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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 作者: 斯仁 6.1节 洋鬼子把大清国的皇帝、太后吓得乱窜 洋鬼子杀进了京城,李莲英护着慈禧和皇帝国戚们仓惶出逃,路上丢盔弃甲,鸡飞狗叫……昔日皇帝出巡时的豪华奢侈气派,再也不复存在…… 居庸关外的一座破庙,围墙四面露风,正殿大有将倾之势,整个寺院空空如也;正殿后面有一排供僧人居住的低房,由于兵荒马乱,其中僧人尽数出逃,使寺院内显得死气沉沉,到了夜里,则更是阴森可怕。但今天晚上却似乎与往日情形不同,从房中传出了人的声息。中间一间较大的屋子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叹息声和阴阳怪气的劝慰声;东边的另一间屋子里,则传来一阵阵甜美的鼾声……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带领着他们的“巡狩”之旅,“西岸”之众,出京师,经贯市、南口、关沟,惊魂未定;又出居庸关,踟蹰前进。眼看着天色已晚,远处佛传来了几声枪响,疲惫的人们却尚未找到吃饭和过夜的地方,真有“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的感受,想起往日宫里的生活,慈禧太后心中好不难受。李莲英看到慈禧心中不快,就想方设法给她开心,怎奈一天多时间了,人们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 腹中空空,个个饿得发慌,想高兴一些,哪里能有这种情绪? 就在此时,人报延庆州知州秦奎良前来接驾。慈禧急忙接见,夸奖了他几句,讨得了吃的,又有了住处,心神才稍稍安定下来。 当夜,疲惫的逃亡者们和他们的骡马一起,暂歇于居庸关外的岔道(地名)。由于此地原本荒凉,新近又受义和团、西逃溃兵等的屡屡打劫,以致十室九空,且少有的几间民房业已坍塌,上上下下一千多人,只得借废庙一宿。 李莲英出逃时受了点伤,此刻他忍着伤痛,安顿好了慈禧太后,便出了寺庙,巡视了一番。向值夜的清兵叮嘱了一番。拖着受伤的身体,哼哼唧唧地往庙里走,准备回去睡觉,赶明儿还要早点起床。就在这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在夜里更显得那么清脆。李莲回转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这仅仅一天多时间里的经历使他胆小起来,忙叫几名清兵拦在大道之上,自己却连连后退。但李莲英毕竟是李莲英,竟在往后退的同时对着远处的飞骑用他那公鸭嗓子大声喝道:“哪里的狂徒,竟敢在此乱闯?”其声音中,却听不出来半点怯意。 “爷们可是内廷跟随皇上的老爷?”从远处奔来的两匹马不时到了跟前,马上之人下马问道。 李莲英听出对方语气中有恭敬的味道,立时傲气十足起来,说:“有什么事,爷等便是随驾太监,圣驾在此,你是何人,既知圣驾在此,深夜惊驾,你有几个脑?” “甘肃属司岑春暄率部前来迎驾。派小的前来通禀,爷们既是随驾太监,快劳奏明皇太后和皇上,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对方急忙答道。 李莲英闻言一喜,忙问:“岑春暄带了多少人马?” “骑兵、步兵共五营,两千余人。” “好,你回去让岑春暄速速率部到此保护圣驾。” “是。” 打发走了岑春暄的人,李莲英顾不得伤痛,急急回到破庙里向慈禧去报告。这是李莲英自当了太监总管之后第一次有人求他办事却没有索贿。 慈禧太后自逃出京师之后,一天多的时间里,疲于奔命,饥肠漉漉,到了岔道,好不容易有了吃住。住的虽是破庙,但毕竟这里离京城远多了。加上有秦奎良供奉被褥,虽是再简朴不过的了,但总比无处栖身强得多。吃的虽说只是白菜煮小米,但对于饥不择食的人来说,已经是美味佳肴了。所以在吞咽了白菜煮小米之后,慈禧太后就躺在秦知州贡献的被褥上睡着了。李莲英看到主子睡得那么香,真不忍心叫醒她,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叫醒她,行吗?这个善解人意、会看眼色的老走狗好不为难。但他还是轻轻地唤开了:“老佛爷,老佛爷……” 慈禧在梦中被吵醒,脸上略带不悦之色。李莲英看她醒了。就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说:“老佛爷,给您老人家道喜啦!”“我们娘儿们落到这种田地,如此孤零,何喜之有呀?”说着瞪了李莲英一眼,不觉失去了往日的威严,眼泪滴滴而下。 李莲英连忙劝道:“老佛爷,您老人家不要难过,托您老人家洪福,甘肃藩司岑春暄率部前来接驾,等着老佛爷召见呢。” 慈禧太后闻得此,沉默了一下,问:“是首次驻防张家口的岑春暄吗?” “正是。” “他倒是个忠臣,想得周全。莲英,去唤醒皇上,召见岑春暄。” “遵旨。” 光绪皇帝出京一天来,一直不大言语,心中只思恋着他的珍妃,只是直直地发呆;加之一路之上看到国破如是,民不聊生,感到了亡国的悲凉,精神上所受刺激不小、所以更是神情恍惚。今夜因觉白菜煮小米颇有味道,囫囵填饱肚子,倒头便睡,现在被太监唤醒,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见李莲英在旁边,劈头便问:“洋兵追来了吗?我们快逃吧!” 李莲英急忙跪倒,说:“启禀万岁爷,甘肃藩司岑春暄率众前来迎驾,老佛爷请万岁爷过去召见岑春暄。”光绪帝眼睛忽然一亮,转瞬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态,接着又不知是因为救星的来临而高兴,还是因为梦中见到珍妃而得意,竟然昂首“哈、哈”笑了两声,径直出门来见慈禧。 岑春暄见到慈禧和光绪,“扑通”一声跪在地,只叫了声“皇太后,皇上”,便放声痛哭。这又引出了慈禧几滴泪水。慈禧太后宽慰了他几句,夸奖了他几句,说亏他还能想到皇上,是个忠臣,又命他一路谨慎护驾,日后一旦复国,必有他的好处。 一夜里折腾了几回,都没有睡多久,天就亮了。岑春暄率军护着圣驾,带着受伤的李莲英,迤逦前进,半日便到榆林堡。已离北路要冲怀来县很近了。 怀来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本来设有两个驿站,并有驿马,且器物粮草非常充足,但日下由于此地拳民猖獗,弄得不仅没有了粮草,连可用之兵也变成了游兵散勇。怀来县令被这些拳民也弄得疲惫不堪,又无可奈何,连自己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在皇帝宿于岔道废庙中的这天夜里,也就是驾车到怀来的前一天夜里,由于苦闷,吴县令吴永以酒解心中之愁,多喝了几杯,便在昏迷中朦胧睡去。睡得正香,被老家人推醒,吴县令很是生气,开口便骂:“老不死的,义和团不叫我安生,你老东西也不想让我多睡一会,半夜三更扰你爷爷好梦,真是该打。”吴县令本是知书达理之人,不想竟烦恼至此。 “老爷,老爷,您看这个。”说着,老家人递过来一个小纸条。这个纸条,吴永不看则已,一看竟然目瞪口呆,把指责老家人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只见那纸条上写道:“皇太后、皇上率众驾至岔道,不日便至怀来,盼悉汝之力所及以迎之。” 吴永认出字迹出自秦奎良之手,刚刚得到的消息不亚于晴天炸雷,使吴县令呆若木鸡。此时正逢其嫂经过其房门,见此情景,连呼数声吴永才如梦初醒。 原来这吴永老家本在湖南,自小失去双亲,由其寡嫂抚养成人。光绪十三年晋京,经郭嵩焘推荐,认识了户部侍郎毅勇候曾纪泽,深得曾纪绎赏识,许配次女给他,自此与之成为翁婿。曾女了解吴永极深,过门后对其嫂极其尊敬。不料,好景不长,曾小姐结婚三年,竟病死家中。在弥留之际,曾小姐嘱其夫要善待长嫂。于是吴永将长嫂接到怀来,敬之如母。今天其嫂看到其在房中发呆,不如何故,急忙唤之。吴永转醒,欲以假话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隐瞒在此时毫无用处,便照直说了。其嫂听完,先是一惊,然后急急地说: “圣驾即至,你身为食禄之官,还不赶快准备物品,及早迎驾,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这一句话提醒了吴县令,吴县令便急急召集其幕僚门客,商量对策。这帮幕僚,平日里无事,只会在一起吟诗论道,到真正需要他们出主意时,则个个“君子三缄其口”,没有一个吭声。把个县令急得张口大骂:“你们这些饭桶,吃饭时就会说饭食不好,到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都像哑巴一样。” 还是没有一个人发话,吴县令就挨个地数落他们。这时就听一个声音说:“老爷,老奴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永循声看去,老家人跪在地上,低着头,等着他的指示。吴永说:“你能有什么主意,说吧,别跪着,站起来说。” 老家人站起身来,说:“老爷,圣驾明天就要到我们这里了,准备接驾绝对不能再耽搁了。皇太后和皇上一路奔波,需要我们准备的只有两件事。” “哪两件?”吴永和其幕僚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一件是吃,另一件是住。” “这个谁人不知,老东西,别卖关子,快讲。” “老爷,按照惯例,如有大差到怀来,须到榆林堡迎候接待。