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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碑》
作者: 朱贞木
第三十四章 仇儿的急报
铁脚板、虞二麻子、婷婷三人,船到嘉定,泊在沿江码头上,已是日落时分。铁脚板向
虞二麻子、婷婷两人说:“你们一老一少从这儿上岸,没多远便进城,进城一问杨府,便可
找到,我可不能同你们一块儿进杨府,我得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门,如果和你们一同进杨家,
明天嘉定城内茶坊酒肆。便讲开新闻了。他们绝不信杨家有个臭要饭的朋友,准会编个漫天
谎,说是:‘进杨家的臭要饭,决不是人’……”虞二麻子和婷婷听得一愣。婷婷笑道:
“不是人,是什么?”铁脚板大笑道:“是神——不然,怎么叫漫天谎呢?他们定说:‘杨
家积善之家,杨相公在京高中武进士,杨少夫人又身怀六甲,进去的臭要饭,决不是人,定
然神仙下凡来投股的,那臭要饭一进门,定然没了踪影,钻到雪衣娘肚里去了。’你说,我
能吃这个亏么?”婷婷笑得直不起腰来。虞二麻子笑着说:“神仙什么不会变化,偏要变个
臭要饭?你是不讲笑话不过日子,可是人们确是长着一对势利眼,我们先走一步也好。”
铁脚板把船家打发了,陪着虞二麻子、婷婷上岸。岸上是高高的一带长堤,堤上正有一
个小姑娘骑着一匹骏驴。蹄声得得,鸾铃锵锵,从南往北,飞快地跑了过来。看情形也是进
城去的。三人从岸下走上长堤,驴上小姑娘飞快地向三人身边跑过。铁脚板眼光如电,已看
出驴上小姑娘是谁。那小姑娘已跑过了一段路,忽地勒住驴缰,也扭腰回头,嘴上“啊唷!”
一声。驴缰一带又跑了过来。到了二人面前,翻身跳下驴背,指着铁脚板娇喊道:“咦!
你……你不是陈师傅么……什么时候回来的?陈师傅回未得不巧了……你不知道,事情不得
了,把我们少夫人快急死了,我此刻刚从乌戈寺外老太爷那儿回来,陈师傅!快跟我去,我
们少夫人一定有话问你……这两位是?……”这位小姑娘一张小嘴,百灵鸟似地咭咭呱呱,
说得没头没尾,苹果似的小脸蛋,还显出焦急之色,恨不得伸手拉着铁脚板就走。虞二麻子、
婷婷两人,在一旁瞧得莫名其妙。铁脚板却从容不迫地笑道:“小苹!瞧你急得这个样子—
—算算日子,你们少夫人十月怀胎,还没满足呀!这可不是性急的事,如果肚子里有点不安
稳。我不是接生婆,你到乌尤寺请老和尚也没用……”小苹被他呕得咬牙跺脚地说:“陈师
傅!你和我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什么?我家虞小姐悄没声地溜掉了—一我家相公好容易回家
来了,听说从陕西旱道回来的,可没到家,不知怎么一来,仇儿和相公失散了。还有多少奇
奇怪怪说不清的事,不得了,吉凶难卜,请你快跟我走吧!”铁脚板听得吃了一惊,忙说:
“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小苹!你快领这两位先回家去,这位是虞小姐的伯父,这位婷婷姑娘,
也是虞小姐的幼年同伴,你快领他们家去,我一忽儿就到,从你们后花园进去,一切事,见
了你们少夫人再说,你们一块儿走吧!”
