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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碑》
作者: 朱贞木

第三十二章 婷婷




  铁脚板离开雷音古刹时,天色刚刚发晓,时当夏令,他贪图清早红日未出,路上凉爽,
甩开两双铁脚板,不管路高路低,向前飞步赶路。约摸赶到一二十里路时,天气忽变,眼看
东方太阳,已经探出头来,乌云四合,日色无踪,而且起了大风,山路上树木,被凤吹得东
摇西摆,呼呼怒号,头上一阵阵泼墨似的黑云,刹时布满了天空。迎风急行,凉爽已极。可
是天色骤变,眼看倾盆大雨,就要降临。这时他正翻过一座高岭,岭下冈脚起伏,树林稀少,
并无避雨之处。前面一二里外偏东山拗内,一片森林之中,似乎露出几层高耸的屋脊,忙不
及飞步下岭,向那面奔去。
  他为了避雨,飞步进了偏东的山拗,钻进了一片大松林,天上阵云如墨,电光乱闪,闷
雷如万鼓齐鸣,加上狂风怒卷,走石飞沙,连林内也震撼得天摇地动。忽地眼前金光乱掣,
一个惊天动地的焦雷,打了下来,一株极大的枯松,竟被天雷劈为两半,还从树上冒出火光。
铁脚板几乎被倒下来的枯干砸在身上。焦雷过去,大雨如翻江倒峡般直泻下来,松林虽密,
也挡不住这样豪雨。铁脚板身上,已被雨脚淋得落汤鸡一般,拣着枝叶稠密之处,穿出松林。
一瞧林外是一所规模崇宏,已经破败的世家祠堂。石库大墙门的两面,还矗立着半支断棋杆,
一对石狮子,门楼上挂着匾额,漆落木腐,也只剩了匾额的骨架子,依稀还看得出匾上“王
氏宗祠”四个字。铁脚板两臂一抖,一个“燕子穿林”,从雨林中飞纵出两丈开外,一停身,
已站在祠门台阶上。他想在祠堂大门的檐下,躲避直淋的大雨,一看祠堂两扇大门并没关严
落锁,半扇大门是虚掩的,被狂风摇撼得吱喽喽直响。他一偏身,门进了大门,门内倒是风
雨不透,绝好一个躲雨避风的处所。因为门内还有第二重落地屏门,上面盖着椽瓦,左右两
面是两堵磨砖门缝的墙壁,门斗内四方正正的一块干燥地。铁脚板心想:“一夜未眠,这样
大雨,一时怕停不住,便是雨止风收,这条山路也是泞泥难走,有这现成地方,不如脱下身
上衣服,在地上睡他一觉再说。”想定主意,正要脱衣,忽听得屏门内,檐下直挂的雨水,
哗哗落地声音之中,夹杂着“喔喔……喔喔咕……咕……”一种异样的叫声。这种声音,一
人铁脚板之耳,立时听出这是巨蛇的叫声,而且其声颇异,是一种异样的怪蛇。他虽不是真
的叫化子,却是四川叫化子里面的王,叫化子捉蛇的门道,他也有点明白,所以能听声辨异。
他一听祠内有异蛇的叫声,而且“喔喔……”之声,愈叫愈厉,不禁耸然惊异,把他预备脱
衣睡觉的主意也打消了。向第二至四扇屏门一打量,这四扇屏门,年深月久,扇扇都露着透
光的缝隙,靠左的一扇,已经脱了臼,歪歪地虚掩着,里面并没上闩,他先不推这扇脱臼的
边门,凑向中间屏门缝上,打量屏门内是何境象?有什么怪蛇出现?不料他一凑向门缝上,
朝洞内一瞧,怪蛇倒没瞧见,却瞧见了出于意外的一件奇事,几乎失声怪叫起来,疑惑目己
眼花了。再一细瞧,几乎耍回头大唾,却又不敢出声。既然礁上了,索性屏着气,瞧个究竟。
  原来他瞧见了希罕景儿了。房门内是一条蛾卵石砌就的甬道,甬道两面对峙着几株两人
抱不过来的大柏树。只有一株,上面还长着疏疏的柏叶,其余几株,都已枯死,遍身缠绕的
藤萝,却又肥又粗,朱藤牵带,花叶缤纷,紧绕着虬枝螭干,飘舞树巅,好像几个顶天立地
的巨怪,披着锦绣,在甬道两面,啸风迎雨,作天魔之舞。甬道尽头,白石为阶,巍巍然一
座享堂,虽已破败不堪,犹存当年规模。奇性的是,享堂廊檐下石阶上,赫然站着一个长发
披肩,只穿紧身小衫裤的人,这人面里背外的站着,虽瞧不见她的脸孔,从她披肩的长头发,
和全身体态,可以断定是个女的。最奇的是颈下膝上,露出雪也似白的一段皮肉,膝下和小
臂,却漆也似的黑,而且黑里泛紫,比他一对铁脚板还黑几分。那女子左手拿着长长的一枝
