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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共和 作者: 张建伟、盛和煜 16章 虎啸小站 一 小站,营门外,穿着脏兮兮长衫,提着一个破包袱的阮忠枢,径直往营门内闯。 守卫的士兵拦住了他。 阮忠枢把手里的破包袱“砰”地往地上一摔,吼道:“我是你们袁大帅的朋友,看了聚贤告示才来找他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一个士兵见他这个样子,赶紧跑进大营去禀报。 袁世凯急匆匆赶来。 阮忠枢还在那儿扯着嗓子乱嚷嚷。 袁世凯紧跑几步,一把抓着他的手,“老朋友,你怎么来了?” 阮忠枢:“找你讨债啊!当年你小子落魄的时候,今日三五两,明日七八两,不知借了我多少银子,现在该连本带息还给我了!” 袁世凯笑得眼睛缝都没有了,连着说“一定还,一定还!忠枢,你来得正好,群贤毕至,今日我要开个群英会!” 小站兵营,随着三声炸雷般的炮响,一面“袁”字帅旗冉冉升起。 袁世凯居中而坐。 左边坐着一身戎装的马三俊,右边坐着儒雅的徐世昌。 两旁一边坐的是各营营官,一边是前来投军的各路俊杰。 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袁世凯满面笑容,举杯站起来说:“世凯今日高兴得很!旧雨新知,风云际会,我能不高兴吗?在座的诸位,怀着一颗忠臣孝子的心,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小站就是你们施展身手的好地方!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一点,爱才;也没什么能耐,也就一点,帮朋友。如果诸位相信我的话,请满饮此杯!” 众人一齐举杯,高呼:“谢大帅美意!” 袁世凯:“现在我先将参谋营务处总办介绍给诸位……” 徐世昌微笑着站起来。 袁世凯:“徐世昌,翰林院编修,我尊之为大哥……”他看有人露出疑问的目光,便对徐世昌道:“大哥,有人可能会问,本朝文贵武贱,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怎么会以翰林身份降格从军呢?” 徐世昌矜持地说:“这个何用解释,本朝曾文正公和李中堂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他随口念道:“男儿何不带吴钩,若个书生万户侯?” 此言一出,满座的文人武将都活跃兴奋起来!文人兴奋,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灿烂前景;武将兴奋,是他们明白了自己地位的重要。 袁世凯接上徐世昌的话道:“所以,咱们虽是新建陆军,却不乏饱学之士。”他离开座位,请起右边首座一位胡须花白的长者,说:“这位张老夫子,文才是了不得的!我好不容易才请他出山,做我的老师,也是你们大家的老师!” 众人齐应:“是!” 老夫子张一麟连连拱手:“岂敢,岂敢!” 袁世凯:“下面诸位,有的我熟悉,有的不熟悉,就烦请你们自己介绍吧!” 话音刚落,站起一个垂着一根粗大辫子的赳赳武夫,粗声大气道:“张勋,原来在武卫军当兵吃粮,没混出个人样!看见小站竖起招兵旗,就来投奔。没曾想大帅一见面就给了个中军侍卫处副官长的官儿,知足啦!今后若不好好给大帅卖命,我他妈就是婊子养的!” 跟着站起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貌憨厚的汉子:“俺叫曹锟,天津大沽人。年轻的时候做过贩布生意,人称‘曹三傻子’……” 人们哄的一声笑了。 曹锟连忙解释:“其实俺不傻,俺是老实……” 人们笑得更厉害了。 曹锟:“俺原本在毅军宋庆宋大人手下当哨官,看见了报上的聚贤告示,就投奔袁大帅来了。” 袁世凯说:“曹锟‘虎形而有福相’,我封了他步兵第一营帮带。” 介绍过曹锟,他旁边“噌”的同时站起三个制服笔挺、面色严肃的军人。只见他们离开筵席,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到大帐当中,“啪”的一个立正,同时行了一个标准的德国军礼,声音洪亮地报名道:“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 袁世凯眉开眼笑,提高声调说:“这三位皆毕业于北洋武备学堂,后一同赴德国深造,学成归来,为我朝不可多得的精通西方军事之人才!