小苹嘴上说的:“虞小姐,悄没声地溜掉了。”听着好像女飞卫虞锦雯,自己不愿在杨
家留恋下去,才悄悄走掉的。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其中藏着复杂微妙的内情,这内情,杨
家上上下下,除出杨老太太、雪衣娘婆媳两人以外,只有小苹略微明白一点表面,其余使莫
名其妙了。而且虞锦雯离开杨家,还是最近几天的事,她走了两天以后,杨家突然得到杨展
从陕西旱道返川,中途出事的意外消息,把雪衣娘急得坐立不安。一面派人追赶虞锦雯,一
面请破山大师召集僧侠七宝和尚、贾侠余飞等,商量机密。这档事发生,便在铁脚板到嘉定
的前一天。
从杨展春初上京会试,直到由陕返川,已是夏末,算日子,离家己半载有余。在这半年
之中,杨老太太盼望儿子,雪衣娘悬念丈夫,自不必说。便是以义女的身份,寄身杨家的女
飞卫虞锦雯,暗地里也何尝不盼望着杨展早日荣归,盼到泥金捷报到门,杨展高中第三名武
进土,欣赏参将职衔的喜讯,传遍嘉定城,杨老太太盼得儿子成名,当然笑口常开,喜集门
楣,满城亲友,闹嚷嚷庆贺一番以后,一家上下,便只盼这位进士公荣归的家报。无奈一天
一天地过去,杨展的平安家报,鱼雁杳沉,连一个便人捎来的口信仅无。这不是杨展忘记了
家,他在中式以后,原派两个长随,带着亲笔详信,先行返川,向慈母娇妻报喜,哪知道这
两位长随,一直没有回到嘉定,是否在途中遇险,生死难明。或者荆、襄道阻,到现在还停
滞中途,都已没法考查。可是杨老太太和雪衣娘,不知杨展已派两个长随返川,当然心头焦
虑,盼望弥切。过了不多日子,谣言蜂起,下江义军纵横荆、楚、潼关内外,烽火连天,张
献忠窥觑川蜀等等风声,从下江传到上江,川北传到川南。杨老太大头一个急得求神拜佛,
保佑儿子平安。雪衣娘更急得常常向乌龙寺进香,她不是拜佛,是借拜佛为名,去求她父亲
被山大师探听丈夫消息。照她暗地想的主意,便要单枪匹马,万里寻夫,无奈低头看看自己
肚皮,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一天比一天往外鼓,身体上也起了变化,实在不便长行。事实上,
也没法丢下杨老太太,如果自己再一走,杨老太太非急出病来不可。幸而这当口,川南三侠,
动了保卫桑梓的雄心,铁脚板赤脚长征,去接杨展回川。铁脚板这一走,杨老太太和雪衣娘
两颗心,也跟着铁脚板两条泥腿走了。每天非但盼望杨展平安回家,还盼望着铁脚板一路顺
风地迎着杨展,携手同归。再不然,铁脚板神通广大,也得有个消息到来。哪知道铁脚板走
后不多日子,下江风声越来越紧,一忽儿谣传张献忠前锋,已攻下秭归,直如夔门,一忽儿
传说汉中也有一股义军,从米仓山杀进川东,已到巴峪关。又乱传某处某处张贴着张献忠进
蜀的檄文,某处某处有接应张献忠的伏兵。谣言百出,人心惶惶,非但全蜀百姓,心惊胆寒,
已如大祸临头,便是蜀中几位宗室和守土的大员们,也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这样不祥
消息,传到了雪衣娘、女飞卫两人耳朵内,也不由得暗暗惊心。暗地里两人窃窃私谈,还不
敢使老太太知道。可是杨家是嘉定首富,产业遍地,头一个执掌五通桥忙抢着说:“雯姊!
我的雯姊。小妹如果能够把心掏出来,早已掏出来给你瞧了。你只当可怜我这妹子吧,玉哥
如果再不回来,老太太非急出病来不可。往大处说,川南三侠,还天天盼望他回来,作个领
袖,保卫家乡哩。雯姊!小妹既然难以出门,雯姊情同手足,替妹子到陕、川交界上探他一
探,非但妹子感激一辈子,老太太也要感激一辈子的。不过,老太太也未必让雯姊单身远走
的。”
虞锦雯叹口气说:“瑶妹!不瞒你说,我身在此地,心里老惦着我的义父,他老人家这
样高年,在这兵荒马乱当口,走得不知去向,我一样地不安心呀。偏逢着这位情深义重的老
太太,待自己亲生儿女,也不过如是,还有你们两位这样深情,我屡次想走,毕竟没法出口。
现在老太太盼子心切,你又怀着身孕,我不自告奋勇,便是没良心的人了。我此去一面探寻
玉弟消息,一面也探寻我义父踪迹。好在这条路上,你们有运销盐块的伙友来在,好歹我可
以托人捎回信来。咱们一言为定,你千万不要乱动,我准定明天便走,老太太面前,我自有
法和她说的。”雪衣娘拉着虞锦雯的手,叮咛再三地说:“雯姊!我先谢谢你,可有一样,
你在半路里,碰着玉哥的话,可得和他一同回家来,鹿老前辈行踪不定,知道他在南在北?
