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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秘史 作者: 杨海薇 第03章 西山清凉寺 夜晚,养心殿里青灯一盏,凄楚悲凉。小唐在案前磨墨,顺治呆想半晌,终于提起笔,缓缓写下几个字“端敬皇后行状”,然后又呆住,一滴泪水落下,晕开了纸上的字。 慈宁宫里,苏茉尔一面为大玉儿卸妆,一面道:皇上闹得有点儿不像话了!外头都说,为了董鄂妃,这么逾制越礼,王公大臣们背地里怨声载道,都是敢怒不敢言啊! 大玉儿叹道:闹得这么不像话,也不全是为了一个董鄂妃,他从小至今的委屈、愤怒、伤痛,都一股脑儿地……唉!算了,让他去吧!总得给他发泄一回。 苏茉尔神情默然,不再言语。 好半晌,大玉儿突然幽幽道:他还年轻。不像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恩怨悲欢,太多的生离死别。我们的心,老了,硬了。他却还年轻。以后,他会懂得,人生……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升斗小民,要经历的,都一样。都一样。 养心殿里,乌灯黑火。顺治乏力地靠坐在墙边,一双眼睛在幽暗中闪着光。 一盏灯慢慢移动着靠近,小唐持灯来到顺治旁,蹲下道:万岁爷,歇一歇吧!您多少夜没合眼了? 顺治不语,乏力地抬起手,搭在小唐肩上,看着他道:小唐,咱们在一块儿……十多年了! 小唐点头道:是啊,万岁爷。 顺治真诚地道:我的心事,你最明白。你是我最好的,也是惟一的朋友! 小唐惶恐地道:这奴才可万万不敢当。 顺治轻声道:我跟宛如……你也是从头到尾都看见的。 小唐点点头道:是啊。 顺治神色幽幽:风筝……当年我跟宛如的风筝缠在一块儿,你要剪,我不让,两个风筝就从此不离,飘飘荡荡地飞走了。还有,那回打猎遇见她,戏园子里遇见她,还有,御膳房…… 顺治与小唐想起一连串的往事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顺治继续道:她真是心灵手巧,想得出什么“春蚕饼”,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小唐道:还有一道凉粉,叫什么“笑春风”。 顺治念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唐微笑道:真不知皇贵妃怎么想得出来! 顺治沉吟道:那回,借着万头儿送点心传信,她写着“昔日横波目,今为流泪泉。今生已过也,结取来生缘”。怎么如今想来,仿佛一语成谶呢? 小唐道:万岁爷,想点儿有趣的事。您记不记得,还有……西山的红叶? 顺治心中一动道:是,西山的红叶。 顺治沉吟不语,两人沉默着。 片刻,顺治疲倦地道:小唐,我就要歇息了。你去吧! 初冬之夜,漆黑的夜空中,大雨倾盆,闪电如蛇,雷声隆隆。清凉寺前广场的廊檐下燃着两排火把。僧众三百人,有些匍匐在地,有些激动地磕着头。僧众不约而同高喊,喊声震天。 僧众高喊道:圣上珍重!圣上珍重!圣上珍重! 缓缓的、规律的、闷闷的以头碰地之声让人触目惊心。 广场大钟随碰撞声微微晃动,一滴滴血缓缓由上面滴下,一落地便被雨水冲释。 老方丈扑通一声跪在钟旁,急得语无伦次,声音嘶哑,他喊道:皇上!求皇上保重龙体!什么都好商量!皇上! 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继续高喊道:圣上珍重!圣上珍重! 顺治半跪在大钟旁,专注地、毅然地一下下用力以额撞钟,额血沁出滴落下来,他淋得浑身湿透…… 顺治缓缓地冷冷说道:没什么好商量!为朕……不,为我剃度! 方丈摇着手,方寸大乱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皇上不要为难贫僧了!快请回宫吧。要是给皇太后知道,贫僧实在吃罪不起啊! 方丈首徒行森也跪在一旁,他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地喊道:皇上圣明!皇上是万乘之尊,岂可轻入禅关?国不可一日无君…… 顺治闻言大怒,跳起打断质问他道:释迦如来舍弃了王位,终能了悟成佛;达摩也是舍弃了王位,而为禅宗之祖。我要效法他们,你却又来跟我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 行森道:皇上千万不要动什么出家之念,天下百姓、大好江山,都需要皇上!不可一日没有皇上! 顺治激动地道:百姓需要我,江山不能没有我,可是我呢?我最需要的那个人她在哪里?我不能没有的那个人她在哪里?