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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作者: 张笑天

第43章

躲了显赫的权势,也就远离了猜忌和危险,共患难易,共享富贵难。这是佛性大师九字真言后的又一忠告,足能左右刘伯温一生。

佛性离开湖口前,刘基来向老师告别,话题很自然扯到朱元璋身上。

佛性问他看朱元璋能成大器否?

刘基肯定地说能。他说此人能忍。现在他的势力已达安徽、江苏、江西、浙江,但他连称王都不愿,甘愿在小明王旗下为臣,这是他的高明处。当然这得益于老师为他定的三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佛性点头三叹,引而不发才能后发制人,厚积才能薄发,他说朱元璋是个聪明人。相比之下,陈友谅就很蠢了,羽翼未丰,急急忙忙在五通庙称帝,这是本末倒置,这不是很快败亡了吗?

说起朱元璋的精明,尤其让刘基佩服,他举了不杀康泰、邓愈的例子。他说朱元璋虽没念过多少书,却有韬略,又工于心计。他本来自己想办的事,却常常假别人之手,譬如为笼络胡廷瑞之心而让刘基审案,放他外甥康泰,为了安将士之心,不杀害胡大海的至友邓愈,也让刘基出面枉法。

佛性也承认这是一个人的优长之处。

刘基又称赞他重义气,有时也大义灭亲,他差点杀了外甥朱文忠,不怕胡大海造反,杀了他儿子,反过来又厚待胡大海的小儿子、花云的儿子,很得人心。但杀害无辜的苏坦妹,却伤了很多文人的心。

佛性笑了,公开在苏坦妹坟前立碑认错,不又收回了人心吗?不然刘伯温怎么又会应召而来?

刘基说,他很坦然,不深奥,有时又让人看不透,也许因为他出身微贱吧,他特别怕人看不起他,忽而自卑,忽而目空一切,叫人摸不准他的脉。

佛性道,如果能一辈子不要他的官,恐怕就能自保,但难以办到。

这话听起来是随随便便说的,但却分外有分量,以至于令刘基悚然心惊。这是老师对他的忠告,未尝不是一种预见,这短短的几句话,像烙铁一样在他心中烙下了印痕。

刘基说:“不当就是了。”也说得平平淡淡。

佛性说:“你知道吗?人,容易共患难,却不容易共享富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他惟恐刘基不明白,又深入了一层。

刘基道:“老师,我想我明白了。”

佛性说:“现在尚无忧,还是我说的共患难,同舟共济之时,到了功成名就时,躲一躲为好,躲了显赫的权势,也就躲了猜忌,远离了危险。”

刘基咀嚼着这话,若有所思。

送走了佛性,朱元璋神情总有几分恍惚,已经击垮了陈友谅,敌手大势已去,他怎么反而这样呢?就连刘伯温也猜不透他有什么心事了。

朱元璋这天又来催促刘基打一卦,刘基不肯,前天刚占卜过。可朱元璋执意要再测,刘基无奈,只好答应。

刘基净了手,认真打卦,朱元璋虔诚地在一旁静观。

审视着落在案上的几枚制钱,刘基说:“这是坎下艮上,我早说过的,卦不能反复打。你看,这是初筮吉,再三渎,渎则不告。”

朱元璋不明白什么意思。

刘基告诉他第一次卜筮往往会得到神灵的告示,次数太多,就有亵渎神灵的嫌疑,神灵就不告诉你实情了。朱元璋灰着脸,有点不悦。

朱元璋说:“但这坎下艮上总有个解吧?”

刘基讲解说,亨,匪我求童蒙,蒙是万物萌芽状态,幼小、蒙昧,此卦上经卦艮的物象代表山,为山下有险之象。

朱元璋一惊说:“怎么?陈友谅会反扑过来?”

“那倒不是。”刘基说,“征讨必胜,前几天的卦象里已有了。山下虽有险,但险因山而阻,这正应前几天主公船上遇险,有险无难。”

朱元璋认为这是很准的。

刘基道:“向来只有学生备礼去请教先生,没有先生反过来去求蒙童的。”他沉吟了一下,忽然说:“奇怪呀,这蒙卦的第二爻怎么有纳妇之事呢?”

