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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演义》
作者: 蔡东藩 第四十七回 拓边防谋定制胜 窃后位喜极生悲
却说章惇、蔡卞等,欲诬宣仁太后,遂与邢恕、郝随等定谋,只说司马光,刘挚、梁
焘、刘大防等,曾勾通崇庆宫内侍陈衍,密谋废立。崇庆宫系宣仁太后所居,陈衍为宫中干
役,时已得罪,发配朱崖。尚有内侍张士良,从前亦与衍同职,外调郴州。章惇遣使召还,
令蔡京、安惇审问。京、惇高坐堂上,旁置鼎镬刀锯,非常严厉,方召士良入讯,大声语
道:“你肯说一有字,即还旧职,若讳有为无,国法具在,请你一试!”全是胁迫。士良仰
天大哭道:“太皇太后不可诬,天地神祇不可欺,士良情愿受刑,不敢妄供!”京等胁逼再
三,士良抵死不认。好士良。京与惇无供可录,只奏衍疏隔两宫,斥逐随龙内侍刘瑗等人,
翦除人主心腹羽翼,谋为大逆,例应处死!哲宗神志颠倒,居然批准下来,章惇、蔡卞遂擅
拟草诏,呈入御览,议废宣仁为庶人。哲宗在灯下展览,正在迟疑未决,忽有内侍宣太后
旨,传帝入见。哲宗即往谒太后,太后道:“我曾日侍崇庆宫,天日在上,哪有废立的遗
言?我刻已就寝,猝闻此事,令我心悸不休。试想宣仁太后,待帝甚厚,尚有不测的变动,
他日还有我么?”言下带着惨容。哲宗连称不敢,既而退还御寝,即将惇、卞拟诏,就灯下
毁去。郝随在旁窥见,即往告惇、卞。次日,惇、卞再行具状,坚请施行,哲宗不待阅毕,
已勃然怒道:“汝等不欲朕入英宗庙么?”撕奏掷地,事乃得寝。既知惇、卞虚诬,奈何尚
不加罪?这且慢表。
且说哲宗元符元年,夏主秉常病殂,子乾顺嗣立,遣使至汴都告哀。哲宗仍册封乾顺为
夏王,乾顺申谢封册,并归永乐俘虏。当时曾给还四寨,见四十五回。令彼此画界自守,夏
人得步进步,屡思侵轶界外,所以画界问题,始终未定。不过元祐年间,宋廷称治,夏人尚
不敢深扰,至绍圣改元,屡求塞门二寨,愿以兰州边境为易,廷议不许。绍圣三年,乾顺奉
母梁氏,秉常母姓梁,乾顺母亦姓梁。率众五十万,大入鄜延,西自顺宁招安寨,东自黑
水、安定,中自塞门、龙安、金明以南,二百里间,烽烟不绝。乾顺子母,亲督桴鼓,纵骑
四掠,前队攻金明,后队驻龙安,宋将调集边兵,掩击夏人,反为所败,金明被陷,守兵二
千五百人,尽行陷没,只五人得脱。城中粮五万石,草十万束,统被掠去,将官张舆战死。
时吕惠卿调任鄜延经略使,正拟请诸路出兵,往援金明,忽由夏人放还俘卒,颈上置有一
书,两手尚被缚着。当经惠卿左右,替他解缚,并取来书呈上。惠卿当然展阅,但见书中略
云:
夏国昨与朝廷议疆场事,惟小有不同,方行理究,不意朝廷改悔,却于坐团铺处立界。
本国以恭顺之故,亦黾勉听从,亦于境内立数堡以护耕。而鄜延出兵,悉行平荡,又数数入
界杀掠,国人共愤,欲取延州。终以恭顺,止取金明一寨,以示兵锋,终不失臣子之节也。
调侃语。
惠卿览毕,问明还卒,方知夏人已经退去,乃将来书赍送枢密院,院吏匿不上闻。越
年,知渭州章惇,献平夏策,请筑城葫芦河川,扼据形胜,严拒夏人。惇与章惇同宗,接得
此书,称为奇计。当即请命哲宗,依议施行。与宰相同宗,自有好处。惇遂檄令熙河、秦