决不能踏遍天涯地去找他。姊姊!我们虽然不是普通女子,倒底是女孩子,姊姊说我胡闹,
你自己可不许犯糊涂,无论如何,碰着了玉哥,或者得着他消息,婉姊得马上回来。如果回
来了一位,又走掉了一位,可坑死我了,我们老太太也一样要急坏的。”虞锦雯笑着说:
“好罢!我怎能不回来,我还舍不得你这位好妹子哩!事不宜迟,我此刻便和老太太商量
去。”说罢,便自走了。雪衣娘在她出房以后,暗自点点头说:“但求天从人愿,她这一去,
非但碰着我玉郎,一同平安回家,也许她这一去,促成了老太太娥、英并美的私愿。”原来
雪衣娘和虞锦雯说的一番话,井非真个自己要不顾一切,去寻丈夫,实在是个激将计。一半
自己思念丈夫,想虞锦雯代替自己打探消息,一半也想虞锦雯和自己丈夫半途相逢,同行同
止,也许可以达到自己一番心愿。因为老太太这档心愿,始终没有放下,杨展中进士捷报到
后,杨老太太暗地和她旧事重提,有时当着虞锦雯面前,话里话外,也有点露骨。冷眼观察
虞锦雯,似乎没有不乐意的表示。暗想自己丈夫将来飞黄腾达,虞锦雯也是一条好臂膀,看
老太太意思,迟早要促成这段姻缘,自己何乐而不两全其美。这几个月来,早夕和虞锦雯相
处,彼此交情,有增无减,确也情投意合,舍不得彼此分离。暗地思维了多日,决计想法促
成其事。这次自己挂念丈夫安危,故意在虞锦雯面前施展激将法,也算得一计两用,煞费苦
心。
在虞锦雯方面,心里也起了微妙复杂的作用。她自从义父鹿杖翁一走,跟着杨老太太由
成都回嘉定,她眼瞧着雪衣娘、杨展花团锦簇的成婚,心里似酸非酸,似辣非辣,没法说的
一种滋味。杨老太太和杨展夫妇越待她情深谊厚,她越觉得心里委屈。不过这种委屈,实在
没有理由可说,连自己也觉得受着人家这样情谊,还抱委屈,实在不对。无奈这种没来由的
委屈,还是常常兜上心头。杨展出门进京以后,自己义父绝无消息。光阴飞快,瞬已半载,
虽然在杨老太太百般爱怜之下,心里时时感觉空虚,时时想到自己在杨家这样飘浮着不是事,
屡次想远走高飞,心里却总决定不下。日子一久,杨老太太不留神,话里带出话来,杨家丫
环使女们,人前人后,瞎揣瞎指,又透漏出一点消息来,听在虞锦雯耳内,疑假疑真,似愁
似喜,又惹她柔肠百折,万种思量。虽然还常想远走高飞,却敌不过感念杨老太太情深恩重
了。直到外面谣言四起,杨老太太盼子,雪衣娘盼夫,一家上上下下,弄得眉头不展,茶饭
无心,她也没有例外,一样地盼着杨展早早地平安返乡。忽然雪衣娘在她面前说出独身寻夫
的话,她使觉得这是义不容辞的时候了,这才自告奋勇,代替雪衣娘去跑一趟。明知自己义
父鹿杖翁,是没法寻找的,也得把这个题目,说在先头。她自己琢磨着,觉得这一举动,是
光明正大的侠肠义胆,在杨家一门中,除出她自告奋勇,义不容辞以外,第二个人能办这档
事。上自杨老太太,下至丫环使女,除出感激以外,不能说出第二句话未。只希望此次走没
多远,迎头便碰着杨展,平平安安地接他回家。但是她一想到半路上碰着了杨展以后,还是
一块儿联辔而回呢,还是真个从此远走高飞,走遍天涯去寻义父席杖翁呢?这一层越想越委
决不下,想下去,又觉委屈似的,只好暂时不作决定,寻着了杨展,再看事行事的了。
杨老太太,对于虞锦雯自告奋勇,去一路探访杨展归踪,又高兴,又犯愁。自己儿子,
消息杳沉,能够有个亲信有本领的人去探访,当然是好,可是虞锦雯也是位如花似玉的大闺
女,让她一人独行,实在不放心,但是除出她还有谁能够走一趟呢?随便差一个没本领的人,
一点用处没有,在这局面之下。只好让她走了。杨老太太千叮咛、万叮咛的送走了虞锦雯,
没有第二件事可做,只在她手上一串念佛珠,佛堂内一尊观世音,早晚烧香念佛,保佑儿子
平安回来,又保佑虞锦雯碰着自已儿子,快去快回。虞锦雯一走。雪衣娘便把自已两全其美
的一点意思,和杨老太人悄悄一说,又乐得杨老太太不住口地说:“我的好孩子!你真是我
贤德的好孩子,知道娘的心,我有了你们姊妹似的两房贤惠媳妇,在我面前孝敬着我,娘真
要乐死了,但愿我玉儿早早平安回来,听了你的劝,不发左性,早点如了我的心愿才好。”
虞锦雯走后第三天午后,雪在娘正陪着杨老太太谈话,忽然外面管事的老家人进来禀见,
说是:“成都盐栈派伙友星夜赶来,有要事面禀少夫人。”杨老太太听得奇怪,便吩咐管事
的说:“你去领那伙友进来,难道虞小姐到了成都,便得着消息了?没有这么快呀!”管事
的领命出去,把成都伙友引进了中堂。那伙友本想避开老太太,独见少夫人,为的是怕老太
太受惊吓。不想一进中堂,老少两位女主都在一块儿,行礼以后,赶忙先报喜信:“老太太!
