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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其才干 作者: 龙吟 第11章 选丞相 未央宫的大殿里,从来都没有这么严肃。武帝临朝六年了,第一次在没了太皇太后的情 况下与朝臣议事。起初,他觉得轻松了许多,可是,今天登上金殿,却觉得背后空荡荡的, 有一种没有依靠的感觉。加之自己和所有朝臣,都是黑色孝服,更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还有一件事,让他的心头多了一份沉重。那就是谁来主持这个葬礼。按常理,窦婴是太 皇太后的侄子,也是朝中重臣,他姑母的治丧之事,就由他全权负责。没想到,武帝刚要安 排,皇太后却到了。虽然皇太后也穿着孝服,可她的神色却比过去开朗了许多,她带着田鼢 一同来到建章宫里,竟是让儿子将治丧统领之事交给自己的弟弟。那田鼢也不含糊,好像来 应试一般,竟将所有丧事礼仪弄得清清楚楚。望着鬓角渐白的母后,武帝心中自有许多同情: 虽说当了皇太后,可六年来,母亲也是在颤颤惊惊中度过的,她的惶惶不安,比当太皇太后 孙子的武帝要多几倍。想到这里,武帝不愿违背母亲的意志,也就点头同意了。 “众爱卿,”他清了清嗓子,渐渐提高了声音,却依然是深沉得很:“太皇太后圣驾归 天,朕的心情十分悲痛。朕得圣母皇太后懿旨,命田鼢为太皇太后寝陵制置使,全权办理太 皇太后安葬大礼。” 大臣们互相看看,都觉得颇感意外。可这既然是皇太后的懿旨,皇上亲口说出的,谁又 能反对呢?只有老丞相许昌,他朝窦婴使了个眼色。武帝当然把这个眼色看在自己的眼里, 他要看窦婴有何反应。 窦婴却平静得很,一声不吭。 武帝倒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要向许昌讨个说法。“许丞相,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作为丞相,许昌难以回避。“这个……启禀皇上,既然是皇太后的懿旨,臣等遵命。只 是……” “只是什么?”皇上紧逼。 “皇上,太皇太后历经三朝,贤淑有德,臣等不知田大人以何大礼安葬太皇太后,想请 他向我等略说一二。” 武帝点点头。“田鼢。” 田鼢马上小步跑出来,跪在殿下。“臣在。” 在武帝眼中,他这个舅舅此时只不过是个小臣而已。“既然丞相等人要你说说,如何安 葬太皇太后事宜,你不妨说来,以孚众望。” 田鼢唯唯喏喏:“臣领旨。皇上,臣以为,太皇太后大有贤德。而其德之大者,莫过于 遵行先帝孝文皇帝无为而治之旨。孝文皇帝慈惠爱人,至为恭俭,当其归天前,亲下遗诏, 实行短丧。当时,所有官员和子民,只令服孝三日,天下称为圣明。如今太皇太后归去,按 礼应葬于孝文皇帝霸陵之侧。而于丧礼方面,必须遵从孝文皇帝之命,行短丧而薄礼仪,方 能与孝文皇帝遗愿相符合。” 武帝点点头,“嗯,你说得有理。”在他看来,这座压在自己和母后头上的大山,如此 安置,也就够了。 许昌却不以为然。“皇上!臣以为,如此礼节,有些不妥。” “噢?丞相有何高见,不妨说来。” 许昌又看了窦婴一眼,说:“臣以为,孝文皇帝以节俭治天下,也以节俭治后事,此等 爱民情怀,当为万世楷模。然而,彼一时而此一时也。” 武帝有点吃惊:“此时有何不同?” 许昌却来了劲,口若悬河:“皇上!孝文帝之时,天下历经暴秦之虐,楚汉相争,人民 饥馑,遍野哀鸿。孝文皇帝虽与民休生养息,然而天下不曾富庶。所以孝文皇帝诏令短丧, 天下归心。而今历经文景二世,天下安定,人民乐业,府库充盈,财物丰厚。此时若再行短 丧俭礼,恐天下人有讥笑圣上孝道不周之虞。” 没等武帝说话,田鼢却抢了过来:“皇上,太皇太后为孝文皇帝之皇后,如不按孝文皇 帝之遗诏治丧,不仅我等有违先帝遗诏,恐太皇太后于九泉之下,与孝文皇帝相逢,也难以 面对呢!”这是一记重锤。武帝以为他说得好,频频点头。朝堂之下,众臣也大都点头称是。 不知许昌是为了维持太皇太后之后的自己的威严,还是对窦太后真有报恩之情;还是要 讨好人心所归的魏其侯窦婴,他今天却一反过去轻声慢语之态,也变得慷慨激昂起来:“陛 下,臣不以为然!按田大人如此说来,先皇孝景皇帝之丧,也应与孝文皇帝一般节俭才是。 可是,孝景皇帝治丧之时,满朝文武,举哀百日。在座的大臣哪个不知?臣如此说来,并无 非礼孝景皇帝大丧之意,只是请皇上想想,母亲之丧礼,是否应比儿子还要简略呢?” 武帝没想到他会搬出自己父亲的丧礼之仪。“这个……。”他语塞了。 田鼢当然要替皇上解围:“皇上!臣以为,根据礼法,古来女事从夫,太皇太后应随孝 文皇帝丧礼而葬,决无按孝景皇帝之礼行事的道理!” 许昌却急了:“皇上!母贵若不如子,恐后人耻笑哇!” 田鼢自也不让:“皇上!丞相之言,万万不可!如果让太皇太后从子仪而葬,试想,当 今皇太后百年之事,如何处理?” 