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龙牙子来到了敦煌城外的石崖下。

这里佛窟罗列，排布着从北魏起修建的数以千记的大小佛龛。大的有几丈高， 小的却只有巴掌大；佛身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他跳下马，在这些沐浴着晨辉的佛龛中漫步，心境居然出奇的平静下来。似乎 他已经被这佛陀的世界中的祥和之气所感染了。这种莫明的心态让他自己也感到奇 怪！一个满身杀戮的人怎么可能被这些石佛感动呢？上界真的要是有诸天世界的话， 他也是注定要堕六道的。修罗界的大门早就为他敞开了。

一个宁静的世界。周围的死寂沉闷让人觉得很不自在。看来，这的确不是武者 该来的地方。

一直来到那个刚建的巨大佛龛前，他站住了脚！他发觉里面的大佛在低头朝他 微笑。那微笑似乎有些轻蔑，又好象一个长者审视一个顽皮任性的孩子。龙牙子有 些恼火。

他也朝大佛冷笑。如果这些土偶真的能保佑人平安的话；那么敦煌城就用不着 死那么多人了。愚蠢的宋人耗尽心血修建这些土偶，目的就是保佑他们的子孙万代 安享太平。他们如今看到了今天的场景又做何感想？难道怪这些不问时世的佛主不 保佑他们？开始他们就想错了，命中该发生的事是谁也改变不了，想躲是躲不过的。 做人有时候靠着这些石龛来保佑，还不如靠自己更实际更可靠。

他鄙视这些石像同时，也看不起那些惺惺作态的宋人。

龙牙子用手去摸洞窟里的壁画，有一段土色尚新！他的心中豁然一亮，一脚朝 土墙踹去，墙轰然塌倒。烟尘散去，里面微弱的灯光透出来。他看清了：两盏铜灯 下，盘腿入定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僧！那老僧很瘦，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也不知道是 死还是活。

老僧怪异，可在他的头顶还供着一个更怪异的佛身。龙牙子一生还从未见过这 样的佛身。

佛身是纯铜铸造的，有两尺多高。这并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佛身竟然是一对裸 体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半跪在莲花座上。他们神态安详，微合的目光痴迷且洋溢着 幸福快乐。那是一尊叫人看了耳红心热的佛身；一尊男女交媾的佛像。

龙牙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在口称禁欲的佛教圣地之中竟然还供 奉着这样猥亵的佛身。

他诧异，更觉得荒唐；一种被欺骗的强烈愤懑涌上了心头。假的，全都是假的。 连佛都是假的，这个人世还能让人期望什么是真的？

但没等他发作，地上那个入定的半死之人却开口说话了。

“你终于来了——”

老僧仿佛与龙牙子认识了很久了似的，和蔼的问道。

龙牙子被这苍老的声音吓了一跳，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他冷冷的问道：“你认 识我吗？”

“阿弥陀佛，凡事都归结一个缘字，施主既然能从死室中将老衲找出来，足见 你我的缘分不浅。善音善果，呵呵，看来我的圆满之日终于到了。”

老僧的脸上露出笑容，神情也激动起来。

“善音善果？遇到了我，该是你倒了大霉才是；哪里来的善果？”龙牙子嗤笑 道。

“年轻人，好重的血腥气！你是不是刚从地狱里走过来？”说着，老僧缓缓睁 开了眼。他目光如电，神采飞扬；龙牙子也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老僧说道：“我在混沌中听到了哭喊声，见无数的众生在受恶鬼的涂炭。唉— —试想一定是敦煌城又遭到了兵虏的杀戮；此刻那里该不会是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了吧？”

“不，那里比地狱还象地狱！”

龙牙子冷冷的回答：“我就是从敦煌城赶过来的，你既然能猜到杀戮，就应该 猜到我来找什么了吧？”

他盯着老僧。

老僧苦笑，又缓缓说道：“看来这是上天注定的命运安排。佛主既然指引你走 到了这里，我当然不能违背他的意思。唉，一切的祸事终还是不可避免。施主走到 了今天的地步，虽说是上天注定了安排，但上天也未免太薄爱了。阿弥陀佛，南无 伽耶屙苛唼赫阿………我佛慈悲——”

老僧说了一大堆费解的话，让龙牙子听得直皱眉。

“龙牙子指着佛像，怒问道：”难道这就是你所供奉的神灵；你口中念念有词 的我佛慈悲？？快收起你那一套，告诉我，佛之舍利子在什么地方？”

“施主既然污言秽佛，又何苦询问佛骨的所在呢？”

老僧凄然一笑，又说道：“看来，施主是真的不懂这佛身的含义了！”

龙牙子大笑，问道：“一副淫秽的样子，你倒是说说它有什么意义？”

他觉得，面前这个半死的老僧简直在愚弄他，在嘲笑他无知。

老僧沉默半晌，方又开口道：“施主——若有兴趣就请坐下来，听我说段故事 好吗？”

他望着龙牙子，神色凝重，面中不带半点的惊惧。

“那我就听听你在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诡辩！”

刀插在了地上，龙牙子索性在老僧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表情却是 各有千秋。

这个老僧的确很怪，刚才还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现在却不知道从哪来了精 神。他的全身在焕发光彩；那股超常的精力给龙牙子造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它让 这个身经百战的西夏武士也感到拘促不安。

老僧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缓缓的说道：“这尊佛身源自我教中的一段神话。 相传造物佛大圣自在天，娶乌摩女为妇，所生子有三千。其左一千五百人，仳那夜 珈王为第一，行天下诸恶事；而右一千五百人，扇那夜珈王为第一，修人世一切善 利。仳那夜珈王为祸人间，扇那夜珈王不忍视之，便舍身为其妇。两人同生一体， 结为兄弟夫妇。自此，人间恶果得善音调息，方享永乐太平。佛语云：善恶同根， 渊源相报。这人世间的事虽是变幻无常，但善恶自有定数。恶生有恶果，善生有善 音；即是今生不报，来世必报。有今生有来世；既无今生，便无来世；怨缘相继。 你见一尊佛，便心生秽念，足见施主的心已被恶念蒙蔽，不分是非了。呵，佛本无 错，错在人心！”

“你这么说，难道是我错了？”龙牙子问道。

“你本来便错了。出言辱佛是错，杀戮苍生更是错。施主虽然已堕入阿修罗界， 但老衲看来，在你心中仍有一丝的明慧；他日必有顿悟之时。但愿为时不晚——”

“顿悟？”龙牙子笑着站了起来。他将刀送到了老僧的面前，问道：“你闻闻 这刀上的血气吧！这刀上沾满了武士的血，老人的血，还有妇孺的血；不久它还会 沾上僧人的血。你说，它还能回头吗？它还能顿悟吗？”

“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老僧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佛之舍利子被你藏到哪了？”龙牙子恶狠狠的问。

老僧长坐入定，不再言语。龙牙子问了几遍，不见半点动静。

龙牙子被激怒了，挥刀高喝道：“你不说，我就把你连同这尊惺惺作态的怪佛 一块毁掉！”

刀高高举在了空中，可身下的人连动也没动。

龙牙子的刀劈了下去！空气中传出一阵刺耳的金属爆裂声。刀身自佛像，劈到 了老僧的头顶，又平指在地上。

老僧仰面倒了下去；那尊佛的男女向两边分开，里面爆出千万霞光，燎人眼目。

“佛之舍利子——”

龙牙子的刀掉在了地上。他扑了过去，眼中顿时露出喜悦的光芒；佛身下面藏 着的赫然正是那枚传世珍宝，“佛之舍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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