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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光寒起书楼》


第 八 章 多事之秋



  “是的。”蓝玉飞道:“砍起头来俐落得很。”
  “嗯,你说的准是没错。”柳二呆道:“少时我倒要亲手试试。”
  “你试?试什么?”
  “试剑。”
  “怎么?”蓝玉飞冷笑:“是想用你一颗呆脑袋瓜子来试本公子的剑?”
  “鄙人不想斗嘴,动手吧!”
  “动手?”蓝玉飞目光一抡,忽然叫道:“你居然想凭赤手空拳。”
  “正是,鄙人没带兵刃。”
  “为何不带兵刃?”
  “鄙人一向求好心切,宁缺勿滥。”柳二呆道:“没有称心如意的兵刃,宁可不要。”
  “哦?”蓝玉飞道:“什么兵刃你才称心如意?”
  “就像你手中这支剑,若是我猜的不错,此剑名号青虹,落在你手里物非其主,甚是可
惜。”柳二呆从容道:“而鄙人却梦寐以求……”
  “好哇,柳二呆。”蓝玉飞眉峰一耸:“你居然打起本公子这支剑的主意来了。”
  “这有什么不对。”柳二呆冷冷道:“你不也是经常在打别人的主意?”
  “本公子打了谁的主意?”
  “别的鄙人不知,”柳二呆道:“至少目前你在打鄙人这颗脑袋的主意。”
  虽然名剑难求,毕竟比不上一颗脑袋重要。
  柳二呆却想冒险一试。
  “哼,柳呆子。”蓝玉飞脸色微变:“这是玩命的事,你有把握吗?”
  “这很难说。”柳二呆道:“也许轻而易举,也许要多费点周折,但最后……”
  “最后怎样?”
  “这得问你自己。”柳二呆道:“要是你剑艺不精,一向只知赏花弄月,多行不义,这
支剑具有灵性,它当然要择主而事。”
  “哼,全是一派胡言。”
  “多说无益,片刻就见分晓。”
  “什么分晓?”蓝玉飞屈指弹剑,剑作龙吟:“本公子只要你的脑袋搬家。”
  他说得很厉害,但却显得犹豫不定。
  这也难怪,柳二呆虽是赤手空拳,但这半年来在武林中有如奇峰突起,成了大江南北响
当当的人物,在秦淮河畔的白玉楼上,他不也是赤手空拳吗?不也是亦手空拳夺下了一支
剑?
  齐天鹏就死在那支剑下。
  蓝玉飞虽然不曾亲眼目见,但江湖上绘声绘影,连一招一式都形容得淋漓尽致。
  世人未必真的见过山精木客、鬼怪精灵,但谈起来总是眉飞色舞。
  真正见到了还不足为奇,听来的才有点毛骨悚然。
  盛名下无虚士,蓝玉飞对这位一夕之间,崭露头角的金陵大侠,委实不敢小觑。
  他盯着柳二呆那双手,越看越有点胆怯起来。
  他觉得这双手,好像真的与众不同。
  “脑袋长在脖子上,藏也藏不了。”柳二呆冷冷道:“有本领就来取吧。”
  他也盯着蓝玉飞手中的剑,一瞬不瞬。
  当然,越看越爱。
  “蓝玉飞, 你站的位置不太妥当。”沈小蝶忽然道:“何不选择个比较空旷的地
方。”
  “为什么?”
  “因为太靠近林缘,你一柄长剑施展起来只怕很不方便……”
  “奇怪,你倒关心起本公子来了。”
  “这有什么不好?”
  “算啦,本公子倒是觉得这里很妥当。”
  “说的也是。”沈小蝶道:“至少林子里还有批弓箭手,万一情况不妙,还可以放几支
冷箭。”
  她一语道破,揭穿了蓝玉飞的诡计,同时也提醒了柳二呆。
  几支箭虽然不放在柳二呆眼里,但在全神凝注之下,总难免一时疏忽。
  蓝玉飞脸色一变,没有搭腔。
  但这位赏花公子倒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他当然不会就此甘心,被一个赤手空拳的柳二
呆唬住。
  无论如何他得试一试。
  再说此刻就像两只斗公鸡对峙而立,总不能就这样永远耗了下去。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你要是不敢动手,”柳二呆冷冷道:“鄙人只怕要占光了。”
  “你占先?”