现今是皇太后和皇上来了,更应该及早派人到榆林堡,为皇太后和皇上准备行宫,准备膳食。虽说我们这里经常遭受骚扰,但还没有穷到一贫如洗、山穷水尽的地步。想皇上他们一路逃将过来,一定是旅途劳顿,风餐露宿,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吃过,连一次安宁觉也没有睡过,可以说是人困马乏。 现在我们只要尽我们最大努力,把他们的吃住安顿好,也就算是尽了臣子之心。在落难之际,皇太后和皇上也不会太讲究了。老爷,您的意思呢?” “好,说得入情入理,那你说说我们具体该怎么办?”吴永带着赏识的口气说。 “怀来县城中有名的厨师就那么四五个人,老爷可派他们带着炊具,再令兵勇押送各种食物等到榆林堡。这些都得连夜去办,要明天就来不及了。怀来虽穷,想猪肉等还是能找到的。其次,老爷可派人连夜到榆林堡,找几家骡马店,收拾收拾,权作行宫。如果这些事情今天夜里就能办妥,明天清早老爷前往榆林堡迎驾,好好接迎皇驾,也算是个与朝廷患难与共,老爷您也就是朝廷的功臣、忠臣。” “太好了!好你个李富贵,跟随本大人这么多年,真是没白跟,变得越来越出息了,想事难得那么周全,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等圣驾走了,我一定要大大地奖赏你。” “这都亏得老爷往日教导,这些也都是从老爷那里学来的,而且这些主意也不全是小人想出来的,大部分还是长夫人想出来的。以小人之见,老爷现在就得马上行动,因为榆林堡被拳民土匪打劫得几乎是一座空堡了,迎驾所需的一切物品,都必须从我们县城运送过去,这项任务可不轻,而且耽搁不得。” 吴永听到这些话,想到嫂子这样关心自己,心底对嫂子的敬佩之情直涌了上来,不由得心里一热,眼泪奔眶而出,硬是没有忍住,“吧达”掉到了地上。他小声叹了一句:“难为嫂嫂了。”便开始了紧张的安排。 这样,从怀来县城到榆林堡,以及此两地之间的官道,都忙活起来。 翌日,圣驾自岔道启程,向榆林堡前进。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细雨,而且下得极密极密,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此时,在从怀来城到榆林堡的官道上,一匹黑马驮着一位身着紫斗篷的官员打扮的人,顶着风,冒着雨,艰难地朝着榆林堡走来。马背上的官员似乎非常激动,非常急切,一手紧抓马鞍,另一只手挥动马鞭不时地在马的屁股上抽打着。这时,在前方很远处,隐隐约约来了一乘驮轿,在雨中行走也是那么艰难。 慢慢地,驮轿到了面前,一个精瘦的太监模样的人在轿辕上朝吴永看了看,然后问道:“来的可是怀来县令?” “正是。”吴永向太监点了点头,又拱了拱手。 这时,轿子里的人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揭起了轿帘,问:“可是怀来县令吴大人?” “正是小人,赵大人一路随驾辛苦!”说着就要下马行礼,军机大臣赵舒翘连忙阻止,说:“怀来县令,我来问你,圣驾马上就到榆林堡,行宫和膳食是否齐备?” “回大人,本地屡遭拳民扰掠,甚是贫苦,小人是昨天夜里方知圣驾即至,所以准备仓促,有不到之处,还望赵大人多关照。至于行宫、膳食下官已着人速办!”吴永躬着身子,怯声回答。 “皇太后、皇上离京两天,途中既无住处,又无饭食,全凭各处随意供奉,但与宫中御膳别之天渊,这一路过来,真是苦不堪言,像太后、皇上这样的金身,如何吃得消。现在好不容易来到怀来,还望吴大人悉心接迎。吃的、住的简陋点无所谓,只要能让圣上好好地吃顿安宁饭,安安静静地歇一歇,就行啦。”接着又说:“噢,对啦,圣驾就在后面,快去接驾吧!” 吴永道声“是”,辞了赵军机,打马向前奔去,不刻到达榆林堡。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天却依旧阴沉沉的像要掉下来。 由于战乱、匪乱,榆林堡的居民都逃光了,只有昨日夜里从怀来赶来的为接驾准备的人们。他们从昨天夜里直到天明,都没有得歇,赶到天亮,总算准备得差不多了。 吴永一到榆林堡,就四处查看,看他的下属对他安排的工作完成的怎样。厨师们的工作使他很满意;至于行宫,榆林堡原来倒有好几家骡马店,但人全逃走,店中器物所剩无几,且多为肢体残缺者。这几个店之中,吉祥店的条件最好,不但宽敞,而且雅致。吴县令就让兵勇到别的店里寻找桌椅板凳,布置了一番,算是有了一点住处的样子,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又到各处寻找墙壁上的贴画、对幅,拿来贴了一气,挂了一通,觉得心里踏实了好多。刚刚准备停当,就听外面街上有人喊道:“来了,来了,皇上来了。”怀来县令跨出店门,向街尽头一看,看到街口一骑向街心而来。远方,似乎有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行动。吴县令心里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紧张和兴奋。 那一人一骑到了他面前。吴永才认出马上之人正是他的京中老相识肃五爷,叫了声“五爷”便跪将下去。五爷下了马,扶起了他,问道:“渔川(吴永字),赵军机到前面探看,你可曾遇见?” “回王爷,为臣已往见过赵军机了。” “嗯,行宫准备的如何,在什么地方?” “时间仓促,只能以此店暂为行宫了。里面已经收拾好了。”吴永哈着腰说。 “很好。大驾马上就到,皇太后坐的是廷庆州送的四抬轿子,走在前面;后面是四辆驮轿;第一乘,里面是万岁爷和伦贝子;第二乘,里面是皇后;第三乘,里面是大阿哥;第四乘,里面是总管李莲英,他受伤啦。你快去接驾。” “承五爷关照。” “记着,待会接驾,等太后的轿子和皇上的车子进了店门,就可以站起了。”肃五爷小声叮嘱着。 “是,是!”吴永忙不迭地回答着。 长长的队伍过来了,前面是几十位禁卫军,骑着骏马,飞奔而来。到了吉祥店门口,为首的禁卫军望了望吴永,高呼一声:“皇太后、皇上,驾到——”吴永不由自主地弹了弹朝服,正了正衣冠。随即对自己手下的兵勇摆了摆手,那帮兵勇懂事地跑到禁卫军行列的后面,排成一排肃立着。 街的尽头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街道上没有别的一点声息,街上的每个人都在紧张、耐心地等着。 太后的轿子终于到了跟前,吴永非常郑重、殷勤地跪了下去。 “臣怀来县知县吴永,跪接皇太后圣驾!”这一声洪亮的喊叫,使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接着光绪帝的驮轿又到了吴永面前。吴永忙不迭地低下头去,高声喝道:“臣怀来县知县吴永,跪迎皇上圣驾!” 光绪帝的轿子停也没停,一闪眼就过去了。吴永看着皇上的轿子过去了,急忙往旁边一闪,让后面的轿子一乘乘地过去,进了吉祥店。看着车轿一辆辆地进了店门,这才长长地嘘了口气,坐在了店门口的石凳上。 随驾而来的骡车有十辆左右,有双套的,有单套的,一辆辆地停在了吉祥店门口,车里的宫中后妃、供奉、格格等都涌了下来,又一古脑地涌进了店门。紧接着是一群太监,大咧咧地走进店去。一群随驾而来的朝中大臣们,挤了满满当当的一街道,挡住了后面的人的道路。吴永急忙上前招呼他们到另外两个骡马店去歇脚,自己仍在吉祥店门前等着,恭候里面传唤。 “地方官在哪里?地方官在哪里?”从店里出来一个官员打扮的人边喊边向四周巡望。 “卑职就是。”吴永匆匆地迎了上去。 “我们一路挨饿难道你不知道?快找点东西给我们填饱肚子。” 吴永还没来得回答,就听到后面一声刺耳的声音:“谁是怀来县令?”又没等吴永回答,街上的士兵指着吴永说:“二总管,他就是。” 被称为二总管的,显然就是二总管太监崔玉贵。吴永点头哈腰,说:“总管,卑职就是。” “上边叫你!”崔玉贵其势汹汹地说。 吴永顺从地跟着崔玉贵往里走。走到穿堂里,崔玉贵对吴永说:“在这儿等着,李总管马上就来。”说完,两眼瞅着吴永,嘻嘻直笑。笑得吴永好不窘迫。 李莲英受伤以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慈禧太后跟前侍奉。 慈禧太后见他伤势不轻,行动不便,常叫他歇着,但他为了讨好主子,宁愿受点累,也不愿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但终究还是有伤,腿脚到底不很灵便。所以慈禧不忍心使唤他,有事就叫崔玉贵去办。一到榆林堡,先安顿好了慈禧,就叫崔玉贵出来找怀来县令。他在房里和慈禧太后回了几句话,就出来见吴永。 吴永过去在京中见过李莲英,这时看到李莲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想上前扶持,又觉得不妥,只得看着他走过来。 李莲英到了跟前,就冲着崔玉贵喊:“你这人,怎么这半天了连个怀来县令还没找来。” “这不就是吗?”崔玉贵驳了他一句。 李莲英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把吴永打量了一番,道:“这人就是?” “卑职吴永给总管大人请安。”吴永说着就要往下跪,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 “县太爷,我怎么受您如此大礼呢。不必拘礼,我是绝不敢当的。” “总管算来是岳丈一辈中人,理当见礼。” “他是毅勇候曾纪泽的二姑爷。”崔玉贵抢着替他解释。 “知道!过去我还常到曾侍郎家中去呢。曾二小姐也曾见过,想必同在吴大人住所吧”。 “回总管,卑妻已过世了。” “过世了么?”李莲英觉得似乎有些意外,“吴大人真是命苦啊!玉贵,老佛爷在催了,快带他去吧。我还要去办些杂事儿呢。”说着便蹒跚地向穿堂外面走。 “李总管是受伤了吗?”吴永看到他的姿态,怯怯地问。 “是啊,李总管为了救老佛爷,受了重伤。吴县太爷,在你们怀来找个捏骨的郎中,给李大总管治治伤。”崔玉贵说。 “一定一定。”吴永应着,与李莲英道了别,跟着崔玉贵去见慈禧太后。 圣驾被安顿在一明两暗的乡下房子里,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破旧的方桌,桌子左右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太后坐在右首的那把椅子上。 崔玉贵带着吴永到了屋外,报了一声:“怀来县知县到!” 然后挑起门帘,对吴永摆摆手,示意让他进去。 吴永跨进房门,跪到地上,报了履历,脱下帽子,叩头行礼。 “你是旗人,还是汉人?”慈禧问道。 “汉人。” “是哪一个省的?” “浙江。”“你的名字是哪一个‘永’字?” “‘长乐永康’的‘永’。” “哦,是‘水’字上面加一点那个‘永’字吗?” “是。” “你到任几年了?” “三年了。” “县城离这里多远?”慈禧问。 “二十五里。” “一切供应,有无准备?” “已经预备,只是昨夜方才得信,时间仓促,实不及周全,不胜惶恐。” “有预备就好。”说着慈禧太后竟哭出声来。边哭边说: “我与皇帝历行数百里,几乎无人理会,现在到了怀来县,你衣冠迎驾,真是忠臣。” “老佛爷,怎么啦?谁又惹你伤心?一定是这怀来县令。”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李莲英说。 “莲英,别冤枉他,谁敢惹我伤心?是我自己想到这一路辛酸,不由得就想掉泪。” 李莲英说:“这怀来县令还算有良心,走了一路,到这里才遇到了他这位接驾的忠臣。” 慈禧对吴永说:“你往上跪一跪,说话方便。”接着又说: “我跟皇帝从京城出来,百姓都未见几个,官吏更是不见踪影。” “老佛爷,您歇息歇息,打发他下去吧。”李莲英说。 “吴永,你能迎驾,就能证明你对朝廷的忠心,你可算是我的忠臣!”慈禧说。 “皇恩浩荡,为臣不敢不誓死效忠。” 为了转移转移话题,不让慈禧太后伤心,李莲英问吴永: “吴大人,老佛爷和万岁爷一路吃尽苦头,饿了两天两夜了。 你把吃的预备好了没有?” “已经预备好了肴席。” “用不着那么讲究,能有东西充饥就行啦。”慈禧不待吴永说完,就插了一句。 “还煮了三锅小米粥,是为随从们预备的。”吴永接着说。 听了这些,慈禧太后苦愁了两天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笑容。 也顾不得注意形象了,兴奋地说:“赶快拿进来,赶快拿进来,这一路可饥坏了。快去吧。” 得到了准许离开的命令,吴永这才站了起来。由于跪得时间太长,吴永刚站起来时有些站立不稳。他忍着麻酸往门口退。 “别急走,你应当先去叩见皇帝。”慈禧太后喊住了吴永,接着又对李总管说:“莲英,你引他见皇帝。” 吴永奉了慈禧旨意,站着等待他带他去见皇上。等了好大一会儿,不见动静,便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李总管一眼。 “怎么还不叩见皇上,他不就站在你面前?” 吴永方才明白他进屋时站在左首太师椅旁边的那个面目清瘦、形容憔悴的年青人,就是当朝天子——光绪皇帝。于是他立刻遵照觐见仪式,对光绪帝叩拜了一阵。 光绪皇帝只看了吴永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朝他摆了摆手。李莲英会意,拉着他又跪回到了慈禧太后面前。慈禧太后说:“你下去歇息去吧。”吴永这才退了出来。 李莲英跟着他出来,吩咐道:“快把膳食送进来,人都快饿死了。”吴永到了吉祥店门口,派兵勇去拿早就预备好的膳食,又亲自陪着送到皇太后与皇上行宫门外,再由崔玉贵送进房去。吴永也不敢走掉,惟恐上面又有什么指示。 吴永在默默地等着。李莲英走了出来,翘起大拇指说: “很好,老佛爷很高兴。你用心侍候,早晚都有你的好处。” “仰仗总管关照。” “老佛爷说她想吸水烟,让你找几根吸水烟用的纸媒子。” 吴永想了想,在自己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搭草纸。“要这东西有什么用?”李莲英不耐烦地说。 “总管,别急,有用,你坐这儿,稍等片刻。”吴永把草纸裁成了长条子,然后又搓卷成纸棒,也就是纸媒子。 “你真行。”李总管一边夸奖,一边拿着纸媒子进屋去了。 吴永正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向隅发呆,李莲英拍了一下他的肩,吓了吴永一大跳,猛然回过神来,忙低头哈腰等候吩咐。“你真有福气,老佛爷又传你。”李莲英说完,扭头便往屋里走,吴永跟了上去。 慈禧太后仍坐在右首的一把太师椅上,一手拿着纸媒子,一手拿着水烟袋,悠闲地点着吸着。“他们刚才说,你办事办得很好,很能干。” “老佛爷过奖,这些都是为臣份内之事,理当如此。” “出来两天了,也不知道京城里怎么样了,你可曾听到什么消息,说说听听。” “肯定没有什么大事。”李莲英一边抢着说话,一面朝吴永直做鬼脸,示意他不要乱说。 “莲英,你让他说话,别插嘴。”慈禧有点不高兴,转过头来对吴永说:“你尽管说,别理他。” “有两个好消息;一桩是河南总兵蒋尚钧统领人马到达京畿,拦住了洋人的追兵;另一桩,广东省派人搭解银两,绕道赶驾而来。” “这确是好消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李鸿章仍未到京。” 慈禧闻得此言,一声没吭,似乎有所思。李莲英怕又揪起她的心酸,对着她说:“老佛爷,让他去吧!他今天一刻都没有歇着。”慈禧太后没有理会,又问吴永:“起驾需用的物品你都预备了吗?” “早已预备齐全了。” “还是你行,办事有分寸。明天一早起驾,你歇着去吧。” 一个宁静的夜就这样过去了。次日清晨,休息了一夜的人们重抖擞起了精神,各种轿子,驮轿、骡车也显得有了活力。 李莲英出现在吉祥店门口,他昂首向四下里扫望了一阵,登上店门口的石凳,高声喊着:“启驾啦!” 人群随着这一声喝喊乱了起来,各人找寻自己适当的位置,或寻找自己的马匹、坐骑。纷乱稍止,慈禧换乘了吴永的大轿被抬了出来。李莲英左手牵着一匹马,右手扶着轿扛。 昨夜怀来县令找了当地有名的捏骨郎中给李莲英疗了伤。今天他已再用不着坐驮轿,要自己骑着马,侍候在慈禧太后身边。“怀来县知县臣吴永恭送皇上圣驾!” 慈禧在轿子里冲他点了点头,就过去了。第二顶轿子是延庆州的,里面坐的是光绪皇帝。 “怀来是知县臣吴永恭送皇上圣驾!” 光绪帝坐在轿子里,听而不闻,呆若木鸡。轿子一出店门,吴永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让门里的人马车辆挤出门来。 銮驾远去了,仍然是那么怆惶,那么混乱。吴县令却长长地嘘了口气…… 李莲英陪着慈禧太后,护着光绪皇帝,启驾离怀来而去。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农历)到达河北宣化。圣驾在宣化停留四日,于八月初一日启銮,趟过了大洋河,越过了枳儿岭,于八月初六抵山西天镇县,自此驾入山西境内。 天镇县令闻知圣驾已至宣化。令乡下人预备各种物品准备接驾。但由于皇驾在宣化驻留五日余,致使准备的食品皆已腐烂,圣驾一至已来不及赶办,岑春暄因得督办之名义,对县令横加指责曰“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天镇县令恐惧已极,遂服毒自杀。可见圣驾每到一处,给当地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灾害。 由于圣驾西迁的消息很快地传了出去,加之天镇县令因侍候皇太后及皇上不周,已“畏罪自决”,所以圣驾入山西境后,所往各个村镇,无不是乡绅名士迎接孝敬,与其说是对皇太后的恭敬还不如说是对他们的害怕。初七日,皇跸到达阳高县,初九日到达大同府。大同府内总兵以下的大小官兵,全部出城五十里,列队迎驾。李总管虽是有伤在身,由于怀来知县吴永的悉心照顾。现已无大碍。由于生活交通等条件越来越好,西太后脸上又渐渐的出现了笑容,开始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把受苦受难的京师早已忘在了九霄之外。被称为“慈禧太后影子”的李大总管,也就蹦得越来越欢,大总管的架子也就越摆越大。 入大同城,两宫住进了官衙,每餐动辄鱼山肉海,供奉极其丰富。慈禧太后阴森了多日的脸,终于绽开了笑容。李莲英太带伤护驾,甚是艰辛,慈禧太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到大同,首先命大同总兵找来最好的郎中,为李莲英捏骨疗伤。经内服外贴,李总管的伤势已基本痊愈。李莲英对西太后感恩戴德,驾前驾后,侍奉得无不周全。慈禧太后怕他伤刚好,累着了,不准他侍驾。他却说:“侍候老佛爷是奴才的天职,一时一刻不侍候您老人家,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这手就痒痒。”慈禧听了这些,心中好不舒服。在大同驻跸二日,十一日銮驾大队人马从大同府出发南行,不日,渡桑乾河,十三日,过雁门关,直通山西省府太原而来。 自大同启跸,岑春暄对皇太后、皇上更是关怀备至,大有与李莲英争宠的意向。慈禧太后对其也非常欣赏,但这是在落难之时,多一个帮手而已。