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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孙中山 作者: 李君如 04.3 革命据点旧金山 为了发动华侨革命,孙中山环绕地球四圈,走遍天涯海角。 他在旧金山建立的美洲同盟会,把美洲大陆的广大华侨发动起来,使他们由沉 睡到觉醒。 当年招待过这位伟人的小姑娘,通过所见所闻,生动真实地道出了当时孙中山 开展革命活动的片段。 孙先生到达旧金山
孙中山先生于1910年1月、2月间由美国东部到旧金山。当时,同盟会旧金山支 部的负责人是李是男和黄伯耀。他们两人和我大哥温雄飞(本文作者、温雄飞的妹 妹温微德系中国同盟会会员--编者注)都是同盟会旧金山支部的创始人。但在19 10年,我大哥已经同盟会安排前往檀香山,负责同盟会檀香山支部的工作,所以孙 先生来到旧金山,只由李是男和黄伯耀迎接。 李是男和黄伯耀对于孙先生到达后的住处,没有事先作特殊的安排,只在一个 旅馆里预定下房间。孙中山先生一到就提出要求加强保密,迁出旅馆。李是男和黄 伯耀经过商量,决定把孙先生的住所设在我家。为此,他们两人和我妈妈黄好商量。 我妈妈在哥哥影响下,对同盟会忠心耿耿,马上答应。接着他们又找了我五姐温藉 真与六姐温卓凡,她们也高兴地赞成,马上动手收拾房间。 最后,李是男和黄伯耀又来找我。我是全家最小,又是顽皮撒娇的女孩,所以, 他们来做我的思想工作。李是男首先问我,孙中山先生是什么样子?当时我们全家 都熟悉孙先生的照片,我就从相片簿里找出孙先生的照片。黄伯耀接着问我,见到 孙先生认不认识?我一听,知道孙先生已经到了旧金山,拉着他们一定要去看孙先 生。出乎意料之外,他们立即同意带我去见孙先生,但一再叮嘱见了孙先生,不准 跳蹦、高声吵闹,还对我讲,因为清王朝在旧金山有领事,手下还有一批保皇党人, 想要捉拿孙先生,所以见了也不能称呼孙先生,只可轻轻地叫先生。 在我表示照办以后,他们就带我乘电车去孙先生住所。记得那是一个十分阔气 的旅馆,转上转下,忽然转人一个房间,孙先生正坐在桌边写字。我一见孙先生, 就冲口而出:“先生,我是八仔。”(我在家中排行第八)李是男和黄伯耀随即向 孙先生介绍,我是温雄飞最小的妹妹。孙先生把我拉到身边,问我家庭情况与住屋 情况。 那时我只有10岁,但常和家中来客打交道,并不怕生,就详细地回答孙先生提 出的问题。他问得十分仔细,家里有几个人,干什么事,住屋有几间,有几个门, 如何出人都问到了。李是男和黄伯耀也不断插话作解释。现在回想起来,孙先生当 时问得这样仔细,是从确定秘密住所的需要出发的。这次问话足足有两三个小时, 到后来,我答不上来了,孙先生又向李是男、黄伯耀询问,我乘机溜到走廊里去看 古董和油画,被黄伯耀追回来,我又去翻孙中山先生的书,看照片和插图,黄伯耀 看我闹个不停,就把我送回家。 到家后,妈妈的房间已经搬空。原来妈妈和五姐住一间大的,我和六姐住一间 小的,现在妈妈和我们三姐妹挤在小间里,把大间腾出给孙先生住。 孙先生住入我家
孙中山先生住人我家前,李是男一再嘱咐我们要保密,随便什么人来打听孙先 生,都说没有,还在大门外装上电铃,规定自己人揪铃的暗号是一短一长二短,不 合规定不开门,来人进门以后,还要经过口号和手号的检验,才能会见孙先生。按 照当时同盟会规定,只有同盟会会员才能由支部主盟人传授这些口号、手号。我们 三姐妹都没有加入同盟会,因此李是男要我们全家加入同盟会,但是孙先生即将住 人,我们的人会仪式来不及举行,就决定以后再补,先教会口号与手号。 口号我已记不清了,是来人问一句,主人答一句,来人补一句。这三句都是普 通的日常问好,不知道的人不会想到是暗号。