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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演义》
作者: 蔡东藩 第一百十一回 易总理徐靳合谋 宴代表李王异议
却说徐树铮出任边防,无非为徼功起见,及外蒙取销自治,又得受中央任命,做了一个 册封专使,便与副使恩华、李垣等,驰赴库伦。驻库办事员陈毅,也知小徐此来,不怀好 意,但不得不出郊相迎。就是外蒙王公,既已归附中央,理应欢迎专使,相偕出迓,执礼颇 恭。小徐昂然前来,意气扬扬,及与陈毅等相遇,乃下马晤谈,略道寒暄,便即上马入库伦 城,当下将册书授与外蒙呼图克图。呼图克图依礼接受,摆宴接风,皆意中事,不消细叙。 散宴后,小徐出寓陈毅公馆,便作色与语道:“汝亦曾知我徐某的声名否?汝在库伦多年, 没甚建树,今我奉使到此,为汝成立功劳,并非越俎代谋,汝勿疑我有他意,暂请汝勿与外 界通问,俟我办理告竣,自当南归,否则与汝不利,汝宜留意。”骄态如绘。陈毅听了,也 觉愤不可遏,但默思小徐凶横,未可与争,不如虚与周旋,还可敷衍过去,俟他复命,便可 无事,因此含糊应允,听令小徐办理。小徐也乐得张威,即借库伦为行辕,安居起来。嗣是 边防情事,均归小徐主张,陈毅毫无权力,不过虚有职位罢了。 是时财政总长兼代国务总理龚心湛,因为财政支绌,不敷分拨,屡受各方指摘,情愿卸 去职任,免得当冲。乃即递上辞呈,襆被出都。徐总统无从挽留,只好准令免职,改任他 人。向例总理缺席,当由外交、内务两总长代任,外交总长陆徵祥赴欧未回,内务总长田文 烈,因病乞假,当然不能任命,挨次轮流,应归陆军总长靳云鹏权代。靳为段合肥门生,资 望尚浅,全靠老段一手提拔,始得累跻显阶,官至陆军总长,特授勋二位。老徐本阴忌段 氏,如何肯令靳云鹏接手?他却另有一种意见,以为靳系武夫,头脑简单,容易就我约束, 且靳为新进后辈,驾驭更易,若优加待遇,使他知感,当可引为己用,乐效指挥。就中尚有 两件利益:一是使安福国会不致违言;二是使曹锟、张作霖互相联应。原来靳为段派嫡系, 本与安福部同情,好在靳氏儿女,新近与曹、张两军阀联姻。曹、张两派本非段系,将来靳 得重用,曹、张自必乐从,两方拥护,靳亦可乘势自展,免受段派牵掣。为靳氏计,为自己 计,真是一举两得的计策。当即将靳氏提出,咨交国会。府秘书长吴笈孙,草定咨文,呈与 老徐。徐总统阅后,复亲自援笔,把靳云鹏三字下,加写“才大心细,能负责任”两考语, 然后再令吴笈孙缮正,盖过了印,着人赍交参众两院。院中投票表决,得大多数同意,因即 通过。已如老徐所料之第一着。徐遂任命靳云鹏兼代国务总理,所有财政总长遗缺,便命次 长李思浩摄行。既而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曹锟,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果有电文到 京,力保靳氏,略云:“国家政治,须由内阁负责,龚代阁已经告退,闻已奉中央明令,着 靳总长兼代。靳总长心地光明,操行稳健,令他代龚,众望允孚,即请令靳总长正式组阁, 俾当内忧外患时候,付托得人”云云。老徐第二着所料又复中式。徐总统览到此电,免不得 撚髯微笑,遂令靳云鹏正式就任,竟为国务总理。 靳既受命登台,可巧广东军政府有电到京,请取消八年公债,略谓:“八年公债条例, 闻已公布,额定二万万,取田赋为担保品,得将所领债券,随时抵押卖买,某报中载有券额 八十万圆,已抵于某国商人,每百圆只抵三十圆,是直接为内债,间接即系外债,辗转抵 押,自速危亡。况公债发行,抵及田赋,尤为世界所未有。全国人士,已一律反对,异口同 声,请即取消明令,用孚舆情,并盼速复”等语。靳云鹏接电后,即复电与军政府,说是: “八年公债,系维持财政现状,所称押与某国一节,并无此事,幸勿误信。”这电既拍发出 去,靳氏更通报老徐,且谈及财政奇窘,未易支持。徐总统亦皱眉道:“这都是军阀家的祸 祟,试想近年军饷,日增一日,政府所入有限,怎能分供许多将弁?今日借外债,明日借内 债,一大半为了武夫。如果武人有爱国心,固防息争,倒也不必说了。更可恨的,是吃了国 家的粮饷,暗谋自己的权力,南争北战,闹得一塌糊涂,如此过去,怎么了?怎么了呢!” 靳云鹏答道:“看来非裁兵节饷不成。”