朱元璋也很惊奇:“纳妇?是女人吗?”

“正是。”刘基说,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包蒙,是大人能包容童蒙,为吉兆,此爻为阳,初爻为阴,故有纳妇的喜庆,男子娶妇而成家,才说是子克家。

朱元璋显然想到了梦寐以求的达兰,不禁面露喜色,脱口而出:“准,真准!”

刘基反倒愣了,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我想不出,在这征战之时,主公难道会有桃花运吗?”

朱元璋喜滋滋的,笑而不答。

夜已很深,朱元璋仍未休息,写了些小纸条,往桌子上贴。

郭宁莲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你是想熬个通宵不睡呀?”

“我在等消息。”朱元璋说,“你先睡吧。古人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我呢,改几个字,友谅不死,我心不快。”

郭宁莲说:“你派人去探风也罢了,偏听老和尚的歪主意,带三牲去吊唁,明知去了会被杀头,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朱元璋说:“你不知道,只要胡惟庸去了,就会有办法。”

郭宁莲说:“他这么好,怎么才给他个七品小官啊?”朱元璋并无责备之意地说:“你又干政了。”

她说:“我说过,将来你当了王,当了皇帝,我就什么都不问了。”

“一言为定!”朱元璋说,“你可是不止一次说胡惟庸的坏话了。其实这个人绝顶聪明,又很善解人意,办事滴水不漏,我想问问你,对他有何成见。”

“说不上。”郭宁莲说,就是不喜欢他。也许因为他太世故、太精明了!

“难道傻瓜才好吗?”朱元璋这一说,她也笑了。

这时一个浑身沾满泥水的人被云奇带了进来,朱元璋吃了一惊,问:“你,不是跟胡惟庸一起去的吗?”

那人说:“是。”又说,“给我一杯水。”

朱元璋亲自递水给他,很没有底气地问:“胡惟庸呢?出事了吗?”那随从喝干了一杯水,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一抖,抖出信来,说这是胡都事让呈报主公的。

朱元璋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好样的胡惟庸,足堪信任!真是天助我也,陈友谅已经死了!”他冲门外大叫:“叫众将领过来,马上出击,这是良机,良机岂可失?”

同样兴奋的郭宁莲伸手去要那封信:“给我看看。”朱元璋却十分警惕地缩回了手,说:“我不都把内容说了吗?何必再看?”胡惟庸在信里还说他一定设法把达兰弄回来献给朱元璋,这怎么能让郭宁莲看见?

郭宁莲奚落道:“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使命吧?”

朱元璋笑道:“又来了。”支吾过去,趁她不注意,将信藏起来。

郭宁莲这份警惕并未放松,她说:“陈友谅一死,美人皇后达兰可就是名花无主了,何不掠来享用?也省得珍藏着一幅画,毕竟是画饼充饥呀。”

朱元璋不敢就此深谈,急忙找托词:“你换了药就先睡吧,我得连夜派遣水陆舟师乘乱出击。”

郭宁莲哼了一声,向里面走去。

郭惠呆呆地坐在窗前,面前放着一封信,她满面泪痕,傻了一样。

蓝玉的信几乎要了她的命。这封经过朱元璋斧正、润色,再由蓝玉誊抄,由朱元璋封缄,亲自派人送到郭惠闺中的信,对于花季少女来说,无异于一场寒霜,她的心立时枯萎了。

她整天泪流不止,茶饭不思,这可吓坏了丫头晓月,赶忙背着主子去搬救兵。

此时马秀英正在书房里陪着宋濂先生课子。

宋濂正给朱标、朱、朱、花炜等几个孩子上课。孩子们正在朗读《孟子·公孙丑下》:“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宋濂用戒尺拍拍桌子,问:“朱标,你明白孟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朱标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好天气不如好地方,好地方不如大家齐心协力。

坐在后面的马秀英微笑,又轻轻摇头。

宋濂说:“很好,但不完全。天时是时令、天气,地利是说地理位置形势,而人和不是只知同心协力,而指人心归向。”

朱标说他父亲带兵在鄱阳湖上大败陈友谅,这就是人和取胜。

宋濂表扬了朱标,说读书就该这样举一反三。说朱元璋不杀降卒,爱护百姓,因此深得民心,受到拥护,才节节胜利。

金菊进来,附马秀英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马秀英随她走出去。

马秀英见了郭惠的丫环晓月,以为她小姐找自己有事。

晓月说:“夫人快去看看吧,小姐不吃不喝的,一整天了,人像痴了呆了一样。”

马秀英一惊:“因为什么呀?”

