可能是找到一些江南佳丽作摇钱树子,或许找
到些七十乌活王八抽风,金很满袋,怎把咱们两个穷花子放在眼下?哈哈哈哈!”虬须
花子也放下茶杯怪叫。
    五个行商打扮的人是保定五霸,愈听愈不是味,互相一打眼色,五个人不约而同转
身向茶亭走;一个个都成了怒目金刚,来势汹汹。
    留八字鼠须的贤弟呵呵笑,向同伴怪笑道:“大哥,俗语说,祸从口出;不得了,
人家兴师问罪来啦!咱们是咎由自取,说不定惹下了杀身大祸,你看怎办?”
    “怎办?咱们没偷没抢,一不犯法,二不违禁,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在阳关大道
上难道有人敢砍下咱们脑袋不成?”虬须花子翻着怪眼说,盯着气势汹汹走近事前的保
定五霸。
    “来了,来了,快躲。”鼠须花子怪叫,躲在亭角打哆嗦。
    为首的大汉在事前丢下手中的包裹,怒目圆睁地问:“阁下,咱们少见。杨某兄弟
很久没到过江南,自问并未开罪江南道的朋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知两位出言讽
刺挖苦,所为何来?尊驾的名号,可否见告?”
    虬须花子抖抖破襟,咧嘴一笑道:“杨大爷,你看了我老花子这身破衲衣活招牌,
便该知道我是讨饭的。大爷,你听说过有通名讨饭的乞丐么?”
    “阁下你既然知杨某兄弟名号,自非无名小辈,敢口出大言挑衅,自然不是什么好
相与的名宿。好吧,你既然不想通名号,在下也不勉强,只和阁下讨取公道便了。”杨
大爷强压着怒火说。
    “讨什么公道?”虬须花子故作不解地问。
    “咱们素昧平生,阁下为何出言不逊损人?”
    “你们是…”
    “保定五霸。”
    “你们是不是包赌庇娼?”
    “呸!老猪狗你……”
    “且慢发脾气,咱们活必须讲清楚说明白。我问你,你们是不是包赌庇娼?如果实
有其事,阁下就没有兴师问罪的理由,如果并无其事,只要你阁下指天发誓加以否认,
老花子自然没话可说。大丈夫敢作敢当,老花子等你一句话。”虬须花子怪眼圆睁地说,
虬须猬立无风自摇。
    另一名大汉怒火上冲,怒叫道:“大哥,不必和这两个老狗斗目,咱们且教训他,
先敲掉他满口狗牙。”
    “笨鸟儿先飞,我先上。”一名大汉放下包裹愤怒地叫,大踏步向亭里抢。
    老花子仰天狂笑,笑完说:“这就是白道名武师的嘴脸……”
    大汉一声怒啸,疾冲入亭。
    四海狂生站在一株巨松下,大叫道:“不可鲁莽,杨老四。”
    大汉急忙止步,扭头沉声问:“阁下有何指教?”
    “在乾坤二丐面前,诸位怎可无礼?”四海狂生朗声说。
    保定五霸大吃一惊,杨老大脸色大变,骇然问:“他们是江左穷神的门人乾坤二丐?
兄台的话果真?”
    “如不是乾坤二丐,谁敢招惹贤昆仲自讨没趣?”
    已经抢入亭的杨老四打一冷战,畏缩地往外退。
    杨老大见风转舵,招手召回杨老四,吁出一口怨气说:“咱们认栽。
    哼!以老欺小。算不了什么英雄,乾坤二丐,浪得虚名而已。”
    虬须花子哧哧笑,说:“老花子一生中,最讨厌那些欺世盗名的人。
    你们,名义上是保定的名武师,设武馆授徒,自命是白道英雄,却是挂羊头卖狗肉
的贪鄙痞棍,怂恿一群徒子徒孙包赌庇娼,恐吓敲诈,勒索抽税,无所不为,你算什么
白道人物?呸!你们可把白道人物的脸丢光了。老花子两次经过保定,找不到藉口来惩
戒你们,今天可碰上了,骂我老花子老猪狗,你们得付出代价。”
    说完含笑往亭外走。
    保定五霸急向路中退,火速列阵。
    杨老大先前吓得心中发冷,这时反而神色恢复正常:大叫道:“岳兄弟,快来,乾
坤二丐行凶。”
    不远处,云骑尉岳琳正偕同百步神拳,与及三名大汉,大踏步赶来,闻声一怔,脚
下立即一紧。
    两老丐一怔,虬须老花子注视着来人说:“咦!是百步神拳花梦扬,难怪四海狂生
敢在此地大呼大叫。”
    百步神拳奔近,脱口道:“咦!两位兄台一向可好?”