这个田鼢,竟然拿活着的皇太后作为推理的例子!许昌马上抓住这一点,大叫:“田鼢, 你……胆大妄言!” 田鼢却轻描淡写:“臣与皇太后一母所生,言不忌讳,请皇上三思!” 这下许昌没词了,人家是皇太后的弟弟,别人说了是死罪,可他说自己姐姐,你管得着 吗?汉武帝也没想到,在安葬自己祖母的礼节上,会有这些争执。他把目光再度转向窦婴, 可那窦婴,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姑姑,而是别人的亲属。武帝心中暗想, 你窦婴可真能沉得住气,你说一句,朕不就好拍板了吗? 沉默。满朝黑衣,再加上沉默,让人透不过气来。 武帝的目光继续搜寻,他发现了东方朔。嗨!这时候虽不能找乐,但也不该把他给忘了 哇!武帝想到这儿,便叫道:“东方爱卿,你的意见呢? 东方朔压根儿就不想说话,明显这是田鼢和窦婴在一起争锋,那许昌,也不过是讨窦婴 的好而已,与我争有何益!可是皇上点了自己的名,当然要应答了。 “陛下!臣有一个小小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武帝如同获救一般,忙说:“爱卿,快说无妨!” 东方朔语调平和,侃侃而谈:“陛下!臣以为,丞相与田大人所说,可谓各执一词。而 田大人之意,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我等全然明白。而许丞相厚葬之见,只听其意,不知其详。 何不请许丞相将详情讲明,以让陛下再作明断?” 武帝心里明白了,是啊,应该让他把如何厚葬的方法说出来啊!尽管心中一喜,可他也 是慢慢地说:“也好。丞相,你以为,应该如何厚葬?” 许昌以为自己渐占上风。“陛下,臣以为,太皇太后一生节俭,然而葬礼不能简略。太 皇太后虽然双目失明,可心中明察秋毫。十多年来,为我大汉安定,费了许多心血,我等作 为臣子臣孙,如不以至孝至厚奉之,恐遭后世非议。” 武帝心中早不耐烦。什么双目失明,心中还明察秋毫;什么十多年来,为我大汉安定, 费了许多心血?都是屁话!没有这些,我刘彻早就起飞了!可他知道,不能急。于是耐心地 问:“那依你之说,怎么个至孝至厚之法?“ 许昌很自信:“臣以为,这一,就如孝景皇帝治丧之法,举国服丧百日。” 群臣小声议论起来,这百日举丧,他们可是经历过的,可是有苦无乐的日子。于是许多 人交头接耳,多有不便之言。 武帝看了群臣的举动,知道大家不满,便继续问:“那二呢?” 许昌振振有词:“这二,太皇太后大仁大慈,于孝文皇帝归天之后,便将后宫三千人等, 大都放归民间,身边只留下三十余人侍候。依臣之见,太皇太后归天,应让这三十余人,与 之同行,方合太皇太后之愿!” 这下子,群臣哗然了。要让这几十名宫女陪葬,大汉从立国之初到现在,尽管有的王侯 私下做过此举,可没有人敢公开提倡的啊。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说话,等皇上的下文。 田鼢这下抓住了许昌的把柄,叫道:“皇上!丞相此法,断无道理!想我大汉历代圣君, 大葬之时,多以泥土偶人,作以陪葬。丞相要以活人陪葬,这般残酷,有何至孝至厚之言!” 可是,那许昌根本不理睬田鼢。他继续争辩道:“皇上,这些宫人,既随太皇太后多年, 多得太皇太后恩典。如今让他们随同太皇太后同去,也是尽他们的至孝之心啊!” 田鼢寸步不让:“皇上,许丞相这是借太皇太后之葬事,抬高自己地位,另有所谋!” 许昌大叫:“以奴陪君,古有先例。于太皇太后,有何不可?” 群臣一时议论再起。满朝文武,有说丞相的话有道理的,有的说这样太过分的,一时众 说纷纭,武帝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臣以为,丞相所言,不是没有道理。臣还有两个疑虑,不知可问否?” 又是东方朔,他总是有没完没了的问题。而这次发问,又使武帝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连 连点头,说“当然可以,爱卿请问。” 东方朔这次直接向许昌发了问:“请问丞相,您刚才说,太皇太后身边侍候之人,愿意 陪同太皇太后同去,这话当真么?” 许昌点点头,回答得非常肯定:“既蒙太皇太后大恩,他们当然愿意陪同太皇太后同去!” 东方朔走向所忠,向他问道:“所忠大人!依东方朔所知,你也是太皇太后留下的宫人 之一,后来才到皇太后和皇上身边的。如今丞相说,这些人都愿意陪同下葬,不知你意下如 何?” 所忠没想到这事第一个牵连到了他,于是扑通一跪,泪水从眼中涌出:“小人不是太皇 太后留下的,小人是太后留下的,不,不,小人是皇上留下的啊!皇上,”他转向武帝,连 连磕头。“皇上,老奴就是做牛做马,也要留在皇上您的身边!” 武帝看了他一眼,觉得所忠很是可怜。他不禁向许昌看了一眼,嘴里“哼!”的一声。 东方朔转向皇上。“陛下!看来太皇太后留下的侍臣,并不是许丞相所说的那样呢!” 