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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王妃

作者: 端木摇

第21章 连环

真儿抬首,看见一道高大昂扬的黑影、自浓黑夜色中缓缓走来,却好像一尊冷 冰冰的巨大石像被人推移过来似的,僵硬得别扭,上下奔窜着滚滚的寒流。

『酋——酋长!』真儿的嗓音抖得失常,声量微弱,瑟缩在阏氏边上。

伦格尔转过身,仍然轻轻扶住阏氏、以防她支撑不住,小眼中精光匆匆一转, 心中略定,却故意惶急道,『禺疆兄弟来得正好,你的阏氏好像生病了,快扶她回 帐休息!』

强劲的酸意汹涌不止,喉咙口不停歇地窜出酸流,口中酸涩不已;杨娃娃觉得 万分难过,脚底发凉,裸露在秋夜中的指尖寸寸冰凉,身上的力气不可抑制地消隐 不见,两腿发软,身子轻浮,可是,她仍然强自撑住,转过身,摇摇晃晃地朝着禺 疆走过去……

禺疆冲上来,将摇摇欲坠的人儿拦腰横抱,急速奔向寝帐,肃穆的脸色刹那转 换,惊惶,焦切,担忧……

真儿亦步亦趋地紧紧跟上,伦格尔站在当地,望向匆匆而去的人影,朗阔的面 容上布满不合时宜的关切之色,直到浓墨般的夜色淹没一切曾经的波澜,深锁的浓 眉才缓缓平抚下来,小眼眯了又眯,心头转动着的无数念头,纷纷扰扰。

杨娃娃抱住他厚壮的身躯,小脸埋在他的胸前,呼吸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粗 犷体味,喉咙口渐渐地安定下来,那潮涌的酸流似乎也让温热的怀抱化解殆尽。

『不要担心,我好多了!』她轻声安慰道,无辜、柔弱的神态,化开一片旖旎 风情。

禺疆把她放在毡床上,让她靠躺着,扯过羊毛毡毯盖在她身上。真儿端过来一 杯温水,又递过来一条温热毛巾给她擦脸,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酋长,担忧道,『 阏氏,你的脸色就像雪一样白,是不是还很不舒服?』

杨娃娃的唇角微微一动,洇开一抹虚淡的笑纹,提声道,『已经好些了,真儿 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真儿点头答应,稍稍收拾一下,轻笑着漫步出帐。

他握住她的小手,灼热的眼眸流溢出自责的光色,『你的手好凉!很冷吗?』 话毕,起身脱下披风和皮靴,坐到床上,抱起她坐在胸前,环住她的上身,拥得紧 密贴实,下巴在她的头顶温存地磨蹭着。

一股暖流从心底无声地流淌而过,发凉的身子在他的怀中慢慢地暖和起来。她 仰起头,靠在他的肩窝处,含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们不是说好 的吗?』

他温实的嗓音稍稍拔高,郑重中游移着一丝丝的调侃,『嗯,我不是不高兴, 除了不高兴,还有生气!』

『为什么生气呀?』她不解道,伦格尔又没对她怎么样,他生气什么呢?哦, 是了,爱宁儿!

粗燥的手指捏搓着她尖细的下巴,他的鼻息开始粗重,威胁道,『以后不许拿 别人考验我!不然,我让你三天三夜走不出寝帐!』

想起那次疯狂的三天三夜,暗无天日,死去活来,她仍是心悸不已,不由得用 劲掐他的大腿,娇嗔道,『你敢!你这么折腾我,我肯定少活十年!』玩笑地说着, 她的心中不免一阵凄惶,这男人实在厉害,精明透骨,这点儿心思都被他看出来了!

