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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 作者: 张笑天 第19节 她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却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是长官的护兵,却干涉 长官私生活,只允许他和衣而卧。法国人为基隆的煤炭而来,那就炸坍煤井, 烧 掉井口原煤,这是聪明还是愚笨? 新兵操练场上杀声震天,新兵在操练冷兵器, 各个方队的教练除了从李鸿章那里带来的,清一色是光头和尚,通元上人的二百棍 僧都成了教习。 另一个操练方队在练枪法。跑马场正中有一高桌,香炉置于桌上,点了一根香, 一个士兵骑马围着跑马场飞奔,不时在马上射击,但打不着那支香。 刘铭传待士兵停下,接过他的枪,压上子弹,飞身上马,但疼得咧了一下嘴。 在一旁的毕乃尔说:“你有跨马痈,你不要骑马了。” 刘铭传说:“好久不练骑术,都生疏了。”手一提缰绳,那马飞奔起来。战士 们一见主帅献艺,立刻敲鼓、欢呼起来,教场上吼声如雷。 刘铭传一边策马狂驰一边瞄准那几支香连连射击,一枪射掉一支,众人叫好, 鼓声助威。 刘铭传下马,气不粗喘对士兵们说:“不练到这份儿不行。” 在校场一角,有一道板墙,上面挂了一个半身胸靶,士兵在五十米开外射靶。 毕乃尔在一旁监督、校正。 马来诗媛正射立靶,她与别人不同,双眼睁着瞄准。毕乃尔说:“不对,说你 几次了!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可以瞄准,像我这样。”他做了个示范。 马来诗媛怎么试也不行,不是二目全闭,便是二目全睁,她说她不行,从小练 射箭,也没这么多罗嗦! 毕乃尔上去,用手压住他的眼皮,可一松手,眼睛又睁开。毕乃尔叹道,自己 教习过的神枪手成百上千,没一个她这样的,叫她不用练了,她不行。 马来诗媛反感,她说闭不闭眼睛这和射箭没什么两样,她问毕乃尔是不是不愿 意教?人家说他是法国人,她问毕乃尔是不是? 毕乃尔说:“这跟法国人有什么关系?” 马来诗媛:“怎么没有?你向着你们法国。我们要和法国人打仗了,你不肯好 好教。” 毕乃尔哭笑不得。刘朝带走了过来,斥责马来诗媛,不好好练枪法,哪来这么 多废话!他说毕乃尔现在是大清臣民,怎么会向着法国人。 马来诗媛:“你看着!”她圆睁双目,砰一枪打出去,报靶的大叫:“十环!” 毕乃尔叫她再打,又帮她压了一颗子弹。马来诗媛依然是大睁双眼,瞄也不瞄, 一枪打出去,众皆欢呼,又是十环。 “有这样的奇才吗?”毕乃尔向刘朝带耸肩,他有这样的神枪手保镖,太好了。 刘朝带再递过自己的左轮枪,让她再打! 马来诗媛举枪连射,皆中靶心,朱丽娅过来了,也用力鼓掌,对毕乃尔说: “你这个徒弟可把你比下去了。” 马来诗媛认出了朱丽娅,刚要喊,却又意识到了自己是男人身份,便装不认识。 毕乃尔夸奖马来诗媛是天生的神枪手,自己还从来没教过他呢,真正是无师自 通,少见。 朱丽娅忽然注意地看了马来诗媛几眼,并且说:“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呢?” 马来诗媛尽量压低嗓音说:“你记错了吧?我一个山里番民,从来不出山的。” 朱丽娅说不对!她告诉哥哥毕乃尔,她很像在船上救过她的那个姑娘。 毕乃尔说,可这是个小伙子。 朱丽娅问马来诗媛叫什么? 马来诗媛说叫马来诗。自己去掉了一个字。 朱丽娅兴奋地拍手:“对了!你有个姐姐或妹妹叫马来诗媛吗?” 马来诗媛只好这样圆谎:“啊,马来诗媛是我妹妹。” 朱丽娅:“怪不得这么像呢。你长得多清秀,若穿上女儿衣服,也一定是个漂 亮女孩。” 人们都笑了。 法国舰队黑压压盖满基隆北五海里的海面。 举着望远镜的孤拔说:“哈,那就是基隆,我们即将到手的天堂。那在海岸上 飞翔的是什么鸟?” 利士比副司令也在观察,他说是海鸥。 孤拔岂不认识海鸥?他故意说那是天堂鸟,这些吉祥的鸟将会引导他们步入新 的天堂。利士比和参谋长沃西都会意地笑了。 沃西建议开战前应当设法派出人去侦察,对基隆、沪尾的地形、地貌以及敌方 的炮台火力都一知半解。 孤拔却认为多余。