本帅现在任命王士珍为步兵第三营帮带,段祺瑞为炮兵第三营统带,冯国璋为督操营务处帮办!” 三人又“啪”地一个立正,行礼道:“谢大帅!” 当袁世凯走到赵秉钧面前时,赵秉钧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袁世凯。 袁世凯:“这是什么?” 赵秉钧:“这是家父给您的信,家父说他和您有八拜之交,叫我来投靠你,请您多加关照!” 袁世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信,问赵秉钧:“你会干什么?” 赵秉钧:“我什么都不会干!” 袁世凯:“什么都不会干?” 赵秉钧:“什么都不会干。但大帅如果交给我什么事,我什么都能干好。” 袁世凯:“那你就先呆着吧!看我能有什么事情交给你。” 紧挨着赵秉钧,孟恩远站起来。 他还没开口,有几个军官就吃吃笑起来。 袁世凯感到纳闷:“怎么他们一见你就笑?” 孟恩远:“禀大帅,小的是天津西天宝管姑娘的伙计,那几位长官是西天宝的常客,所以他们看见小的就笑。” 袁世凯也禁不住笑起来,说:“你是管妓女的伙计?好啊!你既然能够管理好妓女,那也一定能够管理好当兵的。这些当兵的呀,你管得好就好,若管得不好,他们就像那些野鸡一样!本大帅任命你为骑兵第六营队官!” 本来那些军官笑得差不多背过气去,这时候都不笑了,一个个愕然睁着眼睛望着袁世凯……一名亲兵匆匆进来,在袁世凯耳边说了几句。 袁世凯大喜,高声道:“本大帅聘请的德国军事教官到了!传我将令,鸣炮!大开营门,全体出迎!” 二 檀香山,落日余晖,映照着一大片草场,也映照站在草场边际交谈的两个男人。 这是孙文和他的哥哥孙眉。 孙文:“广州起义失败,糟蹋了哥哥和许多华侨的血汗钱。” 孙眉:“我不过贱卖了农场上千头牛而已,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何况你办的这种天大的事情。只是我听你说许多钱被那个三合会的首领白白骗去,确有些心疼。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仁义兼备还加上轻信,却又掌兵又掌财,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啊!” 孙文:“我倒不这样看。比如那个黑佬,他骗了我的钱我却不追究他,他至少心里有愧吧?心里有愧就不会反对我,甚至还会为革命说几句好话,我看这也值得。” 孙眉:“莫名其妙!我就不知你那个脑袋瓜是怎么长的?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孙文:“我准备先到美国,再到欧洲去宣传革命,因为那里华侨多。只是……” 孙眉:“只是没有钱!是不是?” 孙文尴尬地笑了:“还是大哥知道我……” 孙眉“哼”了一声,说:“你等会儿从帐房那儿去支一笔旅费……” 孙文:“光旅费不行,我在日本还借了朋友的钱。” 孙眉盯着他看了半天,无奈地叹口气:“你呀,又没有钱,偏又是个用钱的祖宗!还没等你那个革命成功,我早就倾家荡产了!” 孙文:“革命一定会成功的!噢,大哥,我还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孙中山。” 孙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孙文:“勉励自己像中央山峰一样,伟岸矗立,永不屈服!” …… 美国纽约,孙中山走在唐人街上。 看着摩天大楼背景衬映下的简陋街道,满街的中文店铺招牌和拖着辫子蹒跚而行的华人,他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冲动! 他跳上街道旁一辆送货的小推车,摘下礼帽,挥动着高呼:“同胞们!同胞们……” 路人看他这样子,不知他要做什么,一下子围拢过来。 看着身边的人越聚越多,孙中山开始演说:“同胞们,我叫孙文,是被朝廷通缉的革命党。朝廷为什么要通缉我呢?因为我要推翻它!我为什么要推翻它呢?因为它是一个给四万万同胞带来了无数深重苦难的,腐败透顶的朝廷……” 围观人群麻木的表情。 孙中山更激动地演说:“同胞们不要以为你们到了海外,朝廷的腐败就与你们无关!你们的故土,你们的亲人,都正在遭受异族的蹂躏哪……” 人群中突然一个人尖声高叫:“这是个神经病!” “哄”地人们散去了。 只有一个人还呆呆地望着孙中山。 