都对了,说明是同盟会会员,很像军 队的口令,不过军队口令天天换,而同盟会的暗号一直未换。我只学过,没用过, 因为那时来看望孙先生的,实际上只有李是男、黄伯耀、李旺、黄芙苏等四人,我 们都认识,不需要用暗号。手号就是握手时,双方都将拇指弯人手心,一握手,就 知道对方是不是同盟会会员。这个手号当时十分流行,旧金山的同盟会会员都这样 握手,人人皆知,实际上不成其为暗号了。 除了口号和手号,当时同盟会内部还有一种吃饭时用的暗号。这个暗号是李是 男特别注重的,即在吃饭前,如果在座的有人不是同盟会会员,主人就用左手举起 饭碗,右手夹着筷子,向每个人招呼“吃饭吃饭”,似乎是一般的礼节,其实左手 所举饭碗虽是向在座的人逐个打招呼,而右手所夹的筷子,始终指向某一个人,所 指的就不是同盟会会员。如果主盟人发现指得不对,可以同样来一次,把筷子指向 另一个人,这就是纠正,另一个人才是外人,这个动作一做,讲话都要保密。 吃饭过程中,通知保密的还有一种暗号,即表面上是用匙舀汤,但是舀汤前先 用汤匙在汤碗边上刮一圈或大半圈,尽量发出声音,使大家注意,然后舀一匙汤, 故意在汤碗边上平拖一下,似乎是刮去余汤,防止下滴,其实匙尖所指,便是外人。 所谓外人,原指非会员,后来凡是在座有不宜泄密的对象,都可用此暗号。 我们学完暗号,黄怕耀就陪孙先生来了。孙先生一见我就叫我八仔,拉着我的 手去见妈妈,没完没了地谈起话来。这时黄伯耀叫我拿出大门钥匙,由他交给孙先 生,孙先生亲自到门上试过收在身边。所以从头一天开始,孙先生就不必徽电铃叫 门,随时可以自己开门进来。 孙先生并不是天天住在我家,多半是天亮出去,晚上回来,而且住几天、隔几 天,有时甚至隔半个、一个月不来,也有时连续几天整天在家,不过这种情况比较 少。 孙先生在家,由我负责送水、送饭、开床、铺床。送水是送茶水和咖啡,洗脸 洗澡不用送水,因为厕所间有烧水器,点着就可以烧热水。每次我送茶水进去,孙 先生总是讲:“八仔,够了,我自己来。”我们家煮咖啡,本来很随便,咖啡壶里 放一点水和咖啡在酒精炉上煮一下就算了。孙先生却很会煮咖啡,水放多少,咖啡 放多少都有一定的比例,多了要发酸,少了没味道。开头我弄不好,后来学会了, 烧得较好,孙先生只要喝我煮的咖啡。早晨和下午各送一次咖啡,同时送烤面包片、 奶油奶酪,下午这一餐,毫无例外,孙先生总是边吃边看书,或者看文件、信件。 送饭的日子也很多。孙先生回家忽迟忽早,多半是我们已吃过了。于是单独为 他开饭,由我送进去。遇到工作忙的日子,孙先生也单独在房间里吃。难得遇到孙 先生有空,他就到客厅里和我们一起吃,吃完我们往往缠着他讲故事。孙先生讲的 故事很简单,无非是革命党人怎样偷运军火等,并没有人名地名。孙先生讲故事的 时候,我们尽可以顽皮,我甚至坐到孙先生膝盖上,拉他的胡子。可惜这样的日子 总共没有几次。 除了送水、送饭以外,开床(孙先生临睡前由我把盖单揭去,被子摊开)、铺 床(孙先生起床后,由我把被子铺平,覆上盖单)这两件事,也是固定由我做的, 姐姐们不插手。孙先生每晚多半要看书到深夜,床开好我就没事去睡了。 其他事情由我妈妈包下。原来我家洗衣、烧饭都是我妈妈干,孙先生来了,当 然也是这样。但是李是男和黄伯耀提出,我大哥已去檀香山,家中没有男人,所以 孙先生的衣服不能在我家晒出来,就由他们送华侨洗衣店去洗。同时,他们还规定, 准备孙先生的饭菜,不准我家买大量罐头食品,因为我家穷苦,平时不买罐头,突 然大量买起罐头来,会引起怀疑,只好由同盟会暗暗送来一些罐头作为应急菜。 我只干送水、送饭、开床、铺床四件事,占的时间不多,能照样读书、送货、 做手工、做作业。那时我已进了同盟会旧金山支部举办的“金门两等学校”读书, 是这个学校惟一的女学生。