细竹鞭,这支竹鞭,不是寻常的细竹,是一寸一节,生长高峰石缝的异竹,其坚如铁,右手
拿着一把碧油油的不知什么一种草,孤零零地立在石阶上,让上面檐檐上直奔下来,像瀑布
般的雨水,冲涮全身,而且仰着脖子,张着嘴,接那冲下来的雨水,不时把手上一把草,送
到嘴上乱嚼,嚼一阵青草,便接一口雨水送了下去,把手上满把青草,吃了个于于净净以后,
忽地一转身,面孔朝外,竟淋着这样大雨。走下阶来。
  这人一转身下阶,屏外门缝里张望的铁脚板,倒咽了一口凉气。果然是个女子,虽然漆
黑的一张脸孔,五官楚楚,还带着几分英秀之气,左边耳上,还带着一个玉环,下面是一双
天足,是精赤着,看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样子。铁脚板万想不到这种地方,会碰着这样怪女子,
如在黑夜里碰见,还以为山精海怪出现了。这样孤身女子,竟会一个人留在荒山野洞内,而
且小衫小裤,举动异常,难道和雷音古刹内怪老婆一般,也是个半疯半傻的女子吗?铁脚板
看得出奇,顾不得什么忌讳,也忘记了刚才异蛇的叫声,单目吊线,凑在门缝上,非要看个
水落石出不可。
  只见那神秘莫测的女子,把左手一支三尺多长的细竹鞭,交在右手上,走下台阶,立在
南道上,抬头向右侧一株枯柏上直瞅。瞅了一忽儿,撮口作声,也发出“喔喔……咽咕……
咕……”的异声,她嘴上一发出这种怪音,那株枯柏上,“喔喔……”之声大起,其音急促,
非常难听。门缝张望的铁脚板猛地省悟,却恨中间这条门缝,只能往直瞧,看见甬道上的情
形,没法拐弯看清树上的怪蛇。忙移身换了右边一条门缝,缝窄光直,依然没法瞧仔细,而
且瞧见了树身,瞧不见那女子了。一转身,悄悄地开出了大门,知道祠内那个女子,面向着
右边一株枯柏上,从相反的方面偷瞧,不怕女子觉察。他不顾雨还淋着头上,沿着祠外墙基,
向左边绕了过去,一耸身,上了墙头,却喜墙内一株柏树的粗枝,正伸到墙头上,树身也正
可遮住自己身形,立时施展轻功,从墙头蛇行到柏树枝上,又从枝上渡到古柏枝干相接的搓
桠上。这一下,很得法,人隐在粗干后面.可以俯察无遗,和女子所立的甬道,距离甚近,
看那女子,全副精神,都贯注在右边那株枯柏上,似乎一毫没有觉察,这边树上有人偷瞧。 
这时,铁脚板已潜身入祠,把全盘情形看清楚了。原来右边那株枯柏顶上,蟠着一条从未见
过的双头怪蛇,遍身赤斑,隐似鳞甲,头下尾上蟠在一条横出的粗干上,身子并不十分长,
形似壁虎,前半身长着四条短腿,紧抓着树干,下半身一条尾巴,比前半身长得多,不到一
丈。也有七八尺,可怕地并生着两个蛇头,头顶上长着鸡冠似的东西,鲜红夺目,四只蛇眼,
其赤如火,两个怪蛇头,朝着下面那女子,此伸彼缩,不断地发出急促的“喔喔……”的怪
叫,两个并生蛇头,井设同时发声,是一递一声的互换着出声怪叫,下面甬道上的女子,也
不断地学着蛇叫,好像此应彼和一般。铁脚板明白那女子想引诱双头怪蛇下树,却替这女子
担心,这样怪蛇,定然奇毒,何况是衣衫单 薄,手上又只有一支细竹鞭,实在危险异常。
心想助那女 子一臂之力,可是身无寸铁,这样怪蛇,没有捉蛇的本 领,万难近身,万一自
己染上蛇毒,却是不了。心里一 转,把自己上身破短衫两颗铜钮,摘了下来,暗藏掌心。 
预备万一。
  这当口,甬道上女子,和树上双头怪蛇,对耗了半 天,似乎有点不耐,赶到那株柏树
下,把手上一支细竹鞭, 向左膀一挟,双足一顿,竟纵起一丈多高,挽住树上垂下来的一
条紫藤,一悠一宕,跳上了弩出的一枝树干上。和上面双头怪蛇蟠踞之处,也只一丈五六的
高下了。那女子在树干上稳定了身子,嘴上又学着蛇叫,“喔喔……”之声不绝。上面双头
怪蛇忽地停住叫声,双头往后一缩,四条短腿,不住向树干爬动,后面一条长尾,伸得笔直,
突然呼地一声,比箭还疾,竟向下面女子存身所在,直射下来。这边树上的铁脚板,吃了一
惊,一瞧那女子早有防备,左胁下那支细竹鞭,已交右手,左手握住了一条宕空的粗藤,观