孙中山连忙向他伸出手:“同胞,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那人却说:“车子……” 孙中山糊涂了:“什么车子?” 那人:“你站的这辆车子是我的,我要推它去送货了!” 孙中山尴尬地从车上下来。 那人白了他一眼,推走了车子。 望着他的背影,孙中山喃喃自语道:“吾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大西洋上,天空风云飞渡,海面波涛汹涌。 孙中山临风伫立在海轮的前甲板上,脸上充满抑郁的神色。 …… 伦敦,夜间,雾气越发重了。 古老街道上的路灯,被潮润的雾气包裹着,几步远望去,就只剩下一个个白蒙蒙光团。 雾气中,一幢有着雕花铁围栏的楼房。走近了可以看到,灯光映照着,一块铜牌嵌在门口的墙柱内: “大清帝国驻英公使馆”。 公使馆内,房间的门虚掩着,从门缝中望去只看见沙发的一角,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话: “马上起草电报,报告总理事务衙门,乱党孙文已经到了伦敦,请上谕……” …… 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奕劻:“请什么上谕?马上派人把孙文抓起来啊!” 一名总署章京:“王爷,孙文是在外国,抓他不得。” 奕劻:“有什么抓不得?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外国就不讲王法了?” 章京:“他们不讲王法讲公法,国际公法。英国外交部无在本国交犯条约,所以抓不得……” 奕劻:“莫名其妙!” …… 伦敦康德黎宅邸,房间里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孙中山和他的老师康德黎,还有他们的朋友孟森博士谈得正高兴。 康德黎:“亲爱的孙逸仙,听了你的传奇经历,我简直有点怀疑了,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还是我以前那个最优秀、最守纪律的学生吗?他以前上课时从不迟到一分钟,如今却要将一个古老庞大的体制连根推翻!” 又是一阵大笑。 “不过我有个问题,孙逸仙博士,”孟森说,“就凭你和你的几个同志,能够推翻强大的满人统治者吗?” “当然不能!”孙中山回答,“所以我们必须宣传和发动我们的四万万同胞,一起奋斗,创造我们崭新的共和国!” “恐怕很难,”孟森摇着头说,“我在中国待了很多年,我了解中国人。他们脑子里只有朝廷,从来没有国家的概念……据说有一次伦敦开博览会,中国代表团的官员竟然不知你们的国歌为何物?他把那个,那个什么‘小妹妹盼郎来……’当成了你们的国歌……”他哈哈笑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不笑了,因为他发现孙中山的脸色变得异常严峻。 “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民,如果长期处于专制制度的压迫下,都是愚昧的。但这并不能成为别人嘲笑他们的理由!”孙中山有些激动,“难道你们大不列颠的人民生来就具有今天的民主共和思想?当中国春秋时代的先哲们提出‘大同’社会的理想时,你们的祖先不是还在茹毛饮血吗?” “亲爱的孙逸仙,如果我无意的玩笑伤害了您的民族情感,请接受我的道歉!”孟森站起来,将右手掌放在胸口上,诚挚地说。 康德黎也连忙说:“孟森博士一直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应当了解他。” 孙中山:“我也请你们理解我为什么激动,这些天我参观了你们的博物馆,游览了古城堡,去工厂和工人谈天,到图书馆看书,越是接触先进的西方文明,越是怀念我苦难深重的祖国和沉沉昏睡的同胞……我恨不得站在泰山之颠,向着全中国大声呼吁:醒醒,我的同胞!快醒醒啊,我的同胞……” 他眼里泛起一层泪花。 康德黎宅门口,康德黎送他们出来。 孟森对孙中山说:“我已叫了一辆马车,我们一块儿走吧!” 孙中山:“谢谢,我还是步行吧,这样能更好地感受到伦敦的呼吸。” 康德黎笑着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清朝驻英国的公使馆就在这附近,你可不要被他们的人撞见哦!” 孙中山:“是吗?那我正好向他们宣传革命呢!” 孟森:“你不认为你是自投罗网吗?” 