  “是的,鄙人……”
  “哼,你这个呆子。”蓝玉飞冷哼一声,剑如风发,寒光乍闪,笔直刺了过来。
  剑到半中,连腕一震,只见寒星乱颤。
  柳二呆居然凝立不动,他明白对方只是一记虚招,震剑生花,无非想要迷眩他的眼神。
  他要用的是空手入白刃,这必须等待时机,必须恰到好处才能一举得手。
  这要忍耐,还加上几分风险。
  尤其这支剑不是寻常兵刃,他绝不能硬来,更不能轻撄其锋,有时必须回旋闪避。
  总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他必须仔细观察对方的动向,算准距离,以及招术的虚实变化,把捏的丝毫不差。
  因此他不轻动,他要的是以静制动。
  此刻剑还投递到腹部,剑锋还在两尺以外,而他必须在毫厘之差,掌握制胜之机。
  这当然很险,柳二呆却表现得满不在乎。
  其实他并非狂傲轻敌,只不过他懂得越是在紧要关头,越是要放开胸怀。
  这种临危不乱的本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柳二呆显然经过了一番艰辛的心路历程,才练成了这种无上心法。
  柳二呆显然有这份定力。
  他虽然想得到这支剑,其实并没十成十的把握,却把大话说在前面。这也是一种攻心之
术。
  蓝玉飞毕竟道行不够,就因柳二呆这句话,使他心生震骇,还没出手就显得畏首畏尾起
来。
  他如今虽已出手,却又不敢逼进。
  但这支剑总不能永远停在半空,只见左手扬了扬,忽然大喝一声,剑光陡然一合。
  颤动的剑光凝而为一,嗤的一声,划然生啸,有如汤骥奔泉直刺而来。
  这不是虚招,是实实在在的一剑。
  他怎么忽然敢了?
  原来刚才他扬了扬手,打出了一个暗号,盼望不迟不早飞来两支冷箭。
  显然事前已被沈小蝶一口说破,但他估计在这一瞬之间仍然管用。
  若是此刻恰好有两支箭助他的攻势,剑到箭也到,他不信柳二呆真的有三头六臂。
  但两支箭却没飞来,传来的却是几声闷哼。
  这事很怪,林子里的箭手莫非遭到了暗算?
  不错,场中已不见了沈小蝶,也就在这一瞬之间,她穿入了密林。
  蓝玉飞心知不妙,硬生生沉腕收招。
  大凡诡谲多诈之人,最能见风转舵,他眼看情况不对,留下来必吃大亏,当下身子一
翻,双足猛登,直向江岸掠去。
  身法奇快,一起一落已在数丈以外。
  但他没有料到,更快的还在后面,柳二呆一声不响业已跟纵而起,轻飘飘如影附形。
  他说过了,对这支剑梦寐以求,当然不愿失之交臂。
  但他将凭什么手法取得这支剑?

  江涛澎湃,滚滚东流。
  夜暗迷渗的江面上,忽然响起一声唿哨,像激箭般冲来了几条快船。
  当先的船头甲板上,站立着一个威风凛凛,虎背熊腰的黑衣人,在离岸还差好几丈之
遥,蓦的腾身一跃,飞一般登上了岸头。
  “蓝玉飞。”那人大吼一声,声如巨雷:“你竟敢骗了老子?”
  这人面如靛蓝,身材魁梧高大,周身全黑,一圈兜腮胡子,翘起来根根如刺。
  说话如此鲁莽,这人是谁?
  敢情来了正牌货色,飞龙帮主李铁头。
  蓝玉飞大吃一惊,脸色陡变,他委实没有料到李铁头来得如此之快。
  更糟的是一下子劈头碰上。这该如何是好?
  正自心慌意乱,忽然觉得右腕一麻,一个声音打从耳畔响起:“你怕他是不是?”
  蓝玉飞一怔,青虹剑业已脱手。
  “你……”他掉过头来目光一瞥,发现剑已到了柳二呆手中,登时骇然一震,倒退了三
步。
  虽然一时气极,却不敢空手夺剑。
  有剑之时,还畏惧柳二呆三分,何况双手空空?