那时唐人街还有缠足的风俗,我二姐就缠过小脚。正是 在同盟会帮助下,我才能突破旧习,进了学校。我能学些中文回国服务,也是辛亥 革命前后的新风。 同盟会旧金山支部原有五个核心人员,我大哥和李是男、黄伯耀、李旺四人忙 着办报,黄芸苏一人忙办学。金门两等学校的所谓“金门”是指旧金山海湾的峡口, “两等”是指小学生与青年人都教。当时黄芸苏是校长,另有几个教师。除了小学 部,还有补习班教华侨青工识字。学校收费比私塾低得多,不像我姐姐们读私塾那 么费钱,所以我能顺利读下去。 黄芸苏在国内考取过秀才,中文很好,后来离开家庭只身游美,办学谋生,并 宣传革命。辛亥革命时,曾随孙先生返国在南京临时大总统府电务组负责译电。 送信望风忙
我家原来住在唐人街的白鸽笼里,那是五层大楼,可是房间极小,一个门牌内 就有百把户,一层就有几十家,厨房厕所都是一层合用,住户大都是粗工,其中青 年人多是华侨各个堂口的打手、枪手,我家女孩多,有人扬言要抢亲。于是我妈妈 下了决心,不但迁出白鸽笼,干脆迁出唐人街,租了企李街男青年会的房子。这里 是大街,日夜行人不断,抢亲的人不敢来。为了租这较贵的房子,我们姐妹着实多 做了不少手工,否则付不了房钱。 我家租的是一座两层楼的木板屋,楼下是男青年会的单身宿舍,租给学生、职 员住,我家住楼上,但是有一座木梯从街上直接通楼上,不经过男青年会的单身宿 舍,只通我家一户,因此,实际上是单门独户,便于孙先生进出,而且站在门口可 以看清街上动态,也便于我们为孙先生警戒。 楼上原有一个内部木梯,可以通到楼下男青年会单身宿舍,我家迁入后,把通 这个木梯的门锁死,内外堆些杂物。孙先生住来前,黄伯耀来看了多次,亲自拿了 木匠工具,把门锁换好,铰链修好,搬开什物从为这条通道十分有用,万一有情况, 一下去就是男青年会的单身宿舍,前后有门,都可出去,还有公用厨房、厕所、走 廊、空间,足够迷惑来人。孙先生住来后,对这个后门也很注意,亲自察看了一番。 这些防范措施并不多余。孙先生在伦敦曾被清朝大使馆绑架,在新加坡化名李 竹痴,在日本化名中山樵,才能入境。孙中山先生早就在檀香山从事革命活动,但 在檀香山的住址仍要保密。在旧金山清王朝的领事还有相当势力,华侨也比檀香山 多得多,堂口复杂,有按同乡建立的,有按同姓建立的,相互之间常常械斗,枪支 可以公开买卖,各堂口都有自己的枪手、打手。清领事收买一些堂口的大佬和师爷, 准备暗杀和绑架革命人士。 据李是男和黄伯耀谈,当时清王朝驻华盛顿公使馆直接雇有侦探,跟踪孙中山 先生。所以,孙先生每到一处讲演完毕,马上要更衣换装,由同盟会布置掩护,才 能离开。李是男当时属优西堂,黄伯耀属江夏堂,这两个堂口都派出枪手担任警卫, 防止保皇党捣乱会场,捣毁报馆。 当时全美致公堂都拥护孙中山先生,旧金山洪门致公堂是华侨中最大的堂口, 办有《大同日报》鼓吹革命。但是整个旧金山致公堂里,竟没有一个同盟会会员, 这和檀香山同盟会会员加入致公堂的情况大不相同。连《大同日报》的记者也曾聘 保皇党人欧渠甲充当,这和檀香山的《自由新报》直属同盟会檀岛支部,也大不相 同。正因为同盟会旧金山支部和旧金山洪门致公堂之间没有统一的组织,所以清王 朝的旧金山领事有空子可钻。当时李是男和黄伯耀手下,总共只有几十个同盟会会 员,而且各有职业,多是书生,要保卫孙中山先生,顿感实力不足,幸好孙先生是 秘密到达旧金山,开头未曾引起注意。 孙先生一到旧金山立即指示李是男、黄伯耀,实行大发展、大转变,公开举行 大会,广泛征收会员,而且亲自带领同盟会会员一律加入致公堂。这一改变迅速扭 转了局面,革命派勃兴,保皇派龟缩,为以后轰轰烈烈的筹款奠定了基础。为了筹 备大会,孙先生每早到《美洲少年》编辑部,晚上由李是男、黄伯耀陪同回来。 