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匈奴王妃 作者: 端木摇 第18章 一个女人的阴谋 当他动情的抱着她、沉醉的吻着她,当两人共策缓行、放逐于广袤的天地之间、 辽远的草原之上,当两人相拥着坐在月亮湖边、看湖水悠悠、望白云飘飘、赏芦苇 曼曼、听秋风吟吟、感情意缱绻…… 杨娃娃的脑子里都是糨糊,一片混沌,又像是乱麻似的千头万绪;偶尔,她几 乎要冲口而出了,却又立马噤声,生生的咽下去。 她是如鲠在喉呵!或许,她还没想清楚,某些真相,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该不 该告诉他! 秋天是草原上最富有、最灿烂的季节。他带她走过阴山北麓的大片草原,水草 丰美,凉瑟之中,是一片金灿灿的富饶之色;起伏连绵的草滩、高高低低的迤逦着 向远方铺展,牧草高高的耸立着,随风轻摆,膘肥雄壮的牛群、羊群、马群成群结 队的散落着,在牧草中若隐若现。 好一幅清远、明净、壮丽的秋景图卷! 禺疆说,翻过巍峨高耸的阴山,就是楼烦国。杨娃娃心里一阵惊喜,如果没有 猜错,挛鞮氏部落的确切地点,应该就在呼和浩特以北的地方,距离呼和浩特应该 很近。 她记得很清楚,秦汉时期的阴山,并不是21世纪横贯内蒙古中部的阴山山脉, 而是连接呼和浩特与包头两个城市的大青山。而楼烦国的疆域大致在山西省的西北 部、内蒙古的南部,因此,她可以断定,挛鞮氏部落统一匈奴后最初的政治中心、 单于庭,就在呼和浩特市的附近区域。 而王昭君的青冢,位于呼和浩特市的偏南部,似乎也可作为佐证。 只不过,还要多长时间,匈奴才能真正的统一?是谁,统一匈奴、统帅草原? 回到部落的时候,夜幕已经低垂。 议事大帐前面的方形广场上,火光炽热,喧哗闹腾,沸反盈天。 爱宁儿垫起脚尖、翘首盼望,瞥见他们朝这边走来,立马欢欣鼓舞的奔上前来。 『禺疆叔叔,你怎么才来啊,我阿爸一直在找你呢!』爱宁儿瞥了一眼后面的 娇小护卫,傲慢的眼神,瞟射出浓郁的疑惑,清冷得让人生寒。 杨娃娃没有忽略她那眼神迅速闪烁的一瞬,内容极其丰富的一眼,紧接着,她 热切的看向禺疆,巧笑焉兮,俏媚的桃花眼灵动的翕合着。她刻意打扮了一番,一 袭鹅黄色的飘逸绸裙,勾勒出她妩媚动人的少女风情,灵气洋溢,烂漫如霞,叫人 心动不已。 禺疆淡淡的看她一眼,径直跨步而去。 爱宁儿咬着下唇,娇红的脸上似有不甘,回过头、愤恨地瞪着她,『你是禺疆 叔叔的护卫?今天他去哪里了?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她质问的口气,杨娃娃非常不爽,真想立马甩手走人,不过——呵,逗逗她好 像也挺好玩的,『爱宁儿居次,你真的想要嫁给你的禺疆叔叔,是吗?』 一抹羞涩爬上爱宁儿的脸蛋,羞答答的艳丽,她怒睁眼眸,厉声道,『你胡说 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居次心里很明白!』杨娃娃眼角窃笑,嘴角噙着无比真诚的 笑意,『据我了解,我们酋长喜欢那种温柔可爱、脾气柔顺的女孩子,居次是挛鞮 氏部落的大美人,如果在酋长面前稍微温柔一点,我想我们酋长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 爱宁儿神色一喜,眉梢挑得高高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杨娃娃浅笑吟吟,『居次不相信,就当我没有说过。』话毕,扫了一眼若有所 思、一动不动的爱宁儿,擦身而过。 她感叹着:禺疆啊禺疆,一个十六岁的后辈女孩儿如此崇拜你,急切的想要获 得你的关注和喜欢,你该怎么办呢!如果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爱宁儿如此待你,你 该如何对待她、处理她?更加重要的是,爱宁儿如此任性,恐怕不是你能够掌握、 控制的! 方形广场上,次第排列着矮木条几,一边三列,总共几十来桌。婢女们在冰溶 阏氏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的摆上金樽银盏、奶食美酒,一盘盘肥美飘香的鹿肉、牛 肉、羊肉,吱吱响、香喷喷的山鸡、野鸽;一头烤得焦黄、流油的黄羊被两个勇士 扛上正中间的条几上。 闻着动物的臊味和烤焦的气味,杨娃娃的喉咙和口腔猛泛酸水,难过至极,迅 速跑回寝帐躲开空气中的异味。这可怎么熬啊,一整个晚上,不是干呕得筋疲力尽, 就是被动物的臊味熏死。 但是,又不得不出席欢迎盛会,已经答应他了的呵!于是,在真儿的陪同下, 再次来到广场上。此时,盛会已经开始,所有相关人员已经各就各位,靠近议事大 帐居住的普通部民、随意的坐在外围,小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天真无邪的脸上洋 溢着简单的欢乐。 火把迎风震动,辣辣燃烧。主位条几的正对面,一口硕大的白银大盘、层层叠 叠的垒满了深红色的炭块,时而腾窜起娇艳的火舌,舔舐着浓重的夜幕。 她们看到了禺疆的座位,仅次于酋长主位,在其左侧,右侧是左右大将萨北和 伦格尔,紧挨着的是哈青都,辅佐酋长处理政事。酋长一家人坐在主位上,爱宁儿 时不时地歪头看着心中的英雄,目光竟是如水般的柔腻。 禺疆的大手在背后探索着,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握着,任她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杨娃娃只觉一阵热腾,脸上火辣的烧起来,真儿扑哧一笑,转向别处,娇小的 身子挡住他们的小动作。她微微趋身上前,轻声道,『放开啦,被人发现了就糟糕 了!』 