准那双头怪蛇飞窜下来,快到身上时,两腿一拳,右手上粗藤一颤动,身子向对面一悠,那
怪蛇正从她脚下飞过,她右手上那支细分鞭呼地向下一撩,“噼啪”一声怪响,正鞭在怪蛇
腰尾之间。这一下,大约力量不轻,减去了怪蛇飞窜的力量,怪蛇前腿还没搭到弩出的树干
上,身子往下一沉,竟翻下地来,叭哒一声,双头怪蛇跌落树下,一阵翻滚,倏地四腿撑起,
双头高昂,喔喔乱叫,一条长尾,来回乱扫,把近身柏树椿子,鞭得叭叭直响,靠近一片带
雨的野草,被它长尾一阵乱卷,齐根拔起,四面飞舞。那女子竟胆大包身,在那条粗藤上,
打了个千斤堕,把悬空悠宕的那条粗藤,拉长了不少,她忽地在这条藤上,一使身法,变成
头下脚上,仅用两脚勾住粗藤,上身倒挂下来,轮起手上细长竹鞭,向地上任蛇的双头和腰
项上,鞭如雨下,噼啪之声震耳。双头怪蛇,大约禁不住这阵竹鞭乱抽,双头一缩,四腿划
动,掉尾转身,向甬道这边逃走。倒挂藤上的那个女子,一声娇叱,两腿一松,嗤溜地直泻
而下,一个悬空筋斗,双脚落地,挥鞭便赶。不料双头怪蛇,狡的异常。似通灵性,并非真
个逃走,竟也懂得诱敌之计,待得那女子双脚落地,倏地一转身,一条长尾呼地向女子两腿
缠去。女子一耸身,长尾从脚下扫过,可恶的怪蛇,竟也满身解数,女子两腿一落,怪蛇的
长尾又泼风似的扫了回来。幸而这女子,轻身飞腾之术,很有功夫,两脚一沾地皮,哧地又
斜纵出去一丈多远,人已到了铁脚板隐身的树下。瞧那怪蛇时,双头高昂,两条歧舌,吞吐
如火,转身拖着长尾,直追过来。那女子一时降伏不下怪蛇,已显出焦急之色,一纵身,攀
住密绕树身的藤萝,向树上直升,似乎想暂避怪蛇的迫噬,定了喘息,再想别法。不意双头
怪蛇追到树下,毫不停留,上身向树上一贴,四条短腿,攀着树根密绕的藤根,竟也追上树
来,而且动作比人快得多,四腿齐施,游身而上,两个怪蛇头,离那女子脚下,已只四五尺
距离,蛇嘴翕张,钩牙尽露,白涎下挂,其形凶恶异常。女子一面向上柔升,一面挥鞭下击,
兀自打不退怪蛇。上面隐身槎桠的铁脚板忍下住一探身,一声怪喊:“不要慌!瞧我的!”
一声喊出,手上两颗铜钮,已先后脱手飞出。他急于替女子解危,用了十二分功劲,两颗铜
钮从他手上发出,不亚 于两颗铁弹,劲急势足,窥准怪蛇双头袭击,居然一齐命 中,一颗
铜钮竟把左面怪蛇上的一撮鲜红鸡冠打落,一颗 中在右面蛇脑上,直陷入骨,巧不过,这
两处都是怪蛇要 害,蛇头上的鸡冠,是蛇身蕴毒所在,却最脆嫩,一经击 落,怪站便像抽
了筋似的,又加上右面头上,也受了重 伤,四腿一松,立时向树下翻跌下去。可是下面附
身藤萝,猝不及防的女子,也吓得魂灵出窟,她攀着藤萝,往上柔升,全副精神,都贯注在
下面怪蛇身上.万料不到树上面还藏着人,而且是个男人。铁脚板在上面一声怪喊,那个女
子抬头一瞧,一声惊喊,两脚向树身上一蹦,小衣紧里的一个身子,几乎和怪蛇同时翻了下
去。不过那个女子并非失足惊跌,而是因为树上突然发现男人,羞急惊慌之下,两腿一蹦,
人像弩箭离弦似的,向远处翻身纵下,飞一般往事堂直奔,连手上一支细竹鞭,掉在树下,
也顾不得了。
  这当口,狂雨已停,变了蒙蒙细雨,太阳像金线般,从乌云缝里,漏射下来,铁脚板瞧
那女子急匆匆奔进享堂去。还有点惘惘然,不知她为何逃进屋去。再瞧树下双头怪蛇时,两
个怪蛇头上,都冒出血浆来,一阵翻腾,并没死掉,四腿划动,长尾坚得旗杆一般,窜过甬
道,奔向它原来栖身的那株古柏根下,上身一起,两腿一搭,似想逃回树上。铁脚板手上两
颗铜钮已经发出,别无武器,已无法制那怪蛇死命,一阵犹豫之间,蓦见那女子从事堂内飞
跃而出,身上已加上了一件露臂赤腿,长仅及膝的破烂黑衫,腰束一根草绳,胸口却斜挂着
一个豹皮袋,左手上倒提着一柄争光耀目的短刀,从享堂内一跃而出,窜下台阶,向铁脚板
栖身的树上瞧了一眼,便飞步向怪蛇所在赶去。这时,双头怪蛇已全身离地,向树上爬升,
那女子伸手向胸口豹皮袋一探,随手一撒,便觉一道白光,向怪蛇身上飞去,连探连撒,哧!