    虬须花子啼啼笑,说:“托福托福。梦扬兄,保定五霸几个小辈,是你的人么?”
    “是在下的伴当。大概他们得罪了两位,务请冲兄弟薄面,免予追究。”
    “呵呵!好说好说,既然是梦扬兄的人,咱们两个要饭的只好吃点亏算一了。听说
梦扬兄受金翅大鹏之托,奔走江湖协助擒捉大盗艾文慈,然后又答应四海狂生的敦请,
捉拿艾文慈领赏,结果如何,有所获么?”
    “咦!别提了,本来上个月在吉安眼看到手,平空杀出一个艺臻化境的年轻人,救
了那恶贼,栽到了家。”
    “梦扬兄目下……”
    “姓艾的小辈不易缉捕,目下擒了他的朋友解往京师法办。”
    “哈哈!梦场兄几时做了官家的忠实差役的?可喜可贺,真是前途无量,日后做了
大官,荣华富贵鸡犬升天,千万别忘了咱们老朋友,务请带携些地,哈哈!”
    百步神拳有点不快,但不好翻脸,冷冷地说:“倒叫两位见笑了。这件事,兄弟完
全为朋友两肋插刀,与官府无关,兄弟并未得到任何好处,更不是官府的差役。”
    “哈哈!俗语说,皇帝不差饿兵,咱们彼此心照不宣。再见。”
    百步神拳脸色很难看,却不好发作,讪讪地说:“再见。两位兄台如到了江西,尚
请劳驾转告艾小贼的朋友,不要妄想抢救他的朋友沈仲贤,早些死心早些平安。”
    两个老花子一面大刺刺地上路,一面笑道:“你花大侠要咱们做义务信差,咱们岂
敢推辞?哈哈哈哈……”
    在怪笑声中,两老丐扬长而去。
    百步神拳被乾坤二丐挖苦了几句,心中感到不是滋味,脸色一沉,向在松树下袖手
旁观的四海狂生悻悻地叫:“张贤侄,你也跟来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就不要管好
了。”
    四海狂生欠身拱手,笑道:“小侄并非跟踪而来,而是要到南京走走。”
    “要走你就早些走,岳贤侄引诱艾小狗送死的事,你最好别过问。”
    “这……”
    “别忘了,老夫已经警告过你了。”百步神拳冷冷地说,举手一挥,示意保定五霸
赶快登程了。
    谁也没有留意藏在事后歇脚的两个村姑。百步神拳一走,山轿与人犯也就到了。
    沈仲贤背着爱子沈剑虹,愁眉苦脸不住叹息,幸而没带上枷锁,解差对他已够客气
了,一路上倒没吃了多少苦头。
    接着是六拨化了装易了容的高手,陆续经过茶亭。
    四海狂生直待众人去远,方向同伴低声说:“诸位兄弟,咱们也走,留意艾文慈的
踪迹,咱们必须及时提出警告。走!”
    两位村姑立待众人去远,方向同伴问:“小秋,你认识几个人?”
    “小姐,小婢不认识,这些人全化了装易了容,兵刃皆已藏起,看不出他们的真面
目,怎知身份。”
    “沈仲贤到底是什么人?”
    “小婢不知道,要找艾大哥方可知晓。”
    “你猜想艾大哥会不会追来?”