凤、环庆、鄜延四路人马,缮理他寨数十所,佯示怯弱,自率兵备齐板筑,竟出葫芦河川,
造起两座城墙;一座在石门峡江口,一座在好水河北面。端的是据山为城,因河为池。夏人
闻章惇筑寨,即来袭击,被章惇设伏掩杀,驱退夏人。二旬又二日,筑城告竣,取名平夏城
灵平寨,当下拜表上闻。章惇遂请绝夏人岁赐,命沿边诸路,择视要隘,次第筑城,共五十
余所。总不免劳民伤财。于是鄜延经略使吕惠卿,乘势图功,疏请诸路合兵,出讨夏罪。哲
宗立即批准,并饬河东、环庆各军,尽听惠卿节制。惠卿遣将官王愍,攻夺宥州,嗣复奏筑
威戎、威羗二城。诏进惠卿银紫光禄大夫,其余筑城诸将士,爵赏有差。到了元符元年冬
季,夏人复寇平夏城,章楶仍用埋伏计,就城外十里间,三覆以待,命偏将折可适带领前
军,向前诱敌,只准败,不准胜。夏将嵬名阿理,一译作威明阿密。素有勇名,仗着一身膂
力,超跃而来。折可适率军拦截,不到数合,便即奔回。嵬名阿理不知是计,急麾军追赶,
后队的夏监军,名叫妹勒都逋,一译作穆尔图卜。闻先锋得胜,也鼓勇随来。章楶在山冈遥
望,见夏兵被折可适诱入,已到第二层伏兵境内,当即燃炮为号,一声爆响,伏兵齐起,把
夏兵冲作数段。嵬名阿理尚不知死活,只管舞动大刀,东挑西拨,宋军奋力兜拿,一时恰不
能近身。章楶命弓弩手一齐注射,箭如飞蝗,饶你夏先锋力大无穷,熬不住数支箭镞,顿时
中矢落马,被宋军活捉住了。妹勒都逋也被第三层伏兵围住,舍命冲突,竟不能脱,只好束
手受擒。夏兵大败,死亡过半。章楶好算能军。这次战胜夏人,所有夏国精锐,多半陷没,
夏人为之气夺。
章楶飞书奏捷,哲宗御紫宸殿受贺。章楶请乘胜平夏,令章楶便宜行事。楶乃创设西安
州,并添筑荡羗、天都、临羗、横岭诸寨,及通会、宁韦、定戎诸堡,着着进逼。夏主乾顺
不禁畏惧,复值国母梁氏身亡,越觉乏人主张,遂遣使向辽乞援。辽遣签书枢密院事萧德崇
至宋,代为议和,诏令郭知章持书复辽,略言:“夏人若果出至诚,悔过谢罪,应当予以自
新,再修前好。”于是夏主遣使告哀,上表谢过,朝议许夏通好,令再进誓表,仍给岁赐,
西陲少安。
未几,又有吐蕃战事。自王韶倡复河湟,絷归木征,因功封枢密副使后,应三十九回。
旋与王安石有隙,出知洪州,未几遂死。韶将死时,生一背疽,终日闭目奄卧,尝延医就
诊,医请开眼鉴色,韶谓一经开眼,即有许多斩头截脚等人,立在眼前,所以眼中无病,也
不敢开。医生知为果报,勉强用药,敷衍数日,疽溃而亡。为好杀者戒,故特补叙。时人闻
韶暴死,相戒开边。惟元祐二年,岷州将种谊复洮州,执吐蕃部族鬼章等,鬼章一译作果
庄。槛送京师。鬼章本熙河首领,王韶定熙河,尝请封鬼章为刺史,鬼章总算投诚。会保顺
军节度使董毡病卒,养子阿里骨嗣位,阿里骨一译作额尔古。阿里骨诱使鬼章,入据洮河。
至鬼章被擒,哲宗加恩赦宥,遣居秦州,令招子结龊,及部属自赎。阿里骨颇也知惧,上表
谢罪,诏令照常纳贡,不再加兵。阿里骨旋死,传子辖征,一译作辖戩。辖征暴虐,部曲携
贰,大酋沁牟钦毡一译作星摩沁占。等,阴蓄异谋,虑辖征叔父苏南党征,雄武过人,不为
所制,遂日进谗言,哄动辖征加罪叔父。辖征昏愦异常,竟将叔父杀死,且翦灭余党,独罗
结一译作沁鲁克节。投奔溪巴温。一译作希卜温。溪巴温系董毡疏族,曾居陇逋部,役属土