  “你放心,我得到了剑,绝不杀人。”柳二呆道:“快闪开,我替你应付这个对头。”
  得了一柄好剑,理应回报。
  “你是什么人?”李铁头沉声大叫。
  “先说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宝剑在握,柳二呆不禁豪情万丈。
  “本座要找的是从栖露山来的一双男女。”
  “这就对了。”
  “莫非你就是柳二呆?”
  “正是。”
  “嘿嘿,答得好,硬梆梆的。”李铁头厉声叱喝:“还有一个呢?”
  “在这里。”人影一闪,沈小蝶飞掠而到。
  “好轻功。”李铁头嘿嘿一声冷笑,沉声道:“花俏功夫,管看不管用。”
  “哦?”沈小蝶道:“照你的口气,好像只有一颗铁头管用。”
  “不错。”李铁头浓眉一剪,傲然道:“本座除了这颗铁头之外,当然还有更厉害的东
西。”
  “什么东西?”
  李铁头右臂一扬,举起一件奇门兵刃。
  但见金光闪闪,其形如轮,有柄,轮盘的边缘却是无数锯齿般的尖刃。
  这种兵器,江湖上果然少见,但又何值如此的炫耀?
  李铁头显然是想先造成气势,振奋自己的声威,来个先声夺人。
  柳二呆注目凝视,嘴角微微一哂。
  赏花公于蓝玉飞垂头丧气,早就躲了开去,此刻已不见影子。
  “就这些玩意?”沈小蝶问。
  “若在大江之上,本来惯使是的是支长槊。”李铁头昂然道:“足足有一丈七八。”
  “听说是支飞龙槊,对不对?”
  “你听过就好。”李铁头夸张的道:“本座一旦恼起火来,一槊捅出,死尸成串,血水
满江。”
  “哎呀,”沈小蝶失惊道:“好厉害?”
  “你怕了?”
  “是啊,”沈小蝶不知是真的害怕,还是故意讥讽:“听起来倒是蛮吓人的。”
  “听起来?”李铁头怔了一下:“这话……”
  “成江的血水,成串的死尸,这多么可怕。”沈小蝶轻轻拢了拢鬓边的乱发,好整以暇
的道:“胆子小的人准会吓个半死。”
  “你的胆子呢?”
  “还好。”沈小蝶道:“从小就吓大了。”
  “好哇,说了半天,原来你这小子是在消遣本座!”李铁头大喝一声,伸出双手掌:
“拿来。”
  “拿什么来?”
  “别装糊涂,一幅草图。”
  “哦?这真有意思。”沈小蝶冷笑:“赏花公于蓝玉飞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一张草图,如
今你也来要,到底是张什么草图?”
  “本座没见过。”
  “可惜我也没见过。”
  “胡说,本座的耳报神灵得很。”李铁头双目一睁,厉声喝道:“既然已被本座撞上,
你这小丫头想打马虎那是休想!”
  “你相信这幅草图的确在我身上?”
  “本座有十成的把握。”
  “这样说来你好像是要定了?”
  “不错。”
  “能不能多等一天?”
  “多等一天?为什么?”
  “反正你也不曾见过这幅草图。”沈小蝶眨眨眼睛,冷笑道:“赶明儿我去弄些草纸,
信手一挥,来几幅鬼画桃符……”
  “往口!”
  “怎么?你难道认得出来?”
  “小丫头,你休想骗得过本座。”李铁头瞪目叱道:“本座虽没见过这幅草图,但据说
当年四空先生的笔意,别创一格,你学得来吗?”