“怎么问也不说。”晓月说,好像什么人捎来一封信,没看完就哭起来了。

马秀英猜,又必是与蓝玉有关,真是冤家!她没细问,便大步流星地向郭惠房子走去。

郭惠房中,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把信纸吹落地上,又呼啦啦地满屋飞起来。郭惠痴痴呆坐一隅,迟滞的目光望着窗外。

脚步声响了,郭惠也不回头。马秀英来到她身后,说:“惠丫头,走啊,我们去玄武湖划船,怎么样?”

郭惠无动于衷。

几张信纸刮到了马秀英脚下,她低头拾在手上,越看越紧张,终于变得表情凝重了,低低地说了句,“蓝玉真混蛋!”

马秀英把信折起,压在砚台底下,对金菊说:“走,把小姐扶出来,我们到外面去,别憋在屋子里。”

郭惠挣扎着不肯走,她对马秀英说:“你们别管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马秀英说:“尽说傻话,你是为一个男人活着吗?他变心了,不要你了,并不损你什么,这是好事,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不值得你这样。”

她和金菊生拉硬拖地把郭惠拖了出去。

泾江口成了恐怖的世界。部队逃的逃,走的走,更有不听命令的,大白天行抢,百姓吓得四处逃难。

街上到处是抢掠的大兵。码头上战船争相开动,营地里拆掉了帐篷,只剩了埋锅灶的残灰、三块石。这都是胡惟庸揭帖的功效,泾江口如汤浇蚁穴一样,乱了营,任何人对变成匪徒的溃兵都无约束力了。

李醒芳在经过十字街石牌坊时,看见了毛笔字写得很圆熟的揭帖,才明白为何局面突然失去了控制。

那揭帖是这样写的:

天茫茫,水茫茫,

皇帝死了不发丧,

灵柩偷运回武昌,

替死鬼儿留泾江……

李醒芳刚一走回租住的院里,立刻发现门前停着华丽的宫中大轿,十多个武装侍卫在门外等待着。他料定是达兰来了,忙向正房走去。

他当然不会知道胡惟庸正张网以待,而猎物正是达兰。

不远处,胡惟庸带领着他的十几个人隐蔽在十字路口处,他们也都穿着陈友谅军的军服,全副武装。

李醒芳一迈进门槛,一直站在客厅里的达兰惊喜地迎过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达兰已是行色匆匆了,怀里抱着装玉玺的匣子。她连坐都没坐,说:“我马上要上船走了。我希望你跟我走。”

“不了,”李醒芳并不感到突然,他冷静地说,“我们就此分手吧,望你能保重。”

达兰眼里含着泪,说:“谈什么保重?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但我决计不躲不藏,不管陈友谅对别人怎样,他对我是百依百顺,别人都可以骂他,惟我不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她那悲伤至极的脸庞,蕴藏着凄凉的美。

“可惜呀,”李醒芳心里一动,长叹一声,说,“如果日后你有了难处,就去找我,我好歹是你的朋友。”

“谢谢,”达兰的泪水流了下来,说:“我再恳求一次,跟我一起走吧……”眸子里闪着炽烈的光。

这时,楚方玉及时地从里屋走了出来,她不能不出来救急了,她说:“这位是达兰皇后吧?”