可以这样说,李莲英在慈禧身边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的。 八月十五日,仲秋佳节。驾车忻州。行宫设在贡院,其中陈设富丽堂皇。忻州知州进献各种鲜果、月饼等物,加之是夜月色甚佳,行宫之内一派节日的气氛。皇太后容光焕发,赏月谈笑,好不自在。随驾人员,无不欢乐,唯独一人,视这些如不见,只痴痴观月,沉沉思索。这人便是当朝天子光绪皇帝。次日,至阳曲县。太原府许涵度、阳曲令白昶,在此处迎驾。大队人马稍作停留,便奔太原而来。正行进间,两个兵勇押着一个太监来见岑春暄。 “禀大人,这个太监抢夺平民马匹,被小人看到,望大人处置。” “你是谁的公公,为什么抢人之马?” “大人,小的是大阿哥房里的。只因小人的马匹因奔波劳顿,前日又患疾病死去,小的无马可乘,于是在阳曲向城中一居民索其马,其不允,故抢之。” “嗯,把他先押下去。”岑春暄对那两位兵勇说。 原来,自出京师,随驾而来的队伍就形形色色,杂七杂八,行动纷乱,所以常常出事。虽然有统一的官长,但由于管制松弛,几乎已乱不成军。岑春暄岔道迎接之后,慈禧太后便将军队全部交给了他。岑春暄深知军队在此时的重要性,于是严明纪律,对于违者,尽行斩首,因之使他威名大震。但太监抢马的事却是头一遭遇见,而且又是大阿哥房里的太监。 岑春暄真的觉得这事很难办。于是,他催马上前,去找李莲英。 “李总管,大阿哥房里的小太监在阳曲县城里抢人的马匹,被兵勇发现,现已擒住。您看该怎样处理?我觉得他年纪还小,而且抢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是初犯,就饶了他算啦。”岑春暄找到了李莲英,小声对他说。 “不成,这些小家伙这一段时间太猖狂了,得刹刹他们的气焰。小小年纪就敢恃势做恶,等大了还不得来抢我们大阿哥的皇位。留着麻烦,和别的犯法的一样,砍了得了。这可是你岑大人定的规矩。”李莲英说完,回也不回一下头,打马直往前面追慈禧的轿子去了。 岑春暄自己思量,这太监是大阿哥房里的,无论如何也杀不得,但不杀又不能服众。岑春暄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到了行刑之前,他把刀斧手叫到近前,吩咐道:“这个太监是大阿哥房里的太监,随驾千里,挺不容易的。只因抢人之马被处死,也太可怜了。在行刑时,手下留情,免他一死。懂得我的意思吗?” “懂得。” 执刑的刀斧手先杀了几名违犯军纪的国法的旗兵,到杀大阿哥房中的小太监时,只轻轻一刀,未伤脖颈。那太监当然未死,他起身便跑。被旗兵抓住,要求处死他。岑春暄没有办法,只得下令杀了他,葬于道边。 八月十七日,车驾到达太原。山西省巡抚毓贤率蕃司以下的文武官员,在太原城外十里地齐集迎驾。慈禧太后听说毓贤来接驾,就对李莲英说:“莲英,叫毓贤到我轿前来。” “毓大人,老佛爷唤您轿前回话。” 毓贤,曾在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力倡以义和团反抗外敌人侵,受到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刑部尚书赵舒翘、英年等大臣的支持。当时毓贤曾极言义和团神威,慈禧才决心用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现在八国联军已攻占了京师,提出了议和条件,第一件就是要求清政府惩办拳匪头目,所以西太后想见见毓贤。 “山西省巡抚臣毓贤叩见皇太后。” “毓贤,去年你请训出京时,力言义和团如何厉害,如何可靠,可惜事实证明你错了。现在京师已被洋人攻破。我和皇上一路蒙尘,来到了这里。看看山西境内,确实没有洋人踪迹,这也算你奉旨行事,有功于朝廷了。但洋人一旦报仇,必索祸首,我将不得不把你革职。但你不必因此伤心。这种做法只不过是掩外国人的耳目,为国家长久计议不得不如此。 你要知道我的用意才好。” “微臣捉拿洋人,好似网中取鱼,瓮中捉鳖,即使小孩子和小洋狗,也不会逃脱的。老佛爷为国家计,臣能理解,而且臣已做好了革职受罚的准备。义和团的失败,是由于他们纪律不严,且扰乱治安,滥杀无辜。”毓贤振振有词地回答着慈禧太后,但心中却惴惴不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几日,山西巡抚即被革职。回完了话,毓贤把圣驾迎入太原,并以巡抚衙门为行宫。巡抚衙门堂皇壮丽,有点像宫廷。其中最难得的是行宫中的帘帷被褥和一切陈设器件。这些东西难得就难得在都是嘉庆年间皇帝巡幸五台山时制办的,预备行宫御用。后来御驾未至,所以就全部收起来,置于太原藩库之中。历任藩司,都不敢擅自取出,只在门上加换封条。自嘉庆至光绪,已历数斡,门上封条已还数十层。现今皇驾即至,要制办官中器物时,才想起了这些沉睡了许多年的古董,于是打开库门,查看了一番,竟丝毫没有破损且皆灿烂如新制。 遂轻松拿来,把个巡抚衙门装点得四壁生辉、雍容典雅。慈禧太后住进行宫,有一种到家的感觉。李莲英忙里忙外,侍候主子,好不殷勤。 太原可算是一个大站了,慈禧太后打算在这里暂住下来,看着全国的局势,看着洋人的攻势,何去何从再作定夺。于是在太原慈禧太后开始正而八经地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当日到达太原,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好不惬意。李莲英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和她聊天,真是其乐融融。 太原府准备的行宫,慈禧住得舒服,高兴;太原府供奉的膳食,慈禧吃着可口,更高兴。光绪皇帝仍是什么事都不过问,好像这个国家压根儿就不是他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姓爱新觉罗,是努尔哈赤的后代。在路上行走时还好一些,他看到逃难的人民,就想到自己是国君,应该向黎民负责,可自己现在也在逃难,百姓的生活一定更苦。想到这里,他就想逃离这支队伍,离开皇帝的位子,但他天生懦弱,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所以自己在不停地同自己的思想做斗争。一见到慈禧,他的思维就乱了,不知道干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沉默。 这一路上,匆匆忙忙,疲于奔命,使李莲英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太少了。现在要在太原住上一阵子了,李莲英便又重操旧业,以他最拿手的本领来取悦慈禧太后。慈禧平日最重视的是自己的头发,最喜欢各种新式发型。当初在宫中,如果不是李莲英梳得一手好头,岂能那么容易就得到慈禧的赏识。李莲英为了得宠,可下了功夫,一有空就到宫门之外,观察熙来攘往的人群,他不看别的,只看妇人头上发髻的样式,牢记在心,回宫后悉心揣摩,寻其要领,然后加以更新,梳出使慈禧太后心满意足的发型。这就是李莲英的得宠之道,即使在逃命的途中他也没有忘记。 “老佛爷,今儿给您梳个新花样,这是昨儿个奴才在外面看到的。”李莲英一边梳头,一边笑着对慈禧说。“莲英,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只要您老人家开心,就是奴才的福气。” “唉,不知道皇帝的精神怎么样啦,有没有好转。”慈禧太后突然换了话题。 “老佛爷不必担心,皇帝只是一路劳累,没有别的疾病,歇歇就会好的。——好,好,马上就好。老佛爷,你看这个式样怎么样?” “嗯,就你会耍花样。”慈禧太后说着,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老佛爷,荣中堂来奏折了。”李莲英说着,递过来荣禄的奏折。 慈禧太后听说有荣禄的奏折,眼睛一亮,接了过去。其奏曰: 七月二十一日晨。奴才入宫。始知皇太后皇上业已出巡,又晤户部尚书崇绮,同拟追随车驾,其时东北城门均已关闭,绕道而已。奴才思此时要务,首在收集军队,但数晤宋庆、董福祥,知吾兵连次大败,受创深重,若无大队援兵,决难再战,且兵心已馁,见敌即溃。奴才乃同崇绮至保定。位于建花书院,终庭筹商挽救之策。崇绮忧痛之极,次晨即悬梁自尽而死,身畔有遗折一封,与奴才信一函,绝命诗数首,奴才谨将其遗折代呈御览。崇绮以身殉国,当为我皇太后皇上所深悯,其平日操守廉洁,自恨无力挽回国运,当举朝尊信拳匪妖术之时,崇绮深轻视之,谓不值智者一笑。在此危急颠沛三秋,奴才失此良友,深痛于心。奴才身统北洋军队,一息尚存,唯有竭尽心力,勉负重责。现正料理崇绮身后之事。 谨具折述其殉节时之情形,想皇太后皇上阅之,自必优予赐恤,以慰忠魂。奴才随后当即奔赴太原行宫,期竭绵力,并请无力斡旋之罪。 慈禧太后观后,久久不语,而后长长地的叹了气:“唉——,可惜了崇绮忠臣。”说着眼有泪光。 “老佛爷,有这样的忠臣,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人死不能复生,老佛爷保重身体要紧!” “莲英,这一路没有你,我看我都活不到今天。”那么坚强的女人,在此情此景之下,竟说出如此软弱无力的话语。 “您老人家说哪里的话呀,老佛爷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就你会说话。”慈禧太后被他逗得气消了一大半。 进驻太原以后,慈禧太后又恢复了她昔日在宫中的习惯。 每日召唤各地官员来见,讨议时局。