徐总统道:“我亦尝这般想,但必须由军阀倡起, 方不至政府为难,若单靠政府提议,恐这般军阀家,又来与政府反对了。”靳云鹏应了一个 “是”字。徐总统复接入道:“目前曹、张两使,电呈到来,并言君才能大任,我看此事非 君莫成,请君电告曹、张,烦他做个发起人,当容易收效哩。”云鹏复应声称是,因即告退 自去,电致曹、张,如法办理。果然曹、张代为帮忙,分电各省督军省长,愿裁减军额二 成,为节饷计。仅减去二成军额,所获几何?各省督军省长,闻是两大帅发起,当然赞成, 便推曹、张为领袖,联名进呈,大纲就是“裁兵节饷”四大字。徐总统喜如所望,因即下令 道: 军兴以来,征调频繁,各省经制军队,不敷分布,因之招募日广,饷需骤增,本年度概 算支出之数,超过岁入甚巨,实以兵饷为大宗。此外各军积欠之饷,为数尚多。当此民穷财 匮,措注为艰,即息借外资,亦属一时权宜之计,将来还本偿息,莫非取诸民间,纾须臾之 急,适以增无穷之累。抑且治军之道,饷源为重,久饥之卒,循抚良难,统驭设有稍疏,则 事变或难尽弭。本大总统受任伊始,力导和平,实发于为民请命之诚。现大局虽未底定,而 停战久已实行,徒养不急之兵,虚耗有尽之饷,非所以奠民生,固邦本也。至若军饷支出, 悉资赋税,比来国家多故,百业不兴,农成商通之数,已逊承平,益以整理失宜,岁入锐 减,长此以往,固有饷源,涸可立待,被兵省份,更无论矣。本大总统兴念及兹,夙夜祗 惧,计惟有裁减兵额,清厘税收,救弊补偏,暂资调节。兹据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 经略使直隶督军曹锟,东三省巡阅使奉天督军兼署省长张作霖,长江巡阅使安徽督军倪嗣 冲,江苏督军李纯,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西督军陈光远,署浙江督军卢永祥,时浙督杨善德 病殁,由淞沪护军使卢永祥升调。署吉林督军鲍贵卿,吉督孟恩远调京,鲍由黑督调任。黑 龙江督军孙烈臣,继鲍后任。山东督军张树元,山西督军阎锡山,河南督军兼署省长赵倜, 湖南督军兼署省长张敬尧,福建督军兼署省长李厚基,陕西督军陈树藩,甘肃省长兼署督军 张广建,新疆省长兼署督军杨增新,热河都统姜桂题,察哈尔都统田中玉,绥远都统蔡成 勋,江苏省长齐耀琳,安徽省长吕调元,湖北省长何佩溶,浙江省长齐耀珊,江西省长戚 扬,山东省长屈映光,陕西省长刘镇华,直隶省长曹锐,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等,联名电 呈,称:“中央财政奇绌,军费实居巨额,如各省徒责难于中央,于义未安,于事无济。权 宜济变,势不外开源节流两端。如就军队裁减二成,以之镇慑地方,尚可敷用,约计岁省二 千万圆,一面由中央责成各省,督饬财政厅,于丁漕税契各项,暨一切杂捐,切实整顿,涓 滴归公,增入之款,亦当有二千万圆左右,确定用途,暂充军饷。一俟和平就绪,裁兵之 议,首先实行”等语。该督军等明于大计,兼顾统筹,体国之忱,良深嘉许。所拟裁减军额 二成及整顿赋税各办法,简要易行,与中央计划正合。即着各该管官署,会同各该督军省长 总司令等,妥速筹议,确定计划,克日施行。经此次裁减之后,并应认真训练,以期饷不虚 糜。至于清厘赋税,首重得人,着责成财政部暨各省长官,于督征经征官吏,严为遴选,仍 随时留心考核,切实纠察,以祛积弊。总期兵无宂额,士可宿饱,减轻闾阎之疾苦,培养国 家之元气,本总统实嘉赖焉。将此通令知之。此令! 看官!你道各省督军省长,联名呈请,果真是为国节财,通晓大计么?从前袁项城时 代,只有一班国民党,与袁项城死做对头。后来项城一死,北洋军系,遂分作两派,一是皖 系,一是直系。皖系就是段派,与民党不协,常欲挟一武力主义,刬除民党,所以南北纷 争,连年不解。直系本是冯河间为首,冯既下野,资格最崇的要算曹锟。锟尝与冯联合一 气,嗣经徐东海从中调停,乃偶或助段,但终为直系中人,不过为片面周旋,究未愿向段结 好。再加出一位张大帅来,据住关东三省,独抱一大蒙满主义,既不联直,又不联皖,前次 为小徐诱动,谋取副总统一席,所以助段逼冯。及冯去徐来,副总统仍然没份,累得张大帅 空望一场,于是心下怪及小徐,更未免猜及老段。阅者看过前文,当知前因后果。三派鼎 立,尔诈我虞,哪里肯协力同心,经营国是?