你看港口里空空荡荡,除了渔船、装煤的船,一艘军舰的影 子都见不到,不是他们有本事藏起来了,而是他们根本没有。他哈哈大笑过后,又 补充说,当然,他不反对参谋长派出得力的侦察能手,去把他们的布防图画下来, 对未来作战当然更有利。 沃西便准备马上派人上岸。 利士比意识到,占领基隆固然重要,因为这儿有煤矿。但是沪尾港尤为重要, 两处是台北的两大门户,缺一不可,何况沪尾是台湾最繁华的贸易港口。 孤拔认为利士比说得对。他临时决定,自己负责攻打基隆,叫利士比分兵去抢 占沪尾,然后合兵一路攻占台北,台北一下,台湾就等于全部占领了。 利士比和沃西都表示赞成。 大战在即,刘铭传再次散视察基隆仙人洞炮台。 这里离烂柯岭很近,此时刘铭传正带着孙开华、章高元、潘高升、刘盛蛟、毕 乃尔、杨震川等将领钻出密林来到海岸山崖上。 远远的海面上,有一群小黑点,那是孤拔的舰队。。 刘铭传举着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看见了吗?敌人的兵舰有十一艘。” 石超说他们好像摆在原地未动。 刘铭传分析,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刘铭传问部下,知道孤拔直奔基隆而来, 必欲夺之的道理吗? 孙开华认为他们其实没有眼光,抢攻沪尾会得到粮食、物资的补给。 石超一语中的,孤拔看中的是基隆的煤。 刘铭传奌头。倘若没有煤,他那些庞大的铁甲舰就会趴窝,一堆浮在海上的废 铁而已!” 章高元称大帅是神算。 刘铭传也有隐忧,不过基隆很难守。为了防备万一守不住,不能让煤矿落入敌 手资敌,他临时动议,必须把八斗煤矿炸坍,让井底下灌满海水,不让法夷得到一 块煤。 孙开华覚得可惜,那我们自己也得不到一斤煤炭了。况且,未曾接战,大帅先 打算弃守,这不利军心吧? 刘铭传不这么看,退是为了进,兵家所常用之谋略。他回身命令章高元,回头 派两营兵去破坏八斗煤矿。又对刘盛蛟下令,让他派兵把坑口的几十万斤煤放火烧 掉。 二人答应下来:“遵令。” 刘铭传从基隆回到台北寓所,覚得两胯间疼痛不已,显然跨马痈又犯了,他决 定休息一个晚上。 帅府外面戒备森严,汪小洋带着棍僧各门都设了岗,毕乃尔带了几个枪手在院 中走动巡逻。 在客厅兼书房里,刘铭传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袒腹席地坐在凉席上,正在看《 孙子兵法》,看上几行,就喝上一口茶,十分专注。 他忽然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吓了一跳,抬头望时,只见黑衣打扮的陈天仇立在 面前。 刘铭传以为是在梦中,眨眨眼,又是真真切切的。刘铭传本能地伸手到席上抓 枪,但陈天仇敏捷地伸出右脚,抢先踩住了左轮手枪。 刘铭传镇定一下自己说:“在上海,小姐帮我逃走,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呢,我 问刘广,又不知你下落,莫不是今天又来杀我的吗?” 陈天仇冷笑:“你不感到沮丧吗?你的帅府戒备森严,我却有如入无人之境, 我这么容易地站到你面前了。”她的脚尖一勾一挑,手枪弹到半空,落在她手中。 刘铭传:“这也许是天意。你一定要杀我,能不能缓些时日,就像大清律里的 秋决一样,我不是想苟活,我现在奉命为国驱寇,你如果这时杀了我,倘因此丢了 台湾,你杀我一人事小,你将愧对国家。” 陈天仇让他放心,她不会食言的。念他抗法保台,先把他的头寄存在颈上,将 来再取。此话在上海时,已经向石超说过了,岂能出尔反尔? 刘铭传表示谢谢姑娘的深明大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袒胸露腹的样子实在不雅, 便问陈天正能不能让他穿上衣服? 陈天仇把枪丢给他:“请便。”并且拾起那本《孙子兵法》,问:“从这里找 对付法国人的谋略吗?” “听你这口气,对《孙子兵法》很不以为然?”刘铭传披上长衣,请她坐,他 称赞孙子的谋略变化无穷,什么时候看都有心得。”他想叫人来重新给陈天仇沏一 壶茶。 陈天仇说:“不必。” 刘铭传不知陈小姐赶来台湾有何见教? 陈天仇说她来从军,跟随大帅一道抗法,不知他肯不肯收 刘铭传颇感意外,愣了一下,心想,这是真的吗?上苍连她都感召了,真是天 下苍生之幸,刘铭传别提有多高兴了,他说,说什么收不收留,简直叫他高兴得无 以名状啊。 