哧!哧!接连从她手上撒出几道白光,—一中在怪蛇四条短腿上。双头怪蛇身子像钉在树上
一般,已没法往上爬升,只一条长尾来回摆动。那女子转身又飞纵到铁脚板藏身树下,从地
上捡起那支细竹鞭,抬头向树上招手道:“喂!你是谁?怎会走到此地来的?承你相助,谢
谢你!不过不明白我的用意,以为我斗不过那怪蛇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铁脚板在树
上瞧出她用几柄飞刀,很不费劲的,便把双头怪蛇钉在树上,既然有这本领,为什么刚才要
费这么大劲,仅用一支细竹鞭,像逗着玩一般,和那怪蛇追奔逐北,以身涉险呢?正在思索,
听她在树下招呼,哈哈一笑。像燕子般飞纵下来,身子一落地,忽见那女于柳眉倒竖,黑脸
蛋绷得紧紧的,指着他娇叱道:“你笑什么?你笑我刚才身穿小衣,被你偷偷地瞧见了,是
不是?瞧你这贼头贼脑。便不是好人,须知我不是好欺侮的。”铁脚板真还吃了一惊,想不
到她翻了脸皮,而且听她口音,也是川人。可是自己偷瞧人家是真的,一时真还说不出什么
来,慌把手一拱,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有意偷瞧,我长途跋涉,途逢大雨,到此暂避风
雨,听得蛇声有异,才翻墙上树,万不料这样荒山野祠,还藏着你孤身女子,而且你又——
我想回避,已经来不及,我又担心你孤身和怪蛇抗斗,想瞧个究竟,才隐身树上,原拟看清
了起落,悄没声地退出祠外,不料你也奔到我栖身的树上来了,这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你
可放心,我不是歹人,请你多多原谅吧!”那女子听得一声冷笑,向铁脚板上下打量了几眼,
手上细竹鞭一摆,转身便走。
  这时风云渐止,云开日出,铁脚板大可撤身一走,赶奔自己的前程,可是他瞧得这个女
子,身有功夫,绝非普通人物。不知是何路道?举动又这样诡异,用飞刀把双头怪蛇钉在树
上,有什么用意?种种疑窦,还想看个清楚,他舍不得走,便站在树下,瞧着那女子转身又
进了享堂,一忽出来。一头披在肩上的湿发,已换了起来,用一块布扎住,脚上也会上一双
男人似的酒鞋,身上又多了一个黄布口袋,一柄锋利的短刀,插上皮鞘,拽在束腰的草绳上,
一手仍然拿着那支细竹鞭,走下阶来。一眼瞥见铁脚板还站在那边树下,并不理会,大步走
到钉蛇的树下,挥动手上细竹鞭,便向怪蛇身上,用力排抽,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来回鞭
打了一阵,停了手,向怪蛇全身,上下细看。这边站着的铁脚板,瞧得莫名其妙,不禁一步
步走了过去,逼近细看,看她为什么用鞭抽打。见她向蛇身上下细看了一忽儿,突又抡鞭专
向蛇腰一处,不停手地抽打。次逢她抽下鞭去,蛇腰上便像气包似的,向外一鼓,越抽得猛,
气包越鼓得高,她专向蛇腰鼓起的气包抽了几十下,气包已突得老高,猛地里她掷掉手上细
竹鞭,拔出腰刀,向蛇暖气包上划了一个十字,蛇皮绽裂,血肉分离,她左手疾向绽裂处一
探,掏出墨绿色亮晶晶的一件东西,右手刀插进腰上皮鞘,从黄布袋内掏出一块油布,把这
件东西,仔细包好,放入袋内。铁脚板在她背后,瞧清了这点动作,才恍然大悟,点点头说;
“哦!原来是取蛇胆!”
  那女子一转身,怒叱道;“你还不走。意欲何为?”说时,怒容满面,两眼发光,一手
叉腰,一手扶着腰里刀柄。铁脚板仰天打了个哈哈,大笑道:“蛟龙出水被虾戏,我铁脚板
这趟出门,真是流年不利,到处吃哑吧亏,算了!算了!好男不和女斗,走路要紧。”说罢,
转身便走。那女子忽地赶了过去,嘴上喊着;“莫走!莫走!你真是川南丐侠么?”铁脚板
不睬,直向大门口那重屏门走去。那女子急了,一耸身,从横堵里跃到铁脚板面前,拦住去
路,急喊道:“尊驾慢行,我有话说。”铁脚板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我不瞧你是咱们乡
音和孤身女子,我真想教训你一顿,你疯疯癫癫的拦住我干什么?我是川南丐侠便怎样?快
说!”