  四空先生?原来这幅草图还颇有来历。
  柳二呆本来是个不喜欢多嘴的人,尤其是有关沈小蝶的事,他一再叮咛自己少去打岔。
  当然,他一直细心在听。
  听到四空先生,不禁怔得一怔。
  原来四空先生是位武林奇人,亦侠亦儒,亦仙亦俗,据说还有过不少风流韵事。
  这“四空”两个字,当然不是他的本名。至于他本来是谁,江湖上传说纷纭,有人说他
是辽东大侠司马藻,也有人说他是当年驰骋于白山黑水间的无影剑客柳上飘。
  更有人猜他就是赵四公子。
  赞同最后这种说法的人较多,甚至有人相信赵四公子本名就是赵四空。
  但却提不出证据,因为赵四公子毕竟是位神龙不见尾的人物。甚至如今仍然健在的一些
武林耆宿,也只能说些当年赵四公子的奇迹异行,而于酒酣耳热之余,感叹无缘一会。
  不过大都能够指出,赵四公子当年有两位红粉知己,都是绝世美人。
  而且是对姊妹花。
  这种绝闻轶事,当然脍炙人口,最为江湖人物所津津乐道。
  而赵四公子则行迹成谜,最后却是不知所终。
  至于这位四空先生,却是在赵四公子销声匿迹之后,才突然从江湖上传了开来。
  时间如此巧合,因此有人怀疑他就是赵四公子。
  不仅此也,四空先生居然也是个行踪飘忽的人物,而且一切行事与作为,也跟赵四公子
大同小异,锄奸除恶,为善不欲人知。
  而且独来独往,跟武林人物绝少瓜葛。
  唯一不同的是,四空先生已届中年,同时也显露了文采,并且是位诗人。
  但他的诗篇并没刊行传世,只是散见于荒山古刹、飞崖绝壁之上,字迹狂草,飞龙舞
凤。
  更骇人听闻的是,在寺院粉墙之上,虽是儒笔染墨,至于在那些飞崖绝壁上的诗句,赫
然用的是指书,入石竟达一寸有余。
  这是武林难得一见的金刚指。
  诗意虽然隐晦难明,但词藻瑰丽,有的飞扬奔放;有的则凄艳悱恻,哀婉动人。
  显然,四空先生是位伤心人。
  至于这幅草图的事,却是最近才为人所知,而且确信为四空先生的遗笔。
  为何留下这幅草图?草图中所指的是什么?
  敏感的江湖人物,想法不外两种,一种是珠宝财物,一种是剑谱秘芨。
  而这两样,每一样都动人心弦。
  江湖人物刀头溅血,剑底惊魂;为的什么?武功与财富,当然是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了武功与财富,声名也就接踵而来。
  这幅草图,当然值得追踪掠夺,值得费尽心机,甚至值得拼命。
  问题是先得估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有没有这份胆量,对于攫取这幅草图,到底有几分把
握。
  飞龙帮主李铁头显然充满了信心。
  “纵然我学的不像,”只听沈小蝶道:“就凭你李铁头难道能辨出真伪?”
  “哼,你敢小觑本座。”
  “据我所知,你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牛却吹得不小,居然懂得什么笔意,别笑死人
啦!”沈小蝶笑弯了腰:“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真是一张厉害的嘴,奚落起人来简直入骨三分。
  李铁头自以为是江上一霸,平时颐指气使,怎受得了如此奚落?
  “丫头片子。”他虎吼一声,额头上青筋直冒:“你不怕老子把你砸成肉泥?”
  “你用什么砸?”沈小蝶神色自若。
  “用什么,嘿嘿。”李铁头气极,霍地举起了手中金轮:“难道这个不够?”
  轮大如桶,金光乱颤,看来的确颇有分量。
  “够是够了。”沈小蝶淡淡的道:“只是我若变成了肉泥,这幅草图岂不变成纸浆?”
  李铁头怔了一下。
  他煞有介事,似是耽心一轮砸下,沈小蝶真的会变成肉泥,坏了那幅草图。
  “说的不错,抬槊来。”
  原来那十几条快船之上,都是清一色的黑衣壮汉,早已一拥上岸,排列在李铁头身后。
  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
  人丛中应了一声,只见两名壮汉立刻抬来一支长槊,乌黑沉沉,粗逾儿臂。
  槊为矛的一种,长者称槊,短者为矛。
  李铁头吸了口气。单臂一抡,取过长槊,同时把那只金轮递给两名壮汉,然后双手握
槊,刃尖斜指。
  “丫头片子,看清楚了。”他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没话说。”沈小蝶手按腰际。
  她腰中缠有一支软剑,一向并不轻用,此刻她已握住了剑靶。
  “没话说?”
  “是要我双手递上一幅草图,对不对?”
  “最好是识相一点。”
  “要是我不识相,那又怎样?”