    “小姐,他们沿途故意透出消息,艾爷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为了朋友急难,除非
一无所知,不然会追来的。”
    “我们在后面等,希望能等到他。我们也该走了。”
    百步神拳陪岳琳匆匆过了二郎浦茶亭,向岳琳说:“岳贤侄,咱们必须赶快些,赶
到池州愈快愈好。”
    “花前辈,怎么回事?”岳琳惑然问。
    “为了那两个老花子。”
    “他们……”
    “这两个臭花于嫉恶如仇,性情古怪孤僻,好打不平,而且心胸无容人之量。五霸
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他们,老臭丐会设法跟来报复作弄杨家兄弟的。”
    “他俩敢对前辈无礼?”
    “哼!你难道不知道他两人的花样绝招?他两人天不怕地不怕,艺业高明,而且奸
如狐精似鬼,看不顺眼就插手管事,软硬兼施,见人讲人话,见鬼说鬼话,满肚子坏水,
笑面藏刀诡计多端。你刚才听他们的口气,便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了。只要到了池州,把
犯人往牢中一放,就不怕他们找麻烦了。”
    众人开始赶路,次日午间,起到了殷家汇,午膳罢,匆匆启程,急如星火。可是,
却未发现两个老花子追来。
    贵池河源于秀山,共有四条支流,会于玉镜潭,于段家汇接近大江,北行决于炭埠
港,注于社坞,从镇江流入大江。段家汇镇是池州府八大镇之一,是水陆往来要冲,镇
西是大江,镇东是贵池河,将镇夹在当中。
    官道经过镇中,然后傍着贵池河西岸北行,两条江河又分手,大江向北流,贵池河
向东北,直至府城西北的池口镇方行台合。这一带六十里路,全是平原,只有一些小岗
埠而已,只有水寇活动,而没有占山为寇的绿林强盗。
    走了五六里,前面展开了一片无人耕种的荒野,枯草及肩,矮林四布,官道所经处,
左面是草木萧萧的荒野,右面是枯芦绵密的贵池河西岸,干枯了的芦苇太密,高有一丈
五六,江风凛冽,雪一般的芦花漫天飞舞,看不到河面。
    正在走间,有前方芦苇丛中,突然传来一声芦哨的低沉鸣声。
    百步神拳一怔,止步叫道:“岳贤侄,快召集所有的人。”
    “怎么了?”岳琳讶然问。
    “有人要劫人犯,可能是艾小狗追到此地等候着。”
    “不会吧?九江方面并未传来任何消息。也许……也许是乾坤二丐哩!区区两个老
丐儿,不成气候,咱们一两个人就可以打发他们走路,管叫他们两人灰头上脸。”
    百步神拳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真要是乾坤二丐那就好了,我看情形不太对。”
    五人脚下一慢,等候后面的人犯到来。岳琳总算不敢大意,发出了通敌的警号。按
他们所定的计划,他们的行列等于是一字长蛇阵,击首则尾应,末尾则首应,击中则首
尾相应,假使地形许可,则形成合围。目下中段发出了警讯,而并非急警,因此只须前
后相距最近一批人声援即可。
    前一拔人是保定五霸,后一拨人是云骑尉岳琳与六名挑夫打扮的人,后一拨人脚下
加快,到了人犯的后面戒备。
    前一拨的保定五霸扭头便走,回头声援。
    人犯在八名假粉解差的高手保护下,徐徐前行。
    百步神拳五人脚下尽量放慢,注意力皆被芦哨声传来的方向所吸引。
    保定五霸脚下加快,看看接近至二三十丈内。
    蓦地,“砰”一声大震,奔在最前面的杨老大无缘无故地冲倒在地,仆伏着声息毫