她不经意的玩笑话,搅动了他的愧疚和自责。立时,他心酸地沉默着,手臂微 微收紧。

一时之间,空气沉闷、清冷。她感觉到他心跳的加速和沉重,感觉到他的僵硬 和心伤,于是转开话题,温婉笑道,『其实,你也知道是伦格尔让人放火的,为什 么要我跟他说这番话呢?你不介意别人认为你的阏氏比你厉害吗?』

禺疆大笑,爽朗的笑声中带着几分诚挚,『我当然介意,不过我介意的是,你 会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永远不会背叛我,你留下来是不是因为——爱我, 嗯?』

『哈,你审问我呀!』她娇俏地笑说,轻松愉悦——倏然,她坐直身子,探到 床沿,干呕着,一声又一声。

他起身扶着她,脆弱的心、蓦然地抽紧,哑声道,『很难过吗?』

她轻轻地摇头——其实,并不是真的呕吐,只是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中荡漾着欢悦、感动、无奈、不忍,忍不住地、眼眶酸胀, 眼眸潮湿湿的,雾气弥漫;可是,她并不确定:是否因为爱他,才留下来!她只能 确定,她愿意留下来,她愿意尝试着去接受他、爱他!

收拾好心情,她坐回他的怀抱,侧着身子,搂抱着他粗壮的上身,把脸贴在他 的胸口,笑意姗姗,『伦格尔相信我所说的话吗?会像我们猜测的那样,除掉哈青 都吗?』

胸前是娇怜、深爱的女子,胸中却是孤单地凉涩,他明白,她是刻意回避他的 问题。他的眸色沉甸甸的,无助得惶然——拥抱着她,却无力掌握她的心思,有时 候,他感到深切的无助和无奈。

撇开众多思绪,他沉稳道,『他一定会除掉哈青都,不过是借我的手除掉他。 他不相信你会帮他,但是他已经很佩服你!这样,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杨娃娃隐隐猜测到他的用意,不过,她宁愿装作不知道,『他是否佩服我,有 很大关系吗?』

禺疆点点头,勾起她的下巴,低头细细啄吻着她的脸颊和唇瓣,嗓音暗沉,『 有关系,一来,他会放松对我的警惕,二来,他知道你的心思、谋略在他之上,明 白自己已经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已经动摇了!』

脸容嫣然流红,美眸中一丝玩色悄悄溜过,她吻住他的下唇,轻轻地啃咬……

翌日下午,议事大帐前面的广场上聚集着很多部民,热闹喧嚣。和部民们对峙 的,是挛鞮氏部落的核心人物,哈青都、伦格尔、鲁权等,禺疆和杨娃娃站在外侧, 后面是十个护卫,雄姿勃发,铁骨铮铮。

『哈青都大人,我家烧死了好几头牛,这日子没办法过了,请您为我们做主, 把他赶回去!』

『对,一定是天神发怒了,把他赶走!』

『他是我们部落的灾难,如果只是赶他走,天神一定还会发怒,还会降临灾难。 我们要遵循天神的命令,杀了他,为萨北大人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伦格尔大人,你是我们部落的大英雄,杀了他!』

愤怒的、忧心的、惊惧的部民,叫嚣不止,满腔悲愤。

碧天如洗,清澈得高迥光滑;淡云缥缈,圣洁得宁静致远;浅薄的阳光流洒下 来,薄得透明,薄得如霜,凉风吹拂下,似染金的清水无声地暗地流淌,悲凉肃杀。

哈青都脸孔肃沉,眼睛中盛满阴凉的笑意,高举双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吼声 道,『我知道大家的日子不好过,不过,禺疆兄弟是在我们部落长大的,我们也不 要冤枉他才好!现在,请巫师为我们做一场祷告,请求天神饶恕,天神也会告诉我 们,这几天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慢着!』爱宁儿娇喝道,从人群中走出来,俏媚的桃花眼眉流露出愤怒的神 色,『哈青都大人,何必那么麻烦呢?我看不用巫师祷告,就可以知道放火的人是 谁!』

杨娃娃大为疑惑,爱宁儿知道放火之人是哈青都还是伦格尔?检举出来到底为 何?为了她的禺疆叔叔?应该没错,部民们要他死,她可舍不得他死!她是要帮助 他的呵!