所忠忙爬起来,说:“对,对!”他又转向东方朔,再度跪下,说:“谢谢东方大人, 谢谢东方大人!” 武帝看这老太监太可怜了,就说:“起来,起来,所忠,朕又没准奏。你怕什么?快起 来!东方爱卿,还有什么可问的吗?” “陛下!臣以为,以这些宫人陪葬太皇太后,地位太低,不足以说明丞相大人所说的至 厚至重。” 武帝有些不解,他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东方朔不再问了,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见:“陛下,依臣之见,最适合陪同太皇太后同去 的,非王公大臣,不能说明至厚至重。”许昌听到这里,不禁面上抽搐了一下。东方朔看了 他一眼,加快了语速:“陛下,您还记得么?六年前,在陛下您即位天下之时,就有两个位 至三公的大臣,御史大夫赵绾和郎中令王臧,在霸陵的歪脖子树下,先行追寻孝文皇帝而去 了。这比太皇太后归天,还早六年,他们先陪孝文皇帝而去啦!” 提起这件事,武帝更觉得愤怒,他的面上突然露出杀机。他看了一眼许昌和田鼢,气愤 地说道:“朕知道此事!” 东方朔不管武帝的脸色,继续说下去。“陛下!既然早有两位大臣先行陪葬,那么今天, 再要这些宫人作陪,岂不是太轻太微了么?臣以为,许丞相要以至厚至重之礼送我太皇太后, 就只能用比御史大夫和郎中令职位更高的人,太皇太后最信任的人相陪,才能表达陛下的至 厚至重之孝!” 武帝的面色渐渐好转,进而露出笑意。他明白了东方朔的用意所在。他看了许昌一眼: “老丞相!” 许昌此时声音变小了,面上也由红变得发白。他颤颤惊惊地答道:“臣在。” 武帝道:“朕以为东方爱卿之言,最合你说的至重至厚的孝道。你以为怎样?” “臣,臣,不太明白。”许昌装糊涂。 武帝却来了劲:“朕都明白了,你还不明白?” 所忠此时却抢前一步,指着许昌,对众人说:“太皇太后最信任的人,就你和庄青翟两 个。如今庄青翟病死了,就你一个啦!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赵绾和王臧重要得多了, 也该随他们两个而去啦,你装什么糊涂?” 朝堂之中,大臣们有点头的,有看热闹的,还有的跟着瞎起哄,想看看许昌怎么收场。 许昌四周环顾,这时他才发现形势已经不利于自己。他看了看窦婴,希望他能帮助自己解脱 困境。谁知窦婴好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什么也不说。许昌此时只好仓皇地向武帝跪下,哭着 求道:“陛下!臣实在是糊涂,臣老了,不中用啦,满嘴胡说话。臣错了,臣请陛下开恩, 请臣告老还乡吧!” 武帝鄙夷地注视着他。“嗯?你怎么啦?” 所忠却会落井下石:“皇上!丞相是老了,可他最适合陪太皇太后而去啊!” 许昌也有些慌不择路,急忙转过身来,膝行向前,对所忠说:“所忠,所大人!您不要 添油加醋了,老臣从来都没想害你,老臣刚才是一时糊涂哇!老臣向你陪不是啦!” 谁料所忠一甩袖子,不愿搭理他。 许昌满头是汗,羞愧交加。无奈之下,看到东方朔在一旁用眼瞥他。解铃还得系铃人, 今天不求东方朔是不行了。想到这儿,他又转向东方朔:“东方大人,东方才子,您救老臣 一次吧,老臣再也不敢在您面前搬弄是非啦!” 东方朔的嘴歪了一下,转过身去。他未曾想到,堂堂丞相大人,过去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如今后台一倒,竟然什么脸面也不顾了。 许昌看求谁都没用,只好再奔向武帝,一边磕头,一边哭求道:“陛下!老臣知道,您 是至仁至孝的,至慈至悲的,您就饶过老臣这一回吧!” 武帝气愤地将脸转向一边。他心想,你不是要陪葬么?你自己去啊! 此时,一个大臣慢步向前,对武帝跪下。众人一看,原来是魏其侯窦婴。 “启奏陛下,臣窦婴有话要说。” 武帝心想,你不是沉得住气么?到底还是开口了。“好,窦爱卿,请说。” 窦婴不慌不忙地说:“陛下,臣为太皇太后内侄,深知太皇太后平生以节俭为要,不事 奢华。既有孝文皇帝遗诏在先,臣以为,田大人的治丧方法,上合先帝之意,下应万民之心, 太皇太后在天之灵,如若有知,也会得到安慰。” 这几句话,不仅让武帝心里舒服,众人心里佩服,就连田鼢,也觉得意外。 武帝见窦婴跪在自己脚下,不愿起来,就拉了他一把,“窦爱卿,起来吧。朕知道,你 说得有理。可这许昌,先要以活人祭奠太皇太后,现在又说自己糊涂,你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窦婴从心眼里就看不起许昌,可他也觉得许昌也太蠢了,搬起石头来,把自己的脚砸肿 了,可没落到一点好。他似救非救地说:“陛下,臣以为,许丞相刚才是糊涂,现在已清醒 了,他不会再言以人祭奠之事。” 许昌此时才发现眼前有了一根救命稻草,忙说道:“是的,老臣糊涂,老臣再也不敢说 这事了,老臣谢谢窦大人,救了老臣一命。”