无。
    百步神拳是个老江湖,吃了一惊,低叫道:“对方已发起袭击,小心了。”
    “啊!……”厉叫声乍起,保定五霸又倒了两个人。
    另两个人撤下兵刃,跃至路侧列阵,发出了十万火急的求援信号。
    百步神拳大骇,说声“走!”五人向前飞掠。
    后面,八名解差分出两个人,一人夺下沈仲贤背上的沈剑虹背上,一人架起了沈仲
贤。两名轿夫脚下一紧,赶向前面会合。稍后面的飞骑尉七个人,两起落便接近了解差,
分开保护向前面冲。
    百步神拳一马当先飞赶,可是,相距十余文,另两霸也莫名其妙地倒在路旁,人事
不省。
    五霸前的一拨人,相距在半里外,听到紧急救应的啸声,正回头狂奔策应。
    百步神拳与云骑尉岳琳首先奔到,先不管倒地的人。左右一分,先搜左右。右面丛
生的高大芦苇,左面是长满了及肩野草的荒野,五丈外方有一些灌木丛,如果有人潜伏
在内以暗器袭击,必在路旁一丈以内。
    百步神拳大喝一声先击了一拳,罡风起处,干枯了的芦苇如被狂风所拥,纷纷折断
偃伏倒下了,他随着拳风抢入,双手护住胸腹直冲入两丈内,发狂似的向左一折,迅捷
搜寻潜伏在内的人群。
    岳琳搜路左,也搜入两丈余方折向搜寻。
    百步神拳失望地回到路中,不由大吃一惊,所带的三名高手,也无声无息地扑倒在
路旁。这三个人,皆是北地颇负盛名的武林高手,任何一人皆可独当一面,任何一人也
比岳家兄弟高明,这时竟然莫明其妙无声无息地被人所击倒,那还得了?他心中发毛,
脱口叫:“岳贤侄。”
    岳琳失了踪,附近一无动静。
    他骇然向人犯方向急退,一面大叫:“好好看守人犯,小心暗算。”
    芦苇丛中,突传出一阵令人闻之气血翻腾的长笑,接着飞起一群大雁。不是雁,是
活生生轻功臻于化境的八名黑衣人,轻灵地落在路中心,两面一分。八个人穿黑劲装,
佩剑挂囊,黑巾包头,身材雄伟,都是四十来岁正届盛年的好汉。
    接着,又出来了三个人,这三人拨草而出,举步从容,穿黑袍,佩长剑,中间那人
尤为威猛,领先到了路中。
    先前的八个人立即左右一分,在三人的左右后方雁翅排开。
    百步神拳吃了一惊,退近解差向后叫:“秦兄,带人绕出救助咱们的人。”
    后面负责断后的七个人中,有云骑尉岳琳与神剑秦泰,两人带了三名同伴,从左面
拉出。走了十余步,对面领先的黑袍人说话了:“话没说明白以前,幸匆妄动,你们要
是不听劝告,必将后悔无及。这一带埋伏了二十余名绝顶高手,擒捉或击杀你们,可说
不费吹灰之力。省些劲啦!朋友。”
    一面说,一面从容举步接近,百步神拳被镇住了,不得不挥手示意,阻止神剑秦泰
再往前走了。
    双方皆列队接近,气氛渐紧。
    接近至三丈左右,黑袍人止步抢先发话:“除了岳琳兄弟外,谁是主事人?站出来
说话。”
    百步神拳踏进三步,沉声道:“在下花梦扬,尊驾贵姓?”
    “你是百步神拳,错不了,刚才你以神拳击折了不少倒霉的芦苇,只有你才有如许
可怕的拳劲。但你阁下不是主事人,快叫京师全真二子前来答话。”
    “阁下好大的口气。”百步神拳脸色一变。但沉着地以强硬的口气说。
    黑袍人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在下不愿与你这莽夫计较,快叫全真二子出来
答话。”
    “你阁下似乎已探出咱们不少底细哩!”
    “好说好说,如果不探清你的的底细,岂会在此地恭候诸位大驾?”
    “既然如此,阁下该知道两位仙长的行踪,何必问?”