每每召见陈奏公事已毕,即温言和色,令官员随意说话。有时问及民间疾苦,地方利弊,必追根究底,乐之不疲。一日,她正同太原知府许涵度说话,李莲英匆匆入内,在她耳边细语几句。她沉默了一下,对许涵度说:“你且下去吧,好生侍奉皇上,日后有你的好处。” 许涵度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荣禄到哪里了?”慈禧问李莲英。 “荣中堂已到太原城外。” “他进了城,就让他来见我。” “遵旨。”李莲英应着,走了出去。 荣禄料理完户部尚书崇绮的后事,匆匆奔赴太原而来。途中其妻忽染重病,死于冀晋突界之处。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皇帝行宫所在。李莲英奉了太后命令,在城头上等待荣禄,见荣禄已到近前,便出城相迎。 “荣中堂一路辛苦。”李连英说着向荣禄拱拱手。 “李总管护驾辛苦。皇太后、皇上可都安好?”荣禄也向李莲英拱了拱手,算做还礼。 “老佛爷,万岁爷安好。只是老佛爷思念忠臣,要中堂直接到行宫回话。家眷自有人安顿。” “让总管费心了。”荣禄说完,与李莲英一同上马,向巡抚衙门驰去。 “荣中堂到!”到了慈禧居所,李莲英高声喝道。同时撩起门帘,示意荣禄进去。 “臣荣禄叩见皇太后、皇上。”不知什么时候,房子里多了个皇上。 “荣禄,还是你是忠臣,这么老远还赶了来。”说着,慈禧太后又轻声啜泣着。 “为国家安危,荣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求老佛爷保重身子。”荣禄不卑不亢地答道。 “洋人入侵,国家成了这种样子,京师也让外国人给占了,你看看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慈禧太后脸上表现出一种可怜的表情。 荣禄一向憨直,直截了当地说:“以微臣之见,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必须杀掉端郡王和其他帮义和拳的王公大臣,再者必须回京,总在外面转悠也不是回事,须有长久的住处。” 慈禧太后好久没有吱声,荣禄便跪在地上默默地等着。李莲英急忙凑到慈禧耳边,说:“老佛爷,荣中堂一路艰辛,让他回去歇息吧!您老人家也该休息啦!” 慈禧这才缓过神来,说:“你下去歇着去吧!”荣禄磕了头,退了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慈禧太后,那就是现在该向何处去的问题。是像荣禄说的那样回京呢,还是不回去,不回去到底该向哪里去呢?是就呆在太原不走,还是像张之洞上奏所言,“迁都于湖北当阳”呢,还是去西安府? 慈禧太后召见了那么多大臣,召开了数次军机会议,讨论的只有这一个问题。而且众说纷纭,其说各有千秋,且利弊兼有,要想得出一致的结论,真是难上加难。 就在慈禧太后左右思量,难以决定的当儿,八国联军帮了她的忙。这日太后正在沉思,李莲突然在门外唱道:“荣中堂到!”打破了慈禧的沉思。 荣禄进了门,行过了礼,语气沉重地说:“禀老佛爷,刚刚从石家庄传来消息,德法联军向西进发,现已攻入晋东固关镇;又传德法联军从西北面进攻宣化,太原形势危急。”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把个慈禧太后惊得二目圆睁,张口结舌。 这时光绪突然从屋外闯了进来,冲着慈禧太后就喊:“亲爸爸,我们快逃吧,洋兵又来啦。”也不知道他从那里得来的消息。光绪说完,就扑倒在慈禧足下。 慈禧看了看光绪皇帝的可怜相,冷笑了一声,问:“荣禄,你看怎么办?” 直到这时光绪帝才发现荣禄在他身边,低首而跪,便转过身来扯着荣禄的衣袖,说:“荣中堂救朕!荣中堂救朕!”“皇帝……”慈禧太后只喊了声“皇帝”就说不出话来。 “皇上放心,保护圣驾是微臣的职份所在,臣是万死,也要保圣驾安好。”荣禄低着头回道。 光绪皇帝似乎听懂了荣禄的话,朝他笑了笑。李莲英把他搀扶着走到慈禧太后旁边的一把太师椅旁边。光绪帝释然地坐了下去,天真地像个小孩子。 慈禧太后看也没看皇帝一眼,直盯着荣禄,等着他的回答。 “以微臣之见,目下太原吃紧,回銮京师确有险阻,不如暂往陕西,‘巡狩’西安府。待议和达成,京师夷人退去,再行回銮。不知老佛爷意下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慈禧太后不日下了一道上谕,曰: 谕朕恭奉慈舆驻跸太原,将近两旬,该省适值荒年,千乘万骑,供济维艰,食用皆昂,民生滋累,每一念及,自感难安,且省城电报不通,京外往来要件,辗转每多延误。不得已谨择于闰八月初八日启跸,西迁长安。 经过紧张的准备,圣驾又要启程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有一件事慈禧太后放心不下,那就是京师的谈判。也不知道奕劻和李鸿章怎么搞的,一直与洋人达不成协议;也不知道这些洋人是怎么搞的,占了别人京师,杀戮别国人民,掠夺他国财产,在议和问题上为什么那么强硬,丝毫都不让步。 这使慈禧太后很着急。李莲英看到主子不高兴,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就凑了上来。 “老佛爷,您老人家别着急,议和就得慢慢商洽,那本来就不是急的事。我看哪,洋人在我们大清朝胡搅蛮缠,不为别的,就为的是我们这块土地,想抢我们的钱财。老佛爷您怕什么呢,无论把谁饿着了都不会饿着老佛爷您。外国人要我们的地给他点呗,要我们的黄金白银,给他些呗,反正我们大清天朝,这些东西多得是,何必跟那些红毛鬼计较呢?” 慈禧太后想了又想,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莲英,你叫荣禄来。” 不一会,荣禄来了。慈禧又和荣禄商议了一番,然后让荣禄致电京师的李鸿章,说明自己的意思。 光绪二十六年国八月初八日,慈禧太后带着她的李莲英,她的皇帝,她的大小随从,走了。她留下了“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旨意,逃奔西安府去了。 两宫在太原停留月余后,自此处一直南下。这次起驾,随行军队大有增加,除了八旗军队之外,还有由陕西、甘肃、四川等地赶来护驾的,气势比以前长了好多。大队人马前呼后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行进起来好不畅快。 御驾更是排场,慈禧太后的脸再也不像出京那时那样,总是沉沉地拉着,而是颜色和悦,被李莲英一逗,还能绽出一两张灿烂的笑脸来。随行人员也都没有了一月以前的那种怆惶相,一个个都像出外观光,一路上嘻嘻哈哈,快快乐乐。每到一处,必有迎送,不必再担心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或是无处安歇。整个队伍,不像是逃亡之师,却像是重温秦始皇当年游历天下的旧梦。让人好不羡慕。李莲英现在不必再为别的操心,只一心侍奉太后,如果有机会便弄几个钱填饱私囊,这可以说是李总管最主要的两项工作。他白天行走时,骑马跟随在太后轿侧,晚上侍奉太后起居,无不尽职尽责,使慈禧找回了当太后的那种感觉,对他夸奖不已。 由于多方军队护送,所以銮驾行进速度很快。每日至少都行七八十里。从太原出发,南行不远,到达侯马镇,刚毅刚中堂因年事过高,鞍马劳顿,染病而逝。慈禧太后因失此忠臣而悲伤不已,叹息不止。好不容易被李莲英劝住。大队人马继续南下,十多天后到达黄河岸边的风陵渡。 风陵渡是自古有名的黄河渡口。行走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看到了黄河,大家无不快乐。慈禧太后也是头一遭见到黄河,突然间萌发了祭河的念头。掀起轿帘对李莲英说:“莲英,给我准备香烛,我要祭拜祭拜黄河。” 李莲英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慈禧令人拉起了轿帘,走出了轿子。在场的文武百官、王子贝勒,妃嫔供奉、宫女丫环及各方军队,见太后出了轿子,便纷纷下马离轿,在当地跪成一片,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慈禧虽在宫中经常受人朝拜,却没有见过如此宠大的场合,所以这种景象使她一时不知所措,但她毕竟不是凡人,马上就反应过来,示意大家起来。那个盛大的场面就这样在一忽儿间又消失了,队伍暂时恢复了平静。 李莲英拿着香烛等物站在慈禧太后旁边,慈禧太后回头看了看他,说:“莲英,我们走吧!”李莲英跟随慈禧太后往前走。一帮大臣终于明白了太后的意图,都跟在太后身后,默默前行,所有的人也都跟着太后往东走。又形成了另一个宏大的场面。 慈禧太后发现大家都跟着她来了,驻了足,向大家笑了笑,又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跟来。整个队伍就这样止住了,但大家的姿态都没变,全都面向东站着,看着李莲英陪着太后向东方远处走去。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离开了大队人马,一直往东,上到一个高士包之上,东眺黄河,似有满腔激情。 “就这儿吧!”慈禧太后说。李莲英急忙摆设香案。一切准备停当,慈禧和李莲英双双跪了下去。当然,李莲英不是和慈禧并排跪着,而是跪在慈禧的身后。远方的大队人马,见远处高地上的两个人影跪了下去,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慈禧太后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愿神保佑我大清江山万古长青,愿我娘儿们一路平安。” 