到这份上,他还想着和窦婴套套近乎。 窦婴不以为然地说:“丞相大人,你还是谢皇上吧!” 许昌继续膝行。再向武帝磕头道:“臣谢圣上不死之恩!谢圣上不死之恩!” 武帝此时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众位爱卿,听旨!” 众大臣一齐跪下:“臣等接旨!” 武帝退回皇座,所忠也忙着站到他身后。“朕命田鼢,按孝文皇帝遗诏,总领太皇太后 安葬及寝陵之事。” 田鼢急忙叩首:“臣领旨谢恩。” 武帝将手一挥,示意田鼢退后,却对众人说:“丞相许昌,年老昏聩,不能再领朝政。 朕念你跟随先帝和太后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甚疲劳。暂且免你一死。 从今免去相位,回家养老去吧!” 许昌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再当丞相,能保住命,也就不错了,于是再三叩首:“老臣谢主 隆恩 !” 武帝继续说道:“朝中大事,不可一日无人领衔。朕命窦婴田鼢二人,暂且共领朝事。 待太皇太后安葬之后,再议丞相之职。” 窦婴田鼢两个,好像双双都是胜利者,齐齐叩首道:“臣等领旨,再谢皇上隆恩!” 武帝本想拂袖而去,可他觉得意犹未尽。他拍了一下手边的镇尺,厉声说道:“朕即位 六年以来,太皇太后疼爱有加,为朕年少,未少操心。如今太皇太后放心归去,大汉朝事, 由朕独领。朕决定,明年元旦之日,改元为元光。从此,朕要一元初始,光大天下!” 众大臣心里当然明白,皇上这回亲政,一切都要从头来了!于是纷纷叩首,口中叫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田鼢果然有些能耐。他的头脑很聪明,又是一个精力充沛、条理清楚的人,做起事情来, 不怕杂多纷乱;愈是纷繁的琐事,他愈要理出个清清楚楚来,同时还要把过程让众人看得真 真切切。所以这次窦太后的丧事,成了他显山露水的大好时机。大到安排灵堂和排出百官坐 次,小到各色人等的孝服怎么穿着,还有陪葬的泥偶怎么摆放,全由他一手安排。几千人参 加的一个大丧之事,居然让他办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就连做事 一向谨慎的窦婴,也不得不服气地说:田大人年轻,精力充沛,要是让老夫来办,老夫早就 累得趴下了呢。 愈是这样,汉武帝愈是担心。这些天来,他按照田鼢的安排,一个一个地去履行仪式, 省心倒是省心,可他总觉得自己又像个木偶似的,由人摆布。他更担心的是,田鼢做得愈卖 力气,他对宰相人选的任用就愈难。母亲的用意是谁都明白的,这个丞相非要田鼢来当不可。 而武帝最寄予厚望的,是窦婴,尤其是对匈奴出兵等大事,那是非窦婴不可的。可是,这个 窦婴,不知是老庄的无为而治学得多了呢,还是要静观武帝对自己的态度呢,反正什么事情 都是往后缩,众人把他向前推,他也是不到关键时刻不吭声。和他这种不争比起来,前后忙 得屁颠屁颠的田鼢,更显得故作姿态,求位心切。可武帝也拿他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舅舅 啊。眼看太皇太后大丧已毕,朝廷诸事,要作安排。这头等大事,当然是丞相人选了。武帝 想把此事拖一拖,拖得田鼢露出些破绽来。可那田鼢做事无懈可击,窦婴仍是不叫不到,不 问不言。武帝心里急得真上火,可表面上还要装作没事一样。 可是,皇太后却等不及了。她知道,儿子看不上自己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而是把窦太 后的侄子当成丞相的最佳人选。哼,太皇太后,六年来,她压得我们母子大气都不敢喘,可 是皇儿居然还看好她的侄子窦婴,真是不可思议。如果让他当丞相,这朝廷大权不还是让窦 家把持着吗?彻儿啊,你都二十二岁了,难道还不知权柄的重要,非至亲不能轻信么?愈是 这么想,皇太后就愈是急切地盼望儿子早日定下田鼢为相。终于,她等得不耐烦了。 “彻儿,你舅舅安排太皇太后的丧事,你还满意么?”太后将武帝召到昭阳宫内,不说 别的,开宗明义。 “启禀母后,舅舅他把事情办得都很好。这样安排,既遵循了孝文皇帝的遗诏,又不失 我们的仁孝之道,上上下下,都很满意。” “那好。这么说,我有心让你舅舅为丞相,你是答应喽?” 武帝没想到,母亲问话竟会如此直白。“启禀母后,舅舅治丧得力,却并不能说明他就 是丞相之材啊。” “噢?你说说看,哪点不行?”太后有点生气。 “母后,舅舅他小事聪明,大事未必孚众。尤其是我朝当今至重之事,是如何对付匈奴 的骚扰。这种战事,和魏其侯窦婴相比起来,舅舅还是差得很多呢。” 皇太后当然明白,儿子抬出对抗匈奴的事情,就是要把田鼢放在丞相之位的外边。“哼, 我就知道,你最看得起那窦婴。可是,彻儿,你别忘了,窦婴是太皇太后的侄子,不是我们 王家的人!” 