孙中山自信地说:“不会的!我相信任何一个良知未泯的中国人,听了我的宣传,虽然不一定马上跟我走,至少内心也会同情我们的事业。何况,这是在英国。” 孟森:“但我还是为你担心,亲爱的孙,真的。” …… 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庆王奕劻正准备上轿。 一个总署章京拿着份电文跑来,双手呈上:“禀王爷,孙文被抓到了!” 奕劻:“孙文?哪个孙文?” 章京:“就是那个逃到英国的乱党……” 奕劻:“哦,我记起来了……不是说在外国不能抓他吗?” 章京:“这个孙文居然想到我公使馆去宣扬革,革命,岂不是自投罗网!” 奕劻:“那好,就在公使馆内拿根绳子,把他勒死算了!” 章京小心地:“禀王爷,这个恐怕不行……” 奕劻眼一瞪:“怎么不行?” 章京:“这违反了国际法,英国政府会把这看成对他们的藐视和对英国法律的挑战。” 奕劻:“我处死我的钦犯,碍着他什么了?那就将孙文押解回国受刑吧!” 章京:“要押回来,也只能极端秘密地进行,千万不能让英国政府知道,否则……。” 奕劻:“又是什么屁法律是不是?我不管那么多!你们反正得想办法,给我把这个孙文押回来!” 他一头钻进轿子,“恭王爷那病怕是捱不过这两天了,我还得赶紧看看他去!” …… 英国地球报赫然的标题: “革命家孙逸仙被诱捕伦敦——令人惊骇的新闻!中国公使馆的非法监禁!” 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桌上一大叠英文报纸,各种各样的标题: “孙逸仙已被囚十二天!” “民主的耻辱!” “伦敦市民强烈抗议!” …… 有的报纸还刊登着成百上千穿着厚厚大衣的伦敦市民,围住清使馆抗议的照片。 奕劻拍着那叠报纸,气急败坏地对几名章京吼着:“皇上都被惊动了,问孙文是谁,怎么会搞成这个局面?” 章京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奕劻:“怎么收场?你们快说呀!” 还是那名章京:“英国的下院已向他们的政府提出质询,他们政府已命令外交部,致送正式文件,给我驻英公使,要求放人。” 奕劻:“妈拉巴子!本王爷问你怎么收场,你抬出洋人来说话!本王爷偏不听他的!不放,就是不放!怎么啦?” 章京:“那恐怕会引起外交纠纷……” 奕劻:“引起外交纠纷又怎么啦?” 章京:“皇上和太后老佛爷怪罪下来,王爷您……” 奕劻一下软下来:“这么说,只有放人了?” 章京:“只有放人。” 奕劻:“好,大丈夫能伸能屈!放就放” …… 孙中山讲演的身影出现在各种报纸上。 明亮的阳光从云层中投射到他那明净的额头,他是那样朝气蓬勃! 孙中山充满激情的声音在人们耳边回响── “我对英国政府致力于使我从中国公使馆获释而表示深切的谢忱。对报界的及时帮助和同情,亦谨表谢意。最近几天中的实际行动,使我对充溢于英国的宽大的公德心和英国人民所崇高的正义,确信无疑。我对立宪政府和文明国民意义的认识和感受愈加坚定,促使我更积极地投身于我那可爱而受压迫之祖国的进步、教育和文明事业……” 〖BT3〗三 小〖HT〗站营房内,杯盏狼籍。 马三俊和邱四毛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了。 邱四毛:“他妈的这些个穷酸文人一来,把我们弟兄挤兑得够呛!” 马三俊:“还,还有王,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什么‘北洋三杰’,龙、虎、狗,全他妈狗娘养的!仗着在洋人那儿学了点狗屁玩意,竟敢拿到老子面前来显摆,被老子一顿臭骂……” 邱四毛:“三哥,你也得忍着点,大帅相信他们,没办法呀!” 马三俊睁着醉眼,“大帅相信他们?李中堂还相信我呢!” 邱四毛:“你没看出来,大帅的人全上去了,我们这些李中堂的老部下,慢慢不吃香了……三哥,依我看你还是回到李中堂那儿去算了。” 马三俊:“离开久了,还真有点惦记他老人家,也不知怎么搞的,连红儿小丫头都惦记……” 邱四毛嚷起来:“红儿小丫头是谁呀?小婊子是不是和你有一腿?” 马三俊火了,“噌”的站起来,甩手给了邱四毛一耳光,“你那张臭嘴再敢胡说,我他妈宰了你!” 邱四毛捂着半边麻辣辣的面颊,叫道:“三哥,你今儿个怎么了?再怎么着也犯不上为一个小,一个小娘儿们……伤了兄弟的和气呀!” 马三俊摇摇晃晃地坐下,含糊不清地说:“她,她不是小娘儿们……她是李中堂最喜欢的小丫头……” 邱四毛:“你也喜欢她?” 马三俊:“府里边上上下下……谁不喜欢她?