李莲英也口中念念有词:“愿老佛爷万寿无疆。” 远方的人群看到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站了起来,便向东方叩了三个头,站了起来。慈禧太后祭完了河神,在李莲英的搀扶下,慢慢地往队伍这边走来。 由于连年大旱,黄河的水流并不宽阔,加之其流经黄土高原,故其水皆是黄浊的泥浆。整个黄河就像一条巨大的黄龙,奔腾东去。一帮宫中妃嫔从前未见过黄河,今日得见,指指点点,一片谈笑之声。 早就得到了圣驾来到的消息,风陵渡口聚集了一大批渡船,且大多是很大的渡船。由于人马太多,需要数次才能渡完,于是整个队伍被分成了若干部分,一批批、一队队地渡过了黄河。 渡过了黄河,大队人马向西,长驱直入,由潼关直入陕西境内。这一路上,皆是黄土铺道,清水洒扫,地方官迎送,款待极丰,宾礼如仪。这一日,大队人马将入华阴县界。 这华阴县地处渭河下游,潼关西去不远,县南是著名的华山。山之南为阳,山之北为阴,故名之日华阴。近三年来,秦地大旱,此华阴县所受灾难可算是最大的县份之一,五年来几乎颗粒无收,然官府征收租税从不减免,以致民不聊生,盗贼四起。县令刘友石极善刮地皮,是拢掠钱财的好手,县民送他一个绰号——刘钱串。到任不几年,已是拥有万贯家私的大财主,那当地人民是苦了又苦,真正是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 这天,大队人马进入华阴县境。白风陵滚向西,沿途地方官迎送,皆尽其全力,所以各处景色不同,特色各异;而今到了华阴县境,呈现在大伙面前的却是另一番风景。慈禧太后这一路无事,喜欢观看轿外的景色,似有旅游观光之雅兴,到了华阴县境,慈禧太后看了眼前景色,不觉有些奇怪,不禁怒火中烧。 “莲英,这华阴县是谁的县令,怎么没有任何准备,路途为何如此冷落萧条?”慈禧太后怒冲冲地问李莲英。 李莲英天生的一副奴才相,最全能的手段就是阿谀奉迎,他也对华阴县的不恭行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于是,就火上浇油,附和着慈禧太后说:“可不是,也不知道这华阴县令是个什么东西,身为朝廷命官,竟如此轻视朝廷,老佛爷驾到,连路也不修一修、整一整,看看,那边不就是华阴县城,怎么还不见县里有人来迎驾?这个华阴县令,真是千刀万剐都没有什么可惜的。”李莲英似乎越说越来气,大有非亲手杀了这个混蛋方解心头之恨之势。 “莲英,你去前面看看,把这个罪该万死的东西给我拿来。” “遵旨。”李莲英唯唯应诺,带着几个侍卫,其势汹汹地去了。 李莲英挎着胳膊,噘着嘴,和几个侍卫进得县城,直奔县衙。县衙门口有两个差役,他们看见这几个官方打扮的人蛮横地闯了过来,连问都不敢问一声,更谈不上挡他们了。李莲英径直来到大堂前,一脚踹开大门,但是他没有继续向前走,因为大堂里面的情景使他愣住了。只见大堂上五花大绑地绑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此人约摸三十多岁,他的旁边的桌案上,摆着顶戴和大印。看上去既壮烈又有些滑稽。 李莲英转身问旁边侍立的衙役:“喂,你们的县太爷哪儿去啦?大堂上绑着的是谁呀?” “堂上绑的就是我们老爷。” 李莲英非常奇怪,冲进大堂,揪住刘知县的头发,阴阳怪气地骂道:“好大胆的混帐东西,身为朝廷命官,太后銮驾到此,你不去恭侯迎接,却在此自缚于大堂之上,你究竟在演什么把戏?”刘友石低头不答。 李莲英愤愤地责问:“你难道不知道轻慢朝廷该当何罪?” 刘友石这才抬起头,回答道:“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就放,别给我罗嗦,假装可怜!本总管今天要看你这狗官头上长了几个脑袋!” 刘友石听到“总管”工字,眼里闪出了希望之光,连连向李莲英叩响头,不住地讨饶。 原来,按清朝的规定,官吏过境,无论官价大小,当地地方官都得按规定预备食宿。御驾亲临,更是要竭尽全力以供奉。饮食供奉按官价高低而论。王公大臣,每人“上八八”一席,有海鲜及鸡鸭肉茶品等共八碗八碟,称之为“上八八”。中下级官员,每人“中八八”一席,其中有鸡鸭肉等只八盘八碗,档次比王公大臣的稍低,称之为“中八八”。供奉随从及卫士,则用“下六六”,其中有肉菜等物,共六盘六碗,称之为“下六六”。如按这种规格置办,每每公差过境,席面常多达百桌、数百桌。西太后一行少说也有两三千人,每过州县,单现搭起的临时厨房就得占去大半个街道,其中费用更是无法计算,所以每到一处,地方官都笑脸相迎,真实都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再穷也得在太后面前撑一把,不能让其他官员骂自己无能,更不能给慈禧太后留下个吝啬或不忠的印象。从大同府开始,各地方无不按照此种规模物品,供奉圣驾。所以,不光慈禧太后,就连随行军队,都过得非常自在;但各地人民处处遭受盘剥、摊派,把他们的血和泪变成了慈禧太后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较为富有的县,花点力气,这种宴席还是勉强办得起的,贫困的县,人民都无饭可食,哪来美味佳肴来迎接圣驾。 华阴县地处桑乾河西岸,几年来,年年遭灾,人民生活极其艰苦。县令刘友石又是个刮地皮的,只知进不知出,年年捐税照收不误,地里没有收成,农民拿什么交捐税?无路可走,许多人都逃到外乡去了。这次皇驾来临,刘友石也想尽心供奉,在慈禧跟前讨个好,但他天性就是爱钱,自己辛苦这几多年得的银子,真舍不得拿出来孝敬慈禧这群高级逃亡者,圣驾日近,无奈只得到乡间去摊派,可是人民确实是穷,让他们拿出一分一毫银子都不可能。刘友石回过过头来算了算,这数百桌酒席,至少需要十多万两白银,这么大一笔钱,到哪里去搞呢?实在没有办法,转念一想,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准备,什么也不管,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准备了是死,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准备,不准备也是死,一动不如一静,干脆一不备席,二不修道,三不接驾。也知道这样做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不是很大,于是干脆摘下顶戴,自缚于县衙大堂之上,等着皇太后和皇上。他们来了,如果要杀,也不用绑了,只需要派两人,拉出去砍了得了。 刘友石一听李莲英自称“总管”,心想他一定能管大事,没准跟他说说好话,套套近乎,还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呢,于是,就向李莲英诉起了苦:“总管大人,华阴县是小地方,地瘠人贫,连续三年大旱,农家收成甚微,百姓的生活苦呀,有的人家无法过了,便背井离乡,出外逃荒。下官身为一县之长官,深感惭愧,不能救民于水火。我食禄之人,怎能不知皇恩浩荡,但下官自觉更应体察民情,敝县大旱三年,上交皇粮分文不爽,黎民百性因此而破产者不计其数。圣母后太后、皇上圣驾光临,本想尽力供奉,怎奈所需银两竟是本县上缴皇粮的数十倍。如此巨额开销,如按户摊派,本县本来就窃匪四起,这下更不是官逼民反?万一老佛爷或皇上有个闪失,其责任重大,小人如何担当得起?思前想后,实无良策,只得自缚于大堂之上,求太后赐我一死,但有一事相求,总管大人如肯相助,下官虽死无憾。”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讲来。”李莲英说。 “下官本是直隶大城县西关人,姓刘,名林立,字友石,别号人称刘九少。癸已、甲午(光绪十九年至二十年)科连捷进士。在此处为官五年,离乡背井,家有高堂慈母不得相见,死后但求总管大人看到我为朝廷效命这么多年的份上,允许将尸骨运回小人的家乡直隶大城,小人死而无怨。”说罢给李莲英叩头不止。 也是这小小县令命不该绝,恰恰李莲英的老家亦是直隶大城。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李莲英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竟然遇到了老乡,倍感亲切,对这位可怜的老乡产生了怜悯之心。他暗自想道:“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位老乡,在这样一个穷地方供职,能混到这份上也真不容易,我如见死不救,那就太不讲老乡情分了。再者说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谁人没有难处,说不准日后这小子有了前途,他岂能忘了我这个大恩人?”想到这里,他决定设法搭救刘友石。如果不尽力周旋,他刘友石的脑袋搬家,还不是慈禧太后轻轻的一句话。 “这么说,你是直隶大城人?”李莲英抬起头来问刘友石。 “嗯呐。”刘友石脱口说出了家乡话。 “听你这句‘嗯呐’,就知道你是大城人了。”李莲英笑着答道。 刘友石听了此言,心中思谋,这个总管大人一定是大城人,要不,怎么能知道大城口音。再听听这人的声音,显然是个太监,刘友石偷偷抬起眼,向李莲英脸上扫了一眼,发现他腮下没有胡须,心中突然一亮,这么说,面前这位自称“总管”的人就是李莲英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往日找着去巴结他,连门路都找不着,今天他却送上门来了。