  那女子瞧见铁脚板有点急了,忙说;“尊驾如果真是川南丐侠,这真不巧了。我先提一
个人。现在寄寓在嘉定杨府的女飞卫虞锦雯,尊驾可认识?”铁脚板大愕,忙问:“你是谁?
你怎会知道虞小姐?”那女子说:“我叫婷婷,我自己不知姓什么?我的事说来话长,我此
刻得用蛇胆去治一个人的病,蛇胆越新鲜越好,迟了吃下去,便差得多,我求你跟我到一个
地方去,这地方没多远,便在祠后山峡内,我替你引见一个人,这人你许认识,你如果真是
川南丐侠的话,我们有极重要的大事,和你相商,请你快跟我走吧!”铁脚板听得大奇,点
着头说:“好!你领路!”婷婷大喜,忙说:“你稍等一忽儿,我把蛇身上几柄飞刀取下
来。”说罢,她走向那面柏树下,一看双头怪蛇,兀是在树上颤动,拔出腰刀,向致命处再
搠了几刀,才绝了命,把钉在四条短腿上几柄飞刀,拔下来,收入豹皮袋,把腰刀也抹拭干
净了,还入鞘内,从地上拿起细竹鞭,一瞧树上怪蛇,虽已死去,四条短爪,竟还趴在树身
上,不再管它,转身走到铁脚板跟前,笑着说:“我们走吧!”铁脚板一面走,一面说:
“这样怪蛇,真还少有,刚才你站在雨地里乱嚼青草,大约是一种专解蛇毒的药草。”婷婷
听得妙目大张,凑着铁脚板喊道:“唷!你这人!原来你偷瞧了半天了,你瞧着女人家短袖
露腿,以为好玩么?”铁脚板后悔不迭,嘴上不小心,又露了马脚,凭自己称为川南丐侠,
这样没出息的事,传到人家耳朵去。可不大好,被狗肉和尚药材贩子两位宝货知道,更是不
了,可恨自己嘻笑怒骂,游戏三昧,从没抬不起头的事,想不到误打误撞的碰着这位女叫化
似的婷婷,把柄偏落在她手上,真是流年太不利了。婷婷回过头来,看他半天没开声,误会
他老想着她吃药草捉蛇的怪剧,冷笑道:“你以为我奇奇怪怪干这勾当,有点疯魔了,是不
是?你哪知道我是救人性命要紧,这样荒山,明知路断行人,才这样子的,因为蛇性最淫,
这怪蛇又是毒蛇里面最出奇的一种,叫做‘双头蝮’,不是露出腿臂,不易诱它下树顿,不
是大雷雨,不易制伏它,因为它一逢雷雨,凶威杀,毒气大减,所以没法子才只穿了小衣,
趁这场大雨下手,天气又热,借着檐口的急流,才偷闲淋了个爽快。你定奇怪,我为什么不
先用飞刀?因为蛇胆非常难取,如果飞刀误中在身上致命之处,蛇胆立碎,非得趁它活命时
候,用鞭抽掣蛇阻所在,一下子取出来,才合用,刚才你用暗器伤了它双头,我怕它致命胆
碎,忙不及用飞刀钉住它四腿,急急下手割取,还算好,胆没有碎。可是事情真怪,万想不
到这样地方,还藏着你这么一个人,我说——尊驾是川南大侠,大名鼎鼎,我虽打扮成女要
饭一般,女儿家身体,也一样的宝贵,想不到鼎鼎大名的丐侠,把我偷瞧了半天,你叫我怎
么说呢。”铁脚板万不防她说出这样话来,还模不准她是什么主意?竟把他一张口似悬河,
善于诙谐的利嘴,窘得哑口无言,如果不是她说出虞锦雯和替他引见熟人的话,真想远走高
飞,一溜了事。暗想我平时捉弄人,想不到在她身上现世现报,路走得好好的,偏下了雨,
偏不争气,凑在屏门缝里多看了几眼,偏又跳进墙去,要看个水落石出,一步步地自投罗网,
碰着这颗克星,非但流年不刊,简直是劫数。满肚皮搜索了半大,竟找不出半句应付得体的
话,只好权时装听不见。他装哑巴,前面走的婷婷,一张嘴,却没法堵住她,听她又说道:
“我也是四川去的,是奉了一位老神仙之命,才回川去的,我知道你认识这位老神仙,定然
在我之先,而且我此刻请你去见一个人,和同你想商量的重大要事,都是那位老神仙吩咐我
们这样办的。”铁脚板听得大奇,忙喊道:“慢走!慢走!你且说那位老神仙是谁!”婷婷
一字一咕地说:“那位老神仙便是鹿杖翁。”铁脚板大喊道:“怪哉!快哉!快领我见见那
个人去!”