    “全真二子距你们最近,所以在下要你请他们出来。当然,全真二子在你们之中,
还不算是绝顶高手。这次你们假传宁王的令旨,利用宁王的急报站传信京师求授,京师
方面,由江彬出面的,派下在豹房待御的四名高手前来主持大局。四名高手中,两僧两
道,都是可降龙伏虎的人物,为首的是宗巴活佛,是个大喇嘛,也是喀喇池的呼图克图,
绰号称黑池血魔。其次便是忘我上人,五台山金积寺的住持,绰号称如意佛。
    全真二子也是四高手之二,内家拳剑功参造化。目下黑池血魔还在后面两里地,如
意佛也在前面两里,远水救不了近火。全真二子……”
    蓦地,路左的草丛一分,步出两名老道,每名老道的手中,拉吊着一名黑衣人,举
步走出官道。
    两老道穿着法服,戴九梁冠,佩剑,一手拖吊着人,一手持拂尘,打扮相同,皆年
约花甲,中等身材略显单薄,大有仙风道骨的气概,一双鹰目冷电四射,凌厉慑人。右
首的老道将人向地面一丢,狞笑道:“施主指名要会贫道,贫道在此,听候吩咐,说啦?
施主,全真二子洗耳恭听了。”
    “两位道长果然高明,当今皇上置于豹房的红人,果然名不虚传。”
    黑袍人笑着说,神色微变。
    “施主过奖了,是不是仅因为向贫道说两句动听的赞语,而要贫道亮相呢?”
    “道长言重了。”
    “那么,有何见教?贫道云中子,还未请教施主贵姓呢。”
    “哦!那一位定是令师弟玄中子道长了。”
    玄中子也将人丢下,冷冷一笑道:“正是区区,草野山人听候吩咐,施主慈悲。”
    “区区姓丘。名万里,江湖匪号称多臂熊。”
    全真二子一怔,百步神拳与神剑秦泰脸上变了颜色。
    “咦!你不是大风山庄的副庄主么?”云中子愕然间,神色反而显得友善了。
    “正是区区。”多臂熊欠身笑答。
    “怪事,你为何不投奔宁王收容,徐图东山再起?”
    “在下脸上无光,何必到宁王府现世?”
    “那么令师归云丹士现在岭山云游,你为何不投奔他?”
    “咦!你是不是想向贫道挑衅?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多臂熊呵呵笑。说:“在下怎敢?如不用激将法,两位道长岂肯出面赐教?”
    “哦!你这厮倒是工于心计哩,有何困难要贫道解决的?”
    “在下奉在主之命,前来请诸位商量擒捉艾文慈的大计。”
    “咦!贵在主未死?”
    “幸而逃过大劫,负伤而已。”
    “没有商量的必要,艾文慈等于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不然,有中原一剑与玉龙出面撑腰,复有不少白道名宿相助,你们胜算不多。”
    “什么?他们都替艾文慈撑腰?”云中子变色问。
    “半点不假。敝庄主的真正身份,诸位谅也不知其详,他的真名号是玉面神魔。大
风山庄之败,便是败在中原一剑与玉龙之手,艾文慈仅是罪魁祸首而已,敝庄主目下伤
势未愈,而中原一剑一群人仍留在赣州善后。敞庄主一番心血尽付东流,誓在报仇,却
嫌势孤力单,而诸位的力量也嫌单薄了,惟有双方联手,方可一网打尽那些沽名钓誉的
匹夫。”
    “这个……”
    “敝庄主已派有人监视他们的举动,诸位如肯合作,稳操胜券,分则可能同归于
尽。”
    “你未免太估高了那群老匹夫了。”云中子微温地说。
    “在下说的是实情,敝庄主之败,便是前车之鉴。再说,敝庄主誓报此仇,诸位如
果不合作了,那么,敝庄的人必将全力以赴,也许可以侥幸成功,而你们不会有缉获艾
文慈的机会了,尚请道长三思,权衡利害。”
    云中子略一沉吟,迟疑地说:“这个……贫道做不了主。”
    “只要道长一力支持,说服两位大师谅无困难。”
    “贫道可以试试。”
    “在下于河旁备有船只,诸位如肯合作,请登船,在下于舟中相候大驾。诸位伴当,