有,有一回,我手指里扎进根刺,就是她,她给我挑的……” 他趴在桌上,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哭起来。 邱四毛有点慌了,“三哥,你醉了,真醉了。来,我扶你去外面散散心!” 小站,镇上比以前繁荣多了,各种铺面增加了不少,行人也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邱四毛扶着马三俊,一路晃荡而来。 邱四毛劝慰着马三俊:“我看三哥你呀,想李中堂是真,想那个小丫头更是真……好好,三哥你别冲我瞪眼……你不是想她,你是猫叫春,对不?嗨,三哥你现在是新建陆军左翼长,副大帅啊!还愁找不着一个好娘儿们?你要信得着,这事就包在兄弟我身上!你要等不及了呢,兄弟我先去帮你找个小婊子出出火……不要怕袁大帅管得严,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到咱们兄上去……” 他晕的素的说着,看马三俊一直没反应,抬头一看,只见马三俊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呆了一样。 邱四毛慌忙问:“勇哥,你怎么呢?” 马三俊却只顾盯着前方,呆呆地念叨:“红儿……” 邱四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个少女挽着个菜篮在前面走,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就从背影来看,红袄绿裤,一根乌黑油亮的辫子垂在窈窕的腰身,十分动人。 邱四毛的眼睛也放出光来,一拍马三俊:“三哥,还愣着干吗?跟上去!” 镇外小路,那个农家少女见两个军官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后,惊慌地加快了脚步。 邱四毛拖着踉跄的马三俊,也加快了脚步。 少女小跑起来,后面两人也小跑起来。 前面是一大片菜畦,菜畦中有一间茅屋,少女一边朝茅屋跑去,一边惊慌喊着,“哥,哥呀……” 少女“啪”地推开茅屋门,里边空无一人! 少女慌了,连忙想跑出去,但门已被堵住。 邱四毛一把抓住她,淫笑着,“小妞你刚才不是喊哥哥吗,见了你嫡嫡亲的哥哥,你又跑什么呢?” 他不顾少女的拼命挣扎,扭头叫道,“三哥,你先上……” 没有反响。马三俊已醉倒在地,嘴里兀自含糊叫着“红儿,红儿……” “三哥,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说着,邱四毛一把撕开了少女的衣襟。 少女雪白的肌肤裸露无遗! 邱四毛呻吟一声,像头野兽般扑了上去。 少女的挣扎哭喊声传出茅屋…… 与此同时,几个人向茅屋跑来,愤怒地呼喊着…… 邱四毛仗刀跳出茅屋。 外面几个人拿着扁担,还有粪勺站在那儿,看样子是附近的菜农,听见少女的哭喊声才跑过来的。 看到屋里突然跳出个军官,他们一下愣住了。 邱四毛凶神恶煞地吼道:“滚!给老子滚开!” 几个菜农正不知如何是好,少女衣襟撕破,满面泪痕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一下子扑到一个黑红脸膛的青年身上,大哭起来,“哥……” 马三俊也摇摇晃晃从屋里走出来,菜农们一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人愤怒地扬起扁担朝邱四毛扑去,“俺和你们拼了!” 还没等他扑到面前,只听“扑”一声,邱四毛的刀已经扎进了他的腹部。 “杀人了!”菜农们惊恐地叫喊起来。 邱四毛连忙扯着马三俊,“三哥,咱们快走!” …… 北京,宅邸,翁同龢将一份报纸往桌上一扔,气愤地说:“强奸民女,滥杀无辜!非弹劾袁世凯不可!不然的话,他的军队纵使操练成功,终是个祸国殃民!” “可是,”坐在他对面的文廷式迟疑说道,“袁世凯曾经加入过‘强学会’,当初又帮助我们揭露过李鸿章,应该算是我们的人吧?” 翁同龢叹口气说:“道希呀道希,你怎么一下子糊涂了呢?袁世凯原本就是李鸿章的人,跟了我们一段,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不是又被李鸿章拉过去了吗?这还不算,又多了个新主子荣禄!整掉袁世凯,就是翦除了他们的羽翼,为皇上除掉一个隐患!” 文廷式:“不过我看袁世凯维新变法的心愿是真的,在‘强学会’的时候……” “不要提你那个‘强学会’了!”翁同龢一改往日煦然的风度,有些焦躁地说:“不要以为他们封了你一个会长,他们就会跟你跑。