于是,他大胆地问了一句:“爷可是总管李大人?” 李莲英含着笑,点了点头。 刘友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在他面前的这位,正是他朝思暮想,作梦都想着相见的李莲英李大总管。好个刘友石,就像久别亲娘的孩子又见到了亲爸亲妈,一下去扑跪到李莲英脚下,失声痛哭,道:“请总管大人救命,看在同乡的份上,亲不亲,故乡人,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留小人一条狗命吧!” 说完又给李莲英磕了两个响头。 “让你死不让你死,不是我说了算,如果老佛爷一怒之下要杀你,我能保得住你吗?”李莲英态度虽然可以前缓和了好多,但还是没有给刘友石准信。 刘友石直磕头,说:“总管大人救小人一命,小人日后必知恩图报,愿为总管大人效犬马之劳。” 李莲英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回答,忙扶他起来唤门旁的衙役过来为刘友石松绑。正在这时,大门口闯进来了一大队人马,直冲大堂而来。领头的官员开口便叫:“李总管,怎么来了这么久,还不回去,老佛爷等不及了,正在发火呢,派下官来看您。”来者是甘肃藩司、名义上的督办岑春暄。 原来,慈禧太后一入华阴县境,就十分生气,派李莲英前去惩办华阴县令。李莲英办事一向雷雳风行,慈禧太后想,让他去办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谁知李莲英去了大半天了,眼看着日薄西山了,还不见他回来。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这年头,又是兵荒马乱的,她怕李莲英有个三长两短。因为她经历过失去安德海时的痛若,现在这把年纪了,再失去了李莲英……她再不也往下想了,急忙派岑春暄赶来查看,正赶上李莲英要给刘友石松绑。 “岑大人,是老佛爷等不及了吧?我正在这里训斥这华阴县令呢!” “这就是这儿的狗县令吗?你个狗县,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忠效朝廷,实实的该杀。”说着抽出佩剑,向刘友石冲了过来。 “岑大人息怒,这县令也有他的难处,你先回去告诉老佛爷我马上就带着华阴县令回来,让她老人家别太生气。”李莲英挡在岑春暄和刘友石之间说。 “李总管,这样的不忠之臣,你竟对其如此庇护,你是何居心,看你到老佛爷面前,又如何交待。”说完,带着随从,出了衙门,扬长而去。 岑春暄一走,刘友石又跪倒在李莲英脚下,恳求道:“晚生自知罪不容恕,但求总管大人在老佛爷面前美言,只求能保住一条狗命。” 李莲英看他可怜兮兮的,扶他站起来,亲自为他松了绑,让他坐下。刘友石哪敢从容就坐,待李莲英坐定后,便垂着站在李莲英面前。李莲英再次示意他坐下。他才侧着身子,臀部轻轻地担在椅子的一个角上。低着头,聆听李莲英训斥。 李莲英看了看刘友石,道:“哎,老佛爷的脾气你一定知道一二吧!谁要是跟她老人家做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她要是火了,谁进言都没有用。你今天办的这叫什么事呀,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己给自己找死。不过现在尚有一线生的希望,就看你尽力不尽力了。” “总管大人有什么妙计,只管说,晚生照办就是了。”刘友石急急答道。 “你看天也快黑了,皇太后、皇上今晚一定是要住你这里的了。这是你将功折过的机会,如果丢掉了,就再不可能有活的希望了。所以,就是打家劫舍,你也得想方设法弄点吃的,尽你自己最大的努力,只要能让皇太后、皇上吃饱吃好,我再在他老人家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幸许老佛爷可以饶你不死。” 刘友石听李莲英这么一说,心中总算有了数了,忙说道: “下官得知圣驾即至,也曾做过一些准备,但确实无法为这么多人准备筵席,觉得如果侍奉不好,老佛爷一不高兴照样还得死。那样死,也是死,不做准备也是死,所以就在这里坐以待死。照总管大人吩咐,下官这就差人去备膳,准备接驾就是了。” 李莲英出了华阴县城,迎上了慈禧太后及随行人马。到了慈禧太后,便下马跪在轿旁,说:“启禀老佛爷,华阴县令正忙着为您老人家准备行宫和膳食,请老佛爷进城歇息。” “我以为你自己在城里享清福了,把我这老婆子都忘了呢?”慈禧太后没好气地说。 “哪能呢,奴才为老佛爷愿肝脑涂地。请老佛爷且先进城歇息,时候不早了,晚上天气凉,老佛爷您注意身子骨。” 于是,夹杂着对华阴县的谩骂声的大队人马,一拨一拨地走进了华阴县城并不漂亮的城门洞。慈禧太后、皇上、皇后及其他妃嫔和朝中大员,都住进了华阴县城档次最高的骡马店——又是骡马店。其他中下级官员,运气好的还有地方住,运气不好的就同兵勇一起宿于露天,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好不浪漫。 经过一阵骚乱,安顿好了慈禧太后、皇上、皇后的住处,李莲英审罢了华阴县令,其实就是与华阴县令商量好了对策。 李莲英来见慈禧太后。“老佛爷,奴才现已查明,华阴县因连续三年旱情严重,加之匪盗横生,民生维艰,倾家荡产者十之八九,实有困难,不能供奉老佛爷如意!” 慈禧太后怒道:“有灾也好,无灾也罢,华阴县竟如此冷落于我。洋人看我孤儿寡母,联合起来欺辱于我,杀进我的皇都,占了我的宫殿;小小华阴县令,看我落难,故意轻慢,把王法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还留这样的混蛋狗头作甚!还不快快拉了出去,砍了他的脑袋,看他还敢冷落我不!” “老佛爷息怒,奴才现已查明,这华阴县令并没有轻慢您老人家的意思……” “莲英,”李莲英没有说完,就被慈禧喝住了,“这个狗头县令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怎么一直向着他说话。难怪岑春暄回来说你与那县令关系甚密,在县衙大堂上给他松绑呢!” “奴才冤枉,求老佛爷明察秋毫。这华阴县确是连年荒灾。 奴才在民间打听过了,这刘知县甚是体察民情,爱抚百姓。圣驾到了他们县境,因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老佛爷,自觉无颜面见圣驾,故自缚于大堂之上,奴才到了县衙,问清了根由,正准备给刘县令松绑,不期岑大人闯了进来,见了奴才便口出恶言,甚是不逊。请老佛爷明鉴!求老佛给奴才作主。”李莲英嘴里显然这样说着,心里却不住地骂着岑春暄。在心里默默地说:“好你个姓岑的,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西太后仍是余气未消,说:“你是不是还想给这个混帐求情?” 李莲英道:圣母老佛爷明察秋毫,依奴才之见,这个华阴县令不但不能斩,而且应该加官晋级!” 慈禧太后听了,觉得好笑,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李莲英说:“老佛爷,俗话说得好,国难出忠臣,家贫出孝子,这华阴县令身为朝廷命官,食国家之俸禄,恭迎圣驾理应竭尽全力操办,但华阴县实在受灾严重,民不聊生,该县令如大摆筵席,县衙里头又不长黄金,不生白面,只能向乡间横征暴敛。为老佛爷幸临,这样大操大办,不知又要使多少人家倾家荡产。老佛爷您想,倘苦官逼民反,伤了朝廷的脸面,也有碍于圣母的尊颜,岂不是得不偿失。以奴才之见,华阴县虽未备筵宴,却是出自一片忠心。奴才只是一点拙见,请老佛爷明察。” “再者说,”李莲英走到慈禧太后眼前,小声说,“銮驾刚刚入陕,杀一个小县令倒是小事一桩,可是这刘知县深体百姓疾苦,廉洁奉公,深得民心,是个很难得的父母官,杀了他恐怕当地黎民不服,说老佛爷不能明察秋毫,这样的话,您老人家就既失去了民心,又失去了一位为朝廷着想,为民着想的忠臣,可谓损失极大,请老佛爷三思。依奴才之见,取悦民心要紧。” 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这一席长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入理,气已消了大半,说道:“照你这么说,这华阴县令冷落皇上,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李莲英又解释道:“回老佛爷话,华阴县令并非冷遇圣驾,其实他也准备了食物,只是所备供奉膳食,不是山珍海味,怕老佛爷,皇上怪罪,故不敢来见,而且自缚大堂请罪!” 不提膳食还则罢了,提起了膳食,慈太后才觉得腹中空空,饥饿难耐。忙问道:“既已有所准备,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供奉,不知道大家都饿了一路了?” “因膳食粗俗,没有圣母皇太后懿旨,华阴县令不敢贸然上呈!”李莲英连忙解释。 “好话全让你说完了,这一路上来,什么粗俗的饭食我没有吃过,有吃的总比没有吃的强,快,令华阴县令传膳进来。” “老佛爷,应先赦其无罪。” “好!好!就赦他无罪,行了吧!?” “老佛爷圣明。”李莲英出去下传进膳。 这顿晚餐只给西太后、光绪皇帝、皇后和李莲英等宫中要人上了几桌相当于“下六六”的酒席。酒席间唯一使慈禧太后高兴的就是陕西名酒——西凤酒,这西凤酒产自陕西风翔,相传从周代就开始生产,酒性极柔,入口甘醇。尤其是陈年佳酿,真是“开坛香十里”。