他的拇指揉捏着她的掌心,肆无忌惮的轻轻挑逗着,唇角的笑意又浓又深,『 发现了更好,我巴不得!』 她美眸一瞪,威胁道,『你再这样,我走了哦!』 他不情不愿的放手,气呼呼的吃鳖样儿,让她乐得忘乎所以。 心里一紧,她感觉如芒在背,在场的部民,纷纷投来惊诧、疑惑的目光。是了, 他们是挛鞮氏部落的陌生人,很多人都还没有见过他们,觉得奇怪也是人之常情。 忽一转头,她猛然瞥见一缕阴毒的眼风虚飘的冲扫而来,隐藏极深,如果不是 时间上极度的巧合,根本就发现不了。 那是一双风韵媚骨的桃花眼。 这阴沉的冰溶阏氏,会如何安排今晚上的阴谋?她心里一阵翻搅,直觉非常不 妙,轻声问道,『刚才你喝酒了没有?』 『还没喝,怎么了?』他惊奇道。 她略一沉思,沉声道,『今晚上,千万不要喝酒,呃,吃点烤肉吧,不要吃多。 』 他呵呵的低笑出声,俊豪的脸孔朝着前面的歌舞女子,漾开精锐的英气,『嗯, 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所以没喝。我们的想法越来越靠近了,你说,我该怎么奖赏 你呢?』 低沉的嗓音暧昧的让她头皮发麻,蛊惑着她的意志。呵,这种如履薄冰的紧张 时刻,他居然还若无其事的调情!她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只怕我想要的,你给 不起!不过呢,只要宝宝出生的时候,看得到他的阿爸,我就感谢上天了!』 他挺直身子,沉默不语。 婢女们上前倒酒,甘醇清冽的香气飘荡出来,空气中笼罩着浓厚得让人沉醉、 既而发腻的酒香,筋骨酥麻得似要散架。觥光泛彩,火光袅婷,红艳的光色映照在 舞娘的脸上,清纯的容色中浮现出妖冶的色彩。 清旷、悠扬的胡乐旋律,在冷涩的夜风中摇曳流动;轻快、欢乐的舞蹈节拍, 在部民的喝彩中跳动如鹿。 立脱站起来,挥手示意歌舞退下;温和的脸上浮开真诚的笑意,清清喉咙,『 今晚上,大伙儿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尽情的跳舞、唱歌,好不好?我知道,大伙 儿辛苦的熬了一年,总算可以喘口气,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接下来,我们又要忙 着转移草场,度过马上就要到来的冬天,所以,大伙儿不要拘束,痛痛快快地喝酒、 欢乐,来,每个人都干了!』 大伙儿刷刷地站起来,高举酒杯,一仰脖子,痛饮而尽。杨娃娃和真儿没有站 起来,看着前面的一堵高墙,气势凛冽,霸气横生,威不可挡。 『现在,我跟大伙儿介绍一个人,』立脱伸手指向旁边的禺疆,撒开喉咙,沉 厚的声音在夜幕中振聋发聩,『这位勇士,就是北地的英雄,寒漠部落的酋长,禺 疆,他是我阿爸的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 火光中的盛会,一如暴风雪侵袭,人声鼎沸,人仰马翻。 夜幕下的草原,炸开了锅;有如暗流潜涌的窃窃私语,因着炽热的火光,逐渐 沸腾,在冷涩的秋风中奔腾不息。 左大将萨北霍地站起来,『我想起来了,十八年前,他害死了老酋长!』 萨北大约四十岁的样子,孔武彪悍,脸上凶神恶煞般的赘肉横生;他面向大伙 儿,脸色凶狠,忿忿不平的暴跳如雷。 当即,下面的部民中,激愤地叫嚣着,『对,他害死老酋长,在半夜逃跑了, 就是他,现在,他居然敢回来!』 『他害死老酋长,我们应该为老酋长报仇!』 『对,马上把他砍了!』 禺疆的腰杆耸得直挺,躯体僵硬,冷肃着脸皮,刚硬的脸部线条紧绷着,仿佛 一扯就会断裂;凛冽严酷的目光横扫全场,所到之处,犹如银刀飞射,见血封喉, 接触到此种目光的部民,无不立马乖乖坐下,又是惊惧又是不甘。 坐在后面,杨娃娃感觉到他的后背渗出丝丝的寒气,迫面而来。他一定怒火中 烧,恨不得一刀斩杀了他们,可是他却不动生色,以静制动。她扫视全场,冲动叫 嚣的人,只是一小部份部民,大部分人选择了沉默。 不过,一对母女的反应却是有趣得很。爱宁儿睁大眼睛,木然地看着部民的叫 嚷、混乱的局面,可能是被吓傻了。紧接着,俏媚的桃花眼渐渐浮现出焦急的流光, 看看这边,望望那边…… 冰溶阏氏呢?冷淡的脸容隐褪去那一股媚劲儿,紧致的桃花眼泛起一圈无波无 澜的笑纹。 立脱站起来,挥手作势让大家安静下来,温和的脸孔好像泼上一捧冰水,脸色 霎时森严起来,『大伙儿听我说,安静,安静!十八年前,是我让他走的,因为, 我相信,我的弟弟,禺疆,绝对不会害死我们的阿爸!』 『十八年的事情,我已经查明清楚,禺疆弟弟不是凶手。以后,大伙儿不要再 提这件事!从明天开始,禺疆弟弟会协助我,让大伙儿吃饱喝足,带领大家过上好 日子,带领我们挛鞮氏部落更加强盛!』 黑压压的一片寂静。 冰溶阏氏纯白的脸上展开一大朵艳媚的笑靥,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在静寂 中恍若惊雷破空而来,不多时,一列勇士呼喝着奔跑出来,整齐划一,士气高昂; 舞刀表演,震喉一声,耍出一个劲猛的攻势,威风霍霍,竭尽所能地展现草原勇士 的英勇风采。 威猛的力度,沸腾了血液,张扬出蓬勃的激情,也带动了部民的满腔热血,喧 闹的叫好声、喝彩声甚嚣夜幕…… 草原男儿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的灌下烈酒;一边欣赏歌舞表演,一边粗鲁地撕 咬着烤肉,或者用精巧银刀割下肥肉,胡乱地塞进嘴巴…… 爱宁儿眉眼含笑,步履轻快的走过来,两手端着一个小小的青铜汤锅。她把盖 着的汤锅搁在条几上,蹲下来,紧靠着禺疆,灿然一笑,娇柔道,『禺疆叔叔,这 是爱宁儿亲自为你准备的羊羔蘑菇汤,尝一尝吧,很鲜美的哦!』 杨娃娃心里一顿,这小妮子这么快就开窍了?真的是她亲自做的?