康有为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的野心大得很!” 文廷式:“老师是不是过虑了?” 翁同龢:“我的直觉不会错。而且他若得势,第一步很可能就是盯着老夫在皇上跟前的位置,取而代之。” 文廷式悚然,“啊”一声。 翁同龢:“你也不必惊慌,这毕竟是以后的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抓住小站新军出的这件事,把文章做足,做大。还有,小站新军一年要花掉上百万饷银,这里边肯定有猫腻!两件事加在一起搞,务必收到整掉袁世凯,打击荣禄和李鸿章,一石三鸟的功效。” 文廷式:“那我现在就去起草弹劾奏折。” 翁同龢:“这个折子你不能写!得找一个和我们平素没有任何往来,直言敢谏的人来写。” 文廷式:“胡景桂行不行?” 翁同龢:“行,就是他了。” ……小站兵营,夜深沉,偶尔传来夜间巡逻士兵轻微的兵器撞击声,压低了嗓子的喝问口令声。 中军帐内,袁世凯倏地站起来,愤愤不平道:“这下我才尝到李中堂多年办事尝到的滋味了!你在前头干事,他在后头拆台。我没日没夜地干,好容易将新军带入正轨,却落个‘克扣军饷,纵容部属,滥杀无辜’遭弹劾的罪名,这让人怎么想得通?” “想不通也得通!且不说我们新军是出了事,让人抓住了把柄。就是没出事,人家存心要搞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徐世昌沉思着说:“我现在最感纳闷和担忧的是,以往军中出了这种事,多是交本部长官处置。如今朝廷却动了大架势,要荣中堂以‘阅兵’为名,亲自来查办,来者不善呢!” 袁世凯不以为然地说:“不会吧!我来小站练兵,正是荣中堂的保荐,谁都知道,我是他的人。” 徐世昌:“文章就在‘你是他的人’这几个字里面!正因为你是荣中堂的人,朝廷的许多人,甚至包括皇上,就对你存了个疑虑之心!而荣中堂呢,却可能认为李中堂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敢说他怀疑得不对?而且,就算你是荣中堂的人,朝廷派他来查办你,也有个考验他之意。怎么查?怎么办?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那些个监察御史又岂是那样好糊弄的?荣中堂初担大任,正是需要做出政绩树立威信的时候,又怎么会因为你这并非嫡亲的部下影响他如日中天的仕途?说不定,他正好借这个机会严办你,甚至杀了你,而树立他秉公执法,大义凛然的形象哩!” 袁世凯被他一番话说出了一身冷汗,惶悚道:“这么说,我难逃这一劫了!” 徐世昌:“不,关键还是得在‘你是他的人’这几个字上面做文章……” “主意我倒有了一个……”袁世凯沉默片刻说。尽管大帐里没有旁人,他还是凑近徐世昌,压低了声音…… 听了他的话,这回是徐世昌出了一身冷汗!他盯着袁世凯看了半晌,叹道:“这一着亏你想得出!既向荣中堂表明了你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决心,又震慑了淮军旧部……只是太歹毒了些……” 四 小站大路上,在仪仗,卫队簇拥下,荣禄缓辔而来。 和他并肩而行的还有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洋人,他是来访的英国将军贝思福,稍后是两名随行的御史。 贝思福:“中堂大人,我们现在是往小站去吗?” 荣禄:“是的,那里有我们七千人马。与您上午看到的淮军各营不同,这支人马完全是按照西方的军事方法操练的。” “噢?这让我十分感兴趣。”贝思福说,“他们的司令官是谁?” “暂时由一个叫袁世凯的担任,”荣禄淡淡地说,“至于以后是谁,就要视情形而定了。” 营门外并没有意料中的欢迎仪仗,只有徐世昌率两名参将在那里等候。 见荣禄一行人马仪仗来到跟前,徐世昌赶快下拜道:“卑职徐世昌恭迎中堂大人!” “袁世凯呢?他怎么没来?”荣禄抑制着不快,冷冷地问。 “禀中堂,今日正好是给士兵发饷的日子,袁按察使脱不开身,有失迎迓,请中堂恕罪!”徐世昌恭谨地说。 荣禄禁不住冷笑道:“这可是个稀罕事!给士兵发饷,还要劳主帅亲自动手,我倒想见识见识!” 荣禄将仪仗卫队留在营门外,和贝思福、两名御史,在徐世昌陪同下,悄悄来到操场边,观察袁世凯给士兵发饷。 徐世昌要上前禀报,荣禄制止了他,问道:“怎么只有几百士兵?” 徐世昌答道:“为避免混乱,确保饷银发到每个士兵手里,按察使规定他们以营为建制来领饷银。” 