哈青都握紧双拳,下垂的手臂轻微地抖动,脸上笑眯眯的,轻蔑的面色却丝毫 不加掩饰,『爱宁儿居次,这儿还轮不到一个小孩说话,你还是回帐休息吧!黑妹, 带居次回帐!』

站在爱宁儿身后的黑妹,理都不理他,黑如夜色的脸庞毫无表情,『大人,您 是在跟我说话吗?』

爱宁儿面向黑压压站立的部民,眉目俊毅,冷声道,『大伙儿恨不得一刀砍了 那个放火的人,我也很想砍死他,但是,禺疆叔叔没有放火!那么到底是谁呢?』

部民们交头接耳,淡薄阳光中,弥散开声声尖刺的话语,『爱宁儿居次,你知 道的话,就赶快说出来吧!』

哈青都气定的神情中渐露着急之色,语气凌厉非常,『大伙儿不要相信居次, 她一个小女孩,懂什么?』

爱宁儿抬起双手,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透出一股坚决,『大伙儿不要着急, 马上就知道放火之人是谁!』

话落,两个护卫押着两个少年上来。两个少年衣衫不整,有点破落,耷拉着脑 袋,神情猥琐,眼睛胆怯地睁开着,目光游移得恍惚,看见大伙儿杀气腾腾的憎恨 表情,吓得沉下脑袋。

杨娃娃一一看过去,禺疆神清气爽,神色悠然;哈青都目露疑色,浓眉抽动了 几下,平静的脸上似有轻狂漫开;伦格尔面孔沉郁,随即冷笑一记,小眼睛翻转出 淡然神采;而鲁权,自始至终,铁脸无情,不苟言笑,仿佛周遭的事情与他毫无关 系。

『我多天观察,发现放火的就是他们两个!』爱宁儿板起俏脸,厉声道,『说, 你们为什么要放火?是谁让你们放火的?』

『快说,是谁指使你们的?再不说,马上杀了你们!』人群中爆出一句愤恨的 怒喝。

一少年微抬起头,眼神像被冰霜打了似的,冷得发抖,『是——是哈青都—— 让我们放的!』

『你放屁!』哈青都怒吼一声,猛虎咆哮一般,把少年震慑得更加害怕、颤抖 得更加厉害。他揪起少年的衣领,提起他的整个身子,龇牙咧嘴的一副嘴脸,凶光 毕现,『你再胡说,我立马砍了你!』

『哈青都,杀了他,大伙儿就相信不是你放的火吗?』爱宁儿调侃道,声色乖 巧,却是步步紧逼,逼迫得敌人毫无退路。

哈青都粗鲁地放下少年,少年跌坐在地,疼得五官扭曲;他的眼睛中寒星迸现, 怒气翻腾,『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居次,你从哪里找来的人,来诬陷我,我哈青 都绝不会让你得逞!』

杨娃娃摇头冷笑,这个哈青都,显然被激怒了,可也不该如此急躁,越暴躁、 对自己越没有好处,大伙儿更加坚信是他让人放火的!

『哈青都大人,酋长还在静养呢!』鲁权跨步上前,身量挺拔,似乎散发出一 股凛冽的正气,面向部民,一本正经地说,『鲁权认为,居次根本没有必要找这两 个少年来陷害哈青都大人!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这些天,大伙儿的损失,都是哈青都造成的;哈青都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 是因为,禺疆兄弟回来了。大伙儿都知道,禺疆兄弟是北地的大英雄,如果酋长归 天,大伙儿一定会推举他为酋长,而哈青都就是担心禺疆兄弟当上酋长、抢了他的 酋长大位,才布置这个阴谋,把禺疆兄弟赶走,甚至要激起大伙儿的愤怒,杀了禺 疆兄弟,然后,他就可以顺利地当上酋长!』

禺疆转过头,正巧遇上杨娃娃狐疑的目光。此刻,他们的想法非常一致:鲁权 为何出头?他也想除掉哈青都?不过,要除掉哈青都,最好的人选、非他莫属;他 的强出头,正好帮他们解围!