皆被毒烟所迷,只有一人被树枝击中穴道,用冷水淋头便可将人救醒。再见,希望诸位
在舟中碰头。”多臂熊说完,行礼告退。
    带了两个被制了穴道的同伴,钻入芦苇深处。
    不久,前后几拔高手先后皆已赶到。不久,众人齐集河岸,上了多臂熊准备好的六
艘轻舟,悄然走了。
    他们乘舟走了,却未能逃过两位村姑与乾坤二丐的眼下。
    也因为他们临时改变计划悄然走了,也就与在九江守候艾文慈的人中断联络,不知
艾文慈的行踪,真是天意。
    多臂熊心黑手辣,离舟时毁舟灭口。混江龙朋友再多,也找不出丝毫线索,沿官道
与及大江上下搜寻,做梦也没料到对方从贵池河走掉。
    艾文慈等得心焦,最后不再寄以希望,要亲自前往各处打听,与混江龙约定联络的
地址,第二天便带了一个小包裹,告辞北行。
    从殷家汇溯贵池河上行,二十余里到郎山,山下就是玉镜潭。玉镜潭上游十余里是
秀山,也就是贵池河的源头。从秃山的苍隼潭往上游走,便是大名鼎鼎的秋浦,秋浦汇
集石隶县栋山的水,聚于苍隼潭。浦长八十里,阔三十里,风景绚丽,烟波浩瀚宛如潇
湘洞庭。唐代大诗人李白,曾经流寓于此,留下不少诗词歌咏,隋朝开皇十九年,贵池
改名为秋浦县,县境远及建德县以南,全是以秋浦为名。
    那时,浦两侧的河道淤塞的情形,尚不算太严重,但已有些地方可以徒涉,有些方
河道狭窄得几乎可以一跃而过广。诗仙当年最欣赏的锦驼鸟,已濒临绝种的地步。倒是
四周的峰峦崖穴间,不时仍可看到一两只硕果仅存的白猿。
    这里尚未消除战火留下的遗痕,人烟稀少,荒村凋零,加以本地区远离官道,显得
更为荒凉寂寥,似已渐被世人淡忘。
    这里,已成为隐世名士的安乐窝了。玉面神魔在秋浦养伤,也在此收容逃散的党羽,
请朋友协拳,矢志报仇。此地距黄山只有半日脚程,敏感的人定可猜想出老魔的第一目
标,必定是天都老人云樵。
    他在等候,等候天都老人从赣州回来,也等候伤势痊愈。他的死党忠心耿耿的多臂
熊。派有眼线潜伏在必经之地九江打听消息,无意中得到了岳家兄弟图谋艾文慈的一切
阴谋,不由大喜过望,巧安排引诱岳家兄弟上钩,认为是天赐其便,正好兑现他第一件
事便是找艾文慈报复的诺言了。
    他的伤势极为沉重,在三个月内,很难有痊愈的希望,目前正在渐渐康复中,希望
能赶上亲手搏杀艾文慈的良辰吉日。
    岳家兄弟自然也不傻,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明知不是伴,为达目的也就权且相随,
互相利用,暂时性的合作彼此互惠,各有打算各怀鬼脸,表面上倒也融洽,谁也不过问
彼此的打算,避免提及见到艾文慈之后所采取的行动。
    艾文慈却跑到池州府城去找,打听最近人犯过境的消息,失望自在意中,整整花了
三天工夫,依然毫无所获。
    太平府与南京皆有信息传来,毫无结果。
    他心中焦急万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岳家兄弟既然利用沈仲贤来诱他上钩,为
何却又突然神秘地失了踪?有何用意?是不是碰上了意外?
    他冷静的思索,回想从殷家汇至府城这六十里道路的形势,忖道:“这一带人迹稀
少,村落不多,只要有一个陌生人进入,不用查也可以了然。既然他们在这一带神秘地
失踪,我何不走远些打听打听?”
    花了两天工夫,他定制了五枚常用的金针,并制了一个樟木金针盒,盒底仍然设有
盛藏日精剑的暗匣。带了一些药草与青丹丸散,扮成一个走方郎中,施施然出了大南门,
沿小径奔向至石隶的道路。两年以来,到处鬼混,今天他又重操旧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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