  “那就死定了。”李铁头一掉手中长槊,叱道:“本座这一槊打算穿胸而过。”
  这支一丈七八的长槊,若是在江上鏖兵,倒是颇为有利,至于陆地之上,则宜短兵相
接,他舍短取长,显然是个大错。
  “好,你来吧。”沈小蝶一动不动。
  柳二呆静静地呆在一旁,没有插嘴,也没有自告奋勇,他相信沈小蝶对付这支长槊足有
余裕。
  但他仍然在提神戒备,因为他估不透李铁头为何要舍弃灵便的金轮,选用这支笨重的长
槊。
  当然,他绝非听信了沈小蝶的话,害怕把草图砸成了纸浆。
  选用长槊,绝对是他自己的主意。
  这人虽然粗鄙,到底是大江之上一条好汉,能熬成水上一霸的地位,毕竟不是宗简单的
事,半辈子厮杀,难道连这点都不懂吗?
  因此柳二呆注目凝神,盯着那支长槊。
  他要杀的是沈小蝶,但这一槊却直奔柳二呆。
  项庄舞剑,原来志在沛公。
  明里是听信了沈小蝶的话,用金轮换了长槊,实际是早已打定主意,先解决掉柳二呆。
  长槊可以远攻,出其不意便可递到部位。
  此人心机居然如此深沉。
  他表面上并不理会柳二呆,心目中早已把柳二呆当成了第一号劲敌。
  这也难怪,他称雄江上,跟白鹭洲南霸主齐天鹏当然渊源极深,碰到了柳二呆岂肯放
过?
  何况此刻柳二呆又得了蓝玉飞的一柄青虹剑,先除掉他才是上策。
  剩下一个沈小蝶,还怕她生出翅膀飞了不成?
  因此这一槊他使出平生功力,加以技巧纯熟,不偏不倚,一晃而到。
  剽悍、火辣、锐不可当。
  他说过要一槊穿胸,刃尖所指正是胸膛之间。
  照说,猝起发难,声东击西,这一槊应该十成十的把握,但是眼看槊到血崩,忽然槊尖
上人影一花,只听“叮”的一声,一缕光竟然顺着槊杆滑了上来。
  这是一支剑,青虹剑。
  青虹剑乃是名剑,当年赵子龙在当阳长坂,从百万曹兵中得了这支剑,以后淹没了千余
年。
  槊刺出甚快,剑来得更快。
  槊已用老,而剑气方兴,来势惊人。
  李铁头骇然一震,心知不妙,若不立刻弃槊,宝剑一到,势必削断十指,甚至丢掉一条
胳膊。
  十指断不得,胳膊丢不得,槊却可以再打造一支。
  而且这是眨眼之间的事,不容片刻犹豫,当下双手一松,倒飘出一丈五六。
  吭当一声响,长槊掉在地上。
  这支长槊一向纵横江上,八面威风,造就了一个飞龙帮主,想不到如今居然在一招之下
落败,往日雄风,片刻化为乌有。
  排列在两丈以外的黑衣壮汉,一个个脸色大变。
  李铁头额头冒汗,扎稳了马步,从一个壮汉手中抓住了金轮。
  “如果你想再试试倒也可以。”柳二呆挺剑而上,沉声道:“不过没有这回便宜了。”
  李铁头不响,怒睁的双目充满了血丝。
  “我劝你算了。”沈小蝶接口道:“你得了这幅草图,只怕有祸无福。”
  “为什么?”李铁头仍不死心。
  “你想想就知道了。”
  “本座不用想。”
  “好,我告诉你。”沈小蝶道:“第一,这幅草图绝非你所想要的东西,第二,如果真
的是幅藏宝之图,你得到了之后,会死得更快。”
  “胡说,本座为何会死?”
  “因为你武功平平,没有这幅草图,你还可以在大江之上捞点油水,大碗喝酒,大块吃
肉。”沈小蝶冷冷道:“得了这幅草图,将会祸不旋踵……”
  “祸?祸从何来?”
  “别嘴硬。”沈小蝶冷笑:“其实这也只是白说,只是梦话!”
  “梦话?”