爱宁儿窃笑着,俏丽的脸庞贼兮兮的,转身走向禺疆,却发现她的禺疆叔叔正 和瘦小的贴身护卫进行目光交流,猛然站住,微微气恼,汩汩酸流从心尖流淌而过, 从指尖滑掠而过。

哈青都完全被激怒了,气急败坏的脸色急遽转变,咆哮出恶豹一样的吞噬凶光, 『鲁权,你他妈的混蛋,你别以为你是酋长的护卫队长,就可以在这里放屁!』

哈青都转身面朝人群,高声吼叫,『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让他们放火,我不认 识他们!』

『哈青都大人,不是你让他们放火的,那到底是谁?』

『我觉得禺疆兄弟不会让人放火的,他是寒漠部落的酋长,是一个带领部落一 步步走向强大的大英雄,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对,我也相信禺疆兄弟,但是,哈青都好像也不会害我们!』

『哈青都那么嚣张,经常欺负我们,太可恶了,一定是他放火的,我们不能放 过他!』

『对,不能放过他,杀了他!』

『砍死他!砍死他!』

众多部民激动地舞动手臂,激愤地叫嚣着;淡薄阳光的笼罩下、黑压压的人群 滚水一样炸开,溅射出的滚烫热流,烫伤了哈青都的眼睛。

哈青都惊恐万状,眼眶眦裂,暴露出恶劣的本性,『你们想要干什么?我哈青 都不怕你们,我要一个个地杀了你们——』

几个部民冲动地冲上来,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抓住哈青都,抓住他!』

然而,他们还没冲到哈青都的面前,已经被一队勇猛的士卒挡住去路,扬在空 气中的弯刀杀气猎猎,浮射的刀光在薄脆的阳光中簌簌抖动,尖利地穿透一切。放 眼望去,人群的外围,威武耸立着的,是哈青都的两千骑兵,背弓挎刀。

哈青都阴沉的脸上泛起得意的冷笑,目光黑郁地揪着。

鲁权斜斜一扯嘴角,『你有两千骑兵,我鲁权就没有吗?』

击掌两声,又是两千骑兵倾巢出动,分列哈青都两千骑兵的边上,与之对抗, 阵仗从容不迫。

伦格尔歪过头,看向禺疆,眉心一蹙,『是酋长的两千骑兵,鲁权可以调动! 』

禺疆点点头,表示感激。他还无法确定,伦格尔会不会与自己对抗;从目前的 表现来看,伦格尔相当冷静,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出动三千骑兵的。如此,结局 如何,尚且无法分辨!

『哈哈哈哈——』哈青都引颈狂笑,延绵不绝,笑得在场的每个人莫名其妙, 毛骨悚然。

在这悚动人心的笑声中,沉闷、厚重的铁蹄声疾速地逼迫而来,鼓点般密集, 暴雨般磅礴,数量之众,非同小可。

部民们纷纷转首,望向铁蹄声传来的方向;大地在震动,三千铁骑海潮一般汹 涌滚动,蔚为壮观;一眨眼的工夫,飞掠而至,抓缰勒马,战马的嘶叫一浪未平、 一浪又起,充斥于天高地迥的秋阳下,仿佛势要冲破重重九霄。

战马上面目威风的骑兵,个个骁勇善战,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豪气顿生,气 势滔天。部民们僵在当地,惊愕地众生相之中,还有惧怕畏缩、明哲保身、气愤不 平……

『哈青都,你到底想怎样?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

伦格尔脸色沉闷地凝住,两边太阳穴抽风一样遽然抽动,『哈青都收编了萨北 的三千骑兵,妈的,背地里暗搞,我一定不放过他!』

禺疆一挑剑眉,锋芒如星、闪烁不定,『即使你和鲁权联合起来,也只是打平 手,这一仗,不好打!』

杨娃娃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激将味道,眸光柔和无痕,淡定中一片了然。她 和禺疆早就知道哈青都收编了萨北的三千骑兵,这是洛桑等人不分昼夜监视的唯一 收获。不过,哈青都躲在营帐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收编骑兵,统帅才能可见一斑。

哈青都挥手致意,三千铁骑和两千骑兵安静下来,战马的高亢嘶鸣也渐歇下来, 『大伙儿不要害怕!我哈青都,平时比较嚣张,但是,对大伙儿绝对没有恶意,今 天,我一定要揭发放火的阴谋,没有别的意思!』