陈天仇谢了他的大度。 刘铭传说得先谢她不杀之恩。有时他半夜醒来,听着风吹雨打的声音,常常再 也睡不着了,他总觉得那风雨声中藏着哭泣声,刀光剑影在他眼前飞舞。前半生我 杀人太多了,不管因为什么,都是太多了。 陈天仇语中仍带讥讽,鲜血不是把你的顶子染红了吗? 刘铭传问她知道一将成名万骨枯的话吗? 陈天仇说他你是这样。 刘铭传说他现在又要杀人了。 陈天仇认为这不同。现在要杀的这才是真正的敌人。 刘铭传说那就以血洗血吧。 陈天仇不明白,是他今天才醒悟呢,还是你早有这样的自责心理? 刘铭传说早有。不过他没对任何人说过而已,陈天仇是第一个听到的。他想打 完仗回归故里时,把虢季子白盘还给陈天仇,天下很多人惦记着它,给她是物归原 主,他也心净了。 陈天仇不屑于顾,当初她到刘老圩去,也不是冲白盘而来,她要的是刘铭传的 命。” 刘铭传庆幸现在总算和解了,他劝陈天仇是不是改改名字?叫天仇总有点刺耳。 陈天仇觉得刘铭传得寸进尺,仇未报,怎么能改?在他面前有个叫天仇的人晃 来晃去,也让他不舒服。 刘铭传只得说好,好,听便。他又问陈天仇见到朱丽娅了没有?她也来了。他 说本来是一个女兵不要的,现在破了规矩。 陈天仇听说,他把追随他来台湾的朱丽娅扔到海里去了,差点送了命? 刘铭传说那是因为犯了军规。 陈天仇说他又树了个仇人。就不怕有朝一日她也来对你行刺吗? 刘铭传摇摇头:“命中犯克,都犯在女人身上,我有什么办法?” 海晏号在近海巡逻。这天风浪特别大,举着望远镜立在船头的刘朝带和马来诗 媛几次被巨浪吞没,水从甲板上退下去后,二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马来诗媛觉得 好玩,咯咯直乐。 刘朝带扭头瞪了她一眼,忽然发现他胸部因被海方之淋湿,衣服贴在身上,显 出乳房突起,他正在疑惑,马来诗媛忙拉了拉衣服。刘朝带虽有话想说,却又没说 出口。 刘朝带的海晏号速度不得不减慢。海上起了浓雾,能见度越来越低,根本看不 出多远。 马来诗媛要求爬到桅杆上去了望。她不等刘朝带表态,便以极其敏捷的动作攀 缘而上,猴子一样双膝盘在桅杆顶上,向远处了望起来。 一个水手赞他这侍卫真是有功夫,这功夫只有山里番民有。 马来诗媛在上靣随着晃动的桅杆来回摆动着,让人担上心。刘朝带一直喊: “小心!风浪大,别摔到海里去!” 马来诗媛忽然大叫,她看见一条船,向外海走了! 刘朝带:“什么人这么胆大,敢违抗封海令!难道是给法国人送物资的?”他 仰起头来说“看仔细了吗?” 马来诗媛:“清清楚楚!追不追?” 刘朝带命令加煤给汽,追上去。不能让一粒米、一斤煤送到法国的船上。 海晏号在马来诗媛指引下加足马力向外海驶去。 毕竟海晏号速度快,很快追上了那条民船。刘朝带向船长下令:“靠上去。” 船头的旗语兵一边挥舞手中的两面旗一边大叫:“停船!我们是大帅府的,要检查 过往船只。” 那条船上站出来一个穿着很体面的人,白白胖胖的,他说:“别误会,我们是 打渔的。” 刘朝带看他的肤色就不像渔民,他下令,打渔的也要检查。有禁令,不知道吗? 两船已经靠拢,刘朝带下令靠帮!只见马来诗媛身手矫健,燕子一样跃过去, 水手士兵们也纷纷跳上渔船,刘朝带是最后过去的。 刘朝带命令可疑渔船上所有的人都到舱面站队。 以胖船长为首的渔船上的人一共二十几个,全在舱面上列好了队。 海晏号官兵分头去检查。 胖船长再三解释,他们真是打渔的。 刘朝带:“打渔的网呢?” 一条破鱼网呈现在刘朝带面前。刘朝带冷笑,这么大的船,就这样一张破网? 况且既是打渔的,为什么不下网? 胖子狡辩,说这里鱼不厚,没有大鱼群。 刘朝带审视着大多数船员,都是白白胖胖的,哪个像海上风吹日晒的人?他喝 令老实说,干什么的? 那些人七嘴八舌,咬定是打渔的。 各路检查的相继上来,向刘朝带报告:“没发现什么,”“没有违禁品。” 刘朝带有点进退两难,胖子面呈得意之色。 马来诗媛不甘心,趴在船舷向下看了一会儿,招手让刘朝带过去,她毕竟有海 上经验,她说:“你看,吃水线多低!” 刘朝带也认同了,是啊,得装多少东西,才能把吃水线压到这么低呀! 马来诗媛肯定这船有夹层! 刘朝带问她有这个经验? 马来诗媛说,从前番民们走私樟脑就用夹层。 刘朝带便下令重新搜! 马来诗媛这次是有备而来,竟操起一把斧头,带人下到底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