  “我说的是梦话,你却是在梦想。”沈小蝶道:“因为你根本得不到这幅草图。”
  李铁头呆了一呆,不敢再发狂言。
  虽然只过了一招,但一招之下便丢掉了长槊,再斗下去当然凶多吉少。
  “哼,过了今天还有明天。”他在自找台阶。
  “对,过了明天还有后天。”沈小蝶立刻道:“赶快去吃点仙丹灵药,长出三头六臂
来。”
  她信口道来,都把人挖苦得半死。
  李铁头脸色一变,便待勃然发作,掉头望了望柳二呆,终于咽下了一口气。
  “退!”他忍气吞声地打退堂鼓了。
  放着几十条壮汉不用,居然就这样鸣金收兵,为何不打一场群架?
  也许他有他的打算,越是人多,死伤越多,而且未必奈何得了柳二呆,一旦元气大伤,
再训练一批浪里白条极不容易。
  原来这些黑衣壮汉,个个都精通水性,不比啸聚山森的喽罗,随便的就能抓来几个。
  这是他的聪明,想要继续在江上称雄,必须保全之实力,这批人死不得。
  就在一声令下,登时黑压压的人丛,一排排向江岸退去,倒也整齐有序。
  “且慢。”柳二呆忽然叫了一声。
  李铁头霍地转过身来,一紧手中金轮,叫道:“你……你想怎样?”
  神色惊惶,有点草木皆兵。
  “不怎样。”柳二呆道:“你丢了这支长槊,以后怎么混。”单足一挑,那支长槊已凌
空而起,不偏不倚,直向李铁头飞了过来。
  这支长槊是精铁打造,没有一百斤至少也有八十斤,足尖轻轻地挑,便能飞越数丈,这
足尖上的功夫,委实令人咋舌。
  李铁头不禁骇然心凛。
  他举手一把抓住长槊,满脸惊懔之色,嘴唇牵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掉头而去。
  片刻,十几条快船隐没在夜雾沉沉的江面上。
  江流有声。水花拍岸。
  “啊!”柳二呆望着消失在江心的快船,忽然道:“刚才应该留下一艘。”
  “你说留下一条船?”沈小蝶掉过头来。
  “是呀!”柳二呆道:“我们不是正要找船渡江吗?这现成的……”
  “你想见水龙王?”
  “见水龙王?”柳二呆道:“此话怎讲?”
  “好讲得很,一旦搭上贼船你就知道了。”沈小蝶道:“在岸上你可以降住他,到了江
上风高浪大,你就得听他的摆布。”
  “对呀,那就另外找船吧。”
  “不用找啦。”
  “不用?”柳二呆道:“这怎么渡江,难道能插了翅飞过去?”
  “我是说在这段江面不能渡江。”
  “为什么?”
  “你想想看,”沈小蝶道:“李铁头刚才受尽了委屈,他绝不会就此罢休,必然候机报
复,而这段江面正是他的势力范围。”
  “你是说他会在江上拦截?”
  “怎么不会,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沈小蝶道:“这里江面宽阔,港湾芦草丛中,到
处隐藏着他的巡戈快船,我们到了江面,随时都会遭到截击。”
  她心细如发,推断的确合情合理。
  “照你这么说,”柳二呆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可以沿岸向西,走出他的势力范
围。”
  “要走多久?”
  “管它多久。”沈小蝶道:“反正长江源远流长,到那里渡江都是一样。”
  “这好啊!”柳二呆欣然叫了一声。
  “好什么?”