人,篯罗结奔至,为溪巴温设法略地,与他长子杓桚,攻入辖征属境,夺据溪哥城。辖征出
兵掩讨,攻杀杓桚,篯罗结转奔河州。洮西安抚使兼知河州王赡,收为臂助,密议攻取青
唐,献策朝廷。章惇正贪功黩武,力言此议可行,于是王赡遂引军趋邈川。邈川为青唐要
口,辖征虽设兵防守,猝闻王赡军至,不及预防,吓得仓皇失措。王赡督兵攻城,并射书招
降。守兵知不可支,情愿投顺,遂开城迎纳赡军。辖征在青唐闻报,慌忙调兵抵敌,哪知号
令不灵,无人听命,他穷急无法,不得已单身潜出,竟至邈川乞降。赡收纳辖征,露布奏
捷,诏命胡宗回统领熙河,节制诸部。王赡以功由己立,不蒙特赏,反来一胡宗回,权出己
上,心中很是不平,乃逗兵不进。沁牟钦毡等竟迎溪巴温入青唐,立木征子陇桚一译作隆咱
尔。为主,势焰复炽。宗回督赡进攻,赡尚未肯受命,寻由朝旨催促,赡乃进薄青唐。陇桚
及沁牟钦毡,因急切无从固守,勉强出降。为后文伏笔。赡遂入据青唐城,驰书奏闻,诏改
青唐为鄯州,命王赡知州事。邈川为湟州,命王厚知州事。当时中外智士,已料二酋乞降,
非出本心,将来必有变动,不但青唐不能久据,就是邈川亦恐不可守。王赡等但顾目前,未
遑后计,哪里防到后文这一着哩?这且待后再详。
且说哲宗废去孟后,未免自悔,蹉跎三年,未闻继立中宫。刘贤妃日夕觊望,格外献
媚,终不得册立消息,再嘱内侍郝随、刘友端,并首相章楶,内外请求,亦不见允,累得这
位刘美人,徬徨忧虑,怅断秋波,就中只有一线希望,乃是后宫嫔御,未育一男,哲宗年早
逾冠,尚乏储嗣,若得诞生麟儿,这中宫虚悬的位置,不属刘妃,将属何人?天下事无巧不
成话,那刘妃果然怀妊,东祷西祀,期得一子,至十月满足,临盆分娩,竟产下一位郎君,
这番喜事,非同小可,刘妃原是心欢,哲宗亦甚快慰。于是宫廷章奏,一日数上,迭请立刘
妃为后。哲宗乃命礼官备仪,册立刘氏为皇后,右正言邹浩,抗疏谏阻道:
立后以配天子,安得不审?今为天下择母,而所立乃贤妃,一时公议,莫不疑惑,诚以
国家自有仁宗故事,不可不遵用之尔。盖郭后与尚美人争宠,仁宗既废后,并斥美人,所以
示公也。及立后则不选于妃嫔,而卜于贵族,所以远嫌,所以为天下后世法也。陛下之废孟
氏,与郭后无以异,果与贤妃争宠而致罪乎?抑亦不然也?二者必居一于此矣。孟氏垂废之
初,天下孰不疑立贤妃为后,及请诏书,有“别选贤族”之语,又闻陛下临朝慨叹,以为国
家不幸。至于宗景立妾,怒而罪之,于是天下始释然不疑,今竟立之,岂不上累圣德?臣观
白麻所言,不过称其有子,及引永平、祥符事以为证,臣请论其所以然:若曰有子可以为
后,则永平贵人,未尝有子也,所以立者,以德冠后宫故也。祥符德妃,亦未尝有子,所以
立者,以锺英甲族故也。又况贵人实马援之女,德妃无废后之嫌,逈与今日事体不同,顷年
冬,妃从享景灵宫,是日雷变甚异,今宣制之后,霖雨飞雹,自奏告天地宗庙以来,阴霪不
止。上天之意,岂不昭然?考之人事既如彼,求之天意又如此,望不以一时致命为难,而以
万世公议为可畏。
追停册礼,如初诏行之。
哲宗览奏至此,即召邹浩入问道:“这也是祖宗故事,并非朕所独创哩。”浩对道:
“祖宗大德,可法甚多,陛下未尝遵行,乃独取及小疵,恐后世难免遗议呢。”哲宗闻言变
色,至邹浩退朝,再阅浩疏,踌躇数四,若有所思,因将原疏发交中书,饬令复议。看官!