武帝看到母亲生气了,就小心地说:“母后,您先别生气,容儿为母后申明道理。” 太后也觉得自己有点太急了,儿子毕竟不是小孩了,急是没用的。“不要客套,尽管说 来。” 武帝从容地说道:“母后,窦婴文韬武略,天下皆知。平定七国之乱,他有大功在先; 儿臣即位之后,他与田鼢、赵绾、王臧等人革新朝政,不畏太皇太后而抗旨,您也知道。再 说,几天前在朝堂之上,他顾全大局,依舅舅田鼢之意行事,更让众人称道。要论丞相,恐 怕窦婴要在其先呢。” 太后等他说完,急切地说:“彻儿,你难道就不明白,他这是老谋深算?他如此精明, 能让众人都说他好,这对你皇上的威望,危害会更大!” “儿臣以为,窦婴不是那种人;母后也请放心,儿臣也不会让一个窦婴专了朝政。” 太后心想,果然你已经定了!“不行!你我受了窦太后多年的压制,决不许她的侄子再 来指手划脚!” 武帝却不以为然:“母亲,窦婴他不是那种指手划脚的人,也不会让您和孩儿难堪。倒 是舅舅他,爱出风头,不能孚众呢。” 太后见儿子如此执迷不悟,气一下子冒了出来:“好啊,彻儿,你今天胆子也大了,舅 舅不放在眼里,母亲也不放在眼里了。有本事,窦太后在时,你逞强啊?” 武帝第一次发现母亲发这样大的火。他连忙退让:“母亲,孩儿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你要是眼中还有我这个母亲,那就让你舅舅为丞相,不然,你就是忘了我 这个含辛茹苦多年的娘,就是不孝!” 武帝几乎是无言以对。“母后息怒,孩儿按您的话行事还不成?只是……” “只是什么?你发下诏命,看看有谁不服?” “母后,儿臣只恐众大臣不能心服。” 皇太后突然想到,何不找个大臣来印证一下,说服儿子呢?可朝臣之中,除了田鼢,她 一个也不熟悉。想了一下,她想起了东方朔。东方朔对自己的俗女和女婿是那么好,能不替 自己说话么?想到这儿,她微微一笑。“好,你把东方朔给我召来,我倒要问问他,朝中会 有哪个不服!” 东方朔正在上林苑里监修公主的府第,听说太后召见,他不敢怠慢,急忙向昭阳宫这边 走来。就在路上这么点时间,他的脑子还在不断地琢磨:太后找我,是平阳公主和卫青的事 呢?还是修成君和金不换又吵架了?噢,卫夫人前天刚生一个女儿。听说当时皇太后和皇上 等了半天,都以为是儿子,没想到生出来的又是一位公主。皇上当时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没起来。八成是这件事? 等到他一进昭阳宫的大门,见到皇上也在那儿,同时发现太后和皇上都有点不太高兴的 样子,他才明白,今天的事可能不是家事。 “臣东方朔,参见圣母皇太后,参见皇上,臣给皇太后和皇上贺喜。” 太后亲切地说:“免礼。快给东方大人赐坐。” 东方朔见皇上还在一边站着,哪儿敢坐?“圣母皇太后在上,皇上在上,微臣不敢坐。” 太后却不以为然:“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在我面前,你是子臣,他是儿臣。论年龄, 你比他大,你是兄长。坐下无妨。” 东方朔岂能这样认为?“这……”,他又向武帝看了一眼,见他无所谓的样子。“臣站 着好说话。”他还是站在一旁。 武帝却火了:“太后让你坐,你就坐下呗!今天哪来的这么多客套!” 东方朔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干吗这么大的火呢?我东方朔今天未曾得罪您啊!可皇上叫 坐,他不能再不坐,于是就将半个屁股挪到软软的圆凳上。 太后知道东方朔的贺喜之事,是指卫子夫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一回,武帝心里有点失望。 当时太后心想,能生女,就肯定能生男,你当爹的都泄气了,还怎么生太子?眼下,何不拿 此事教训教训儿子?于是她先不提选丞相的事,却向东方朔问道: “东方朔,本太后先问问你,卫子夫又生了个女儿,有人不高兴呢!满朝文武,都看皇 上的脸色行事,没一个敢来道喜的,你怎么偏要来道喜?” 东方朔想了想,说道:“启奏皇太后,臣以为这是大喜,所以才要道贺。” “噢?你说是大喜?那你说说,喜有多大,让哀家和皇上也高兴高兴。”太后也有点惊 讶。 东方朔看了武帝一眼,然后才答道:“太后,皇上,臣有个故事,可能不雅,不知能否 讲出来?” “今天又没外人,哀家都不介意,皇上就更不会怪你,你快点说吧。” “太后,臣小的时候,就喜欢吃桃。有一年我捡大的桃核,留下三十个,全埋在地下, 第二年果然长出了三十根苗,可把我高兴坏啦。桃是三年才开花结果的,我就盼啊,盼啊, 整天浇水施肥。可三年之后,这些桃树,其中就那么一棵,开了花,可是还只开一朵。” 太后乐得笑了起来,武帝却不动声色。 “这一朵花,怎么结桃子呢?臣失望得很啊,就想把这些桃树统统砍掉,重栽。可臣的 嫂嫂有个侄女,叫齐鲁女,住得离臣家很近,比臣大三岁,很厉害的,我小时候打不过她。 