鲁权吼吼的干啸,讥诮、轻佻的姿态,瞬间成为萧萧秋光之中的绝妙景象;奇 诡的笑声,惹得大家捧腹大笑。他轻蔑道,『哈青都,明摆着的阴谋,还需要揭发 吗?你把大伙儿都当傻子吗?』

话落,他斜过脑袋、看向伦格尔,眼风超然一拔,交流的光色已然传递给伦格 尔。

杨娃娃捕捉到鲁权的异样眼色,心中一喜——如果,伦格尔和鲁权联合起来, 五千对五千,哈青都想要控制整个局势,已经不可能了!

伦格尔高举大手,挥动,苍劲无比,姿势威然。

众人尚未回味过来,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东北方传来万马奔腾的夙厉气象,如 滚雷,如地震,转瞬之间,挛鞮氏部落战斗力最强的三千骑兵矗立在部民面前,一 如巍峨的阴山高高耸立。

哈青都攥紧拳头,瞪着鲁权和伦格尔,眼波肃然得萧森,犹如困死犹斗的猛兽 ;倏的,纠结的长发抖动起来,仰天长啸,啸声凄惶得伤怀……

天色中玄黄的烟尘浩浩弥漫,玄云蔽天,混沌得絪縕。

鲁权操起宝刀,刀身上雪光耀动;哈青都仿佛看到,云烟迷濛中,刀光曜日, 猝然转身,骤然,弯弯的刀锋斜落下来,从左肩,往下,滑过,重如山,轻如毛。

衣服撕裂。

皮肉绽开。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条血红的飞瀑,他看见鲁权眼角的笑意繁华茂盛,他的世界, 只剩下鲁权脸上那一朵猩红的血花,妖冶着渐行渐远,最后的最后,黑暗如潮。

鲁权朝向部民、众等骑兵,神色威高望远,『今天我杀了他,是因为哈青都该 死!大伙儿都知道,哈青都放火,我们损失了很多牛羊、物品,我砍死他,也算是 为大家出这口气。有不服气的兄弟,站出来!』

部民们看向萎缩在地的哈青都,血水汩汩的冒出,温泉似的冒着热气,血泊蜿 蜒、漫溢出触目惊心的一大片……他们僵立着,在血色秋阳中心惊肉跳。

伦格尔脸上肃肃萧萧,无由地,小眼睛猛然一紧,眉心一跳……

『哈青都统领的两千骑兵,都是我们的好兄弟,想报仇的,不服的,尽管冲着 我来,我奉陪到底!不过,我事先说明,按照规矩,降者,仍然是我们的好兄弟, 反抗者,杀无赦!』鲁权的嗓音稳重得平常,并无一丝怪异。

两千骑兵一动不动,神色惨淡。每个人都非常清楚,反抗的,只会落个冤死的 下场,实在不值得为哈青都如此倔强。而萨北的三千骑兵,哈青都已死,更加不会 轻举妄动。

冷风乍起,呼呼的声响犹显萧瑟,广场上的光景,更加的风声鹤唳。

挛鞮氏部落一万骑兵尽数在此,万箭齐发,杀气腾跃。禺疆皱起眉头,直觉最 重要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黑眸肃穆地警觉着,侧过脑袋,朝麦圣瞥了一眼。麦 圣得令,眨眼应下,随即悄然后退,隐身而去。

杨娃娃察觉到两人的举动,美眸敛紧,似乎在问:怎么了?有情况吗?