  大雨以后,泞泥的山路,很不好走,夏天的阵雨,来势虽然凶,晴得却快,这时,脚下
烂浆似的黄泥,头上却是火钵似的太阳。铁脚板跟着婷婷离开了王氏宗祠,踏着烂泥路,从
祠路后而一条高高低低的山峡小径走去。路径越走越窄,进了两面截然如削的峭壁缝,长长
的两面十几丈的峭壁,形似夹弄,上面只露着一丝天光,走尽这条峭壁夹道,突然开朗,别
有天地,奇峰列嶂围绕之中,一片平坂曲沼的盆地,树木蔚秀,溪水潆洄,部屋茅檐,自成
村落。竟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味、可是在矮屋上墙内,进进出出的村民,都是囚形鹄面,身上
破破烂烂的,和一群叫化一般,叽叽喳喳,一片口音,各处都有。经婷婷说明原因,才知这
地方叫做冷盘垩,原住村民,也有四五十户,尽是王姓,那座王氏宗祠,也许当年冷盘垩发
达时候的王姓族建祠堂。到了最近,张献忠一路杀到此地,向兴山进兵窥蜀,冷盘垩内住户
逃避一空,等得张献忠回兵转攻襄阳,冷盘垩原住户回来的,只有十分之二三,却被各处逃
来的一批难民,发现这地方偏僻安全,有不少现成的空屋,大家拥进村内,鹄巢鸠占,作为
避难之所。
  婷婷领着铁脚板渡过一座独木溪桥,走入村内,茅屋矮檐下,一群老老小小的难民,赶
着婷婷打招呼。有几个泥腿小孩,伸着小手乱招乱喊:“姑姑!你父亲不放心,到桥上望你
好几次了!”婷婷一路含笑招呼,拐过一堵黄泥土墙,便见一家瓜棚底下,站着一个怪模怪
样的矮老头儿,一张漆黑的大麻黑,秃着卸了顶的大脑门,赤足草履,身上披着一件破衫,
身子靠着棚柱,手上扶着一支小松树削就的木拐,两眼盯着婷婷身后的铁脚板。婷婷一见那
矮老头儿,麻雀似的跳了过去,向矮老头耳边说了一阵,伸手向铁脚板乱招。铁脚板走到眼
前,婷婷笑着说:“这是我干爹,你认识他么?”铁脚板觉得这矮老头儿面目很生,拱着手,
摇着头说:“恕我眼拙,似乎和老丈没有会面过。”矮老头儿双手举着拐杖乱拱,满面笑容
地说:“幸会!幸会!久仰川南三侠大名。想不到在此相逢,巧极!巧极!门外非说话之地,
快请进屋坐谈,小老儿有事奉告。”说罢。扶着拐杖,一跛一跛地当先领路。进了瓜棚,婷
婷向铁脚板笑道:“原来你们没有会过面,进屋一谈,便明白了。”说罢,过去扶了矮老头
儿穿过瓜棚,进了矮矮的三间茅屋中间的一重门户,铁脚板满腹狐疑:“这是谁?他们和虞
锦雯席杖翁,又是什么关系?”
  铁脚板一进门,中间屋内一张折脚破桌子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矮老头儿见婷婷两人,
又领他送了左面的一间屋内。这间屋内和外面也差不多,地上用砖头支着两块破板,铺着一
领草席,壁上却挂着两具皮囊。铁脚板肚里暗暗直乐:“想不到我独步川南的一个臭要饭,
现在进了叫化窝,一村子男女老少,都是叫化,其实这村里面真真叫化于出身的,怕挑不出
一个来,这两位不知什么路道?看情形有意扮作叫化模样,混在难民里面的。”
  矮老头儿和铁脚板,同坐在离地半尺高的两块破板上,婷婷在接老头面前蹲下身去,掏
出胸前黄布口袋内那颗蛇胆,从油布包内取出来,硬逼着接老头儿一口吞了下去。矮老头儿
直着脖子吞了蛇胆以后,向婷婷说:“姑娘!真难为你手到擒来,姑娘!你可不要染上了蛇
毒?”婷婷笑道:“不要紧,我特地捡着大雷雨时下手,双头蝮虽然奇毒,却没法喷出毒气
来,这位助了我一臂之力,两个蛇头一齐重伤,更减了它不少凶毒,你放心,我一点没沾毒
气——你们谈着,我去替你们弄点茶来解解渴。”说罢,站起身来,出屋去了。
  婷婷一出屋,铁脚板忙请教矮老头儿姓名。矮老头儿叹口气说:“我虽久仰大名,尊驾
大约还役晓得从前华山派下,有我虞二麻子这个人——,”虞二麻子话还未完,铁脚板一听
他自报名姓,他便是在塔儿冈死里逃生的虞二麻子,不禁跳起身来喊道:“喂!你就是北京
城赫赫有名的虞大班?不瞒你说,我是从塔儿冈见着杨相公以后,从这条路回川去的,老丈
的事,我略知一二,但是你为什么不回北京去?却走到这条路上来,又弄成这一般模样呢?