他看一眼操场上士兵,说,“现在领饷的是速射炮队。” 荣禄还要再问,却见贝思福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发饷情形,便将目光也投向袁世凯那边。 操场上,袁世凯和几名发饷委员,一人捧起了一份饷银。 旁边一名校佐对着花名册,高声点名:“刘得富、马文彪、张锁柱、徐六娃……” 被点到的士兵响亮答应“到”,跨步出列。 袁世凯和委员们亲自将饷银放到他们手中。 点名的校佐高声问:“咱们吃谁的饭?” 士兵们一齐挺胸回答:“吃朝廷的饭!” 校佐又问:“咱们穿谁的衣?” 士兵们齐答:“穿朝廷的衣!” 校佐:“咱们应当替谁出力?” 士兵:“替朝廷出力!” …… 贝思福不禁轻轻鼓起掌来。 荣禄诧异地问:“将军对这种琐碎的做法很欣赏?” 贝思福反问:“阁下以为他琐碎吗?” 接着,他自己回答:“不,这是一项非常细致具体的工作,它不但表明了这个袁将军非常廉洁,而且使得克扣兵饷之事几无可能。而据我所知,请原谅我的直率,贵国兵力之所以虚弱,正是士兵不能领到足额的饷银所致。可是袁将军却把这项工作做得如此出色,您看那些领到饷银的士兵,您会怀疑他们报效国家的勇气吗?” 几句话说得荣禄连连点头,喜上眉梢。 …… 一间密室,袁世凯感动地翘起大姆指对马三俊道:“行,是条汉子!将强奸杀人都揽到自个身上,保住了自家兄弟,天下人都会佩服你的义气!” 马三俊更来劲了,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好汉做事好汉当!漏子就是我捅下的,我这就找荣禄自首去!老子是什么来历?看哪些个告黑状的杂种能咬下老子的蛋来!” 袁世凯和徐世昌对视一眼,阴沉地说:“兄弟,这个事儿动静闹大了,只怕到时候李中堂也不好出面!” 马三俊一愣,又嚷道:“那老子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他们了,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也不会连累你们!” 袁世凯生气了,把桌子一拍说:“兄弟你这是什么话?你是讲义气的汉子,我袁世凯难道就是卖朋友的小人?实话给你说了吧,为这事我不光准备丢掉这顶乌纱帽,就是上刑场哥哥我也陪你走一遭!” 马三俊再不吭声,那眼圈儿却看着红了。 “话是这么说,事情也不会严重到那种份上。”徐世昌在一旁轻言细语开了腔,“只要你到时候扛得住,一口咬定喝醉了酒,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也就拿你没办法。这边呢,袁大帅会豁出命来救你。还有,李中堂虽然不好出面,那些人难道就不看他老人家的面子?” 马三俊狠狠地点头。 操演场,沙场秋点兵。 小站新军按步兵、炮兵、工兵、骑兵四个兵种,在操场上列为方队。步兵五营在前,左二营、右二营、中间一营;速射炮队、重炮队、骑兵队、工兵营在后。 七千人马肃立操场,鸦雀无声,只听得见风吹旌旗,噼啪作响。 阅兵台上,荣禄戎装佩剑,端坐台中。 英国将军贝思福作为客人,坐在他的右侧。 袁世凯一身戎装,策马至阅兵台下,举剑报告:“北洋新建陆军列队完毕,请奉旨钦差兵部尚书、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新建陆军最高统帅荣中堂检阅!” 听他这样报告,荣禄不禁微笑着向他点点头,旋即肃然站起,将手一挥,“开始吧!” 鼓声响起来,首先是肩新式洋枪,着新式军服,身量一律七尺以上,脸膛因风吹日晒而呈健康黧黑色步兵营战士,合着鼓声,齐声高唱,列队而来,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威风…… “刷!刷!刷!”标准的德国军事操典步伐踏得地皮微微发颤…… 炮车队“隆隆”开过来…… 再就是剽悍的骑兵…… 贝思福看得赞叹不已,对荣禄说:“中堂大人,我必须向您祝贺,在您的领导下,贵国拥有了即使对西方各国而言,也是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荣禄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兴奋,淡淡地说:“贝思福将军谬奖了,这都是袁世凯他们的努力,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贝思福头摇得像泼浪鼓,“不不,我和袁世凯将军交谈过,他说没有您,就没有他和这支军队,您是他们的一切!” 