大喜,大喜,我们相公高中荣归,从陕西、汉中走栈道回乡,已到剑阁了!”老太太和雪衣
娘大喜之下,忙问“你怎的知道?你见着相公没有?”伙友说:“在下是成都联号,派到梓
潼到广元一条路上去的,沿途运销事毕,收齐帐目,从广元、昭化回来,走到剑门,无意中
碰着了相公贴身小管家戴仇儿,这才知道我们相公回来了。”雪衣娘急问道:“你既然见着
了仇儿,当然也见着了相公,怎地他们还没到家?”伙友在女东家面前,没法使眼色、歪嘴
巴,急得抓耳摸腮,没法子才从贴身掏出一张折叠得小小的字条,恭恭敬敬的双手送与雪衣
娘,嘴上说:“在下没有见着我家相公,这是仇儿草草写成的字条,嘱咐我不分昼夜,赶到
嘉定,面呈少夫人的,请少夫人一看便知。”杨老太人一听,便知其中有事,便说:“这是
怎么一回事?瑶霜你快瞧瞧仇儿写的什么?”其实雪衣娘儿老太太还急,早料伙友在剑门,
见仆不见主,定出事故,忙不迭把字条舒开,只见上面潦潦草草,一笔淡,一笔浓,字不成
字,行不成行,不逐字细看,简直认不大清。她知道仇儿从小跟着铁拐婆婆,没有好好儿念
几年书,能够写成一张字条,已是不易了,忙一字一字地细认下去,才看清上面写着:
“主母容禀:傻爷结傻友,二傻闯穷祸,害得我
主仆失散,快请三侠赶来接应,遍地有黄龙贼党们作
祟,仇儿急煞了,寻不着我主人,没脸见主母了!剑
门仇儿飞禀。”
雪衣娘瞧得心惊肉跳,要命的是仇儿禀内,瞧不出怎么一回事来?二傻是谁?闯的什么
祸?主仆怎会失散?仇儿肚里没有多少墨水,不能怨他写得不清楚,而且从歪歪斜斜,浓浓
淡淡的字迹上,可以看出伙儿是手忙脚乱写的,可见他急得了不得,事情定然很凶险,照说
不能给老太太知道,可是老太太是认识字的,事情又当着面,想掩饰一下都没法。
杨老太太一回头,瞧见雪衣娘柳眉深锁,面色有异,急问:“仇儿写的什么?拿来我
瞧!”雪衣娘忙说:“仇儿这孩子,没认识多少字,字也写得看不清。娘!眼花,一发认不
清,我把字条上的意思说与娘听吧,字条上大概是这样说,他们已经到了剑阁。玉哥在路上
从识了两个朋友,大约这两个朋友闯了点祸,玉哥为了这两个朋友的事,离开了仇儿,仇儿
人地生疏,一时找不着主人,急坏了,怕娘责备他,先托伙友送个信来,字果然看不清,话
又说得没头没脑,大约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一半夭,她们主仆也快到了。”雪衣娘怕老太
大受惊,把字条上凶险的字眼,都去掉了,便觉平和得多。老太太虽然信以为真,没索字条
瞧,心里一样焦急,嘴上说:“哦!玉儿心肠是热的,为了朋友的事,仗着已自有点本领,
排难解纷,原也难免的,仇儿这孩子,怎会找不着主人呢?他们既然到了剑门,本乡本土,
比较兵荒马乱的在外乡,总好一点,不过为什么失散的呢?”老太太居然往宽处想,却又问
那伙友道:“大前天,我们虞小姐上成都去了。你们碰着她么?”伙友说:“老太太,在下
在剑门碰上了仇儿。回到成都,便搭船赶来,和虞小姐一来一去,不会碰上头的。”老太太
说:“你快回成都去,马上再派联号两位妥当的人,向剑门一路迎上去,把玉哥儿主仆接回
来,最好能够碰着虞小姐,也通知她一声,和玉哥一块儿早早回家,你费心替我赶一程吧。”
伙计领命退出。雪衣娘却急得了不得,在老太太面前,敷衍了一阵,始终没把字条让老太太
过目,急急回到自己房内,暗想主意。虞锦雯已走,没人可以商量,和小苹一说,小苹出主
意,说是:“这事非川南三侠出马不可,铁脚板还没回来,七宝和尚和余飞,乌尤寺外老太
爷定能找得到。”雪衣娘被她一语提醒,一看窗外日色,已经西斜,急忙抽毫挥翰,写了一
封短信,把仇儿字条附在里面,吩咐小苹带着这封信,骑着家养俊驴,悄悄从花园后门出去,
赶奔南门外乌尤寺求见外老太爷——破山大师,面呈书信,立等回渝。这样,小苹奉命而去,
从乌尤寺取得破山大帅回谕,赶回家时,凑巧在城外碰着了刚刚上岸的铁脚板、虞二麻子、
婷婷三人。小苹不料会上了铁脚板,喜出望外。恨不得马上把铁脚板拉到雪衣娘主母面前,