抓住男人的 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看来真是至理名言呵! 『羊羔蘑菇汤?』禺疆惊奇道,俊眸微眯,精锐的幽光低低射出。 爱宁儿瞟了一眼后面的杨娃娃,眉角摇曳出一抹得意之色,『我阿爸说,禺疆 叔叔小时候最喜欢吃羊羔蘑菇汤了,我——闲着没事做,就——煮来给叔叔尝尝。 』 最后两句话,娇脆的声音凝滞得越发微弱。她掀起锅盖,鲜美的汤味漫溢开来, 勾动着花花肠子和空荡荡的胃。白嫩嫩肥嘟嘟的羊羔肉,鲜嫩的蘑菇如浮云棉洁, 翠绿的葱末点缀其中,色彩斐然,香味扑鼻。 『禺疆叔叔,快尝尝好不好吃!』爱宁儿把铜勺递在他手里,仰脸看他,期待 的眼神无限柔媚。 『好,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就吃!』禺疆挑眉浅笑,眸光幽深,让人窥探不到 底。 爱宁儿欲言又止,卷翘着的睫毛含情脉脉的眨动着,扑棱着蒙蒙的润湿。不得 已,她站起身,依依不舍地走回座位。 禺疆拿着铜勺仔细地翻搅着羊羔蘑菇汤,漂浮着的蘑菇有的洁白如雪,有的黑 褐如土,有的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突然,他用力地一丢铜勺,挺直了身子,深锁眉 峰。 杨娃娃一惊,悄声问道,『怎么了?这锅汤真的有问题?』 『如果我把这锅羊羔汤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口吐白沫,全身泛青,僵硬 而死。』他的声音冷静得让人发怵。 真儿探身瞄了好一会儿,神色剧变,惊恐道,『阏氏,上面漂浮着少许花花绿 绿的蘑菇,是有毒的。我八岁那年,在山上采蘑菇,看见这种蘑菇很漂亮,就尝了 一下,阿妈看见了,把我骂得很惨。阿妈说这是一种毒蘑菇,吃下去,不用多长时 间,就会死的。』 她点点头,瞟了一眼右边的一家人,神情愉悦的立脱,冷艳沉着的冰溶阏氏和 娇笑如花的爱宁儿,答案已经在心中,爱宁儿被人利用了。 刚好,爱宁儿望向这边,撅起双唇,撒娇似的祈求他喝下蘑菇汤;痴痴的目光, 直刺而来,锁定了心中的某个目标。 而禺疆,依然挺直身板,眼角扯出一记乖魅的冷笑,戾气纵横。 一阵阵阴凉的北风呼掠而过,尖峭的呼声鬼哭狼嚎似的让人毛骨悚然。常年居 住草原的部民已经习惯了突忽侵袭的疾风,浑然不觉的依然兴致高昂。 白银大盘里、火舌猛窜,扬起红亮的火星和蒙蒙的灰烬。 左大将萨北站起身,提着宝刀,雄赳赳地走到禺疆跟前,移动一步,坚硬的草 地仿佛就轻微的振动一下,『禺疆,听说你是北地的大英雄,一个人干掉八个勇士。 我,萨北,虽然老了,但这副身板还硬朗,我很不服气,今晚上一定要跟你比划比 划。』 群雄悚动。疯狂的叫嚣在夜空中再次炸响。 禺疆狭眯黑眸,仰头瞪着萨北,一刻都不放松;猛地,他弹起来,昂然阔步的 走到正中央,戾气威凛的目光横扫全场,『哪位兄弟,借我宝刀一用?』 无人回应。只有北风剌剌的扫荡。 『兄弟,接着!』斜后侧传来一道爽朗的喊声。 禺疆转身,稳稳当当的凌空接住,刷的一声、抽出刀鞘,银白的光芒黑夜中乍 现,溅射出森寒的杀气,『好刀!兄弟,谢了!』 他扯动着脸颊,感激的看向一脸豪气的借刀之人。是右大将伦格尔的宝刀,他 的宝刀从不外借,部落中的小男孩都知道他这个怪癖。 拉开距离,站稳姿势,手握宝刀,互瞪着对方,角斗一触即发。 疾风一阵紧似一阵,荡开了两人披散的头发,僵硬的身躯,翻飞的衣摆,安静 得让人揪心的局势,冷风中,空气很稀薄。 猛虎一般的两道吼叫,不约而同地冲口而出,灌向对方。两个威猛的人影,绞 缠在一起,陡的分开,又拼劲厮杀在一起。纵横舞动的银色杀气,汇聚成雪白耀眼 的光影,缠绕在两人周身,逐步炽热…… 金属的撞击声铛铛响动,银白的刀光、在红耀的火光中簌簌抖动……萨北的刀 法,沉稳、苍劲、凌厉,一招一式均是力贯双臂、虎风袭面。他反仰威武的身躯, 硬生生躲过敌手侧面罩来的横砍,紧接着,立马弹身,操刀砍向敌手,从下往上, 从大腿到腹部。 禺疆紧急后退,握紧宝刀,青筋隐隐抖动,站立不动、一如巍峨高山,黑亮的 眸子冷硬地扣住,视线紧紧咬住提刀猛冲而来的萨北—— 萨北竖砍而下,扯动的阴风滔滔怒卷;禺疆邪狂一笑,苍茫仿若雕影远飞,斜 里一侧,轻巧闪过那密密麻麻的刀光;刀锋一抽,寒芒骤然大盛,追风逐月般的剌 剌逼向萨北的喉颈…… 纤薄而又炙热的银光急速腾跃、闪烁,一如闪电于无穷黑暗的天际处斜喷下来, 倾盆光雨溅洒开来,耀眼如刺,杀气如潮…… 北风呼呼地扫荡着,掠开所有部民的头发,却无法掠走他们的注意力。所有人 的目光,无不集中于广场中央拼斗的两只猛虎、两道勇猛的身影;一个是挛鞮氏部 落鼎鼎大名的左大将萨北,一个是北地传奇英雄禺疆,谁输谁赢,拭目以待! 赢者,便是草原部民崇拜的英雄;输者,即刻沦为部民笑谈的轻蔑对象。 杨娃娃凝神注视着拼斗的两人,紧蹙娥眉,一刻都不放松,一颗心,揪得闷痛 ;不过,她相信他一定会赢的。些许忧色的美眸中,火光跳动;眼珠子滴溜溜的四 处转动,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变动、以及关键人物的动向。 爱宁儿俏媚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千姿百态的情绪一一闪过,竟似花娇颜媚的春 天原野一般,鲜活灵动,紧张,兴奋,笑意盎然,目光眷恋、如蓝空浮云,迢迢不 绝。 立脱黝黑的脸上微含笑意,粗犷的眉目蕴藉和善,浅浅的赞许与欣慰自眼角流 泻而下。 光影耀目,离合变幻,似要凝住所有人的视线;尖锐的刀锋撞击声,铿锵如冰 屑,冷硬如黑铁,震慑住所有人的心神。 突然,她发现冰溶阏氏波云诡异的神色。