各省督军省长,如徐总统通令中所述,有直派 的,有皖派的,有奉派的,彼此牵率入呈,无非表面上卖个虚名,粉饰大局,其实暗中倾 轧,入主出奴,就是叫他实行裁兵,他亦未必从令。军阀家的威力,全靠着许多丘八老爷, 若逐渐裁减,威力何存?所以他的呈文,简直是有口无心,随说随忘的。 惟这位老总统徐世昌,本来是翰苑出身,夙娴文艺,及出任东三省总督,始得躬膺节 钺,结识了若干武夫。到了受任总统,逆料国民心理,厌乱恶兵,因此力主和平,提倡文 治,如前清宿儒颜习斋、李两师生,并令入祀文庙,且就公府旁舍,辟前清太仆寺旧址, 设立四存学会。四存名义,就是颜习斋所讲的存人、存性、存礼、存治四纲。有时政务少 闲,或邀入樊樊山、易实甫、严范荪等遗老,评风吟月,饮酒赋诗,立了一个晚晴簃诗社, 作为消遣。夹叙一段徐氏文治,也是忙中补笔。无如尚文的古调独弹,如何普及?尚武的积 重难返,相率争权。老徐非不聪明,乃欲运用一灵敏手腕,驾驭武人。惟段派因老徐上台, 全是安福部推戴,应居监督地位,故老徐有所举动,往往为所钤制。就是南北和议的决裂, 也是为此。 后任北方总代表的,乃是王揖唐。见一百零九回。揖唐生平行事,多为舆论所不容,他 敢贸然南下,实由小徐许为暗助,极力怂恿,所以直任不辞。偏偏沪上士商,不待揖唐到 沪,便已群起反抗,登报相訾。揖唐视若无睹,道出江宁,入见江苏督军李纯。李为东道主 人,自然开筵相待,酒过数巡,揖唐谈及议和方略,并乞代为疏通。说了数语,未见答辞, 揖唐不禁发急道:“公曾始终主和,奈何今日反噤若寒蝉,不肯以周行见示?”李纯才微微 笑道:“凤凰已鸣,我何妨且作寒蝉。”揖唐听了,越觉莫名其妙。原来揖唐出京时,曾由 熊希龄编成一篇俳优词,隐讥揖唐。希龄常因地得名,时人号为熊凤凰,故李纯亦援此相 嘲。独揖唐尚且未悟,更欲絮问。李纯直言道:“熊凤凰已说过了,敢是君尚未闻么?”两 语说出,揖唐也不觉自惭。还亏面上已略有酒容,尚得遮盖过去。与其献丑,何如藏拙。李 纯自觉所言过甚,因复接入道:“今欲议和,并非真正难事,总教北方诸公,果无卖国行 为,且能推诚相与,便容易就绪了。”揖唐勉强相答道:“我公久镇南疆,为南方空气所鼓 荡,故所言若是。其实北方,也自有苦衷,公或未能悉知哩。”李纯又不禁愤愤道:“人生 在世,但求问心无愧,纯一武夫,知有正义罢了,他非敢知。公奉命南来,必有成竹在胸, 得能和议早成,纯亦得安享和平,感公厚赐哩。”满腹牢骚,借此流露。揖唐乃不便多言, 再勉饮了数觥,当即别去。 一到沪上,通衢大市,均有讥笑揖唐的揭帖,煌煌表示。揖唐非无耳目,也自觉进退两 难,默思当今时势,钱可通灵,从前收买政党,包办国会,哪一件不是金钱做出?此番来沪 议和,仍可用着故智,倚仗钱神,于是挥金如土,各处贿托。好在小徐亦密派心腹,运动南 方领袖孙中山,及南方总代表唐少川,阳为说合,阴图反间,叫他与岑、陆诸人分张一帜, 免为所制。那时南方七总裁,也分粤、滇、桂三派,貌合神离暗存党见,一经小徐设法浸 润,唐总代表,却也略被耸动,欲与王揖唐聚首言和。一日,王、唐两人相遇席上,宴会周 旋,各通款曲,惟终未及和议事件。两方分代表中亦有数人预席,互相惊异,窃窃私议。及 散席后,南代表对了唐绍仪,各有违言,多说是:“鱼行包办,何足议和,王有鱼行包办的 绰号。我辈若与开议,便是自失声价了。”唐总代表虽有和意,究竟不好违众,乃向广东军 政府,电告辞职。从此和议声浪,又变成一番画饼了。小子有诗叹道: 五洲和会犹成议,一国军人反好争。 南北纷纭无定局,难堪只是我苍生。 内忧未已,外衅又生,种种事变,待至下回再表。 ---------- 龚、靳同为段派中人,龚去而靳代,犹一段派也,但徐之用靳,恰含有一大命意,经本 回直书其隐,乃知用靳之际,与用龚不同。钱内阁之倒,段派实排挤之,龚之起而暂代,原 为徐之一番作用,非本意也。未几而易靳之令下,当时谓去一段派,来一段派,本是同根, 何必参换,而亦安知老徐之别有智谋耶?裁兵节饷一事,为靳氏登台后之政策,实由老徐授 意而成。果能军阀同心,逐渐进行,宁非一时至计,惜乎其言未顾行也。王揖唐之南下议 和,本为老徐请君入瓮之策,而彼则有挟而来,盛装南下,李督军之面加规勉,犹不失为忠 厚人本色,实则黑幕重重,李氏固尚未洞悉也。彼此诈力相尚,国家宁能有豸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