可算奇功一件。可是铁脚板不愿和她们同行,于是小苹领着虞二麻子和婷婷先回杨家。
小苹在雪衣娘和虞锦雯谈话时,也听过虞锦雯说起北京有位当官差的伯父。想不到会突
然在嘉定出现,还带着一位貌美脚大的姑娘。她一手牵着黑驴,领着一老一少住城内走,一
面不断地打量婷婷。虞二麻子边走边向她问:“姑娘!听你说,我们始老爷还没到家,我们
侄姑奶奶也出门了,我们这样去见亲家太太,太没礼貌了!姑娘!听你随上称着‘虞小姐’,
你是我侄女身边的么?”小苹起初听他满嘴姑老爷姑奶奶的称呼,有点发愣,心里一转,便
明白了几分,暗暗直乐,不便点破,笑着说:“老先生,你在京里,碰着我们相公么?”虞
二麻子说:“怎么不碰着呢。非但碰着了我们姑老爷,还碰着了鹿杖翁,我不碰着姑老爷,
我这老头子便不回到家乡了,回头见着我们亲家太太,我的话多着呢。”小苹明知这老头儿
回来得古怪,偏又会和铁脚板在一起,其中定然有事,暗地一琢磨,忙说;“老先生,我叫
小苹,伺候我们少夫人的,——我们少夫人,便是外面称为雪衣娘的一位。和虞小姐惰投意
合,彼此不分,胜似骨肉。老先生!你不知道,我们少夫人得到相公回川,已到剑门的消息,
可又不知为了什么,主仆失散了,其中定有凶险的事。这消息不能让我们老太太知道,免得
老太太急坏了身子,此刻我是奉少夫人之命,出来办事,也是悄悄地从后花园出来的。依我
说,老先生和这位姑娘,暂时避开一点,先跟我进后门,见见我们少夫人再说。老太太盼子
情切,早夜烧香念佛,带点凶险的事,总是避开了老太太的耳目,这也是少夫人一点孝心。
老先生!你见着我们少夫人,和见着你侄小姐是一样的,她们两位亲上加亲,和同胞姊妹一
般,——老先生,前面石狮子大墙外,便是杨府,请两位跟我绕后门进去吧。”虞二麻子听
她口齿伶俐,说话婉转,便说:“也好!请你领我们去好了!”
小苹把虞二麻子、婷婷两人领进了后门,天色已黑下来,屋内已掌灯了。一进门,在花
园内,碰见了独臂婆。小苹和独臂婆悄悄一说,嘱咐独臂婆,领两人先到靠近内宅一所精致
内客堂坐候。自己飞也似地向雪衣娘报告去了。
雪衣娘骤然听到铁脚板已经回来。而且还有虞锦雯的伯父和一位姑娘到来。惊喜之下,
忙不及吩咐厨房安排款待酒食。一面又嘱咐下人们,暂先瞒着老太太,等自己探听明白以后,
再行禀报。安排妥贴,才和小苹到了后面,和虞二麻子、婷婷相见。雪衣娘对于虞二麻子,
依礼拜见,口称“伯父”,对于婷婷也问长问短,显得非常亲热。一阵周旋以后,虞二麻子
忙不及把自己出京经过,和杨展身入盗窟,救他一命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又
说到鹿杖翁隐身贼营,和婷婷先行回川,路遇铁脚板,结伴同行的经过。他说得非常详细,
连杨展在武闱得宝马,京城闹血案,都说得一字不遗。幸而杨展在塔儿冈内一段离奇经过,
他毫不知情,没有漏出来。饶是这样,雪衣娘听得自己丈夫在北道上,经过了这许多惊奇故
事,一个劲儿问他:“齐寡妇怎样的一个人?伯父见过她没有?外子和她并没认识,怎能替
伯父说情?”虞二麻子也是老江湖,一听雪衣娘问得紧,才明白自己嘴上说得太急,这位少
夫人面前,有点避讳,忙说:“我没见着齐寡妇。我们姑老爷多大能耐,艺压当场,怕她们
不乖乖地听他吩咐——当真,我们侄女怎的没等姑老爷回来,便独自出了门呢,为什么走的
呢?上那儿去的呢?偏不凑巧,我们到此偏没碰着他。刚才这位小苹姑娘说,我们姑老爷到
了剑门,和仇儿失散了,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呢?”雪衣娘听他一口一个姑老爷,非常刺耳,
定又是鹿杖翁在他面前,说得活灵活现,当作真有其事了,这样半空里飘的侄姑老爷,敞着
口喊个不停,被下人们听到,定然当笑话讲,将来雯姊知道了,也不是事,初见之下,又不
便细细解说,正在心口相商,略一迟疑当口,门外哈哈一笑,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了铁脚板。