告诉我在哪里啊!我……我顾不到百姓,管不了江山了!什么也不要了!我要离开这个污浊的尘世!我要出家! 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的喊声中,夹杂着顺治凄厉的吼声。 顺治狂喊道:我要出家!我要出家! 方丈神情严肃,沉思片刻后,他站起身,手一扬,僧众逐渐静下来,他悲壮地大声道:皇上一定要出家,好!来,架火堆! 夜晚,养心殿的书房门猛地被推开,苏茉尔冲进来,见小太监站着直发抖,恼怒地将他推倒。大太监小唐随后急忙冲进来。 苏茉尔、小唐急得在屋里走动张望,突然看见墙壁上题着龙飞凤舞的四句诗:“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流落帝王家;梦醒浑忘平生事,脱却龙袍换袈裟。” 一声闷雷,惊得苏茉尔一震倒退,小唐吓得瞠目结舌。 大雨夹杂着闪电,雷声隆隆。苏茉尔顾不得雨势,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地狂奔着,穿越回廊,向慈宁宫跑来。 慈宁宫暖阁里,炭盆里散发出温暖的光,大玉儿与一个宫女在磕核桃吃,边烤火边说话。 门外一个宫女掀开厚门帘,苏茉尔冲进来,喘气叫道:格格!不得了,皇上出宫了! 大玉儿一震,磕核桃的手一滑,工具将左手小指一段长指甲磕断。 小唐冲进来扑通跪下,喘着气道:奴才问出来了,说是……万岁爷谁也不带,一个人上西山清凉寺去了! 众宫女太监流露出惊惶的神情,大玉儿不语,半晌方道:备车! 清凉寺广场中间,架起高高的木柴堆,方丈被绑在中间,周围一圈僧众手持火把,数僧在木柴堆上洒油,余僧仍匍匐跪地。火把的熊熊火光中,方丈喊道:如果皇上一定要出家,老和尚就先死给皇上看! 顺治缓缓转过头去看他,冷笑道:你要死就死,没人拦你!死算什么!谁人不死?人生在世本来就如梦幻泡影,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死! 广场上僧众三百人的喊声带着哭音:圣上珍重!圣上珍重!圣上珍重! 顺治拾起地上的剃刀,缓缓递向行森,坚定地道:剃度! 大雨滂沱之中,出京往西山的路上,一辆大车疾驰,小唐跨辕,车夫焦急地策马,众侍卫在车前后保护。突然一阵闪电,一声暴雷,一匹马受惊失蹄倒下,其余众马皆惊,长嘶不已。马车停下来,车夫控制不住。一个侍卫飞身上车将车夫推下车,拼命用皮鞭抽马,马嘶鸣着乱叫,场面一片混乱。 大玉儿掀帘喊道:苏茉尔! 苏茉尔策马至大车窗旁,问道:格格没事吧? 车中的大玉儿镇定地道:叫他们快着点儿! 大玉儿放下车帘,苏茉尔发号施令道:大车换马!侍卫保护皇太后! 突然,大玉儿掀帘跨出车,用力将苏茉尔从马上扯下来,自己跨上马向前疾驰。苏茉尔一怔,连忙抢了一个侍卫的马来,跨上就追。 大雨中,二马一驰一追。 清凉寺广场上,大雨稍歇。火光映得顺治脸上阴晴不定,有一种几近疯狂的神气。 绑在柴堆上的老方丈狂喊道:不要啊!皇上! 顺治头一甩,将身后的发辫甩向前,一伸左手抓住辫梢,右手扬起,手中的剃刀光芒一闪,割下了发辫,头发散乱及肩。 行森大惊,将剃刀抢下,顺治抓住行森的手腕,自己缓缓跪下。 行森的手指捻着剃刀,顺治的手抓着行森的手腕。行森的手和顺治的手,各自朝自己方向拉,二手形成角力。 行森站着,顺治跪着,两人因都在用力而面孔为之紧张扭曲。 行森叫道:不行!皇上三思!不行啊! 顺治吼道:行森!你不要再嗦了!朕……不,我心意已决,这世上我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快帮我剃度! 行森道:皇上!贫僧万万不能……不能……做这千古罪人!天下不能没有皇上! 顺治道:如果我死了呢?朝廷的政事还是要办,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谁说天下不能没有我!你也绝对不是什么千古罪人,你是度了我、救了我、成全了我啊! 行森叫道:皇上…… 顺治怒道:不要叫皇上!行森,我连法名都起好了,我叫“行痴”!从今后叫我行痴!我是你的师弟行痴! 行森道:贫僧不敢!贫僧不敢! 顺治不耐烦地怒吼道:你个死秃驴!快剃!不然朕砍了你! 行森一惊,手被拉往顺治的额头边,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顺治更用力地将行森的手拉向头顶,顺治闭目缓缓念道:入我佛门,皈依三宝。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顺治突然睁开眼,怒吼道:快念啊!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