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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膑

作者: 王霞

 04节

瘦狗名叫黑花,孩子们喊它“嘿!”大人们唤它“花”。它很少吠叫,多数时候静静地卧在那儿凝视人们行动或围着孩子们戏耍,也很少出去野跑,出门也总跟在大人或孩子或前或后不远。自孙操一家住进冷善人家后,黑花更温存更体贴,总卫士一样守护着孙操的两个不大的儿子。孙操夫妻对它更是关怀备至,喜爱有加。毕竟是它第一个大仁大义站出来收留他们一家人,是它让他们一家人遇见了冷善人这样的好人。孙操从外面回来,带回点好吃的,给自己两个孩子和善人的孩子分后总要留一份给黑花。刘氏更是每顿饭总想着黑花,不让黑花吃腐臭变质的食物,黑花用的食盆她每顿饭后都要洗清刷净,天冷时还尽量让黑花吃上热乎饭和热乎汤。她和孙操把这只狗都看成是他一家的福星,是他们一家人的安稳日子太平生活的太白星。可是,不知什么原因,黑花病倒了,不吃不喝,两眼无光、浑身无力,口吐一股又酸又臭的白沫。刘氏在七婆婆那儿碰了个钉子,把狗抱起,又去找乡邻们医治。也该这狗不死,刘氏从村里一位八十老头儿手里讨得一个偏方,是给人治拉肚子的,她精心到田野剜回草药,熬了汤吹凉用勺喂了狗喝下。第二天,狗便能站立起来走到院里了。

冷善人媳妇冷嫂见了刘氏说:“我当这狗就算没命了,没想到你又把它救活了。真难为你,挺着个肚子还为这条狗挖药。”

刘氏见狗没多大事了,打心里由衷松了一口气,说:“这条狗有恩于我们一家,是它让我们认识了你们这家人,这才不再四方流浪。我哪忍心就看它病倒。”

冷嫂为刘氏的知恩知义而心动。她说:“大妹子,我们冷家遇你们这家人也是我们的福份,你尽管安心住着,别总觉得欠着我们什么。往后,有我们这家人的饭吃,绝不让你们喝汤。还有,你救了这条狗的命,也算报答了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说客套话了。”

刘氏应着,心里更加尊敬冷嫂。两个女人聊了一会就各自回屋做饭了。

刘氏怀着肚子里的孩子,虽然不方便,但什么也不耽误做。平时,连她自己也奇怪,这老三咋这么乖呢?刚怀时,没让她恶心;稍大些,没叫她害困受乏;现在,肚子都挺老高了,她仍然没觉出沉,没觉出累,身体仿佛怀孕前一样轻松自如。是老三懂事怕把娘累着呐!还没出生就这么有孝心,将来定是个栋梁之材!——刘氏想着肚子里的老三,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饭做好了,她叫孩子们回家吃饭,刚要进屋却见七婆婆从冷嫂正屋出来,七婆婆抄着手,又宽又胖的身体墙一样横着往外挪。冷嫂跟在她身后,瘦小的身体仿佛一堵墙下的半块土坯。

七婆婆出了柴门,刘氏问冷嫂:“冷嫂,七婆婆有事呀?”

冷嫂“嗯呵”了两声没回答进屋去了。刘氏的大儿子孙江叫她一声“大娘”,她也没听见。

几天后的一天,刘氏去村中井边打水,远远见几个妇女在井边汲水洗衣服,可还没等她走近,那几个女人约好了似地纷纷收拾东西离开了。

刘氏对于这个村庄是外乡人,她们不理她也在情理之中。刘氏没有把这事告诉丈夫,可是,她感觉冷嫂对她也越来越冷淡。自那天议论狗之后,他们两个人很少见面。白天,冷嫂总借口有事出门不回,晚上回来就关门上栓。

刘氏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事,得罪了乡亲们,得罪了冷嫂。她不是计较鸡毛蒜皮的女人,可这一次,她要搞清楚。这天晚上,刘氏终于把冷嫂等回来了,她敲冷嫂家的门。“谁呀?”冷嫂在屋里问。

“冷嫂,是我!”刘氏在院里喊。

屋里沉寂了一会。刘氏听到冷嫂的脚步声蜇到了门口。她感觉她就要开门了,可脚步声停止了,门仍然没有开。

刘氏回到偏屋张罗两个儿子吃饭睡觉,自己就坐在炕边缝着孩子衣服,等待丈夫回来。

柴门响了一声,刘氏以为丈夫回来了,就趿上鞋走出了屋,借着月光,她看清走进柴门的是冷善人。

月光下,冷善人也看清了刘氏。两个人默默地看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话,可是,谁也没说。

冷善人害怕什么似地扭过头朝北屋走去,嘴里礼貌性地问了句:“还没睡呢?”

“大哥!”刘氏叫住他,冷善人站住了。

刘氏非常清楚,在这夜黑风高的院里,一男一女单独说话乡亲们会怎么看他们,冷嫂会怎么想她。可是,她没有人可以信任。

见冷善人回转身,刘氏问:“大哥,要是我有事求你,你会帮我吗?”

冷善人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含糊地应道:“当然,当然。”

刘氏恐冷嫂出来把冷善人叫进去,因此,压低声音问:“大哥,你说我作为女人什么地方做错了事,得罪了村里的乡亲们?”见冷善人闷着气没回答,她又问:“是我背着丈夫干见不得乡亲们的事了吗?”冷善人仍不答。

她又问:“是我损害了女人的名声吗?我每天里都谨守妇道,对丈夫,对孩子从无二心;对村里的老幼但敬爱袒护;就是对一只生病的狗也是诚心诚意伺候照料,可为什么村里的女人都不理我,看见我就像躲瘟灾一样走光了,就连冷嫂和你也不如从前了,这到底为什么?”