脸容煞白,风流的眼眸撑到了极限, 大得惊人,恐惧的眼色一览无遗,目光簌簌颤抖,向右侧延展而去—— 杨娃娃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中一跳:黑丝绒般的夜幕下,红彤彤的热光中, 一抹白色幽魂、飘忽的落在人群中,妖灵冶异。苍白长发、惨白木脸、雪白单衣, 唯有一双乌黑深潭、发出吞噬般恐异的魅光,宛如利剑、直捅人心。 女巫!乌丝!她又来吓她了?不怕被人看见吗?咦,怎么有的男子打扮得如此 奇怪,刻意隐藏着原本的容貌,但又有点面熟,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面容。 『哈哈哈——』 厚重而张扬的狂笑,自萨北胸中透射出来,得意不凡,『禺疆,我看你还是趁 早滚回家吧,好好的酋长不当,回来做什么!哈哈哈……』 衣摆撕裂,一小片绸布婉转着飘向草地,既而又被强劲的北风高高卷起,于腾 耀火光中飘来荡去,笼罩在一片银红交织的光晕中。 吼声、喝彩声轰然炸响,在北风肆虐的夜空下叫嚣、激荡。爱宁儿和立脱俱是 一惊,脸容揪结,一瞬不瞬的盯紧眼前战局。冰溶阏氏容光奢艳,唇角似乎含着一 朵笑纹,阴沉得让人觉得心寒。 禺疆凶悍的脸孔俱无表情,肃穆萧条;凛目瞪视,暗潮涌动的黑眸中、戾气翻 腾。 他目光如炬,隐隐暗藏惊涛;陡然翻转刀身,裹挟着嗜血的寒芒,直直砍向萨 北,一连数刀,劲道如海潮、滔滔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惊得萨北节节败退, 冷汗涔涔。 慌里斜退,萨北站立不稳,左膀暴露,立时,探来的刀尖、拉出一道长长的血 痕,嘶啦一声,血肉爆裂,血气上涌,刺骨的疼痛袭遍全身。萨北眼睛充血,红潮 似的恨意顿时爆发,操刀、上前,疯狂砍杀,锐不可挡,威猛如虎。 禺疆一一挡下连环套似的杀招,冷峻的眼眸中杀气耀眼,眼见敌手沉不住气的 再次猛砍过来,邪哼一记,猛地向右翻转身体,身形迅速的形如鬼魅,下一秒、提 刀横砍,拼尽全力、快速出击,辣辣逼向敌手的头颅—— 萨北还未看清敌手快速的身法,颈上头颅已经冲天飞掠而起,荡起的长发飞舞 着,张牙五爪的森然恐怖。 左大将萨北的头颅,在部民惊异的目光和唏嘘的叹息中滚落在地,充血的眼睛 瞪得大大的,兀自惊疑,不甘心的愤恨着。 一滴粘稠的热血,溅射在左眼下方,温热的触感,让禺疆心头一松,右手陡地 徒然下垂,宝刀垂地,犹自泛着浮冷的寒光,一条殷红的血流,沿着刀锋,嘀嗒没 入地面;挺直的身躯,与敌手昂然相对。萨北彪悍的躯体,直直的,愣愣的,终于, 缓缓地倒下,摊在地上。 火光耀热,夜风凉寒,紧密的北风直灌身体,刺激着每一个毛孔,僵直耸立。 北风尖啸而过,杨娃娃却觉得,此时的空气粘稠厚重,凝固了一般,压抑得紧。 他当场砍杀左大将萨北,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以为,只是比划比划的,不见血 腥。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他;萨北是左大将,挛鞮氏部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首脑人物,为何杀他?杀他何益? 他想代替萨北成为左大将?她知道的,匈奴人以左为尊,位尊权高,可是,这 样不是太鲁莽了吗?部民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的哥哥立脱,痛失一员猛将,又会 如何? 接触到他投射而来的视线,她发现他的脸色无悲无喜、肃然孤绝,威严勇武, 气度倨傲,气势磅礴,天生般的傲视群雄。 立脱的面目、仿佛被扯裂了一般,混杂着苦恼和兴奋,脸颊不停的抽动着,眼 睛闪烁犹疑。 爱宁儿娇憨地欢笑着,长长的睫毛呼啦呼拉的扑打着,浓浓睫影,熠熠光芒。 冰溶阏氏惊愕的张大嘴巴,一时之间,脸容凝滞,郁结着不敢置信的怒气与怨 愤。 这可怪了!冰溶阏氏的反应也太不一般了!杨娃娃叽咕着,忽然,静谧之中, 窃窃私语流散开来,逐风的声响持续升温,在广场上空激情蔓延;时不时的,突兀 的爆出尖叫声、唿哨声。 突然的,冰溶阏氏狂冲过来,抱住萨北逐渐冷却的身躯,桃花眼中泪光盈盈, 哽咽着大声呼唤,『大哥,大哥,大哥!』 杨娃娃一阵茫然,大哥?他们是兄妹?那么,禺疆应该知道萨北是他的舅舅, 即使真相不是如此,可是,他应该不知道真相,他为什么要杀萨北? 部民们交头接耳,沸沸扬扬、盛况空前。 冰溶阏氏站起身,面向部民,冷峭的桃花眼、静沉得可怕,『他害死了老酋长, 今晚,又杀死我的哥哥,说不定,他还会杀死我们尊敬的酋长,大伙儿说,这样残 忍的人,能让他待在我们的部落里吗?』 鸦雀无声。北风呼啸,似在嘲笑,又似悲声呜咽。 冰溶阏氏啪啪啪的三声,脆声叫唤,却铿锵得坚决,『来人啊,把他押下!』 登时,七八个勇士疾速窜出,潮水一般纷涌而上,逼向禺疆,团团围住,明刀 晃晃,寒气迫人,阵势炎炎。看来,她早有准备。 爱宁儿懵住了,眼中清波失神的泛动,既而神色焦急,慌不择路一样的仓惶; 她不明白,阿妈为什么要这样做,阿妈不喜欢禺疆叔叔吗? 而她的阿爸,立脱酋长,站起身,抽紧下巴,急怒交加,声音温和、沉溺,却 失了腔调,『溶溶,你干什么?让他们退下!』 冰溶阏氏猛一转身,桃花眼圆圆睁着,狠瞪着他,眼神威凌得让人心惊肉跳; 头也不回,决然下令道,『拿下!』 再次的,情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四周沉寂得波云诡谲,只有飒飒风声的闯 荡。弯刀阴寒的光芒薄薄的晃动,冷而浓稠的杀气逼迫着眼睛,刺痛人的神经。 禺疆的脸色冷酷、坚忍,颊上肌肉凝滞的煞住;刀锋一抖,寒芒乍现,手掌用 力地握紧宝刀,眉心紧紧地揪住,眼神如刀割,顿涌的杀气惊涛拍岸。 可是,他的心里、漾开漫天的悲伤,几乎让他沉沉欲坠,苦涩的滋味汹涌澎湃。