慈禧太后脱口而出“这酒真香”。李莲英忙为她把盏,道:“既然香,老佛爷无妨多喝两盅。” 光绪帝在慈禧太后旁边侍膳。他的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有时还是有点恍惚。今天直到天黑才有饭吃,早饿得不行了,所以他边吃边喊“好吃!”便不顾他人,只一味的狼吞虎咽。慈禧太后看不惯他的吃相,便叫了一声:“皇帝!” 光绪帝叫了声:“亲爸爸!”说:“好饿。吃呀,您怎么不吃呀?不饿吗?”说着睁大眼睛看了一眼慈禧。李莲英给光绪皇帝呈上一杯茶,笑了笑,说:“万岁爷,您慢点吃?”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晚餐。慈禧太后和皇上等人吃的是酒席;王公大臣和随从们,没有这么高的口福,只用小米于饭充了充饥,也算是吃了顿晚餐。就这么一来,不知给刘知县省下了多少两银子,又落了个忠臣的好名声,真可谓名利两收。这都多亏了李莲英在其中斡旋,刘友石对李莲英自然是千恩万谢,言听计从,从此成了李莲英的忠实走狗。 吃完了晚饭,慈禧太后坐在屋里,无所事事,闭目养神。 李莲英低声问她:“老佛爷,这里民间流传的一种剧种,叫上党梆子。您老人家想不想听?刘知县已经找好了戏班子,就等您老人家一句话呢!” 慈禧可是戏剧方面的行家,过去在京师,凡京师所能有的剧种她都熟悉,什么京剧、评剧、二人转、河北梆子,全不在话下。她业余爱好中,听戏占很大一部分,在怆惶西逃的途中,仍然乐此不疲,沿途各地的地方戏曲,她几乎全都听过。现在李莲英为他又叫来了上党梆子,她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李莲英,说:“还是你对我好,传他们进来吧!” 于是,一帮民间老艺人,带着各自的乐器家什,被带了进来。片刻,锣鼓家伙就在当院响开了。先唱了一出《孙猴盗扇》,一个长髯老者唱罗刹女,唱得字正腔圆,也不知道这么老的老头,如何能发出那样圆润细腻的声音来。第二出是《五家坡》,那个老汉又唱五宝钏的角,唱得更是叫绝。把个慈禧太后听得入迷,沉浸在他的唱腔之中。唱完了两出,时间已经不早了,戏班子收了摊,慈禧太后总还觉得意犹未尽,但时候不早,明日还要赶路,只好做罢。 可是,由于听戏,太兴奋了,慈禧太后没有一点倦意,就对李莲英说;“莲英,你去把华阴县令给我叫来!” “老佛爷,您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李莲英劝道。 “我这会儿不困,你去把叫来,我要看看这个忠臣是什么样子。” 李莲英无奈,只得来找刘友石。这个刘友石也知道慢待了圣驾,要不是今天碰到李莲英,自己准没命了。所以虽然天已不早了,晚已深了,他还站在行宫之外侍候着。所以李莲英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他,说明了太后传他。刘友石听后吓得四肢乱颤。 “不用怕,老佛爷这会儿高兴,她问什么你答什么,不会要你命的。”说着,拉着他就往里面走。到了太后房中,她正在悠闲地吸着水烟袋。刘友石进得门来,就地跪倒,颤声说道:“华阴县知县臣刘林立给圣母皇太后磕头。” “你是旗人,还是汉人?”慈禧问。 “回太后,微臣是汉人。” “老家是哪个省?” “微臣祖籍河北大城。” “哦,那不是和李莲英是同乡?”慈禧太后问着,向李莲英看了一眼。似乎在说:“难怪你说他东好西好,原来你们俩是同乡。” 李莲英忙说:“老佛爷,奴才不知道他竟是我的同乡。”说着给刘友石使了个眼色。 “是吗?”慈禧转而问刘友石。 “是。”刘友石又颤颤地答道。 “刘林立,我来问你,你冷落圣驾,轻视朝廷。你知罪吗?” “臣罪该万死。”刘友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算了吧!听说你能体恤民情,予民生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能做到这些,真难为你了。” “身为民之父母官,应当处处为民着想,使之安居乐业。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圣驾幸临,为何不出城相迎?”慈禧提起这件事就来气。 “启禀太后,华阴全境连续三年遭灾,黎民生活苦不堪言,向民间征敛,无异于置民于死地,故迎送之物极简。臣思皇恩浩荡,今日圣驾有幸至此,以此等简陋之物迎驾,枉为人臣,故不敢面见天颜。” “你倒也算个忠臣!” “既为朝廷命官,就须效忠朝廷。” “你下去吧!” 刘友石如释重任,也顾不上跪麻木了的脚和腿,匆匆地退了出来,出了宫门,才站定了身子,掏出了手帕,擦了擦两肋的汗珠。总算把这条小命保住了。 次日清晨,慈禧太后及其随从们吃了顿再简单不过的早饭,准备启程。 李莲英天未亮就起床,忙里忙外,总算一切都停当了,只剩下启驾了。他找了个借口,出来找刘友石说话。两人来到僻静之处,刘友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多亏总管大人鼎力相救,如果没有您老人家,晚生的小命早就没了。” 李莲英忙拉起他,说:“起来,起来,别让别人看见。都是故乡人,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别说那些感谢我的话,说到底要算你小子命大。” 刘友石站了起来,哈腰说道:“晚生这条命是总管给的,以后有用得着晚生的时候,只需招呼一声,晚生随呼随到。” 说着他从怀里摸一方砚台。看此砚通体透明,外观精致,做工独具匠心。乍一看,与普遍砚台差不多,但细细看来,那差异可就大了。李莲英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稀世珍品没有见过,但像这样的砚台却从未见过。 原来,这刘知县原籍安徽端州。这端州是出砚台的地方,所出之砚,皆为御品。一般的读书人如果能得到一方端砚,那一定会感到十分荣耀。北宋末年,宋徽宗喜好书法,其“瘦金体”可以说是自成一家。书法都有猎奇的癖好,这宋徽宗尤好收藏各地的宝砚。当年,刘友石的祖上是端州一带遐迩闻名的工匠。一日在宋石场得到了一块剔透无瑕的玉石,他打算将这块玉打制成砚,进献天子,于是精琢细磨,然再雕以各种图案,为了取悦皇帝,他就在砚台之上刻上了宋太祖赵匡胤南征北战统一天下的图案,以赞扬大宋的美好河山。辛辛苦苦整花了一年心血,才制成此砚,但恰在此时,北方的金国南犯,攻破了东京汴梁,天下大乱,于是,这方宝砚就留了下来。全家人视为命根,珍藏在家中。后来,举家迁居河北,这砚台也就到了河北。等刘友石长大成人,中了举,做了官,这方宝砚就由他保存着。由于过于珍惜,自己从未用过。这次李莲英救了他一命,他知道应该知恩图报,而且他明白这李莲英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对付的主,所以就把这家底给拿了出来。 “这方宝砚是晚生的传家之宝,小的都从未舍得用过,总管大人救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无以为谢,以此权作报答,不成敬意,您老人家笑纳。” 李莲英都看呆了,抓住宝砚,爱不释手,赞不绝口:“好砚!好砚!……既然你诚心相赠,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着笑咪咪地拿起那砚台,就往怀里揣。然后,又笑了笑,对刘友石说:“县太爷,我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儿晚上我听得老佛爷很高兴,说你会办事,又说你是个忠臣,说你是个爱民如子,体察民情的父母官,为了奖励你,要免你县三年的皇粮呢!” 刘友石闻听此言,真是感动,正欲再次跪倒,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别,别这样。亲不亲故乡人呢!——我跟你说,马上就要起驾啦,你得好生侍候着,圣驾出门,你得在门口跪送圣驾。第一乘出来的是老佛爷的轿子,第二乘是万岁爷的轿子,你可记住了。前两乘轿子一出门,你就可以站起来了。这就再没有你的事啦。” “多谢总管大人指点!” 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起驾程序,又匆匆忙忙地重复了一遍。在这次起驾的过程中,刘县令的表现不错,不仅跪姿端庄,而且声音洪亮,使慈禧太后非常满意。銮驾远去了,刘友石心中的一块石总算落地了,他心中暗自庆幸,多亏遇到了李莲英,要不他哪里还有命呀,好险啊!转念一想,真好笑,这堂堂慈禧太后,举国之尊,竟让他给耍了一把,好笑。 事后慈禧太后果然降下旨来,许华阴县免缴三年皇粮。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慈禧太后免了华阴三年皇粮,但这刘钱串刘老爷却没有免百姓的租税。他分文不爽,把全县的租税收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人民虽怒,哪里敢言。 “吃水不忘挖井人”,刘友石能有今天,全凭慈禧身边的李莲英。所以他就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孝敬李莲英。李莲英当然少不得在慈禧太后面前给他说好话,使他的官越坐越稳,越坐越大。 刘友石冒了次险,他因祸得福;而华阴县的老百姓却生活苦了又苦,难了又难。这到底是福呢?还是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