荣禄不由向远远肃立一旁的袁世凯投去一瞥,“他这样说是出于中国人尊敬长官的美德,而并非事实。” 说着,他脸上终于绽开了微笑。 中军大帐,荣禄拿着口供看了半天,这才对跪在下面的马三俊说:“这么说强奸民女,杀死菜农都是你一人所为罗?” 马三俊梗着脖子,“是我,喝醉了酒……” 荣禄看着马三俊,不知怎的叹了口气。这才转对两名御史:“你们两个作为御史,随我来小站也这么多天了,阅兵也阅了,‘克扣军饷,滥杀无辜’的事儿也查清了,你们看怎么办?” 两名御史:“但凭中堂大人处置。” 荣禄转对袁世凯说:“他们要我处置,我就把这事交给你,你看着办吧!” 袁世凯叩下头去,颤声道:“是!” 兵营门口,马三俊被五花大绑在行刑的柱子上。 周围是大批围观的百姓。 他毫不畏惧,对着看守他的军士们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搞错了?把老子绑在这儿,等会儿袁大帅知道,叫你们一个个都得掉脑袋!” 正说着,在各营将领的簇拥下,袁世凯大步走了过来。 他走到离马三俊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高声问道:“马三俊,强奸民女的是不是你?” 马三俊:“是!” 袁世凯:“杀死菜农的是不是你?” 马三俊:“是!” 袁世凯提高声调,让周围的百姓都能听见,“我北洋新建陆军,乃堂堂正正仁义之师,岂容你这种败类坏我名声……” 马三俊听得袁世凯语气有些不对,慌了,大声地:“大,大帅,你怎么……” 袁世凯眼中寒光陡射,森然道:“我早说过,你们要遵守军纪,服从长官,否则……” 他从腰间拔出那把金制的左轮手枪,“休怪这把手枪二十多年来第一颗子弹,射在自家弟兄身上!” 马三俊怒骂:“袁世凯,你好毒……” 随着一声枪响,马三俊的脑袋一下耷拉在胸前,一缕鲜血慢慢从心口渗出来…… 内室,荣禄坐在太师椅上,悠悠地啜着茶,对袁世凯说:“我没看走眼,你的确有才能。才一百多天的时间,就能够把军队练得像家养的鸽子一样,说放就放,说收就收,一声呼哨,曲尽其妙。特别是在矿野上操演两军攻击的阵式时,将士们那般的娴习口号,熟谙行阵,让贝思福将军都惊诧不已。我想问,你练兵的要旨在哪里?” 袁世凯禁不住有几分得意说:“这个简单,我一手拿着钱和官,一手拿着刀,听话的就给你升官发财,不听话的就请你吃刀。” 荣禄悠然笑道:“看来这个办法对谁都起作用啊!” 他将茶盏往茶几上轻轻一放,收敛了笑容对着袁世凯,“你以为事儿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过去了吗?你是准备吃刀呢,还是准备升官?” 袁世凯“扑通”一声跪在荣禄面前,“我知道一切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从今往后,我是死心塌地的跟定了大人,如若食言,天诛地灭!” 荣禄连忙伸出双手,扶起他,笑容可掬地说:“慰亭快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忠心吗?发什么誓哩!” 看着袁世凯,若有所思地说:“其实马三俊的事,你大可不必……行,你好好干,朝中的事,由我给你做主!” 刚刚被他扶起来的袁世凯又叩下头去,声音微弱地说:“谢中堂大人!” …… 贤良寺,红儿:“大人,晚上做梦我梦见马大哥了……” 李鸿章:“啊……” 红儿:“马大哥说他好想我们,他想回来。” 李鸿章:“他回不来了……是我害了他……” 红儿:“大人你说什么?你哭了……?” 李鸿章:“袁世凯欺我……好!” …… 操练场,又是发饷的日子。 袁世凯领着徐世昌、曹锟等一大批将领在给士兵们发饷。 一名校佐对着花名册高声点名:“刘得福、马文彪、徐六娃、张锁柱……” 被点到的士兵响亮答应着“到”,应声出列。 袁世凯和将领们将饷银放到他们手上。 校佐大声问:“咱们吃谁的饭?” 士兵们挺胸回答:“吃朝廷的饭!” 曹锟突然大声道:“吃袁大帅的饭!” 校佐一怔,明白过来,用更大的声音重新问道:“咱们吃谁的饭?” 士兵们一齐挺胸,几乎是吼着回答:“吃袁大帅的饭!” …… “咱们穿的谁的衣?” 已经是曹锟对着列队肃立的小站新军全军将士在问话了。 “咱们穿袁大帅的衣!”所有的将士一齐回答。 曹锟:“咱们应当替谁出力?” 将士:“咱们应当替袁大帅出力!” 七千人马的吼声如七千头猛虎的长啸,令风云变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