达兰惊疑片刻,问:“这位是——”

李醒芳说:“是我的文友,江南女才子,楚苏的楚,楚方玉。”

“我知道,我知道,”达兰的心一下子凉了,她说,“我看过你的《南国赋》呢,真有文采,更想不到是这样一位美女。”她看了一眼李醒芳,似乎明白了一切,她说:“就此别过了,也许是天人永隔了。”说罢,泪水哗哗流下。

楚方玉说:“请不要悲伤,愿冥冥之中的神护佑你。”

达兰说了声“多谢”,抱着玉玺匣子,毅然掉头而去。

李醒芳、楚方玉送到屋外。

李醒芳和楚方玉将达兰送到院外,又一次道了珍重,他二人目送着达兰上轿。

轿子抬起来时,达兰又一次掀开轿帘,投过来凄伤哀怨的一瞥。

李醒芳默默地伸出一只手,向她摇着,直到轿子走远,消失在十字路口。

当十几个带刀侍卫护送着达兰的大轿走到十字路口时,忽见一个疯子在路中间躺着,挡住了轿子去路。其实这是胡惟庸安排的。

胡惟庸等人都藏在左右两侧树后蓄势待发。

轿子不得不停下来,疯子不怕带刀侍卫的驱赶,张牙舞爪地抓住轿杠,说:“我是玉皇大帝,你们不让我坐轿,谁敢坐!”

一个侍卫用马鞭子抽他:“臭疯子,滚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疯子嘻天哈地乱说,并且掀开了轿帘:“这不是玉皇大帝的玉女吗?我这金童来了!”竟然要往上登,吓得达兰尖叫。

早已混入围观人群中的胡惟庸等人开始趁乱往前挤。胡惟庸忽然高喊:“打人了!”

护卫轿子的人一时四顾,不知出了什么事,长官还催促踢开疯子,快抬走轿子!

但为时已晚。胡惟庸的人纷纷亮出兵器,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已有几个侍卫遭了毒手,另外一些人醒过腔来急忙招架迎战。但寡不敌众,死的死伤的伤。胡惟庸一挥手,手下人抬起大轿。

达兰几次想从轿里跳下来,但胡惟庸跳上轿,用刀逼住了她。

达兰问:“你们是山贼吗?为什么劫我?”

胡惟庸在颠簸的轿子里说:“达兰皇后息怒,我们绝非歹人,我们是奉命来接皇后到一个享福的地方去。”

达兰大叫:“胡说,放开我!我哪儿也不去!”并且要夺胡惟庸手里的刀,刀没夺下,手却被割破,满手鲜血直流。

为了让郭惠散散心,马秀英陪她去逛玄武湖。玄武湖静静地躺在淡蓝的天穹下,由于是寒冷季节,水面宽阔又很少有游船画舫,四周黄了的芦荻丛集,倒有几分荒凉。在这游旅人稀少的湖中,只有马秀英她们一条画舫在慢慢划着。

马秀英和郭惠面对面坐着,郭惠仍然是不时地流泪,目光在湖水中漫无目的地凝望着。总是念念不忘蓝玉的誓言,他不是说,海可枯,石可烂,他对我的心不变吗?现在这是怎么了?

“这倒不一定是他变心了。”马秀英安慰她,既知道她已名花有主,那他有什么办法?

“你是说他没有变心?”郭惠痴痴地问,这正是她所希望的。

“我想是的。”马秀英为让她一痛了断,又补充说,世上的事也难说,人心隔肚皮呀,也别相信海枯石烂的誓言,一转身把誓言忘得一干二净的人也不是没有。不然就不会有薄情郎的说法了。

郭惠说:“你是说,蓝玉也是这种人?”

马秀英说:“是不是这种人姑且不论,他告诉你,他马上动身去镇江相亲、下彩礼,这是什么意思?”

郭惠坚持说这不是他本心,是有人逼他这么做的。

马秀英说:“你说你姐夫逼他?可他在信里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谁也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权衡的结果。”

“他不敢说出真相。”郭惠说。

“你这丫头是迷了心窍了。”马秀英说,“退一万步说,就算蓝玉是有人逼的,是万不得已,是委屈的,可他毕竟去娶另一个女人了!你怎么办?还能赖着人家吗?”

郭惠当然也没有那么下贱。她只想当面问他一句,蓝玉若心里还有她,她就为他死。若心里没有她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马秀英说:“这又何必呢!人家信都写得那么清楚了,还有必要问吗?”

郭惠的手伸在船舷外,撩着碧绿的水,固执地说:“我要问。”

望着固执的郭惠,马秀英也一筹莫展了。看着她那真情痴迷的样子,马秀英觉得她又可怜又可敬,这使得自己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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