试想废后立后,多半是章楶构成,此次幸已成功,偏来了一个邹浩,还想从旁挠阻,哪得不
令楶忿恨?当下极端痛诋,力斥邹浩狂妄,请加严惩!哲宗本是个没主意的傀儡,看到疏,
又觉邹浩多言,确是有罪,遂将他削职除名,羁管新州。尚书右丞黄履入谏道:“浩感陛下
知遇,犯颜纳忠,陛下反欲置诸死地,此后盈廷臣子,将视为大戒,怎敢与陛下再论得失
呢?愿陛下改赐善地,毋负孤忠!”强盗也发善心么?哲宗不从,反出履知亳州。
先是阳翟人田画,为前枢密使田况从子,议论慷慨,与邹浩友善,互相砥砺。元符中,
画入监京城门,往语浩道:“君为何官?此时尚作寒蝉仗马么?”浩答道:“待得当进言,
勉报君友。”至刘后将立,画语僚辈道:“志完再若不言,我当与他绝交了。”志完即邹浩
表字,及浩以力谏得罪,画已病归许邸,闻浩出京,力疾往迎。浩对他流涕,画正色道:
“志完太没气节了。假使你隐默不言,苟全禄位,一旦遇着寒疾,五日不出汗,便当死去,
岂必岭海外能死人么?古人有言:‘烈士徇名,’君勿自悔前事,恐完名全节的事情,尚不
止此哩。”浩乃爽然谢教。浩有母张氏,当浩除谏官时,曾面嘱道:“谏官责在规君,你果
能竭忠报国,无愧公论,我亦喜慰,你不必别生顾虑呢。”宗正寺簿王回,闻浩母言,很是
感叹。及浩南迁,人莫敢顾,回独集友醵资,替浩治装,往来经理,且慰安浩母。逻卒以
闻,被逮系狱。回从容对簿,御史问回曾否通谋?回慨然道:“回实与闻,怎敢相欺!”遂
诵浩所上章疏,先后约二千言,狱上除名。回即徒步出都,坦然自去。浩有贤母,并有贤
友,亦足自慰。
哲宗因册后诏下,择日御文德殿,亲授刘后册宝。礼成,宫廷庆贺,欢宴数日。蛾眉不
肯让人,狐媚竟能惑主,数年怨忿,一旦销除,正是吐气扬眉,说不尽的快活。哪知福兮祸
伏,乐极悲生,刘后生子名茂,才经二月有余,忽生了一种奇疾,终日啼哭,饮食不进,太
医都不能疗治,竟尔夭逝。刘后悲不自胜,徒唤奈何。人力尚可强为,天命如何挽救?偏偏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皇子茂殇逝后,哲宗也生起病来,好容易延过元符二年,到了三年元
日,卧床不起,免朝贺礼。御医等日夕诊视,参苓杂进,龟鹿齐投,用遍延龄妙药,终不能
挽回寿数。正月八日,哲宗驾崩,享年只二十有五。总计哲宗在位,改元二次,阅一十五
年。小子有诗叹道:
治乱都缘主德分,不孙不子不成君。
宫闱更乏刑于化,宋室从兹益泯棼。
哲宗已崩,尚无储贰,不得不请出向太后,定议立君。究竟何人嗣位,待至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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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主乾顺,冲年嗣立,即奉母梁氏,率兵五十万寇边,其藐宋也实甚。纵还俘卒,
贻书惠卿,语多调侃,彼心目中岂尚有上国耶?章楶定计筑寨,连破夏众,擒悍寇,翦夏
卒,虽不免劳师费财,而夏人夺气,悔罪投诚,西陲得无事者数年,楶之功固有足多者。若
夫王赡之议取青唐,情形与西夏不同,夏敢寇边,其曲在夏,青唐虽自相残害,于宋无关得
失,贸贸然兴兵出塞,据邈川,入青唐,侥幸取胜,曾亦思取之甚易,守之实难乎?然则章
楶、王赡同一用兵,而功过之辨,固自判然,正不待下文之得而复失,始知其未克有成也。
刘妃专宠,竟得册立,邹浩力谏不从,为刘氏计,乐何如之?然子茂遽夭,哲宗旋逝,天下
事以阴谋窃取,侥幸成功者,终未能长享幸福,人亦何不援以自鉴耶?吉凶祸福,凭之于
理,世有循理而乏善报者,未有蔑理而成善果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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