  “这当然很好。”柳二呆道:“至少暂不能渡江,我们也暂不必分手。”
  “瞧你。”沈小蝶垂首一笑,有种甜蜜的感受。

  长江像条龙,奔放怒吼,境蜒数千里。
  此时正当初秋季节,秋水时至,百川灌河,两岸港崖之间不辨牛马。
  柳二呆和沈小蝶沿江而上,但见风帆沙乌,烟云竹树,一路风光如画。
  这天入暮时分,来到了一处江岸码头。
  凡是码头,当然就有渡口,而且还有几十户人家,有的经营客栈,有的却是船户。
  沈小蝶没提起渡江之事,柳二呆更不会问。
  但日落黄昏,暮鸦归巢,江上烟波已越来越浓,该是歇店的时候了。
  几家客店业已上灯,灶头上笼着一层白茫茫的烟雾,锅盆碗碟响个不停。
  柳二呆和沈小蝶选了家外表比较整洁的客店,两人一先一后,踩着灯光走了进去。
  先向伙计说明了要两个房间,然后找了一张白木桌子坐了下来。
  一天奔波,准备好好享受一顿晚餐。
  这此客店,有酒有肉当然不在话下,尤其近水识鱼性,靠近江岸的人,更是懂得吃鱼。
  长江里的鱼,以鲥鱼为首,鲥鱼亦属上品,鲥鱼不可常得,红烧鲥鱼也是席上之珍。
  丰腴多肉,鲜美味浓,十分可口。
  柳二呆跨进店门,便已瞥见灶头挂钩上有条鲥鱼,当下就吩咐烧了来下酒。
  伙计哈了个腰,欣然应诺。
  大凡江中的珍品,都论时价,斤斤计较的客人,得先讲好价钱,大方一点的就吃了再
说。
  柳二呆当然是属于后者。
  好在这些江岸营生的店家,大都本份老成,绝不像通都大邑那些派头十足的大酒楼,等
到客人吃过之后,狠狠的一记竹杠,来个狮子大开口。
  这条鲥鱼足足有两斤来重,烧好了也足足可以盛起满满的一大盘。
  鲥鱼刚刚下锅,柳二呆已开始唾涎欲滴。
  那知就在刚刚起锅之时,热腾腾撒好了胡椒粉,店伙计端起来准备上桌,店门外忽然闪
进来一个人。
  “嘿嘿,运气不坏,好一个红烧鲥鱼。”竟然从店伙计手里探臂接过,掉头就走。
  叮的一声,白木桌上丢了一锭碎银。
  居然有这种事,柳二呆怔了一怔,登时大喝一声:“且慢。”跟踪追了出去。
  沈小蝶也随后腾身而起。
  一盘红烧鲥鱼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人太无礼。
  这是个青衣人,身材瘦小,但动作却显得十分轻灵俐落,出得店外,一直沿江奔去。
  他手里端着一只热呼呼的大瓷盘,竟能闪纵如飞,居然连汤汁都没溅出一滴。
  柳二呆不禁暗暗纳罕。
  这个人的轻功虽然不凡,柳二呆当然也不是弱者,但他忽然心中一动,并不一口气追
上,他在想:“看你到底能逃到那里?”
  红烧鲥鱼是吃的,这个人轻功虽佳,到底不能一面奔跑,一面享用。
  他是不是想找个僻静地方,慢慢品尝?
  片刻之间已追出四五里之程,忽听笙歌细细,管弦悠扬,打从江面传了过来。
  柳二呆凝目望去,原来江面上正停着一艘巨型画舫。
  这巨型画舫中灯火辉煌,人影幢幢,并隐隐传来猜拳行酒之声。
  这倒是大出意外,柳二呆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那青衣人忽然纵身一跃,飞越过四五丈距离的江面,轻飘飘落在巨舫的甲板上。
  “来了,来了,应时佳肴,红烧鲥鱼一尾。”
  “哈哈……”花舱里有人应声大笑:“俞老九,真有你的。怎么这样凑巧?”
  “嘿嘿,际遇非凡,际遇非凡。”青衣人身形一晃,进入了花舱,得意的笑声依然传了
出来:”快,快,各位趁热……”
  这真是欺人大甚,一盘红烧鲥鱼眼看精光。
  他难道不知道有人追了上来?
  明知有人追来,居然还敢如此嚣张得意,分明是没把来人放在眼里。
  也许是估量来人不敢登上画舫。
  柳二呆一向不易动火,此刻也被激怒了起来。
  虽然此刻沈小蝶已追到了并肩,他并没回顾,忽然双足一登,凌空飞掠而起。
  但见夜空中幻起一道淡淡的弧影,一闪而灭,人已登上了甲板。
  又一条弧影划过,沈小蝶也跟踪而到。
  花舱中笙歌顿止,弦管寂然,一人大笑而出:“原来有贵客到访。”
  舷边的角灯照耀下,是个身着华服的中年人。
  这人面黄如蜡,颧骨高耸,似有病容,和这身考究的穿着,看起来极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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