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对待他?她是阿妈的呵,从小到大,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喜 欢他,而且总是要他死?作为阿妈,再怎么不喜欢孩子,应该也不会如此狠心的置 孩子于死地的呵。 既然,她如此痛恨他,要他的命,那么,他也无需顾忌什么了;即使已经消耗 太大的体力,他也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因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境地,他深 爱的女人,需要他的保护,需要绝对的安全。 此时的静寂,只是片刻,杨娃娃却觉得分外漫长。立脱如此惧怕冰溶阏氏?冰 溶是那种利欲熏心的女人吗?操纵男人,既而操纵部落、甚而部落联盟?这个酋长, 立脱当的名符其实吗?威严何在?权利何在?男人的尊严何在?但是—— 禺疆的“阿妈”,冰溶阏氏,当真是要痛下杀手了!八个草原勇士,天,他还 能支撑多久?再打下去,不死也要重伤!不,不能再打了! 『慢着!』清脆的嗓音煞是威严,不容侵犯一般。她站起身,走到条几前面, 娇弱的脸上洋溢着莫名的自信,冷静的容色映射出淡漠的高贵气度和不可思议的慑 人气势。 部民们均是一愣,纷纷看向小男孩一样的瘦小男子,惊诧于她的言行,以及她 身上透射出来的强硬气息。 冰溶的眉心微微一跳,轩一轩细眉,狐疑的瞪着她,随即,眉眼冷冷的弯起嘲 讽的弧度。他是谁?禺疆的什么人?护卫?他够格吗? 禺疆更是愣住了,静静的看向她,一直望进她的眼眸深处,还是不明白她想要 干什么。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八个勇士,仍然威风赫赫的围住禺疆,却已然 收敛起蓄势待发的杀意,阵势稍缓。 红耀火光下,杨娃娃容光璀璨,眉角勾勒出狡猾的冷笑,『十八年前,老酋长 是怎么死的,大伙儿知道吗?』 静寂无声,俄而有人传声过来,『老酋长就是被这个兔崽子下毒毒死的!』 『对!害死老酋长,不得好死!』 『就是,老酋长那么喜欢、疼爱他,他还下毒害死亲生的阿爸,这种心肠歹毒 的人,我们要杀了他,为老酋长报仇,兄弟们,我们一起上,砍死他!』 『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方形广场上,喧嚣的声响,夜幕下热腾腾的燃烧;一片喧闹中,也就那么几个 人在疯狂怒骂、愤愤不平……呵呵呵呵,这几个人,身份很可疑的哟!应该是某某 人特意安排的! 杨娃娃瞥见冰溶阏氏得意的飞扬神采,一片火红中,艳光四射,妖娆如蛇蝎。 而禺疆,焦灼的脸孔急遽的抽搐,坚毅的嘴唇抖擞着,黑眸一如无边暗海、翻涌着 痛楚的浪潮。 他的目光,痛楚,恳求,无助,哀伤……她知道,他正经受着梦魇的啃噬,可 是,不得不如此;她挥手示意大家停止叫嚣,冷冷扯住脸皮,目光凛冽得让人心中 一抿,『大家都说他下毒害死老酋长,有谁看见了?是用什么毒药毒死老酋长的? 』 大家无言以对,叫嚣的几个汉子,缩起肩膀,呆呆的发愣。很好,就是这样, 她脸容一板,厉声吼叫道,『哪个看见了,请站出来!用的什么毒药,请说出来! 怎么,大家不是要翻旧帐吗?很好的啊,有种的就给我站出来,跟我一样,站在这 里,说给大家听听!』 四周静默得让人发狂! 杨娃娃微微一斜,歪过小脸,瞟见冰溶阏氏的神色当真风云变幻——冷静、得 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冷风阵阵,夜色浓浓,她面白如纸,黑黑的眼珠子惊慌的 游移。 她走近条几,端起爱宁儿送过来的羊羔蘑菇汤,面朝大家,『刚才,爱宁儿居 次准备了这锅羊羔蘑菇汤,很尊敬的献给她的禺疆叔叔。这种蘑菇汤,味道鲜美, 口感润滑,我相信,大家都吃过,也都很喜欢。』 她转头看向真儿,使了一个眼色。 爱宁儿抿嘴一笑,脸上流红一片,柔情如丝,甜蜜的容光娇媚如花;却承受不 住大伙儿探究的目光,羞赧的低下头,兀自搅搓着衣角,一下一下的。 真儿走上来,端过羊羔蘑菇汤,在阏氏的示意下,端到部民的面前,一一看过。 冰溶阏氏强装镇定,蹙眉沉思,仍是迷惑不解,不知道这个瘦小男孩意欲何为。 杨娃娃瞥了一眼禺疆,抚慰着他的惊讶与焦躁,『这锅蘑菇汤,味道很好,不 过——大家发现了吗?那些花花绿绿的蘑菇,想必大家都知道是有毒的,吃下去, 用不了多久,就会中毒而死。』 紧接着,她容色凛冽,以决然的口气抛出一句话,极具爆炸性,『十八年前, 老酋长,就是喝下这种有毒的蘑菇汤,才会中毒死亡的!』 阴风飒飒,尖峭的呼啸声、肆虐着每个人的耳膜。 爱宁儿一张粉嫩的俏脸,震惊的发白,卷翘的长睫毛,寒鹜拍打翅膀一般、披 散开浅淡的阴影。她惊悚的看着冰溶阏氏,目光像是受伤的小鹿一般,惨淡得不可 置信。 杨娃娃的一席话,犹如旋风过境,在平静的海面上卷起风暴,海潮狂躁的翻涌 着。部民唏嘘不已,既而愤怒难当,心中的不平之意,已然被调动起来,澎湃汹涌。 『老酋长是喝了蘑菇汤中毒死的吗?』 『对,就是这个兔崽子让老酋长喝下有毒的蘑菇汤的。』 『不是,老酋长是喝了一碗黑色的药汁,中毒死的!』 『就是就是,是黑色的药汁,几年前,我听黑色陌无意中说起的!』 『大家别听这个小子瞎说,他是禺疆的人,肯定帮他说话。』 冰溶阏氏拢拢眉心,细微的扯出一圈冰冷的笑纹。这个小子,倒有两下子,不 过,完全是胡说八道,跟我斗,哼,还嫩着呢! 禺疆岸然的身躯激烈的抖动着,仿佛置身冰窟、承受不住那刺骨的寒冷般,冷 肃的脸孔阴寒的让人不敢相望,暗沉沉的眸子溅射出魔鬼一般的魔光——她到底想 要干什么?揭露十八年前的阴谋?可是,他不要她有事,不要她陷入险境! 