禺疆微眨眼睫,弥漾开星亮的光泽;转首过来,霎时看见几十个骑兵滚涌而来, 团团包围住他们一伙人,明刀晃晃,白光鲜亮得刺眼,阵仗悚动。

远远的,一束狼烟直直地孤身袅袅,顺攀着冷风,扶摇直上。

爱宁儿神色一变,遽然煞白,慌急得脚步有点凌乱,上前喝道,『鲁权,你干 什么?』

鲁权阴诈地展开嘴巴,『居次无需多管闲事!我鲁权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禺 疆兄弟怎么样,我是奉酋长之命,一个都不放过!』

伦格尔静立当地,旷世石像一般,处之泰然,脸上俱无波澜微漾。

杨娃娃心惊,眼中清波泛动,跨出一步,和禺疆并肩而站,悄声道,『怎么办? 』

禺疆侧过脸来,微微摇头,黑亮的眸子垂下一片星光,不黯淡亦不璀璨,出奇 的绵邈。

『你胡说!』爱宁儿尖声叫道,抬起右手,气势汹汹地指向鲁权凶悍的脸面, 『我阿爸不会这么做的,马上撤兵,听到没有?』

鲁权的脸上炸开一片黑气,严厉地向左边的护卫横扫眼色,立马,四个护卫上 前架住爱宁儿,拖拽着撤离广场,往寝帐方向走去,任凭她凶悍的拳打脚踢和疯狂 叫嚣。

鲁权饶有意味地斜过目光,冷峭的眼神射向伦格尔,警告的芒色彰显无遗,苍 黑的大手一挥,重声道,『拿下!』

几十个骑兵蠢蠢欲动,银光乍泄——伦格尔举起右手,随即缓缓落下,悠然道, 『鲁权,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

『伦格尔大人严重了!我鲁权只是奉命办事!』鲁权庄重道,忿忿于伦格尔在 部落中的威严和权势。

天色泯泯,乱糟糟的昏黄,混沌初开的景象一般。部民们悄无声息,深怕那尖 锐的铁箭、那锋利的刀锋,冲向自己,不动声色,即可保住性命。

『哦?奉命办事?』伦格尔挑动眉峰,嘿嘿一笑,调侃道,『不过,我怎么看, 怎么也不像是酋长的命令,不会是你自己的命令吧!』

无意胜有意!禺疆了然于胸,伦格尔不想和鲁权硬拼,只消拖延时间就是帮大 忙了!这么说,伦格尔已经决定:站在他这一条战线上?

鲁权屏息片刻,重重地吐出胸中恶气,『伦格尔,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但是, 酋长的命令,你身为右大将,就应该遵从!不然——』

广场周围的这片大地,又一次剧烈地震动起来!不是某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 八方的轰炸铁蹄。部民们四处张望,远处的地平线,升腾起四朵大片绵延的云彩, 草原牧民都知道,那是铁骑疾速行进时掀翻而起的尘土。

鲁权神色惨变,四处张望,眼线惊得颤抖,心神不宁的模样,完全裸露出他的 仓惶。

伦格尔灿然一笑,乖戾道,『不然怎样?你以为我和哈青都一样,一刀就可以 灭了我?』

铁蹄踏击大地,闷雷般的轰响急切的逼迫而近,铺天盖地地笼罩住所有人的耳 朵。

禺疆的嘴角浮扯出昂挺的冷笑,没有一丝丝的惊讶,更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奇, 眉峰尽情舒展,孤傲得有如神明、俯瞰群雄。

眼见如此,杨娃娃心下明白,他早已有所准备,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不会回来! 只是,他统率的五千铁骑,是何时到达的,在哪里待命?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也没 有看出星点苗头,呵,实在出乎意料,惊天动地!隐藏得好深呐!

鲁权的脸上交织着疑惑和惊恐,下达命令,『拿下!』

围住禺疆等人的几十个骑兵,竟然一动不动。鲁权大怒,回头一看,心中大骇 ——几十个骑兵已经被伦格尔的骑兵制伏,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大势已去,他凄惶 的脸上抹开不甘的怨恨,大手一挥——立即策马涌来百来人的骑兵,纷拥在他周围, 裹挟着他,疾驰而去。

瞬时,禺疆抽箭搭弓,眯紧黑眸,释放出满满的劲道;咻的一声尖响,铁箭破 空而去,乘风踏尘,准确无误地刺进鲁权的左肩。

鲁权忍住火辣的锐痛,咬紧牙关、策马狂奔,一眨眼,渐渐消失在迷濛的天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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