根据李是男、黄伯耀规定,孙先生在家时,我们姐妹三个要轮流望风。这件事 我做不大来,因为一向好玩爱动,安不下心,而且街上行人众多,到底要注意什么 人,心中无数。但既然规定要望风,只得经常从窗口向外看有没有人冲上木梯,有 没有人在门前停留不走。我妈妈对我们姐妹望风,很不放心,隔一会就要自己来看 一次,一到夜深入静,就叫我们睡觉,由她望风到天亮,这样,白天的工作就要靠 我们姐妹了。李是男、黄伯耀与我妈妈商量以后,规定了四条,叫我们姐妹记牢。 第一是对绕来绕去、不高附近注视我家的人,要记牢他们的衣着和面貌;第二是注 意门前新来的小贩,记牢所用和所卖的东西;第三是不准任何人进门,来人一定要 进门,马上叫醒妈妈对付;第四是对冒充找人、看房、抄电表、查煤气的,故意拖 延开门,等我妈妈出来处理。 那时,我和楼下的住户都熟识,李是男和黄伯耀专门叫我去探听男青年会宿舍 有没有新房客住入,并要我对那些住户讲,有烂仔要来抢亲,有事请他们帮忙(在 那时华侨社会中抢亲是平常事),好多住户马上拿出刀枪安慰我,叫我不要怕烂仔。 那时,我二姐、三姐已出嫁,五姐、六姐算大姑娘了,不许可到下面男舍走动,我 才10岁,又顽皮,又活跃,所以只叫我一人下楼去做工作、打招呼。我记得那些日 子,李是男和黄伯耀都佩带手枪,还曾拿出来给我们看,我曾扳过空枪,结果连空 枪也扳不动,大家哈哈大笑,大概是保险没有打开。 孙中山先生到达旧金山不久,中国同盟会旧金山支部就在各报公开登载启事, 通告召开成立大会。这一下子,清王朝驻旧金山领事和保皇党的(世界日报)发了 狂,华侨中多数堂口拥护革命,也有个别堂口准备捣乱,唐人街一片紧张气氛。这 时《美洲少年》报办公室受到监视(设在唐人街外,只有一个房间),孙先生不能 去了,他就全天住在我家,而在黄伯耀开设的寿材店里设立同盟会旧金山支部的秘 密联络点,孙先生有事和他们商量,由我负责送信,有时一天数次。 这个寿材店也在唐人街外,由我家去那里,要穿过唐人街,横过三条马路,大 约走半小时。当时李是男、黄伯耀规定,孙先生的信件,只由我一人送,不让别人 来我家,还规定我每次送信,都从寿材店工场的大门进入,穿过后门到寿材店写字 间。这些保密措施当然不够。保皇党一查《美洲少年》报编辑人员的住址,马上就 会发现我家。事实上,报上的通告刊出不久,就发现保皇党公开出动,派人站在对 街,监视我家。这时我的送信任务变得困难起来,必须从楼下男青年会单身宿舍穿 出,或者利用凌晨与黄昏买菜、送货和上课、下课的机会进出。即使这样,保皇党 也开始公开监视我、跟踪我。这样拖了一星期,同盟会支部和洪门致公堂准备就绪, 就公开派出枪手,请孙中山先生在洪门致公堂居住。 随着革命浪潮日益高涨,保皇党迅速分化,走向崩溃,不敢公开捣乱。1910年 和1911年,我带头卖花募捐,跑遍全市各个角落,保皇党不敢碰我。为此同盟会旧 金山支部发给我一幅奖状。 同盟会旧金山支部成立大会开过以后,威胁解除,孙先生又到我家居住。后来 他去南部、小埠等地演说,每次回到大埠,总是住在我们家。 同盟会支部召开成立大会那天,我们全家都去了。会场设在拉森儿ycetnn戏院。 大会在李是男致开幕词后,请孙先生演说。他在演说中,分析了革命形势,指出清 王朝必亡,号召广大华侨参加同盟会,从事宣传与筹炯。接着黄伯耀致闭幕词,解 释了加盟手续,当场就有几百人签名加盟,我们全家也签了名。盟书是印好的,只 要签一个名字就行,但签名后要向孙先生朗读盟书,举手宣誓,接着孙先生和每个 加盟人握手。孙先生见到我,也跟我握手,并且拿出一个青天白日徽章,亲手替我 别上。我一直珍藏着这个徽章,直到日本军国主义侵占南洋时,才被迫毁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