也不知他从那儿进身,寻到这屋子来的,一进门,便向雪衣娘笑道:“姑奶奶,臭要饭这趟
万里迢迢可不易呀!虎落平阳受犬戏,蛟龙离水被虾欺,足足打掉我三千年道行,连我命根
子,一条讨饭棒都掉在黄河里了——你说,为的是谁呀?为的是姑奶奶你呀!好容易把我们
新贵人进士公、钦赐参将前程、外加靖寇将军旗号的一位姑爷请回来了,奇功一件,姑奶奶
定有上赏?”说罢,哈哈大笑。
刚才虞二麻子一口一个姑老爷,雪衣娘听着刺耳。此刻铁脚板嘴上的姑老爷,却听着觉
得受用。抿着嘴笑道:“不用忙,早已吩咐厨下,预备着接风洗尘的筵席,但是你夸了半天
响嘴,人呢?人还没到家呀!”铁脚板脖子一缩,舌头一吐,扮着鬼脸向虞二麻子笑道:
“老先生,你听听,我们路上过五关、斩六将、出死人生,差点把我臭要饭一身臭骨,葬在
千军万马之中,还讨不了姑奶奶一个好来,这差使真不易呀!”虞二麻子笑道:“这也是真
话,陈师傅这一趟真不易。”雪衣娘笑道:“虞伯父!你不知道,这位鼎鼎大名的丐侠,不
讲笑话不过日子……咱们说正经的。”说罢,从身上掏出仇儿写的那张字条,送与铁脚板过
目,说道:“这是仇儿在剑门碰上了我家收帐的伙友,才送回家来的,刚才我派小苹送到我
父亲那儿讨主意,我父亲看得平淡无奇,在上面只批了‘放心’两个字,真叫人哭不得,笑
不得,他老人家现在面壁功深,不问世事,连自己女儿都不管了。”
铁脚板把仇儿字条,略微一瞧,随手还了雪衣娘,笑道:“姑奶奶,你莫急,刚才叫小
苹领着虞老先生两位先到尊府,我甩开两只臭脚,便奔了乌尤寺,早已领了破山大师法谕,
已派几个同道,连夜赶奔成都,分头知会药材贩子、狗肉和尚、矮纯阳几个宝货,设法向梓
潼、剑阁一路,探查姑老爷行踪。现在姑老爷,是我们龙头,龙爪龙尾和龙头是分不开的,
姑奶奶!你望安,臭要饭千里迢迢,回到家乡,没有缺臂少腿,天大的事,也有法想了。姑
奶奶有什么军国大事,且放在一边,现在可得先救臭要饭一条命,饱人不知饿人饥,臭要饭
肚皮饿瘪,已不得了,酒虫偏又在嗓眼里打群架,实在受不了!”雪衣娘笑着,忙命小苹到
厨房催摆筵席。一面却向铁脚板探问他杨展深入塔儿冈、和齐寡妇打交道的细情。铁脚板虽
然到处装疯卖傻,性好诙谐,遇到有关出入的地方,不论大小事情,他却机智绝伦,一丝不
乱。雪衣娘一打听齐寡妇的情形,他肚内雪亮,如果实话实说,杨大相公回家来时,苦头定
然不小,急忙口上戒严,捡着好听的说,而且说得有板有眼,一丝不乱,简直无懈可击。其
实他在塔儿冈,仅仅只留了一夜功夫,察言观色,举一反三,早瞧料出风流小寡妇和美丈夫
的杨大相公,里面大有说处,身落虎口的虞二麻子,居然能够三言两语,逃出命来。这里面
便可看出机关,否则,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小苹指挥下人们,在内客堂摆起一桌盛筵,美酒珍肴,流水献上。可笑虞二麻子以新亲
自居,还要谦让再三。铁脚板满不理会,早已虎踞高座,酒到杯干。雪衣娘拉着婷婷贴身就
座,自己亲自相陪,殷殷劝酒。酒过三巡,雪衣娘在三人嘴上,已探出杨展在京的大概情形,
便盈盈起立,向三人告罪,说是:“三位到来,上面老太太还没知情,因为怕老太太听得外
子一路凶险情事,难免受吓担惊,故而先和诸位见面。此刻趁老太太还没安睡,理应去禀报
一声,尤其虞伯父和婷婷姑娘,初次光降,老太太也许要出来面谈,回头如果老太太出来,
诸位口头还得留神一点,捡着可说的说。”说罢,便要走向内室。
铁脚板一看雪衣娘要去请老太太,忙不及双手乱摇,喊着:“慢来!慢来!我的姑奶奶,
我刚喝得滋滋有味,老太太一到,还让我喝不喝?我这一身臭要饭的鬼相,不用说老太太瞧
着堵心,连我自己也觉得八下里不合式,姑奶奶谅你还记得,你大喜日子,我们三块臭料,
躲在后花园吃喝得海晏河清,没到老太太面前,叩头贺喜,此刻如果你把老太太请来,他们
两位,认亲认眷,有说有道,我臭要饭夹在里面,算那棵葱?姑奶奶!你行好,饶了我罢!