这位姑娘,又是你什么人呢?”铁脚板这样一说破,虞二麻子也吃了一惊,颤巍巍地指着他
说:“你……你怎会进了塔儿冈,又见着了我们杨姑老爷?”虞二麻子嘴上一声“杨姑老
爷”,铁脚板莫名其妙,杨相公怎会变了他的姑老爷?事情可真怪,忙问道:“虞老先生,
你且慢问我,我得先问一声,你和杨家几时结的亲戚?”虞二麻子原没知道侄女虞锦雯和杨
家结合的详情,只从鹿杖翁口中得来了一点消息。鹿杖翁认定了千妥万妥,自己义女,已由
杨老太太破山大师两位作主,和雪衣娘共事一夫。虞二麻子也认定了这个死扣,在沙河镇领
见着杨展,常面称姑老爷,杨展又没解释内情,更是千信万信。此刻见着铁脚板,“杨姑老
爷”脱口而出,铁脚板一追问,他还居然不疑的,说出“自己侄女虞锦雯,便是杨展第二房
妻子,是由鹿杖翁破山大师和杨老太太作成的。”铁脚板听得暗暗好笑,自己并没听到有这
档事,里面定有可笑的误会,但也难说,也许还没水到渠成,这位虞老头子,听风当雨,便
认定结成亲了。一时不便说破,忙把话扯过一边,说出自己进塔儿冈,见着杨展主仆的经过。
只说奉破山大师杨老太太之命,去迎接杨相公回川,并没细说其中原委。虞二麻子听得不住
点头,接着悠悠地一声长叹,说出自己蒙杨展救了性命,逃出塔儿冈以后的情形来。
  原来虞二麻子在塔儿同得了性命,西西惶惶地变成了孤身一人,王太监身落虎口,性命
难保,二十万两银子,非系非轻,自己这样回转北京,官面上要在自己身上追问下落,一样
难以活命,自己多少年的威名,到老受了这样挫折,也没有面目再见京中的朋友和徒弟们,
好在京中并无家眷,素来孤身一人,时局日非,这样年纪何苦再去现世?不如悄悄地回转自
己家乡,去瞧瞧自己多年不见的侄女锦雯,再作打算。他打消了回京之意,便暗筹渡河四川
的计划。他知道从塔儿冈奔黄河渡口,距离洛阳军营太近,无舟可渡,只好往回走,没法子,
再走饷银改道失事被擒的那条小道。这条小道,得绕大名边境,奔濮阳、滑州、卫辉,一路
装作商民,渡过河去。好在身边,还带着一点银两,能够捱到荆、宜一带水道上,再想法塔
船进川。
  他远兜远绕的进了河南,从许昌奔南阳,想走湖北襄阳、荆门一条路上,奔进川水口。
不料一到南阳,路上塞满了官军,奸掠凶杀,不亚于义军。而且沿途设卡,盘诘甚严,再在
前走,形势严重,想从这条路上奔襄阳,己不可能。混在潮水一般的难民队中,糊里糊涂地
进了伏牛山,由伏牛山穿过紫荆关。走向陨西路上,正碰着曹操罗汝才大股义军,在天河口、
陨阳一带,蚁屯蜂聚,和官军左光斗部下大战。成万难民,都被义军围住,少壮的胁里入队,
老弱的拉去当牛马使唤。虞二麻子仗着身上功夫,逃出兵匪交战之区。一路受尽千辛万苦,
晓伏夜行,为的是躲避沿途兵匪骚扰。这天走到竹山相近的崔家寨,已是夜半时分,远远便
见崔家寨内火光冲天,人声呐喊。不用说,定有大批匪徒,攻进寨内,尽情杀掠了。他不敢
再往前走,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猛见前途,蹄声杂沓,火把蔟拥,已有一批匪徒,从这条道
上,卷将过来。忙不及闪开正道,窜入道旁树林内躲避。刚躲入林内;偷偷地向那面张望,
只见一匹马驼着一个黑衣女子,飞奔而来,后面两匹马,两个凶汉,各人手上一柄长锋斩马
刀,追得首尾相连,嘴上大喝道:“野丫头!还往哪里逃,乖乖地下马受缚,有你的好处!”