这女子听说我要砍树,就跑来阻止。她说,明年再不结果,砍了也不迟。可到了第二年,那 颗开花的树,花开得倒很多,可其余的树呢,每棵树都只开一朵花,结果,每棵树也就只结 一个桃子。” 太后又禁不住大笑起来,这回武帝也乐了。东方朔接着说: “村里的小伙伴们,对我笑啊,把我的脸皮臊得没处放。我气得又去砍树,可齐鲁女又 来了。她说:‘东方朔啊东方朔,人人都说你聪明,我看你是个大笨蛋。’我说:‘我是大 笨蛋,才种这种大笨桃啊!砍了这些桃,我不就是聪明蛋了吗’?” 太后、武帝和所有侍从全笑了。 “齐鲁女说:‘你把桃留下,咱俩打个赌。要是明年还不结桃,你要吃多少桃,我就赔 你多少;要是明年结了桃呢?我想吃多少,可就得让我吃多少。’我说,‘那好啊!结了桃, 还怕你吃不成?就怕不结桃,我要吃的,你供不起。你是侄女,可不能耍赖啊。’齐鲁女说: 论辈我比你低,可论岁数,我比你大,哪能白说?来,拉钩──拴鬼──,一百年,不后悔!’ 不仅打了赌,还请我哥哥嫂嫂,当了证人。”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 “那下一年呢?结桃了吗?”太后急切地问。 “又到来年啊,那棵开花早的树,花开得铺天盖地,恨不得把枝头伸到了桃林之外。其 他的桃呢,也都是花满枝头。到了六月,棵棵树上都挂满了大桃,全村的人都看得嘴里直流 口水。桃熟的时候,伙伴们都来等着,先让齐鲁女挑好的吃。您猜怎么着?她偏偏到那棵开 花多的树下,要我摘那树上的桃。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明白了,这三十棵桃树,二十九棵是 母的,就那一棵是公的。皇上,太后,她要臣到那棵公树上给她摘桃,臣哪儿去摘啊!” 众人又是大笑。太后说,“那你怎么办?” “臣当时就傻了眼,爬到树上找了半天。发现确实没有桃,就说:‘好侄女啊,这树上 没桃,你让我到哪儿弄去?我要是老母鸡,就给你下一个!’”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你们猜,齐鲁女怎么说?她在树下叫道:‘明明有一个,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下来吧!’ 我溜下树来,对她说:‘侄女,你看到的不是桃,是我的脑袋!’” 众人又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太后知道故事没完,就问:“那你怎么收场?” 东方朔不好意思起来,“禀告太后,我下了树后,那齐鲁女就说,‘看来你还聪明。我 要的桃,不是个大傻蛋!’原来她想要的桃,就是我的脑袋!” 众人又笑了。太后听明白了:原来表侄女看上了小叔子!就说:“那么,你哥哥嫂子同 意吗?” 东方朔说:“他们当然高兴啦。臣还十五岁时,哥哥嫂子就让臣把齐鲁女娶过来,把这 个桃脑袋,送给她啦。” 太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连连说好。转眼,她又问道:“那你们生了儿子么?” 东方朔说:“启奏太后,也是三年之后,臣十八岁的时候,生了个儿子。臣当时正用蒲 叶和柳条编筐,就把他取个名字,叫蒲柳;三年之后,臣读书练剑,还写了三千块竹简,可 辛苦着呢,老婆她又生了一个儿子,臣就叫他‘东方辛苦’。再过一年,臣就到长安,给皇 上送竹简来了。” 太后满意地说:“是要有耐性啊。哀家入宫二十五年,才给自己第一次开宴呢。没有耐 心,不能等待,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呢!”说着,她看了武帝一眼。 武帝知道,母亲话中有话。太后为了他刘彻能坐上皇座,坐稳皇座,忍辱负重二十多年, 她现在想说话算数,得让她满足啊。可是当朝宰相,岂是小事?那卫子夫又生一女,自己不 太高兴的事,倒是自己不对。想到这里,武帝对着母亲说: “母后,儿臣盼子心切,耐心不够。臣今天晚上,就回宫给卫子夫道个不是。” “这就对了。你看看东方朔,他和那个齐鲁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武帝生怕太后再说起他和阿娇的事,那样自己岂不更尴尬?他脑子一转,突然觉得东方 朔的故事好像还没完,便把话题又引到东方朔身上。 “东方爱卿,你说你讲的故事不雅,可朕觉得很雅呀!……噢,还有呢!朕想起来了, 朕还要问你,如果那年桃树都不结桃呢,你老婆怎么办?” 东方朔本来想就此止住,没料到武帝还会追上来。他看了一眼太后,想不讲了。 太后此时高兴着呢,也跟着问:“是啊,要是没结桃子,你打算怎么让她赔你桃子吃啊?” 东方朔说:“太后,皇上,事情没出现,当时臣也就想不到那么多。后来,有一天,我 老婆正在奶孩子,我想起了这事。我就问:‘老婆啊,当初那桃,是结了许多。要是桃子不 结啊,你怎么才能让我吃桃子吃个够啊?’” 