说实了,我实在舍不得这桌美酒佳肴,否则,我便溜之乎也。”雪衣娘笑道:“你是没话找
话,我很可不是嫌穷的人,你千里迢迢的找外子去,我娘还早晚叨念着,感激不尽呢,出来
见见何妨,一听你到,娘还非出来不可,想当面谢谢你呢!”
铁脚板笑道;“姑奶奶!你且安坐,听我说——刚才我说的是笑话,可是笑话里面有文
章,你不是怕老太太听着我们讲话,担惊受吓吗?如我本想肚子治饱,酒虫往下,再和你说
军国大事,现在被你姑奶奶一逼,天生穷命,没法吃顿安心饭,这有什么办法!”雪衣娘笑
道:“谁不让你安心吃喝呢?一面喝,一面说,也碍不了什么事呀!”
铁脚板几句话,把雪衣娘留住,暂不进内去请老太太,他却安心大吃大喝。吃喝得差不
多了,才说道:“姑奶奶,臭要饭两条臭腿,刚从千山万水,挣着命似地跑回来,满心想找
个叫化窝,睡几宿安稳觉,养养精神,哪知道命中注定我一对铁脚板,没福气安定一忽儿,
刚在城外上岸,便碰着小苹急急风地一报,不由我不脚板打屁股,急急风地跑到乌尤寺,你
们外老太爷——破山大师,和我一说仇儿字条内没头没脑几句话。破山大帅虽然在宇条上批
了‘放心’两个宇,这是他老人家怕这儿老太太和姑奶奶愁急,才下了两个字的安心药,其
实他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姑老爷,哪会不关心。一见我狗癫疯般跑进山门,马上吩咐我:
‘剑门接近川东,小婿主仆失散,仇儿字条虽没写出细情,已可看出那条路上,定有黄龙贼
党作祟。说不定已和小婿为难,沿途拦截,想报前仇。也许贼党一心勾结乱军,怕小婿回乡,
和你们联合一气,压制贼党们野心。发生阻碍,不外乎这样情形,现在你们川南三侠,得火
速想法打接应。再说,虞小姐孤身已向这条路上赶去,也颇可虑。’大佛似的老方丈这么一
说,姑奶奶你想,我还能安心在嘉定睡觉么?”雪衣娘一听,急得站了起来,睁圆了一对杏
眼,叹口气说:“我也料定他碰上黄龙这般贼党了,怎么好呢?双拳难敌四手,他强煞是单
枪匹马呀!”虞二麻子也说:“此刻老太太不在这儿,我们随便说着不妨事。姑老爷如果在
那条路上,真个被贼党们困住了,救兵如救火,我们可不能呆在嘉定了。我虽然老朽无能,
我也得赶往前去凑个数。婷婷姑娘惦记着我侄女锦雯,她是金鹫姆姆的传人,轻功更出色,
也得前往。帮手不怕多,我说,陈爷!咱们得赶快想法打接应!”
铁脚板向虞二麻子瞧了一眼,提起酒壶替他满满地斟了一杯,笑道:“我的亲家老爷!
你且安心喝了这杯会亲酒,听我说。”雪衣娘听他喊亲家老爷,忍不住别过头去暗乐,暗骂
铁脚板“缺德!”蓦地计上心来,拉着婷婷,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一阵。雪衣娘暗地说的是:
“老太太确已作主,将来锦雯姊姊和自己共事一夫,事情不久成熟,不过得等外子回来,才
能正式办事,现在亲眷们和家中上下,还没知道这桩事的内情,替锦雯姊姊着想,还是隐瞒
一点的好。”婷婷一听这几句要言不烦的话,便明白了,这位虞老头子满嘴“姑老爷”,非
闹成笑话不可,如果被虞锦雯知道,真难为情,非恨死这位伯父大爷不可,也许这档好事。
还被这位伯父大爷闹决撒了。忙向雪衣娘暗暗点头,附耳说明:“自己得便暗地知会虞老头
子,叫他把这‘姑老爷’三字,先藏一藏。”
雪衣娘和婷婷私谈当口,铁脚板和虞二麻子对干了那杯会亲酒,忽地一扮鬼脸,向雪衣
娘笑说:“两位咬完了耳朵没有?”雪衣娘笑道:“你不用管我们咬耳朵,我正等着你酒虫
掉头,说正经话呢!”铁脚板忽地面色一整,向婷婷说道:“姑娘!你既然和女飞卫虞小姐
有交情,姑娘胸襟,又胜似男子,我们斗胆,要请姑娘替我们四川几千万生灵出点力。”婷
婷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得郑重,便昂然说道:“陈师傅,有话只管吩咐,鹿老前辈叫我回川,