杨娃娃孑身独立,意态娴雅,眼梢蕴含着一抹淡漠的轻笑,轻启薄唇,『到底 是有毒的蘑菇汤,还是黑色的药汁,只有下毒的人才会知道,大伙儿说,是不是? 』话毕,望向禺疆,深深地望进他的内心深处,即使隔着那么多人,即使是相隔千 里草原,她都可以触摸到他狂烈的悸动,感受到他焦躁的不安。 附和声乍然轰响。北风呼啸,夜,已经深了,寒意沁骨,冷得让人禁不住瑟瑟 发抖。 『兔崽子,快说,你到底是用什么毒死老酋长的?』 『快说,不然,马上把你砍了!』 又是那几个特意安排的人!她面容严肃,清朗洪亮道,『我们酋长跟我说过, 老酋长有点饿了,他就端了一锅羊羔蘑菇汤给老酋长。尊敬的酋长,您说是不是? 』 她恭敬的询问着,看向禺疆,含烟若水的眼眸,意有所指的轻眨着,莹莹晶亮。 内心里,笑翻了天,佩服自己瞎掰的本事竟是如此高深莫测,嘿嘿嘿嘿…… 『大家想想,一个十二岁的男孩,会骑马射箭,会打猎摔跤,会到山上采摘蘑 菇,不过,他会做出一锅香喷喷的羊羔蘑菇汤吗?谁家的孩子,12岁的男孩,会做 饭的,请站出来!』她的语调,肃整,铿锵,脸色愈发威严,凌厉得让人心惊胆颤。 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说话。 她知道,草原民族的男儿,从小就跟着父亲兄长骑马射箭打猎,肯定不会参与 女性的生产、家务活动,即使有,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过,在场的孩子当中, 即使是会做饭,也不会站出来承认,因为,那是对身为男儿身的一种侮辱。 『大家一定会想,他不会做蘑菇汤,可以让别人帮他做,这也没错!但是,再 请大家想一想,十二岁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害死阿爸呢?老酋长那么喜欢他、疼爱 他,哥哥也很喜欢他,他为什么要下毒害死亲人呢?』 『他害死老酋长就是害死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屑的语调,乖张的声音。 杨娃娃眼风凌厉,不假思索的怒喝道,『这话大大的错了。如果你的儿子杀了 你,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 须臾片刻,部民们被她急躁的凶悍吓得愣住了;既而纷纷点头,附和声此起彼 伏。 冰溶阏氏暗自心惊,好厉害的嘴巴!好慑人的目光!此刻,她才惊觉,不能小 瞧了这个瘦小男孩,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为禺疆洗刷罪名? 猛然间,一股凉涩涩的惊慌、从脚尖窜上来,袭遍全身。她心潮起伏,身子不 由得轻微的晃了两下,娇颜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沉着。 杨娃娃转头看向爱宁儿,柔柔浅笑,如清风拂面,秋水般的眼眸摇曳出锋利的 光芒,『爱宁儿居次,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毒死我们酋长?我们的酋长,是 你的叔叔、你的长辈,你为什么要害死他呢?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爱宁儿的俏脸,刷的惨白,惊恐的桃花眼,看看禺疆,再看看冰溶阏氏,眉眼 揪结,摇头哽咽道,『我不知道那是有毒的蘑菇,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杨娃娃瞟了一眼冰溶阏氏严厉的恐吓目光,转身、厉目瞪着爱 宁儿,撇开心里的不忍,铿然威胁道,『我们酋长非常讨厌撒谎的姑娘,你要毒死 他,以后呢——』 立脱坐下来,左手搭在爱宁儿细弱的肩膀上,心疼地看着她,『是啊,宁儿, 你不是很敬佩禺疆叔叔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冰溶阏氏怒眸一瞪,森严道,『宁儿,我是你阿妈,你最好给我记住!』 爱宁儿惊惧得身子发颤,凝水的桃花眼让人不忍猝睹,一行清泪漫过下眼睑、 蜿蜒下来。她避开冰溶阏氏的威胁视线,吸吸鼻子,坚决地哭喊道,『是阿妈让我 端给禺疆叔叔的,阿妈说,禺疆叔叔最喜欢蘑菇汤了,就特意让人准备好,让我端 给禺疆叔叔。』 冰溶阏氏的脸色突的阴暗下来,阴森森的、有如女鬼尖利的吼叫,『宁儿,你 瞎说什么?』 『哦,原来是冰溶阏氏呀!大家都听见了吗?』 杨娃娃转过身,看着挛鞮氏部落的部民们。此时此刻,群雄耸动,沸沸扬扬的 辩论声充斥于整个广场,北风萧萧,隐隐传来远方的狼嗥,凄厉的毛骨悚然。 禺疆平静的盯着她,俊眸深处却是风起云涌、狂风骤雨,豪阔的脸孔渗出丝丝 缕缕的情意,连绵不绝如一望无际的草原。 一抹尸白的鬼影,在夜幕下、沿着人群的外围,缓缓的飘动,苍白的长发、在 冷风中飘荡,魅影叠现,摄人心魂。空洞的乌黑双目,发出幽幽的冷光,直剌剌的 刺向冰溶阏氏,魔鬼索命一样,纠缠住她的所有注意力。 近了!近了!不要再过来了! 全身都在发抖,悚动不息。冰溶阏氏面无人色,两眼睁得有如铜铃一般大,眼 珠子无头苍蝇一样的乱窜,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自己,仓惶地尖叫着,『你不要过 来,不要过来!』 立脱一惊,冲上来,抱住瑟瑟发抖的冰溶阏氏,低声安慰着,『怎么了?别怕,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酋长和阏氏身上,却不明白冰溶阏氏为何突然的发疯,她在 惧怕什么? 眼见乌丝适时的隐藏,杨娃娃勾眸一笑,笑得阴风阵阵,魅影沉沉。