武帝急着问:“她怎么说?” 东方朔看了看太后,好像难以启齿,欲说,又不说了。 太后知道下边的事更有趣,就喝了一口水,笑着问:“她怎么回答你?说啊?” 东方朔边学边说:“她把孩子往炕上一放,把衣服一掀,说道:‘我这两棵大桃子,你 一辈子吃得完吗’!” 这一下,满堂男男女女,太监宫人,无不为之绝倒。太后刚才那口水还没咽下,此时一下子 全喷了出来。武帝更是厉害,他笑得前仰后合,差一点把椅子弄得向后倒下,幸亏杨得意和 所忠双双上前扶住。庭中的气氛,就这么一下,完全缓和了。 停了一会儿,庭中静了下来。太后挥了挥手,让所忠、杨得意和所有宫女统统退下。 太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东方朔,你说,我让皇上安排他舅舅田鼢做丞相,这朝廷大臣 之中,会有谁不服呢?” 东方朔这时心里才完全明白,太后和皇上的争论,原来是丞相谁来做的事。皇上与母亲 争执不下,让他来评判,这可不是好插话的。想到这儿,他往一边滑了一下,装作屁股没有 坐稳,“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一旁的武帝又笑了起来。 太后果然一惊。“东方大人,为何如此惊慌?” “启禀太后,臣东方朔不是自己惊慌,是为圣母皇太后和田大人不安呢。” “噢?为我和田鼢不安?是何道理?不妨说来。”太后认真起来。 东方朔却要摆摆架子:“臣东方朔,不敢直说。” 太后以为他害怕得罪皇上,就说:“东方朔,你不要害怕!皇上曾说过,你东方朔蒙蔽 他无罪。今天,本太后再加一句,在本太后和皇上面前,你说什么都没有罪。” “臣东方朔谢过皇太后不罪之恩。” 太后这回急了:“那你就快说吧?” 东方朔清了清嗓子,想了一下,慢慢说道:“那好,臣就直言了。太后陛下,我大汉开 国以来,历经高祖、惠帝、文帝、景帝四朝,当中还有几年,算是没有皇帝,您知道吗?” “知道。那是吕后当政的几年。”太后知道他要提吕后的事,倒也沉得住气。 “皇太后圣明!臣东方朔,斗胆进言:谁都知道,如今天下,是汉家的天下,刘家的天 下。田鼢他姓田,和太后陛下您,也不是一个姓。” 太后不以为然了:“那又怎样?他虽不姓王,可是,他和本太后为一母所生,我信得过 他!” 东方朔并不介意太后的态度。“臣东方朔也知道,太后最信得过他。可是,他不当丞相, 田家安如磐石;一旦当了丞相,臣恐田家不能安稳呢。” “噢?为什么?” 东方朔依然不温不火:“太后陛下,恕臣直言。臣东方朔以为,就算朝臣们都以为,田 大人他和圣母皇太后是一母所生,可也不能让天下的人全部心服。几十年前,吕后将朝中大 臣要员,全部换成吕氏兄弟,结果又如何呢?吕氏未能安宁,反而满门招祸。谢了世的太皇 太后,之所以她的话有些份量,也是因为她不用窦婴,而用许昌等人的缘故啊!” 武帝在一边点了点头。太后却大不高兴:“依你之见,要我和皇上只用窦婴,不用田鼢?” “圣母皇太后,要用谁,不用谁,那是您和皇上的事,微臣东方朔不敢多言。” 太后退让一步:“那我要你说,朝中除了窦婴,还有谁的威望最高?” “臣以为,除了窦婴以外,汲黯是个敢于直言争谏的大臣,让田大人作丞相,他就会直 言进谏,坚决反对。”又是问非所答。其实东方朔知道,太后并不想知道还有谁能当丞相, 而是想知道还有谁的话影响大,能够影响朝臣,不利于田鼢做丞相。 这一回答,果然大中太后的意。“汲黯吗,本太后知道。还有谁的话管用?” “还有,董仲舒的弟子公孙弘,一向推崇儒学,他会以为董仲舒最合适当丞相,也会反 对田大人。” 令人意外地,太后面上露出了微笑。她这一笑,武帝和东方朔倒怔住了。他们知道,太 后是个极有心计的人,再重的话她都能听进去,可是一旦她高兴了,那她就有新的转守为攻 的办法了。 果然,太后发话了。“那好!东方大人。本太后一向看重你,但只让你帮忙处理家事, 国家大事,从来没求过你。今天,本太后让你去见汲黯,跟他谈谈本太后的旨意。” 东方朔一惊,这种事情,您也得看我情愿不情愿啊?可是,不情愿又怎么着,太后就是 让你去! “太后陛下,汲黯耿直得很,恐怕不论臣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太后却乐了:“我不相信!这天下,没有你东方朔办不成的事。所忠!” 所忠急忙上前:“奴才在。” “本太后命你持黄金百两,去见公孙弘,就说这是我的旨意,让他看着办吧!” “奴才遵命。” 太后此时面上笑容可掬,从从容容地说:“给你们两天时间,务必把各自的事儿办好。 后天早朝,本太后要到宣室中听一听,看他两个怎么说。如果他两个都是口服心服,彻儿, 那我就要看看,你这个皇上,是怎么孝顺的了!” 武帝和东方朔两个都傻了眼,一前一后走出昭阳宫。东方朔想跟武帝说说话,解释一 下,或者讨个说法,谁知武帝理也不愿理他,径直走向钟粹宫,找卫子夫去了。 第二天下午,武帝终于忍不住了,他让杨得意把东方朔找来。 