冷善人说:“你没有错。”转过身又叹道:“都没有错。”

刘氏听出冷善人话里有话,又叫声,“大哥!”可是,冷善人和气地说:“歇着吧,忙了一天了,有话明天再聊。”这天上午,儿子孙江、孙河才出去玩了一小会就双双抹着眼泪嚎着回家了。刘氏扯过洗脸布给孩子们擦眼泪,边问大儿子:“大江,你说说,为什么又跟人打架?爹娘跟你说多少次了,咱是外乡人,不能跟别人比,干什么都要让着点别人,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孙江委屈地说:“是他们打我们。还骂我们。”刘氏问老二孙河:“是不是这样?”孙河使劲点头。

“他们骂什么?”刘氏问老大。

孙江说:“他们说你肚子里是个怪胎,生出来对全村人都是祸害。还说,要是你生了就赶咱全家人出庄。”

刘氏不信,拍了孙江脑袋一巴掌:“胡说!谁也没钻我肚子里看,他们怎么就知道是怪胎!你们也是我生的,不是个个都很好吗?你们是怕老三出世了,妈妈不喜欢你们了,就编造瞎话来骗我!”

孙江委屈地说:“不是!连大人们都这么说!”刘氏一愣:“大人们,谁?”

孙江说:“就连冷善人家大娘也这么说。那天,我听她跟村里的几个娘们儿说,你怀了让狗窜了气的怪胎,冷家老祖宗不能依饶,否则全冷家庄都要遭难。”

刘氏不信:“连她也这么说?”孙江又说:“她还说是七婆婆钻你肚子里看到的。”

刘氏愤怒了:“七婆婆,她比我还高还大,她怎么能钻我肚子里呢?”

孙河说:“人家都说七婆婆是神仙,能算出人肚子里有几根虫子。”

刘氏明白了,原来冷嫂不理她,全村人不理她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怪胎?灾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么就说他是怪胎呢?刘氏为肚子里的老三还没出世就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境遇而愤怒。

一整天,她和两个孩子闷在屋里哪也没去。

天黑透后,孙操终于挑着担子走进家门。连日挑着铁匠炉子东奔西跑,孙操又黑又瘦。忙了一天,他洗了脸吃完饭,往炕上一歪就不想动弹。

刘氏为两个孩子盖好被子,歪在丈夫身边问:“咱来冷家庄多久了?”

孙操想了一下说:“一年多了吧?”

刘氏又说:“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将来?”孙操轻抚着妻子隆起的肚子说:“等老三出世,我教他兵法,让他像他老爷爷一样也统兵打仗,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

“还有呢?”刘氏觉得丈夫说得太远,她想知道眼前的打算。“还有?”

孙操沉了一下说:“还有就是别再打仗,让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刘氏觉得这都太远,于是启发丈夫说:“你就没想过将来把家安在哪吗?

比如回乐安(今山东省惠民)?你不是说过咱老家在乐安田班村吗?“

孙操沉默了。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他甚至想回临淄。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是齐国的国都。前几天,他在外村给一大户人家打刀时,听那户人家男主人说,早在十来年前(指公元前391 年),齐公田和就把齐国国君齐康公流放于海边,让他保有一个城的赋税收入,以祭祀祖先。六年前(公元前389 年),齐康公死于海边,无子,齐国姜姓政权彻底被田氏代替。

田和在浊泽(今河南省沁阳县)约会魏文侯及楚国、卫国贵族,提出作齐国国君。经魏文侯替他向周安王及各国诸侯申请,周安王准许了。前年(即公元前384年)田和卒,桓公午任国君。可妻子就快生了,他想等孩子出生大点了再走。再说,冷善人一家及村里乡亲对他一家都仁慈,他从没想过马上离开冷家庄。

刘氏见丈夫关于“怪胎”的谣传一点也不知道,就强咽下委屈没跟丈夫提儿子受欺负和村里妇女不理她的事。但是,她掩藏不住内心的期望。她说:“我想有个咱自己的家。咱有两间房子住,一个棚子做饭,再有个小院,有座柴门也就够了。咱一家平平安安进出,和和气气过活,谁也不敢低眼看咱,咱跟别人一样高低,一样长短,咱高兴了也放声大笑,不高兴也敞开声骂几句。咱的孩子也和人家孩子一样撒着欢地满街跑、满市街闹,那该多好呵!”

孙操把刘氏搂进怀里,亲了亲她。他能理解女人的心情。女人跟着他十来年了,可以说没过一天好日子。他每天早出晚归,风里雨里八乡九村地跑,就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女人和孩子过得好点。关于“怪胎”的说法,他也有所耳闻,他只当成是有人欺负他一家外乡人所造的谣言,并没十分往心上放。

他要抓紧女人生孩子前这段时间多跑几个地方,多揽点活,好有钱买鸡蛋和白面给女人坐月子时吃。

第二天,刘氏起来做好早饭,先给丈夫端上桌,又去张罗两个儿子起床。

她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就拉住欲出门的孙操:“大江他爹,我觉得不舒坦,你今天就别出门啦!”

孙操说:“昨晚你睡太晚了,吃了饭就歇着吧,我走了。”出了门,他又说:“我会早点回来的。”

刘氏算了算离生还有二十多天,就想恐是自己娇气。两个儿子出去玩了,她就想到井边把几件脏衣服洗了。可还没把盆端出门,肚子里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吓得出一身冷汗:难道要生了吗?她强忍疼痛呼喊:“冷嫂,冷嫂!”

没有人应,冷嫂早出了家门,不知去向。刘氏把盆扔下,挪到门口举目四望,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柴篱外也没有过路的,她恍惚觉得她看见黑花头上那撮白毛了,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一头栽倒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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