效果真是 不错,真的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大伙儿应该都知道,冰溶阏氏是老酋长最小的阏氏,禺疆是老酋长和冰溶阏 氏的儿子,而爱宁儿居次是冰溶阏氏的女儿;让自己的女儿害死自己的儿子,这不 是很奇怪吗?还是,冰溶阏氏只是假借女儿的手,害死儿子?冰溶阏氏,我说的对 不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儿子?你这么恨他吗?』 杨娃娃巧笑娇颜上,明媚的光影疏落的影影绰绰,清淡的眸光犀利如冰,『冰 溶阏氏,你借着儿子的手,下毒害死老酋长,你就不怕厉鬼上门找你吗?』 草原的夜色、如浓墨般沉黑抑郁,狂烈的冷风呼呼的惨叫,横扫出莫名的诡异 ;广场上,静寂无声,黑压压的人影,僵直着望向广场正中央。 瘦小男子抛出的每一句话,清扬、乖媚,却极具爆炸性,重重的砸在每个部民 的心坎上,摧毁了他们原本的所感所想,让人不得不跟着他的思维走。 禺疆定然的望着她,倨傲的神色当中,是深沉缱绻的感动与爱恋。 冰溶阏氏,依偎在立脱的强壮双臂中,簌簌发抖,起伏的胸口,因着立脱温情 的耳语抚慰,渐渐的平息下来。倏的,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桃花眼再次撑到极限, 直要喷出内心的焦灼与恐惧,脸上惨白无色,惶恐得嗓子尖了起来,『不,不要过 来!求求你,饶了我吧!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凄厉的惨叫,划破浓重的夜幕、呼啸的北风,刺激得所有部民面面相觑、纷纷 转首找寻让冰溶阏氏神色遽变的原因。 杨娃娃笑吟吟的脸上荡出一种魔魅的冷光,『冰溶阏氏,十八年来,每个深夜, 是不是经常看到一个白发、白衣的人影,在你面前飘来飘去,晃来晃去,你不会害 怕吗?你不怕她掐住你的脖子——』 『够了,别再说了!』立脱怒喝一声,歪头瞪向杨娃娃,目光阴暗得狠绝。 杨娃娃轻笑摇曳,沿着他凌厉的视线反瞪回去,凝眸细细观察着立脱的反应。 如此看来,两人的感情相当深厚,只是不知道老酋长在世的时候,小妈和大儿子的 火花是否已经激烈燃烧。假如真是,《雷雨》的经典情恋就要浮出水面了!而冰溶 为何假借“小儿子”的手下毒害死老酋长,似乎也有迹可循了! 『不,不是,禺疆叔叔不是阿妈的孩子!』凄惶的尖叫声突兀的响起,爱宁儿 踉跄着狂冲过来,抓住冰溶阏氏的胳膊,哀伤的面色楚楚动人,『阿妈,你说,禺 疆叔叔不是你的孩子!阿妈快说啊!』 冰溶阏氏猛一惊醒,失神的桃花眼清澈几许,似乎看清了眼前的人儿,『傻孩 子,你知道阿妈为什么让你毒死他吗?阿妈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他是魔鬼,他是我 们部落的灾难,他会变成一个残暴的首领,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不得好死。』 眼睛涩涩的酸痛,突然的,禺疆感觉到一丝凉气自脚尖升腾而起,窜延到大腿, 到胸膛;感觉到体内一种意志正在抽丝剥茧般的瓦解…… 爱宁儿粉红的眼眸,烟雾迷蒙,泛出盈盈泪光,『不,不是的——』 冰溶阏氏颤抖着伸出苍黄的手,抚摸着爱宁儿的脸颊,爱怜的目光泛出些许无 奈,轻柔道,『阿妈是为了你好,只要他知道是你要害他,他就会恨你。』 眼泪倾泻而下——她的世界,秋雨一直下,哗啦哗啦绵绵不绝,『不,阿妈只 要告诉我,禺疆叔叔不是阿妈的孩子!』爱宁儿绝望的哀嚎着,犹如一只受伤的小 白兔,鲜红的伤口血痕蜿蜒。 冰溶阏氏面色一冷,森然尖叫道,『对,他不是老酋长的儿子,他是孽种!他 是孽种!』 咬牙切齿的语调,听者,无不觉出冰溶阏氏对禺疆入骨的怨恨! 『溶溶,不要胡说!』立脱低声呼喝。 杨娃娃悚然一惊,不是老酋长的儿子?孽种?那么,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她担 忧的看向他,正巧碰触到他的视线——疼痛得发抖的目光,沉暗得枯涩的目光。她 朝他娇媚的一笑,轻轻地摇摇头,再点点头。 『阿妈——』爱宁儿凄绝的呜咽,好像远方的一条小河、冰溶雪消的碎冰、在 坚冰底下潺潺流动,潜流暗涌,嘎啦嘎啦的划过。 嘶啦的一声尖响,似乎是某种血肉撕裂的哧响,回荡在静寂无声的夜色中。 冰溶阏氏的嘴唇飘出一声细弱的呻吟,殷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哆嗦着;眉心纠 结,妩媚的桃花眼因某种蚀骨的疼痛、恍惚得不知所措。 立脱猛地一把推开爱宁儿,怒吼道,『宁儿,你干什么?』 爱宁儿轻盈的跌倒在地,宛如一片苍白的鹅毛大雪、融于大地;幽苦的脸庞已 成茫茫雪原,望不到边,风雪飘摇中只见苍莽的空远与荒芜;雪原上,点缀的几颗 猩红的血珠,犹自触目惊心的温热着。 黑妹吃惊的冲过来,『居次!居次!』蹲下,扶住她的娇躯。 立脱稳稳抱住冰溶阏氏的身躯,却止不住她虚弱的下滑趋势,仓惶的脸色之中, 弥漫出铺天盖地的伤痛,『溶溶,你怎么样?溶溶,我不会让你死的!』 倒抽的冷气吱吱响动,部民们一眨不眨的瞪视眼前的一幕,对于他们来说,这 是一幕热烈与寒冷并存的家庭惨变。 杨娃娃震惊得瞠目结舌——她怎么也没想到,爱宁儿对禺疆的爱慕之情已经泥 足深陷,更加让人深深震撼的是,爱宁儿的个性如此强烈、意念如此偏激、意志如 此失控,失控到一刀捅死至亲至爱的阿妈! 只因她的阿妈阻止她的爱慕之情! 『快,叫巫医,快叫巫医!』立脱惨痛的怒吼,焦灼的腔调中,浓浓的惊惶与 悲伤。 八个勇士四散狂奔,高声叫唤着,人群中寻找巫医。 冰溶阏氏虚弱的轻抬起手,微弱的声音飘出她惨白的唇角,『不,不要——这 是我的报应!』 夜,愈加深沉。呼啸的北风,转瞬间戛然而止,仿佛呼啦啦飞掠而过的鹜群、 再也没有回来。