东方朔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站在一旁,什么也不说。 武帝心中有些烦躁,他急于知道东方朔是不是已经遵旨,把汲黯给说通了。因为他从所 忠处得知,那公孙弘接了太后的百两黄金,二话没说,就称要遵从太后懿旨了。如今只有一 个汲黯,是不会轻易改变观点的人。可是,经东方朔这张嘴一说,也不一定。当然,关键要 看东方朔怎么说了。 东方朔心想,皇上,前天您亲眼见到,我是反对田鼢当丞相的,并且在太后面前,把吕 后专权和吕家的祸害都说出来了,简直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与太后抗争。可是皇上你出来时, 理都不理我,那今天,就得让你也着一会儿急。 武帝自己也知道,前天他不理东方朔是有点过分。可是我那是心情不好,总不至于让我 给你道歉吧。 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下,又沉默了一会儿。 所忠从昨天送完礼后,就不敢大声出气,如今他倒要看看东方朔怎么交待。杨得意也是 很长时间没见过这场面,而且根本就不想看东方朔与皇上斗气,于是就躲到所忠的身旁。 东方朔本想再憋一阵子,可是他的下腹不争气,一股气流往下急走,他实在憋不住了, 便想用不出声的方法把那股气轻轻排出。谁知,愈是刻意不让它出声,可那气流受挤之后, 顺着变了形的管道溜了出来,发出了异乎寻常的一声哨响。 所有的人都乐了,武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东方朔啊,东方朔,我就知道,你是个屁 都憋不住的人。怎么样?果然放了,而且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东方朔也乐了:“皇上,你不先开口,臣怎么敢说话呢?臣肚子里有气,上面出不来, 当然要从下面出来了。” 武帝更乐了。“好啦,我们不说这些了。”他正色地道:“哎,汲黯那里,你去了吗?” “陛下,臣当然要去了。不去,不就是抗旨了么?皇太后只说过,臣在她和你面前,说 什么都没有罪,可没说过,臣抗旨也是无罪的啊!” “那你把汲黯说服了?” 东方朔反问道:“皇上,您说呢?” “咳!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给我打什么哑谜?” 东方朔还在卖关子:“那,皇上您说,我是说服了他,还是没说服他?” 武帝想了想,说出了心里最想得到的结果:“你两个犟头,谁也别想说服谁!” 东方朔一拍腿:“皇上圣明!何况,我根本就不想说服他呢?” 武帝也高兴起来:“这就对了!那你怎么说的?” 东方朔一晃身子:“皇上,您还是想知道细情啊。” “不知道,朕心里不安哪!”武帝说了实话。 东方朔也加快了语速:“那就启奏皇上,臣找到汲黯,劈头就说,我奉皇太后之命,找 你谈谈田鼢当丞相的事。他白了我一眼,一声也不吭。就这样,我们两个,谈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都谈了些什么?” “两个时辰,咱俩就一句话也没再说。” “一句话也没说?那谈什么?大眼瞪小眼,鳖瞅蛋哪?” 东方朔一乐:“太后让我谈,我就谈。可汲黯大人不再开口,我也就只能闭口啊。” 武帝眉头一扬,“那你就像刚才对朕那样,先是两个人谁也不开口,然后就互相吹起了 口哨 ?” 这一句,把周围的人又都说得大笑起来。 东方朔率先止住笑声。“皇上,臣和汲大人两个,没用嘴谈,可是用手谈了。下了两个 时辰的棋!” 武帝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谈的。好!那你胜了?” 东方朔眼睛一眨:“皇上,臣胜了,您能高兴吗?” “那就是汲黯他胜了?” “皇上,他胜了,臣怎么向皇太后交差啊?” 武帝明白了:“你没胜,汲黯也没胜,和了棋?” 东方朔拍了一下手,“对!臣没有输,他也没能赢。这赢家,让给一个更着急的主儿啦!” 武帝心中自然感激,说道:“好!东方爱卿,我想了一招棋,你帮助看看,会不会赢呢?” “皇上,那就摆棋罢!” 所忠连忙拿过围棋来。武帝取过两个白棋子,放在棋盘上。“你看,这是窦婴,这是田 鼢。朕要在汲黯和众人争执不下之际,摆出这着棋来。” 他把一大堆黑棋取出来,往对面一摊。“这些,就是最近又屡屡犯我边境的匈奴。他们 两个,谁敢应我诏令,能把匈奴给我打退了,我就让谁当丞相!” 东方朔觉得这是一个高招。他拍手叫道:“好!皇上,您这是棋高一着!” 武帝得意地说:“你想,那窦婴是平定七国之乱的勇武之臣,而且有灌夫这样的敢死之 士为他卖力,去击匈奴,易如反掌。可田鼢,马都骑不好,弓箭也不知道怎么放,吓,都会 吓出屎来呢!” “哇!没想到,皇上您,比谁都厉害。” “是吗?”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