原预备跟着诸位义士,效点微劳,只要办得了的事,没有不遵命而行。”铁脚板说:“姑娘
言重,我想请姑娘依然掩饰本来面目,脸上用药搽成以前在神策营时一般,和我们同到成都,
再行分手。分手以后,姑娘假装负着神策营使命,去见黄龙这般贼党。姑娘刚到嘉定,又是
恢复本来面目上岸的,料想贼党们绝不疑惑姑娘和我们有关。黄龙等见着姑娘,是神策营派
来的人,定然远接高迎,姑娘便可随机应变,窥探贼党一切动静,随时可以假借一种理由,
脱离贼党,飘然远行。我不必细说,姑娘便可明白这里面用处很大,姑娘这一去,从贼党里
面,非但可以探出贼党们是否沿途拦截回川的杨相公,或者和单身前往的虞小姐为难。还可
以替我们探清贼党们最近的举动,将来在我们力图保卫家乡的一桩大事上,得益匪浅。我们
也卞愿姑娘长留贼巢,日子一久,也许要露出马脚来,我们另外还得挑选几位同道,暗随姑
娘,潜身贼巢近处。万一姑娘感觉孤掌难鸣,需要同道帮助,暗通消息之处,便可随时和他
们接头办理。”婷婷说:“一切听陈师傅吩咐行事,我多年不见面的雯姊,已经走了两三天,
事不宜迟,我得赶快就走。”铁脚板说:“姑娘且自安心,横竖今夜来不及动身,我已派人
雇好妥当快船,明早我还有几位同道和我陪着姑娘同赴成都。”说罢,又向雪衣娘说:“狗
肉和尚和药材贩子两人,据此地同道们说均在成都,矮纯阳是在沱江一带出没的,刚才我和
破山大师见面以后,立时派遣得力同道,连夜起早出发,分头知会他们,各人挑选得力同道,
立时向梓潼、剑阁一条道上消去。我相信狗肉和尚一般宝货,他们耳目灵通,平时原派着精
细同道,在黄龙贼巢一带,暗探动静,杨相公从那条道上回川,不论中途出事,狗肉和尚们,
定比我们先得消息。贼党如有动作,也许早已赶往接应。现在算他们是第一拨的接应人马,
我们是第二拨的接应人马。我相信我们龙头一一杨大相公本领惊人,他身边还有仇儿以及那
位傻曹爷和新婚燕尔的刘大奶奶——三姑娘,都有几下子,黄龙等这般贼坯,未必敢虎口捋
毛。使是单枪匹马赶去迎接的女飞卫,也是非同寻常的女英雄,碰着贼党,足够对付一起,
不必过分担忧。”
虞二麻子说:“久仰陈师傅,英名远扬,是邛崃派的龙头,手下袍哥们到处都有,自然
声气广通,容易办事。但愿我姑老爷和我侄女仰仗大力,平安无事。我明天也得跟陈师傅一
同前在,凑个数,让我也会会本乡本上的高人。”铁脚板笑说:“虞老前辈吃了蛇胆,病体
刚刚复原,依我说,你可不必劳动了,且在这儿高楼大厦,安息几天,听我们消息。我们这
位姑奶奶,身上有喜,不比往时可以动枪抢剑,令侄女虞锦雯又走了,杨府上也得有人守护,
老前辈千万不要动了。”雪衣娘也说:“虞伯父多年没回家乡来,一切情形,多半隔膜,这
么远道回来,路上受了许多辛苦,务必在舍下静养一下。万一老前辈一走,雯姊回来了呢?
再说,今晚没通知老太太,明天老太太知道了,难得要和虞伯父见面,谈谈北方情形,有虞
伯父在这儿,和老太太谈谈外面的故事,我们老太太盼子的心肠,也可宽解一点,如果虞伯
父再一走,老太太便要责备我不是了。”虞二麻子一听说得很恳切,便没法再说别的了。
于是大家按照铁脚板的主意,决定了一切。铁脚板走后,雪衣娘替虞二麻子安排好寝宿
之所,吩咐下人们好好照料。然后拉着婷婷回到自己房内,畅谈一切。一面替婷婷预备改头
换面的应用药品,和出门的应用东西。婷婷碰着这位娇艳如花、温情厚待的雪衣娘,大有相
见恨晚之慨。两人谈谈武功和张献忠同伙的古怪事情,讲得非常投机。雪衣娘派人打听得老
太太已经安睡,索性明天,再说明一切。第二天婷婷离了杨家,和铁脚板等几个同道,同赴
成都,然后分道扬镳,按计行事。铁脚板等也奔赴剑阁一带,暗探杨展和虞锦雯等人的行踪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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