沁凉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甜淡的血腥,弥散开一种压抑和焦灼。 冰溶阏氏的胸口,矗立着一把精巧的薄刃银刀,突兀的,横梗在立脱悲愁的眼 中。赤红的鲜血,在她的衣服上,晕染开一朵朵妖艳的红花,却是踩在死亡上舞蹈 的恶之花。 『溶溶,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立脱失控的低吼着,坚忍的神色中隐 隐透出深藏着的悲痛欲绝,猛然,他抬头厉声吼道,『巫医!巫医!快点!』 冰溶阏氏轻咳两声,声音细弱,『宁儿,宁儿,不要——』 死寂的眼睛终于轻轻眨动了一下,爱宁儿看看倒在血泊中的阿妈,低头看看沾 满鲜血的双手,瞳仁惊慌无度的转动着,眼泪轰然而下,好像夏日的热辣阳光倾洒 一般。她一抽一抽的哽咽着,『阿妈——』 突的,禺疆跨步走过来,俊豪的脸孔风起云涌,似乎雷声震天、闪电喷射;他 蹲下来,一把扯住冰溶阏氏的胳膊,哑声低吼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冰溶阏氏微微翘起的嘴角虚浮出一圈幽冷的笑意,『滚,滚开——』 『是不是真的?』禺疆狮子咆哮一般,扣住她的手腕,不自觉的加大力度,像 是扼住咽喉一般。 冰溶阏氏脸上的五官移位、扭结,闷闷的轻声呼痛。立脱大惊,黝黑的脸孔尽 是无言的哀痛,厉声道,『禺疆弟弟,放手!放手!』 她说的是真的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不对,冰溶阏氏恨他入骨,无论 她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善言善语的!很有可能,她要给他制造一个尴尬的身 份、一个不堪的局面,即使她死了,她所设计的阴谋并不会随着她的魂归西天而灰 飞烟灭!杨娃娃轻叹着:好狠毒的女人!走过来,扯住禺疆的臂膀,柔声道,『不 要问了,她不会告诉你的!』 乍闻这坚定的声音,禺疆惊醒过来,抬起看向她,温柔浅笑的她,仿佛一泓清 泉、潺潺的流淌过焦灼的胸口。他站起来,威猛的身子不期然的虚里一晃。 她及时地扶住他的胳膊,一阵心慌,却被他紧紧的拥住,轻颤的双臂越收越紧, 强烈的心跳清晰可闻,滚烫的体温迅速包拢,窒息的感觉渐渐弥漫。然而,她不忍 也不想推开他,天知道,他抬头看她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他紧紧拧着的眉头,看见 他疼痛的目光,看见他苦涩的心潮。 同时,她看见爱宁儿疑惑、惊讶的目光……也看见部民们惊诧、古怪的表情… … 爱宁儿痴痴的看着深情相拥的两人,如果,禺疆叔叔拥抱的是自己,那该多好 啊!呀!不对,禺疆叔叔怎么抱着一个男子呢?这太奇怪了,难道,禺疆叔叔喜欢 这个护卫?这个护卫,个子瘦小,身板娇弱,白皙的脸上虽有一抹红色斑块,仍然 看得出容貌清秀、纯净,倒像是一个玉婉的女子。难道——他是女子? 冰溶阏氏伸手捂住银刀的刀柄,动作轻缓,涣散的桃花眼、倏的绞拧起来,猛 一用劲,从体内拔出银刀,霎时,赤红色的血柱四处喷溅,衣服上绽开,草地上漫 开,立脱的脸上凝开…… 立脱更加用力的抱住她,眼泪剌剌的奔泻而下,嘶哑的哀嚎,『溶溶——』 部民们莫不再次地瞪大眼睛,非常不解冰溶阏氏的怪异举动。 不经意的,金属利器没入体内的尖锐声响再次想起——立脱的腹部,赫然耸立 着一把鲜血淋漓的银刀。闷哼一声,立脱躯体僵硬,瞳孔惊愕得呆滞,除此之外, 再无表情。 人群中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四散传开,越滚越大,渐至沸腾。 爱宁儿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似乎被吓傻了。 杨娃娃不可思议的、呆呆地盯着冰溶阏氏惊世骇俗的举动,平静无波的声音, 有气无力,『你哥哥死了,被她杀死了!』 禺疆急速的转过身,感觉到全身血液的倒流…… 冰溶阏氏面目柔和,眼睫低迷,似乎扬着渺远的情愫和淡淡的满足,『你说过, 你不会死在我的后面;我也发誓过,我会在临死之前杀了你!谢谢你——』无神的 桃花眼,慢慢的,慢慢的闭上,沉沉的睡去…… 立脱笑容和煦,缠绵的情意款款如缕,『溶溶,我马上就来陪你,你等着我! 』 禺疆大跨步走来,半蹲下来,扶住立脱的肩膀,眼睛哀伤,却闪烁着精锐的光 彩,『立脱哥哥,你不能死!我绝对不让你死!』 杨娃娃感慨万千。爱宁儿弑母,冰溶阏氏杀夫,老天,这一对母女当真可怕, 秉性如出一辙,行为特立独行,心思深不可测,无法用常规思维来解释。而她们的 出发点,却都是——情;爱情本身或许没有错,只是有时候,人被其控制,而做出 一些伤害别人的举动,悲剧就此诞生。 这个夜晚的悲剧,孰是孰过? 『冰溶阏氏在说谎!』人群中爆出一句中气十足的冷话,随即、走出一个四十 来岁的精壮汉子,中等个子,方正的脸形一派正气凛然的憨实表情,『禺疆兄弟是 老酋长的儿子!』 『黑色陌,是黑色陌!』人群沸腾,纷纷叫嚣。 『好几年都没看见他了,他肯定隐藏起来了!』 『黑色陌是老酋长的护卫队长,他一定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情!』 黑色陌脸色严肃,面朝大家,朗声道,『是的,我知道是谁害死了老酋长。禺 疆兄弟是老酋长的儿子,冰溶阏氏不是他的阿妈,十八年前,冰溶阏氏让禺疆兄弟 端给老酋长一碗黑色药汁,老酋长喝下药汁之后,不久就中毒而死!所以,老酋长 是冰溶阏氏害死的,禺疆兄弟是无辜的!』 沉默。淡漠。部民们对黑色陌义正言辞的话语,将信将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