当先的凶汉嘴上吆喝着,裆劲一紧,坐下马往前一窜,恶狠狠扬刀便剁,正剁在女子身后马
屁股上。这一下,等于助女子一臂之力,因为女子的马,被后面凶汉用刀一剁,皮绽血流,
疼得拚命往前一窜,却把鞍上女子带出一丈多路。马上女子却也来得,柳腰一扭,一抬手,
白光一闪,不知发出什暗器,后面扬刀的凶汉,竟难躲闪,猛地一声狂吼,倒撞下马来。原
来前面女子撒手一飞刀,正中在的汉胸口致命处所,立时废命。等二骑的凶汉,看见同伴遭
了凶手。一声怒喝,催马横刀,泼风般逼近前来,一个横刀平斩,向女子上身扫去。女子赤
手空拳,无法招架。倏地一个镫里藏身,竟被她躲过刀锋,趁势弃却自己伤马,从马肚下斜
纵了出去。那凶汉也甩镫下马,举刀便追。这当口一逃一追,已逼近了虞二麻子藏身的林口。
虞二麻子在林内,催得两个马上的汉追杀马上女子,原想暗地助那女子一下,瞧不清怎么一
回事,不敢造次。此刻女子弃马逃入林内,后面凶汉,也要下马穷追,虞二麻子怕被他们发
现,有点藏不住身,同时瞧见道上女子的一匹伤马,已带伤惊奔,不知去向,还有两个凶汉
骑来的马,仍在道上 并没走远。心里一动,想乘机夺匹马,脱离是非之地,刚一动念,那
女子飞奔入林,提刀追赶的汉子,也蹑足伏腰,掩进林来,而且正向虞二麻子隐身的一株大
树跟前闯来。他心里一急,伸手向怀里一掏,摸出两枚制钱,当金钱镖使。一擦身,右臂一
招,一声不哼,哧!哧!那两枚制钱向凶汉迎面袭去。林深夜黑,追杀女子的凶汉,认定逃
走的女子,是孤身一人,绝不防有人埋伏,瞪着眼只顾往前瞧,哪料到身边树后藏着人。距
离又近,两镖齐中。只听他一声狂喊,两眼立瞎。虞二麻子一不做,二不休,一个箭步从树
后窜出,提腿向凶汉后腰着力一踹,凶汉撒手弃刀,扑地便倒。虞二麻子飞风般捡起刀来,
顺手一刀,立时了帐。借把刀一掷,一耸身,窜出林去,伸手拉住一匹马的缰绳,一跃上鞍,
正想飞逃。忽然听得林内一声娇喊:“老英雄!谢谢你!我们一块儿走!”喊声未绝,从林
内飞出一条黑影。像燕子般一起一落,已纵上另外一匹马鞍上,向身后一指说:“快走!那
面追兵来了。”虞二麻子扭腰一瞧,那面火把簇拥,蹄声奔腾,火光影星,约有十几个包头
缠腰,扣弓搭箭的强徒,骡马飞追过来。羽箭破空的声音,呼呼直响,嗤地一箭,正从耳旁
飞过。时机紧迫,没法向女子探问别的,只喝了一声:“走!”和那女子,一先一后,风驰
电掣般向来路跑下去了。
  女子在先,虞二麻子在后,没命的催着坐下的马,向前飞奔。方向不明,路径不熟,黑
夜逃命,哪管路高路低,跟着前面女子那匹马,一路疾驰,拐过几座山湾,翻过一条山岭,
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只觉后面没有了追蹄之声,胸头才安定了一点,嘴上才喘了几口气。前
面的女子,忽地勒缰停蹄,跳下马来,伏在地上,听了又听,跳起身来,笑道:“老英雄放
心,强盗们追迷了路,没有从这条路上追来,我们可以放心走了。”女子说时,身子已跃上
马背。虞二麻于说:“姑娘!我不是此地人,是远道路过此地,本想避开沿途兵马,从崔家
寨绕道奔竹山、房山一路,再向兴山、秭归路上搭船进川。现在这样一阵乱跑,人地生疏,
弄不清在那条道走了,姑娘如果熟悉路径,请你指示一二,感激不浅!”那女子说:“老英
雄,你幸而碰着我,你单想从房、竹这条路上走,可不妥。房山、竹山是曹操罗汝才、张献
忠两大股义军的老巢,刚才烧掠崔家寨的强人,便是曹操罗汝才的部下。听你口音,虽然一
嘴京腔,还带点本乡川音。不瞒你说,我也不是此地人,我原籍也是川东。老英雄,你替我
解了围,我们又是同乡,请你相信我,跟我到一个安稳处所,保你有办法.稳稳回乡。”
  虞二麻子对于马上女子,摸不清她是什么路道。跟着女子瞎跑了许多路,走的已非来时
之路,路径不熟,进退两难。心想我是个老头儿,一身之外,没有什么贵重东西,权且同她
去,弄清了方向路程再说。主意一定,便笑道:“姑娘这番好意,小老儿感激不浅,但是姑
娘你自己刚从崔家寨逃出来,大约是奔就近亲戚家去,带着小老儿不方便吧?”马上女子说:
“不!我不在崔家寨住家,说来话长,我们还得赶二三十里路才到地头,老英雄跟我走吧!”
说罢,一拎马缰,当先跑下去了。虞二麻子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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